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娘子且留步》 第一章 菜刀 颜雪怀是被尖叫声惊醒的。 睁开眼睛,她看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向着面前的男人发疯般砍下去。 “打死你,打死你,敢欺负我女儿,我要打死你!” 她的眼皮似有千钧重,全身燥热,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烤化一样,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做梦,还是到了阴曹地府? 眼前的景象一次次被黑暗代替,只有女人凄厉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 那女人是谁? 这会是那个女人吗? 莫非她终于记起了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 她要看清楚女人的脸,她要记住那张脸。 颜雪怀用力去咬自己的舌尖,疼痛令她彻底清醒。 不是做梦,这里也不是地府,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男人汩汩流出的鲜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一座破庙,神翕里的木像已经不知所踪,也不知道以前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不远处有只被打翻的陶罐,米粥洒了一地。 女人单薄瘦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的眼睛里血红一片,如同一只保护幼崽的母兽。 忽明忽暗的火堆后面站着几个人,那些人的脸上是错愕和惊惧。地上的男人衣衫褴褛,已全无还手之力。 “杀人了,这娘们儿杀人了!” “抓住她啊,快!” 几个汉子冲上来,有人从火堆里抽出没有烧完的木头打向女人的后背,火星子挨到衣裳便烧着起来,女人转过身来,怒视着那群狰狞的恶汉。 “快,烧死她,把那个小的留下。” “趁着那小的还没死,快点开开荤,娘的,老子好几年没尝过女人的味道了。” 色壮怂人胆,趁着女人身上起了火,两个恶汉扑上来,去抢夺她手里的菜刀。 女人刚刚杀死那个汉子,惊惧之下已经脱力,此时只是挣扎了几下便被这两个恶汉制住。 菜刀咣啷一声掉落在地,一个汉子弯腰去捡,却见一只小手抢在他前面把菜刀拿了起来。 是那个病得快要死去的小姑娘! 破庙后面的小路上,三骑策马而来,忽然,为首的少年猛的勒住缰绳,透过破庙断裂的墙壁,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挥刀砍向对面的汉子! 那是个小姑娘。 火光摇曳,小姑娘步履蹒跚,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下去,那汉子躲闪不及挨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按着女人的两个汉子吓了一跳,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小姑娘竟然也敢杀人。 两个汉子手上一松,那女人便挣脱出来,顾不上后背上的烧伤,她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女儿,劈手抢过那把菜刀,如同母鸡护着小鸡崽一样,挡在女儿身前。 马上的随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五爷,这种事咱们不能管,想想您的身份,咱不能因小失大。” 少年咬咬嘴唇,忽然翻身下马,向着破庙走去。 “五爷,咱不能去啊,齐慰的兵马就在附近,万一被” 随从话音未落,破庙里的情况便有了变化。 十几名兵士冲了进来,将火堆旁的众人围了起来,一条人影走进破庙,步履矫健,沉稳如山,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环视着破庙里的众人,沉声说道:“动手!” 几声惊叫之后,那三个意图染指母女的恶汉横尸地上,与先前被女人砍死的同伴躺在一起,其他人则被打晕了扔出破庙。 破庙后的少年早已停下脚步,身边的随从发出一声低呼,用只有主仆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齐慰。” 少年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上斜坡,纵身上马,指着那名话多的随从说道:“你留下,想办法把你带的那些药交给那对母女。” 随从一怔,苦着脸说道:“五爷,那些药是王妃给您带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已经绝尘而去。 同伴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下次少说几句。” 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追着少年而去,只留下那名随从站在风中凌乱 李绮娘依然紧紧握着手里的菜刀,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已经泛出青白,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把刀放下!”一名军士暴喝。 李绮娘却像是没有听到,后背上被烧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她努力挺直背脊。 这些人有兵刃,他们会杀人,他们同样会伤害她的女儿,她不能放下刀,她也不能倒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也要把女儿护在身后。 齐慰微微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这女人单薄瘦弱,应该是没有武功的。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站着的时候身子还在打晃,应是正在生病。 刚刚他们在破庙门外,看到那几个恶汉欲对这母女二人行凶,而同在破庙里的流民却连一个出手相助的也没有,这对母女虽能拼死反抗,可若他不是恰好途经此处,此时这母女二人定然已经凶多吉少。 “你不要害怕,我是定国公齐慰,他们是大魏将士,那些人欺凌妇孺,已经处死,此刻你是安全的。” 定国公齐慰? 大魏将士? 安全了,她们现在安全了 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如同暮钟晨鼓,让李绮娘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身后传来女儿娇嫩的声音:“把刀放下吧,那人是大官儿,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李绮娘崩紧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手上一松,菜刀落到地上。 一名兵士上前,将菜刀捡了起来。 李绮娘被兵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出手抢夺,颜雪怀连忙拽住她的衣襟。 李绮娘这才反应过来,讷讷说道:“那把菜刀是祖传的。” 颜雪怀有些无奈,这个娘杀伐果断,连命都能不要,却舍不得一把菜刀。 “那刀染了血,咱不要了。”她拍拍李绮娘的手,轻声安慰。 母女之间的互动,看在齐慰眼里,他在心底默默叹息。 如果不是时逢乱世,这位母亲也就是一个寻常妇人,烧菜煮饭,看着人间烟火,守着自己的小家。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拿出她原本用来切菜的刀,去保护女儿,保护自己。 “你们要去哪里,家里的其他人呢?”齐慰问道。 李绮娘怔了怔,说道:“小妇人夫家姓颜,我们一家要去新京,家里人已经先行一步,小女染病,就落在了后面,没想到被那些恶人盯上,一路尾随到这破庙之中,小妇人多谢官爷相救。” 说着,李绮娘拉着颜雪怀跪地磕头。 齐慰眉头微锁,因为女儿病了,家里其他人便把她们母女扔在路上,不管不顾? 裕王起兵,势如破竹,太皇太后和太后,带着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迁都北上。 女人口中的新京,便是以前的平城,如今大魏朝新的都城。 齐慰想不起朝廷里有姓颜的官员,或许不是有官身的,而只是寻常百姓。 虽然不知道这家姓颜的何许人也,齐慰在心里已经对这家人多了几分轻视。 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找个郎中给她们治伤,那个小姑娘还病着,也一起看看。让她们跟在队伍里,一起进京吧。” 已经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火光熊熊,颜雪怀被李绮娘抱着蜷缩在破庙一角,她的身子滚烫,可是一颗心却平静下来。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与人如此靠近,这种感觉很陌生,但真好啊,好得像梦一样。 眼皮愈发沉重,睡意袭来,颜雪怀又陷入混沌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也不想醒来。 “郎中来了!” 破庙外面,传来兵士的大嗓门,一看就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明知国公爷就在里面,他们也不会压低声音。 李绮娘疲累交加,刚刚闭上眼睛,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李绮娘一个激凌,睡意全无,她连忙撑着地站起身来。 后背上的衣裳被火烧烂了,现在披着件赶路穿的粗布衣裳,粗糙的布料磨擦着伤处,疼得她直冒冷汗,她摇晃了一下,勉强才站稳了身子。 破庙一侧,正在看军报的齐慰抬起双眸,不经意地看向角落里的那对母女,见那妇人踉跄着终于站稳,便收回目光,把看完的军报扔进火堆里,又拿起另一份军报。 裕王大军已经攻克杭城,距离旧京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看来,迁都实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来唯一的明智之举。 齐慰对身边的郝冲说道:“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传令兵跑出破庙,迎面撞上郎中和他的徒弟。 郎中花白头发,佝偻着腰,走路一步三喘,若不是有他那年轻力壮的徒弟搀扶着,说不定自己就要倒在路上。 齐慰恰好抬起头来,看到那郎中的病态,蹙起眉头,问道:“请不到其他郎中了吗?” 郝冲回道:“这阵子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流民如狼似虎,就连镇上的铺子也被抢了十几家,医馆药铺也不敢打开门做生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匪人,这位老郎中是在路上遇到的,说是坐堂的药铺也让流民给抢了,生意做不成,东家把他们给遣散了,咱们的人找过去时,这老郎中和徒儿正抱着药箱子在路边哭呢,说是东家的银子都给抢了,连遣散费也没给他们。” 齐慰叹了口气,裕王的兵马距此四千余里,中间还隔着长江天险,朝廷的军队即使再是没用,也能勉强支撑一两年,可是他一路北上,看到的却是民不聊生,匪患四起。 朝廷临危迁都,无可厚非,可是却没有安抚百姓,反倒令百姓人心惶惶,上有贪宦趁机敛财,下有强匪为患百姓,各地的父母官不但没有作为,反而暗中把家眷财帛送往新京,百姓们看到当官的跑了,他们更以为大势已去,认为大魏要完了,有的也往新京跑,有的索性做起了无本生意,抢官眷,砸铺子 “小姑娘还在发烧早点咳咳早点请大夫就好了咳咳再耽搁下去就没命了咳咳你们命好遇上老夫死不了咳咳咳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的说话声伴随着咳嗽,断断续续传来。 郝冲锁着眉头,他派出去请郎中的那两个手下该不会是聋子吧,这老头自己都快要咳死了,还能给别人治病? 郝冲看看正在专心看军报的齐慰,索性叉着腰,走到那老郎中面前,老郎中咳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看到面前二郎神一样的郝冲,老郎中连忙用一块脏兮兮的帕子掩住嘴,憋得老脸通红。 小徒弟手脚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木匣,木匣里分成两排,放着十颗蜡丸。 小徒弟先是拿出一颗蜡丸,想了想又拿出两颗,递到李绮娘面前,说道:“先给你女儿吃一颗,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退烧,就再服一颗,若是退烧了,便每隔三个时辰便服一颗。” 李绮娘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郝冲的眉头锁成川字,劈手夺过小徒弟手中的木匣,见那木匣上贴了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两行字,银连丸,后面便是用法和用量,与小徒弟刚刚说的一般无二。 “你这郎中不开方子的吗?”郝冲问道。 老郎中用脏帕子捂着嘴还在咳,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郝冲觉得下一刻这老头就会把肺给咳出来。 小徒弟在老郎中的后背上拍了几下,口齿伶俐地向郝冲解释:“官爷啊,若是如今还在药铺子里,小人的师傅一准儿是要开方子的,可现在即便是开了方子也抓不到药,您别小看这药丸子,这是小人的师傅亲手制的,以往在药铺子里,就这么一盒就能卖二十两银子,唉,咱们命苦,东家没给遣散银子,咱们手里也就这点儿药了。” 老郎中听到小徒弟的话,似是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咳得更厉害了。 郝冲被他咳得心烦,对小徒弟说:“你师傅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他的药能管用?” 小徒弟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有药,咱们有药,就是师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 “死不了咳咳咳我死不了咳咳咳。” 老郎中边说边咳,这次忘了用帕子掩着嘴,郝冲后退几步,嫌弃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一盒子那银什么丸全都要了,来人,给他们二十两银子,拿上银子快走。” 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过来,小徒弟麻利地接了,放进药箱里。 他打开药箱时,郝冲看到那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几个这样的木匣子,除此以外,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郝冲心里冷哼一声,看来这师徒俩从药铺里没少拿东西出来。 忽然,一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快步跑了过来,这是齐慰身边的福生。 “郝将军,那妇人也受了伤,您让这郎中先不要走,连带着给这妇人也看看。” 郝冲一怔,他差点忘了,这妇人也有伤,好像还伤得不轻。 他正欲开口,却见那小徒弟重又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只拳头大的小罐子。 郝冲拿过那只罐子,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 罐子上同样贴着一张两指宽的红纸,上面写着清焰膏三个字。 不用细问,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治疗烧伤的。 “你怎么知道这妇人是烧伤?”郝冲沉声问道。 小徒弟被吓了一跳,指着正在给女儿喂药的李绮娘,嗑嗑巴巴地说道:“她的头发,头发让火给燎了” 郝冲转头看去,小徒弟说得没错,那妇人的头发被火烧了不少,枯黄卷曲散在肩头。 “哼,你小子倒是眼尖,你这瓶药膏子又要卖多少银子?”郝冲没好气地问道。 小徒弟伸出一根手指:“一,一” 没等他把“一百两”三个字说出来,郝冲大手一挥,道:“给他一两!” 小徒弟被惊得张大了嘴,嚎嚎嚎,这当官的欺负人! 两个时辰后,定国公齐慰的军队再次开拔,向着新京的方向而去。 老郎中的药果然见效,颜雪怀已经渐渐退烧,只是依然虚弱,郝冲担心她们跟在队伍后面影响行军,让人腾出一驾板车,让母女俩坐在板车上,跟着拉载粮草的骡队一起前行。 第三天中午,定国公齐慰与他的一万人马终于来到新京城外。 早有等待的官员在城外迎接,郝冲策马来到齐慰面前,轻声道:“国公爷,福王爷和卫公公,以及兵部的韩侍郎全都来了。” 听到“卫公公”三个字,齐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他微微颔首,催马上前紧走几步,然后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福生,向着迎面走来的福王抱拳行礼:“老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愧煞我也。” 福王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抓着齐慰的手老泪纵横:“国公爷,太皇太后日日盼你进京啊,你总算来了,有定国公在,陛下与太皇太后安矣。” 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小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临阵换帅,令定国公齐慰亲自带领一万齐家军进京护驾! 定国公府齐家,自太祖兴兵起,已守护大魏柴氏五代君王,如今的小皇帝是第六代! “行宫设在何处?”齐慰低声问道。 福王抹一把浑浊的眼泪,哽咽道:“行宫设在小王府里,小王无能,让圣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受委屈了。” 旧京在遍地锦绣的江南,太皇太后却钟爱富贵雍容的牡丹,便把行宫设在洛水之阳的洛城,每年都会去住上几个月。 裕王的生母孟氏、裕王妃全氏皆出自中原名门,太皇太后唯恐再入洛城就是羊入虎口,以前的钟爱之地,如今在太皇太后看来已是龙潭虎穴,否则她也不会把新都定在平城。 平城多冷啊,距离山海关不足千里,在太皇太后看来,这已是苦寒之地,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把福王轰到这里来。 福王是太宗第三子,高宗的弟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只不过他比太皇太后年长许多,已是年逾花甲。 秉笔大太监卫明缓步走过来,兵部、礼部的四位侍郎跟在其后,五人相继与齐慰见礼,齐慰神情淡淡,对众人寒暄几句,便下令大军城外扎营,他仅带百人进城,跟随福王去行宫见驾。 临行之前,齐慰叫来郝冲,低声说道:“你找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送那对母女回家。” 郝冲在营地转了一圈儿,清一水的男人,哪有上了年纪的妇人? 算了,他还是亲自去送吧,这对母女是被国公爷救下来的,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堂堂正正,又不求回报,还用得着借他人之手把人送回去吗? 不用,有他堂堂从三品定远将军就足够了! 第二章 旧衣 同康元年,二月十六。 李绮娘带着颜雪怀终于回到了颜家在新京的宅子里。 一年前,颜二老爷颜昭石送侄儿颜景修来树人书院读书,其间写信回来,说平城有处宅院不错,不如买下置产。 李绮娘让锅子千里迢迢送来五百两银票,买下了锣鼓巷的这座宅院。 谁也没有想到,如今这里竟成了颜家的栖身之所。 初春的下午,阳光明亮,院子里的石榴树冒出了嫩芽,几只雀儿落在枝头,直到有人走近了,方才扑腾着翅膀飞走。 颜家的三位老爷以及长房长孙颜景修全都没在家,说是跟着一众来京的同乡去迎接定国公进城了。 接待郝冲的是长房次子颜景光,见出来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郝冲连茶也没喝,交待了几句便告辞了。 郝冲虽然没穿铠甲,可那一身的杀气,依然令人胆寒。 颜景光还是第一次见到武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僵着身子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领进了二进院。 郭老太太隔着掀开的帘子,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儿媳和二孙女,满脸嫌弃地挥挥手:“去洗洗干净再过来,臭烘烘的,恶心谁呢。” 大伯娘孙氏眉头动了动,兵荒马乱,她以为这对母女已经死在路上,否则也不会任由女儿和侄女为了争抢二丫头的衣裳首饰吵闹。 李绮娘好拿捏,颜雪怀那丫头可不是善茬儿。 孙氏连忙挤出笑容,打着圆场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对三婶娘曾氏说道:“三弟妹,你带二弟妹去认认屋子,我带二丫头去洗洗,瞧瞧,这可怜见儿的,以前多水灵的孩子,才多久没见,就瘦了一圈儿。” 曾氏答应着,领着李绮娘往前面走,李绮娘有些不放心,转身想要叮嘱几句,却见女儿已经跟着孙氏下了抄手廊子,往后罩房去了。 曾氏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地说道:“出来一趟,二丫头的性子倒是乖顺了不少。” 颜雪怀倒也不是变得乖顺了,而是她没有多想。 自从退烧之后,她的脑子里便是浑浑噩噩,与她前世出车祸之前差不多,千丝万缕如同一团乱麻,想到一点头绪时,却又模糊混乱起来 她用了三天时间才渐渐适应自己如今所在的处境,直到进了颜府,看到颜家的那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脑子里那些模模糊糊的东西终于清晰起来。 她努力捕捉着脑中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大伯母孙氏走到了后罩房,也没有留意李绮娘被带去了哪里。 孙氏和她说了几句话,见她一副浑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由嘀咕,二丫头生了一场病,该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 想到这里,孙氏暗自欢喜起来,谢天谢地,二丫头若是傻了,那可是好事,这个死丫头,怎么就没和她娘一起死在外头呢。 新买的小丫头抬来热水,孙氏又去拿了换洗衣裳过来,见颜雪怀还是闷声不响,孙氏也懒得理她,把东西放下便去了二进院子见郭老太太。 差不多两个月没有洗澡了,颜雪怀洗得时间稍长了一会,她坐在浴桶里,一边洗一边整理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记忆。 颜雪怀想起来了,颜家这一大家子里,郭老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李绮娘和她。 李绮娘的娘家是开食肆的,她虽然是家中养女,但是李老爹却没有亏待过她,对她很是疼爱。 颜家寡母当家,膝下三个儿子,虽然没有家徒四壁,可是一家老小,就靠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两银子。 老二颜昭石长得一表人才,十几岁就考上童生,李家家境殷实,李老爹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前途,把女儿嫁到颜家时,陪嫁了一家食肆、旧京城里的一家铺子,以及一千两压箱银。 颜昭石没有了后顾之忧,考上秀才,又考上了举人。 一个举人能免二百亩田赋,颜家自己只有五亩地,十里八乡的地主把田地挂到颜昭石名下,便能免了徭役和赋税,这当然不是白帮忙的,一年到头,进项也不少。 再加上李绮娘的嫁妆出息,颜家从当年的一穷二白,变成了如今的家道小康。 颜昭石会试失利,名落孙山,但是家里不愁吃喝,他还能继续学,继续考。 李绮娘生下颜雪怀之后,便没有再开怀。起初郭老太太虽然指桑骂槐,可也不敢如何,毕竟李老爹和李大舅都不是好相与的。 颜雪怀七岁那年,李老爹病逝,李大舅扶灵回乡,回来的路上遇到水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那以后,郭老太太便没有了顾忌,硬逼着李绮娘给颜昭石前前后后买了四个通房丫头。 说来也怪,这四个通房要么小产,要么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活不了几个时辰。 通房接二连三出事,郭老太太认定她那几个没能活下来的孙儿,全都是被李绮娘给害死的。 郭老太太天天在颜昭石面前骂李绮娘是毒妇,一来二去,颜昭石也开始怀疑那些事都是李绮娘做的。 颜家人平日里没少磋磨李绮娘,颜雪怀渐渐长大,为了李绮娘,她时常顶撞郭老太太和大伯母孙氏,和两个姐妹也相处不好。因此,早在逃难之前,李绮娘和颜雪怀这对母女就是一家子的眼中钉了。 这一次那个叫秀竹的通房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郭老太太和颜昭石便对母女二人严防死守,生怕她们给秀竹吃点什么,弄个一尸两命。 朝廷迁都,一夜之间,官道上都是匆匆北上逃命的官眷,即使不是官眷,但凡有点家底的,也带上金银细软逃往新京,颜家也在其中。 行至半路,颜雪怀病了,郭老太太让把母女俩留下,颜昭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和她们母女一起留下的,原本还有一个名叫锅子的小厮,那是李绮娘娘家老仆财伯的孙儿。没想到走在路上,锅子正在煮饭,恰好有一支军队经过,锅子被抓了壮丁。 李绮娘去追,被推倒在地 想到锅子,颜雪怀又糊涂了,记忆里的李绮娘好像很柔弱,和她见到的不一样。 她见到的李绮娘,拿起菜刀能杀人,见到定国公也毫不惧怕。 对了,李绮娘被带到哪里了? 若是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也就罢了,现在颜雪怀收拢了这些残存的记忆,就不能不小心。 她从浴桶里出来,随便擦擦头发,把大伯娘孙氏拿给她的衣裳抖开看了看,这不是她的衣裳,倒像是堂姐颜雪娇的旧衣裳,就连放在衣裳上的那根空芯的银簪子,应该也是颜雪娇的旧物。 颜雪娇去年便已及笄,颜雪怀比她小两岁,个子却比她要高,这衣裳穿在身上短了一截。 李绮娘手头宽裕,给女儿做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请城里的绣娘精工细作,颜雪娇的衣裳比起她的,无论衣料还是做工全都差远了。 她们母女虽然被留在半路,可是箱笼行李却是跟着颜家人一起进京的,这会儿不拿她自己的衣裳,却把颜雪娇的旧衣裳拿给她,颜雪怀不用想也能猜到,她的衣裳一准儿是让堂姐颜雪娇和堂妹颜雪平给拿走了,若是她问起,她们一定会说她的箱笼在路上逃难时弄丢了。 若是以前的颜雪怀,这会儿肯定冲过去打架,然后那两个就会哭哭啼啼去郭老太太面前告状,郭老太太便会把颜雪怀臭骂一通,说不定还会连带着李绮娘一起骂。 无论这一家子的女人怎么挤兑她们母女,颜昭石都是不会管的。 他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必理会这些俗事。 颜雪怀笑了笑,换上那身旧衣裳,把半干的头发用簪子随便挽了一下,便走出了后罩房。 衣裳不重要,她要先找到李绮娘。 她原是想到正房里问问郭老太太的,可是还没有走到正房,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 颜家原本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全都不是死契,这次没有跟着北上逃难,除了锅子以外,就只有两个小厮一路跟随。 颜雪怀没有见过这个小丫鬟,想来是颜家到了新京后买的。 见左右没人,颜雪怀一把扯住小丫鬟,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却是认识颜雪怀的,这是今天才到家的二姑娘。 小丫鬟下意识地指向垂花门的方向:“二太太、二太太” 颜雪怀脸色骤变,她松开抓住小丫鬟的手,向着垂花门跑去。 两个小孩站在垂花门内,小手扒着门框,伸着脑袋向外张望。 颜雪怀认出这是她的两个堂弟,三房的颜景隆和长房的颜景文。 看到忽然出现的颜雪怀,两个小孩全都呆了呆,颜景隆比颜景文心眼多,伸手拦住颜雪怀,道:“你不许过去。” 颜雪怀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小孩就不让她过去,颜雪怀心里咯登一声,李绮娘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把推开颜景隆,跑出了垂花门。 颜景隆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被推得坐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便去追颜雪怀,五岁的颜景文不知道三哥和二姐是在做什么,跟在颜景隆身后也追了出去。 出了垂花门,迎面是一拉溜三间倒座房,三婶娘曾氏就站在其中一间门口,弯着腰正往门缝里张望。 曾氏看得入神,听到身后有人过来,她也没有转身去看。颜雪怀二话不说,伸手把她推开,曾氏被推得踉跄一下,认出来的人是颜雪怀,便尖叫起来:“快点,二丫头来了!” 第三章 簪子 这是防着她呢。 颜雪怀后悔了,她洗什么澡啊,她就应该寸步不离跟在李绮娘身边。 她抬腿一脚踢开房门。 她那位祖母郭老太太站在床边,大伯娘孙氏站在床尾,两个人使劲按住一个人的双腿,因为用力过猛,孙氏半截身子都趴了上去,两个婆子正用枕头按住一个人的脑袋! 房梁上,拴好的绳套微微晃动,正在等着有人把脖子伸进去。 看到硬闯进来的颜雪怀,屋里的几人停下动作,郭老太太指着门口,声色俱厉地喊到:“老三家的,你是死人吗?把那死丫头拖出去,快!” 曾氏闻言扑向颜雪怀,想从后面把颜雪怀抱住,可是却扑了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颜雪怀如同泥鳅一样闪身避开,颜景隆和颜景文也已经追到门口,颜雪怀眼疾手快,一把拽过颜景文,将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娘,信不信我戳瞎他!”颜雪怀腾出一只手拔下头上簪子,用尖头的那一端抵在颜景文的右眼上。 颜景文只有五岁,从没见过这个阵仗,何况这个二姐平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会儿被二姐用簪子抵在眼睛上,他吓得连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生怕二姐真会把簪子刺进他的眼睛里。 “别理她,她不敢,这母女俩在外面厮混了那么久,也不知跟过多少野汉子了,啧啧,都让男人给送回来了,真是那要脸的,就该死在外头,别让家里的相公蒙羞,大的下贱,这小的也不是好东西!” 郭老太太勿自骂个不停,孙氏和那两个婆子却已经松开了手。 身上的压制没有了,李绮娘一个骨碌滚下床来。 郭老太太一看就急了,骂道:“你们傻站着干嘛,拉住她,快,拉住她!” 孙氏恍然,伸手要去拽摔在地上的李绮娘,耳边忽然又传来颜雪怀稚嫩的声音。 “大伯娘,我知道你能生,所以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那我就成全你吧。” 孙氏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猛一抬头,就看到颜雪怀把那支银簪子刺进了颜景文的前胸! “啊!”孙氏一声尖叫,伴随着她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颜景文的哭声。 “疼,好疼,娘,娘啊,救我!” 孙氏大骇,心口像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颜雪怀,可她看到的却是颜雪怀冰冷的眼神和嘴边那抹讥诮的笑容。 孙氏惊出一身冷汗,老太太说得不对,二丫头敢杀人,她真敢杀了景文! “二丫头,你放开你弟弟,大伯娘求你了,你放开他。”孙氏苦苦哀求。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李绮娘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女儿身边。 颜雪怀松了口气,看向孙氏的目光却更加冰冷。 记忆之中,大伯娘孙氏可从来没有求过谁。 虽然颜大老爷游手好闲,干啥啥不行,但孙氏却从不认为她们一家子是靠二房养着,她的腰杆一直挺得笔直,在李绮娘面前摆足了长嫂的架子。 她生了三个儿子,她能在李绮娘面前低头? 做梦! 现在不是做梦,她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可还真不是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哪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都不能死。 “老大家的,你求她做甚,那死丫头当不起你一声求,养的下贱东西,活着也是丢人现眼,老天不开眼,怎么没让她病死在” 郭老太太的骂声,被颜景文的哭声淹没了。 颜雪怀拿着簪子的手,又向前推了推。 “我打死你!” 一个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景隆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柄铁锨,高举着向颜雪怀砸来。 颜雪怀猛的转身,一脚踢向颜景隆,颜景隆被踢得后退几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那柄铁锨砸在自己头上,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曾氏见了,连忙跑过去扶起儿子,见儿子头上渗出血丝,曾氏的脸都给吓白了。 二丫头疯了,是真的疯了,不,这是被厉鬼附身了吧,以前的二丫头虽然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也顶多吵吵闹闹,可从来没有动过手。 颜雪怀却有点失望,她以为自己一脚下去,颜景隆能飞起来,可也只是后退了几步而已。 她的这副身子太弱了。 孙氏却已经吓破了胆,她哭求道:“二丫头,你娘没事,你娘都没事了,你快把景文放开。”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李绮娘这次没事了,可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她们母女还留在这里,她就无法保证李绮娘的安全。 不,经过今天这一闹,她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了。 且,颜家的三个男人全都不在,颜景修也不在,但是颜景光还在,也不知道为何没有过来,那颜景光长得呆头呆脑,说不定有点力气,若是他来了,恐怕还有些麻烦。 “放我们走,我和我娘要走,不在这里住了,我们单过。”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一怔,扭头看向女儿。 见她看过来,颜雪怀问道:“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李绮娘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说道:“娘和你一起走。” “不能走,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不能让她们出去丢老二的脸,死也得死在家里!李氏,我告诉你,你敢走我就让老二写休书,你死了也不能进我颜家祖坟,只能撒在那大路上,让人踩让人踏,永世不得翻身,世世代代做娼伎!”郭老太太叫道。 颜雪怀给气笑了,这兵荒马乱的,你家祖坟八成都给马蹄子踩塌了,当谁稀罕,你自己留着住吧。 “不走就不走,反正簪子也不是扎在我肉里!” 孙氏大惊,冲着郭老太太喊道:“娘啊,放她们走吧,景文不能死啊!” 郭老太太还就不信颜雪怀敢杀人,二丫头让她娘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鸡都不敢杀。 郭老太太冲着那两个婆子喊道:“我花钱买你们不是让你们看热闹的,去把我孙子抢过来!” 两个婆子刚要上前,就被孙氏喝住:“站住!” 颜雪怀心中好笑,对身边的李绮娘道:“娘,咱们走!” 颜雪怀说着,便和李绮娘向外面走。 “别走,把景文放下,你把景文放下!” 孙氏声嘶力竭,可却不敢扑上来,生怕颜雪怀手一抖,把颜景文的心窝子刺个透心凉。 颜雪怀抱着颜景文,和李绮娘一起走出倒座房,曾氏不敢拦着,拽着颜景隆退到一旁。 母女俩刚刚走到屏门,颜景光和颜雪娇、颜雪平才闻讯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三人怔住,还没有去阻拦,颜雪怀和李绮娘已经快步出了屏门,跑到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李绮娘用力打开大门,颜景光和孙氏追出来时,母女二人已经站在巷子里。 倒座间的后墙临着巷子,路过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喊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 看到两个女人披头散发跑出来,来往的人索性不走了,想要看个究竟。 孙氏也没有想到,大门外居然还有看热闹的,她脸色更加苍白,尖声喊道:“拦着她们,她们杀人了,把景文给我!” 颜雪怀一脸悲愤,冲着围观的人说道:“我祖母和大伯母趁着我爹不在家,想把我娘弄死假装自尽,伯伯大爷们,你们都看着了,这是我堂弟,他还会哭,人还活着,我现在把活着的堂弟还给他们,你们都给做个证,以后再死了可和我没有关系。” 说着,颜雪怀使出吃奶的劲儿,举起颜景文向孙氏扔了过去。 孙氏大惊,扑上去想要接住颜景文,却摔倒在地,颜景文被颜景光稳稳接住。 孙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受了伤,她爬起来,扑到颜景文面前,哭天抢地:“杀人了,那死丫头杀人了!” 围观的人连忙提醒她:“你儿子还活着呢,你快看看还能救吗,先找个郎中给看看。”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看,簪子已经不在了,颜景文身上的夹袄被扎了个窟窿,心口上却连滴血也没有! 有好事的凑过来看,哈哈大笑,指着孙氏说道:“你这婆娘是咒自己儿子吗?连油皮都没破,你说你儿子死了?你看你儿子活着好好的。” 孙氏傻了,忙问颜景文:“你没事?那你哭啥?” 颜景文又哭了起来,他害怕,他好害怕! 等到孙氏终于想起李绮娘和颜雪怀时,那母女俩早已踪迹全无,不知去向。 第四章 银票 颜雪怀抓着李绮娘的手腕,在陌生的巷子里奔跑。二月的新京,迎春花还没凋谢,桃花已经绽出花蕾,染上新绿的柳枝迎风摇曳,母女俩在一株柳树前停下脚步,前面是能并行四驾马车的大路,再往身后看去,颜家人没有追上来。 颜雪怀大口喘着粗气,李绮娘心疼地问她:“渴了吗?娘去找点水来。” 颜雪怀摇摇头,其实也没跑多远,就是她大病初愈,所以才觉得疲累。 “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娘给你梳梳头。”李绮娘身上穿的,是曾氏的旧衣裳,与颜雪怀猜测的一样,曾氏说在路上丢了很多东西,她们母女的箱笼也在其中。 摆摊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粗布衣裳上连个皱褶儿都没有,茶摊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是老妇人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衙门里派下来巡视的官员,而且还不是七八品的小官儿,一准儿要是个大官,很大的官。 母女俩在茶摊上坐下,李绮娘要了两碗茶,又多要了空碗,把其中一碗茶倒进空碗里,又重新倒回来,反反复复倒了几次,直到那碗茶不烫嘴了,才端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口一口喝下去。 老妇人看她一眼,撇撇嘴角,移开了眼睛。 小摊上原本坐着三个少年,穿着蓝布袍子,像是哪个书院的学生,看到邻桌这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三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眼睛不住地瞄过来,时不是发出一两声轻笑。 老妇人干咳一声,走到少年们的茶桌前,大茶壶砰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添茶吗?不添了就走!看什么看,年纪轻轻不学好!” 这茶可不是白添的,两文钱一碗。 茶水不贵,可是这老妇人说的话太难听了。 少年人脸皮子薄,又自恃读书人的身份,三个人红了脸,扔下钱便飞也似地跑了。 颜雪怀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婆婆,谢谢您。” 老妇人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婆婆,我们北方不兴这么叫,你少套近乎!” 颜雪怀毫无防备地被人怼了,她咽口唾沫,连忙改口:“奶奶,是我说错了,您别在意。” “谁是你奶奶,我家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女。”老妇人冷冰冰地说道。 老妇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与老太太犯冲,前有郭老太,后有茶摊老太,郭老太她能骂回去,可摆茶摊的老太太分明还帮了她,她凭啥怼人家。 李绮娘心疼女儿被人怼了,可也不好意思反怼回去,客客气气地对老妇人说道:“大娘,孩子小不会说话,您老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给您老道歉。” 老妇人没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桌,把洗好的抹布往桌沿上一搭,连个眼角子也没给母女俩。 李绮娘用手指当梳子,把颜雪怀那乱糟糟的头发理顺,颜雪怀把先前的那根银簪子拿出来递给李绮娘,李绮娘心里一酸,这根不值钱的簪子,连同那身旧衣裳,这就是闺女所有的东西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家闺女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有。 颜雪怀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一拍脑袋,后悔地说道:“我忘了要银子!” 颜景文在手,她们能从颜家跑出来,当然也能要出银子,可她偏偏把这事给忘了! 李绮娘四下看看,见那老妇人正背对着她们,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李绮娘拍拍女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娘有银子。” 颜雪怀一怔,她上下打量着李绮娘,怎么看也不像藏了银子啊。 见女儿不解,李绮娘解释:“是银票,有一百两呢,是咱们在路上没用完的。” 路上发现被贼人盯上后,李绮娘就悄悄把最后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缝进棉鞋里,只留些散碎银子放在身上,回到颜家以后,虽然换过衣裳,可是鞋子还是路上穿的那一双。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听说古代银子很值钱,十两银子就够一家老小吃用一年。 一百两,那岂不是足够她们母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年的? “阿娘,那咱们先去找房子住下,天色渐晚,我们总不能睡在路边吧。”颜雪怀晃晃李绮娘刚刚给她梳好的脑袋,脑袋里就蹦出两句歌词——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她有些好笑,她这是又要混迹街头了吗? 前世她在孤儿院里长大,八岁之前记忆全无,十三岁时她上初一,在学校不小心考了个第一,被几个女生拖到小树林里殴打,她是孤儿,她不配当好学生! 她们脱光她的衣裳,让她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摇尾乞怜,她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截短树枝,她用那截短树枝戳瞎了一个女生的眼睛。 女生家长得知她是孤儿,无力赔偿之后,就发动其他家长,要求学校把她开除,她自己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孤儿院。 为了生存,她住过桥洞睡过长椅,打架偷东西给人带货,她年纪小,警察抓住她也只是批评教育,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社会渣滓 “又不舒服了吗?”见颜雪怀神色有异,李绮娘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颜雪怀的思绪被打断,她笑着摇头,李绮娘松了口气,又问道:“饿不饿,冷不冷?” 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的手臂,那些流民想要欺负她,李绮娘拿起菜刀为她拼命,除了前世的那个人,李绮娘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天空蓝得透明,夹杂着花木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颜雪怀顿觉神清气爽,心情也晴朗起来。 “阿娘,以后咱们娘俩过日子,我养着您。” 李绮娘握着女儿柔弱无骨的小手,既心慰又心酸:“你还小,阿娘有手艺,阿娘能养活你。” 一旁的老妇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母女俩找到一家小客栈,开了一间房,房间不大也很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贵了,小小的一间屋子,一天就要一两银子。 掌柜的抹一下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您还当咱们这儿还是平城啊,早就不是了,如今是新京,是京城,就咱这小客栈,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若不是你们来得巧,刚好有个客人退房,就这一两银子一天的屋子,你们想住也住不上。” 这倒是真的,从茶摊到客栈,这一路上,颜雪怀看到很多流民,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蜷缩在墙根处房檐下,无处投亲,也住不起客栈。 颜雪怀不由庆幸,若不是李绮娘藏了一百两银子,今天晚上她们母女也要天为被子地为床,草木卷帘,星月同榻。 无论如何,明天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房子! 前世她光棍一条,可以睡桥洞睡草丛,这辈子她有老娘,当然先要安个窝。 这边母女俩正在商量找房子的事,锣鼓巷的颜家三兄弟,带着长房长孙颜景修直到二更时分才喝得醉醺醺回来 新京的各个衙门都是刚刚支起摊子,城内各处一片混乱,夜间没有宵禁,街上到处都是流民,颜二老爷颜昭石遇到几位看着眼熟的读书人,一问之下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科,他乡遇故友,自是要到酒楼里坐一坐。 说不尽的思乡离愁,道不尽的鸿鹄之志,邻座的客人听到熟悉的乡音,也凑过来敬酒,定国公来了,新京无忧了,裕王岂会是定国公的对手,大魏江山保住了,而他们这些跟随圣驾脚步来到新京的人,前途一片大好,看明朝,数风流人物,都在这个酒楼里! 颜家三兄弟当中,颜大老爷酒量最浅,喝得却最多,颜景修扶着他,跌跌撞撞进了自家住的东厢房。 见母亲孙氏靠在迎枕上,额头贴着块小膏药,颜景修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孙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颜雪娇就抢先开口:“还不是让二婶娘和颜雪怀给气的。” 颜景修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沉声问道:“二婶娘和二妹妹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这两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颜雪娇骂道。 颜景修神色阴沉,那对母女竟然没有死? 怎么可能? 李绮娘和颜雪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们应该死在逃难路上,死状凄惨。 第五章 肚子 颜景修起身便向外面走,顾不上醉得人事不知的父亲和神情郁郁的母亲。 “大哥,你去哪儿?”身后传来颜雪娇的声音。 “二婶娘和二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去看看她们”,走了几步,颜景修忽然意识到深更半夜过去不合适,便对颜雪娇说道,“你和我一起去。” “去干什么啊,亏你还好心去看她们,那两个不要脸的,从家里跑出去了。” 颜雪娇后悔死了,下午的时候,她怎么就慢了一步呢,眼睁睁让颜雪怀那死蹄子带着二婶跑了。 “你说什么?她们走了?没在府里?”颜景修一把抓住颜雪娇的手腕,声色俱厉地问道。 颜雪娇吓了一跳,她的大哥温文而雅,玉树临风,她从未见过大哥发火,大哥甚至不会大声说话。 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 颜雪怀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她使劲挣脱开颜景修的钳制,又急又气地说道:“没在,她们没在府里,她们在外头跟野男人厮混,祖母让二婶娘自尽保全脸面,二婶娘不肯,颜雪怀用簪子假装刺死景文,骗了阿娘放她们母女离开的,她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去了那些下贱地方讨生活了。” 想到颜雪怀会沦为娼寮里的窑姐儿,颜雪娇就觉得心情舒畅。 颜雪怀天生就长着一张妖精似的脸,不当窑姐儿还能做什么?再说,如今的新京到处都是流民,她们两个女子不靠男人,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难道等着饿死冻死吗? 颜雪娇越想越得意,她抬头时却正对上颜景修的眼睛,颜雪娇被这双眼睛里冒出来的怒火吓得差点哭出来。 大哥的眼睛像要杀人! “蠢货,全都是蠢货!怎么能放她们走,怎么能!她们走了,二叔的差事怎么办?” 颜雪娇怔住,二叔的差事?二叔是举人,还用得着差事吗?做了举事不是就有人捧着银子上门了吗? 颜景修看也没看被他吓坏了的颜雪娇,大步流星朝着对面走去。 蠢货,太蠢了! 虽说是三进的院子,可是颜家人口多,住得并不宽敞。 二房和三房全都挤在西厢,好在颜昭石的另外三个通房留在老家没有带过来,三房的颜景隆年纪又还小,否则两家人挤在三间房里,还真是住不开。 颜雪娇和颜雪平住在后罩房里,若是李绮娘住回来,颜昭石的那个怀孕的通房要么和颜雪娇她们住到一起,要么就只能和丫鬟婆子挤着住了。 颜景修进来时,颜昭石躺在床上,一只手抱着通房秀竹的肚子,和他那还没有出世的儿子说话呢。 颜景修心中一阵恶寒,二叔父知不知道李绮娘母女回来过? 秀竹吓了一跳,没想到深更半夜的,大少爷就大咧咧地闯进来了。 她连忙伸手去推颜昭石,可颜昭石醉成了一滩烂泥,嘴里还在说着醉话:“儿啊,爹的好儿子,爹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颜景修的脸色愈发深沉,即使那通房肚子里怀的真是个儿子,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庶子,婢生子! “阿重,让灶上煮醒酒茶,再叫个丫鬟过来!” 这家里乱成一锅粥,女眷们也没人真正会主持中馈的,三位老爷喝醉了回来,连个侍候醒酒的人都没有。 与北上的那些大家族相比,颜家只不过就是个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的穷家小户而已。 想想刚刚在酒楼里,听到那几个读书人的恭维,父亲和两位叔父那一脸的沾沾自喜,颜景修就觉好笑。 “大少爷,二老爷他” 耳畔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是那个通房。 颜景修一改往日的温和,声色俱厉:“滚出去!这是主子的屋子,以后不许进来!” 秀竹吓得一个哆嗦,自从她有了身孕,二老爷就特别疼她,北上时也只带了她一个通房出来,二老爷说了,只要她一举得男,就给她抬姨娘,将来她的儿子做了官,也能给她请封诰命。 她以前从不知道妾室也能成诰命,可是二老爷说能,那就一定能,二老爷是读书人,二老爷说的,那都是对的。 可是今天大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不让她进这屋子,那她住在哪儿? 她肚子里的儿子怎么办? “少磨蹭,快滚出去,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 颜景修伸手就要去拽秀竹,秀竹几乎尖叫出声,大少爷也喝多了吧,一定是的,否则大少爷怎会对她动手。 秀竹不敢留在这里了,二老爷还醉着,不能给她撑腰,至于她肚子里的这个,不是还没有生出来吗? 秀竹抱起床上的被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颜昭石的酒劲才终于过去。 他看着站在他屋里的大侄子,有些发懵。 “景修,这是怎么回事?” 颜景修神情凝重,问道:“二叔父,二婶和二妹妹今天回来过,您可知晓?” 颜昭石一怔:“她们回来了?你不是说她们她们” 颜家还没进城,就在城外的十里亭见到了来接他们的颜景修,得知李绮娘和颜雪怀被扔在了路上,颜景修便很生气,当即便花了银子托人去找,就在今天上午,托出去的人送回消息,说是有人见过那对母女,被一伙流民盯上,死在破庙之中。 “要么是那人骗了我们,要么就是认错了人,误将别人当成了二婶和二妹妹。” 颜景修把从颜雪娇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颜昭石的脸色也变了。 “这该如何是好,唉,这还不如死了呢。” 是啊,还不如死在外面! “二叔父,无论如何要把二婶娘和二妹妹找回来,您想一想,若是叶次辅知道此事,他会如何看您,如何看待颜家。” “陶征执意要让裕王登基,如今裕王已成乱臣贼子,先前太皇太后不是不想动陶征,而是不能动他,如今定国公到了,太皇太后不会再有所顾忌,陶征完了,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也要完了,叶次辅是一定要上位的,这个时候,他这边绝不能出事,且,他老人家最见不得这个,您想一想,叶次辅为何会对您高看的吧。” 虽然颜景修压低了声音,可是颜昭石还是感觉到重重威压。 这种威压不是来自颜景修,而是叶次辅! 叶次辅的父亲宠妾灭妻,叶次辅身为嫡子,却是被家中老仆养大的。 尚在旧京时,颜景修在诗会上认识了叶盛,并与之成为好友。 去年颜景修之所以会到千里之外的新京读书,就是因为叶盛来了新京。 叶盛的祖父就是当年抚养过叶次辅的那位老仆。 叶盛一家不但放了籍,而且叶次辅还将叶盛收为义子,并让他师从自己的同门师兄,如今在树人书院任山长的纪怀礼。 颜家还没到新京时,叶盛便向叶次辅引荐了颜景修。 叶次辅问起颜家家世,颜景修便提起了自己的叔父,颜家唯一一位有功名的人。 听说颜昭石膝下只有一女,却从不曾纳妾,而发妻李氏仅仅是个商户女,颜昭石却与她伉俪情深,叶次辅便称赞了几句,并且告诉颜景修,待到颜家进京之后,他要见见这位重情重义的颜昭石颜举人。 被侄儿一提醒,颜昭石那尚存的一点点酒意也荡然无存。 昨天他已经见过叶次辅了,提起在路上失散的妻女,颜昭石哭得不能自己,叶次辅也为之动容。 那一刻颜昭石自己也相信了,他是心疼女儿,这才让爱妻留下照顾女儿的,谁能想到那一别便成永决! 叶次辅不但安慰了他,还让他一定不能因此而放弃学业 如叶次辅这样的人,是不会把话说在明处的。 因此从叶府回来之后,颜昭石和颜景修便一致认为,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培养新血,十有八、九会开恩科! 此次裕王谋反,牵连的官员不计其数,仅是首辅陶征一系就有上百人。 新皇新政新国都,朝廷需要大量官员,因此,恩科一事刻不容缓。 天下文气聚江南,而此番来京的江南才子不过一二。 比之以往,今次想要金榜题名并不难。 榜上有名,又有叶次辅的赏识,这放在眼前的青云路,岂能因为妇人而改变! 第六章 房子 客栈的伙计送来早饭,窝窝头、小米粥和一碟咸菜。 李绮娘心疼女儿,把昨天找掌柜换出来的铜钱拿出一串塞给伙计:“小哥,能借灶间给我用用吗?闺女大病初愈,我想给她做点吃食,食材和柴火该怎么算就怎算,我给钱。” 伙计看看他送上来的早饭:“这吃食怎么了?掌柜的也吃这个,就你闺女不能吃?” 李绮娘点头:“是啊,我闺女嗓子细,吃粗粮就剌嗓子。” 伙计转头去看颜雪怀的脖子,吃粗粮就剌嗓子?还有这事? 颜雪怀也是刚刚才知道她还有吃粗粮就会剌嗓子的本事。 有钱好办事,李绮娘借了灶间给女儿做吃食,颜雪怀要帮忙,李绮娘不让:“你闻不得油烟味,一闻就头晕,还是在屋里等着吧,阿娘煮给你吃,乖了。” 颜雪怀对自己的了解又加深几分,她不但吃粗粮会剌嗓子,她闻到油烟味还会头晕。 怪不好意思的。 颜雪怀揉揉鼻子。 颜雪怀的早饭是李绮娘蒸的鸡蛋羹,点了几滴酱油,轻轻糯糯,闻着就香。 “灶间里只有香油,你不吃香油,阿娘没有找到花椒,榨不了花椒油,你就将就吃着,一会儿出去时买点花椒,阿娘多榨点花椒油给您留着吃。” 李绮娘一边说,一边用羹匙舀了鸡蛋羹,吹了吹,喂给女儿吃。 颜雪怀连忙抢过羹匙,舀了一勺递到李绮娘嘴边:“阿娘,你吃。” “你吃吧,阿娘不爱吃这个,有小米粥呢。”李绮娘连忙避开。 颜雪怀假装赌气,把羹匙放下:“你不吃我也不吃。” 李绮娘心里暖烘烘的,闺女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好,阿娘吃,阿娘吃。” “张嘴,啊----”颜雪怀笑嘻嘻地又把一勺蛋羹送到李绮娘嘴边,这一次李绮娘没有躲开,由着女儿把蛋羹喂进嘴里。 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说说笑笑。 鸡蛋羹真好吃,有人陪着一起吃,真好。 吃完早饭,颜雪怀抢着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说:“阿娘,我大病一场,口味好像有点变了。比如您说起香油的时候,我突然挺想吃的。” “真的?还有这事?”李绮娘半信半疑,但终究也没有多想。 收拾完了,李绮娘要按照昨晚的计划,跟着女儿一起出去找房子,颜雪怀却改了主意,她道:“阿娘,昨天咱们之所以能顺顺利利离开颜家,是因为颜家只有老弱妇孺,除了颜景光,其他人全都不顶用。她们拦不住咱们,咱们才能逃出来。可若是其他人也在呢,比如大伯三叔,还有颜二老爷。” 颜雪怀真心不想向颜昭石叫爹。 她现在是活着的,可是另一个颜雪怀却是真的死了,就死在那座破庙里,死在那群流民恶汉手中。 那是一条人命,那个爽利任性又有点娇气的小姑娘,就那么死了。 李绮娘一怔,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雪怀继续说道:“颜二老爷是读书人,读书人看重名声,咱们就这么跑出来,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看,我猜啊,今天颜家就该出来找咱们了,肉要烂在自家锅里,不听话的媳妇女儿,也要带回家再收拾。” 李绮娘脸色大变,她果然是太笨了,她还比不上女儿想得透彻。 “不行,我们不能回去,阿娘和他们拼了!”李绮娘四下去看,这才想起来了,她那把祖传的菜刀早就被定国公的手下收缴了。 她现在连菜刀也没有,怎么拼命? “阿娘,您先别急着去拼命,他们那一家子烂人,不值得咱们拼命。我想好了,接下来的这几天,您就留在客栈里,这里离锣鼓巷很远,他们一时半刻找不过来。找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找。” 颜雪怀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身衣裳。 李绮娘看那衣裳眼熟,仔细一看,就是这客栈里伙计们穿的粗布短打。 “这衣裳哪来的?”李绮娘问道。 “您去灶间做饭的时候,我找掌柜的要来的,旧衣裳,是伙计们不要的,掌柜的白送我了。”颜雪怀得意洋洋,其实这衣裳虽然旧了,可是却还没有穿破,并非是伙计们不穿的,她嘴甜,一顿马屁拍下来,掌柜的就把这衣裳白送给她了。 颜雪怀只有十四岁,身量尚未长成,加上又是大病初愈,瘦得像块搓衣板。 她换上这身粗布短打,把头发梳成小抓髻,配上面黄肌瘦的小脸蛋,乍看上去,就是个豆芽菜似的小小子。 “你这样出去,那些人会当你是小孩子,欺负你怎么办?”李绮娘还是不放心。 “您就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大不了咱就不买,他们还能逼我买?再说了,我今天也就是去看看,了解一下行情,真要把房子买下来,也要请您过了眼才行,这是买房,又不是买菜。” 李绮娘虽然还是不放心,可是拗不过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晃着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去。 颜雪怀起初觉得,她们娘俩儿手里的这一百两银子,即使买不起独门独院,大杂院里的两间小屋也还是能买下来的。 可是她猜错了。 京城地,不易居。 这六个字道尽京城人民的苦楚,可是用在此时的新京却还是太过肤浅。 新京是新京,新的京城。 这里到处都是外来人口,这些人或当官,或经商,或者就是寻常百姓,更或者是身无分文的流民。 这形形色色的人来到新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在新京安家落户。 安家落户不但要有新京的户籍,更要有新房的房产。 没有片瓦遮头何谈安家落户? 新京不是蛮荒之地,没有无主之地,也没有无主之房。 买房的人多,卖房的却少,可想而知,房价便自然而然地炒上去了。 去年,颜昭石从李绮娘这里拿了五百两银子,便买下南城锣鼓巷一座三进的宅子。 现在颜雪怀手里的这一百两房子,在新京却连个灶间也买不下来! 第七章 老妇 颜雪怀叹了口气,买不起那就租吧。 买房子可以将就,租房却不能。 她们只有母女二人,安全第一,独门独院最好,若是只能租大杂院,同住的邻居也不能有不三不四的二流子。 可是颜雪怀并不知道,她这租房的条件已经很高了。 新京寸土寸金,能够整院出租的房子少之又少,即使有,也被来京的官员们提前订下来了,岂有租不出去的? 至于大杂院,那就更不能让颜雪怀满意了。租住在大杂院里的,三教九流都有,别说是二流子,就是江洋大盗,也不是没有。 颜雪怀走得脚板生疼,越走心越凉,她甚至想过要带着李绮娘到乡下买块地自己盖房子了。 可是世道这么乱,新京以外的地方更乱,她们盖好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住进去。 颜雪怀停下脚步,看向鳞次栉比的店铺,心里一动,租不到合适的房子,但是能租到铺面也行啊。 铺面能做生意,也能住人! 颜雪怀信心大增,抬步便向那一排邻街店面走去。 刚走几步,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她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人。 颜景修,颜家的长房长孙,郭老太太的心头肉,颜二老爷最疼的大侄子。 “老伯,您有没有看到过一对母女,母亲二十八、九岁,女儿十三四岁,只有这么高。” 颜景修伸手向那老伯比划着颜雪怀的高度。 颜雪怀翻个白眼,她比颜景修比划得高了半头,颜景修应该至少有一两年没有见过她了。 难怪她与颜景修只隔了四五丈,颜景修却没有认出她来。 她猜对了,颜景怀在找她们,颜家在找她们! 她抻抻身上的粗布衫子,快步向旁边的会昌街上走去。 会昌街上人来人往,两侧各是一拉溜的大铺面,比起方才那条街要热闹多了。 颜雪怀想看看有没有挂着红纸的铺面,走没多远,她便听到了吵闹声。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尖声叫喊:“谁说这铺子是你的?这是欧阳家的铺子,我当家的是欧阳家正儿八经的爷们儿,你又不姓欧阳,凭什么说这是你的铺子?” 那妇人高颧骨三角眼,看上去就是个泼辣刻薄的。站在妇人身边的男人,和她差不多年纪,身材消瘦,此时正在抹眼泪,像是和那妇人提前排演过一样,带着哭腔说道:“伯娘,您老无儿无女,我们夫妻愿意给您养老送终,如今就是用用这间铺子,您就不依不饶的,做人岂能这样啊,我们孝顺您难道还错了吗?” 这会昌街原本就很热闹,这对夫妻唱作俱佳,配合默契,自是招来很多围观百姓,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全都看向站在这对夫妻对面的两个老妇。 站在前面的老妇穿着宝蓝寿字纹的褙子,赭色绸面夹棉斗篷,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腰板挺得笔直,不苟言笑,神情严肃,站在她身边的妇人比她年轻几岁,面容娟秀,穿着棕色夹棉比甲,她虚扶着老妇人,看向那对夫妻的目光里透着愤怒。 “我有儿子,有孙子,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们养老送终了?你们和我们家只是同宗而已,我用不着你们的孝顺,我的确不姓欧阳,但我却是欧阳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这铺子是先夫留下来的,是我的,你们租了好几年,除了最初的两年以外,一文钱房租也没有给过,现在我让你们搬出去,难道错了吗?” 老妇人一口响亮的京片子,说起话来斩钉截铁,不怒自威,把那对夫妻噎得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嗤笑声:“人家有儿有孙,轮得着他们这种远房亲戚养老送终吗?” “什么养老送终,其实就是想要沾便宜不给房租而已。” “啧啧,如今新京的铺子多贵啊,就这一间大铺子,一个月少说也要二十两的租金。他们几年前租的,那时候的租金顶多三两银子,现在涨了七倍,即使自己不做生意,转手再租给别人,也能赚不少。” “没错,我看他们就是存了这个心思,这才死赖着不走的。”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对夫妻有点慌了,妻子指着老妇人大骂:“欧阳家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个丧门星,克死夫君克死儿子,又克死自己个的小孙子,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欧阳家的人?我呸!” 人们静了静,接着便听到有人发出惊呼:“这老太太家里是死绝了啊!” 老妇人的脸情愈发严肃,她朗声说道:“我夫君去世了不假,但我儿子我孙儿都还活着,他们活得好好的。” “胡说八道,你们可别听她胡说,她儿子跟随金环公主去和亲,送亲的都回来了,只有他下落不明,说他死了这是抬举他,谁知道他是不是投了鞑子做了奸细呢,依我说啊,这事就该让朝廷好好查一查,说不定就能审出通敌大案来呢。” 那当妻子的越说越带劲,她丈夫用胳膊肘捅她,让她不要再说了,可她越说越解气,不想停下来。 人群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通敌要连坐的,你们和他们家是亲戚,你们也跑不了,就是不知道是凌迟还是直接砍头。” 当妻子的吓了一跳,她丈夫狠狠瞪她一眼,这败家婆娘嘴巴太碎了,这种事也要当众说出来,“通敌”这两个字能随便说吗? “你们别听她胡说,别听她的。”说着,当丈夫的便拽着妻子转身进了铺子,还把大门从里面插上了。 人群轰声大笑,有人同情地看了那老妇人几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老太太也够可怜的,孤身一人,偏偏还有一份大家业,也难怪亲戚们觊觎了。 那老妇人并不理会众人脸上是可怜还是兴灾乐祸,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铺门,对中年妇人说道:“咱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中年妇人点点头,扶着老妇人转身离开。 二人走出会昌街,刚刚拐进一条小街,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喊她们:“等等,老奶奶,等等我。” 第八章 欧阳 老妇人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人,转身欲走。 颜雪怀连忙快跑几步,越过两人,拦在她们面前:“老奶奶,您还记得我吗?昨天我娘和我在您的茶摊上喝过茶。” 这个老妇人与昨天茶摊上的老妇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昨天她一袭洗得发白的布衣,今天却俨然是一位富家老太太。 颜雪怀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时候,便向人打听了老妇人的身份,以及她与那对夫妻之间的过节。 老妇人姓叶,其夫欧阳伯儒生前官至礼部侍郎,叶老夫人有诰命在身。 “嗯。”叶老夫人眉头蹙起,抬腿便要走。 颜雪怀后退几步,依然挡在二人前面,急急说道:“叶奶奶,您听我说几句话再走不迟,只有几句,不会耽误您回家吃饭的。” 叶老夫人的眉头锁成“川”字,脚步却停了下来,只是嘴唇紧抿,目光中透着不耐。 这就是肯听她说话了? 肯听就好。 颜雪怀深吸口气,声音急促却吐字清晰:“叶奶奶,我叫颜雪怀,我娘和我眼下在新京没有地方住,我们住在客栈里,我想租您的那间铺子,您能给我按以前的市价吗?” 一旁的中年妇人面露惊异,她问道:“你说你要租铺子,是哪一间铺子?” 显然叶老夫人不是只有这一间铺子。 “就是会昌街上被人强行占着的那一间。”颜雪怀说道。 中年妇人吃惊地看看颜雪怀,又看向叶老夫人。 “你既已知道那间铺子被人占了,你还要租,为什么?”叶老夫人声音冷冷。 “因为其他铺子租金太高,我租不起,可这间铺子被人占着,您不但分文未得,甚至连铺子也要白给别人了,所以您还不如按以前的价格租给我呢,至少我不姓欧阳,也没有本事抢走您的铺子。” 面对这位脾气一看就不太好的老夫人,颜雪怀没有兜圈子,她用最有效的方式和叶老夫人讨价还价。 中年妇人看向颜雪怀的目光更加惊异,她好心提醒:“小姑娘,会昌街的铺子是被家里亲戚强占着的,一时半刻要不回来的。” 话音刚落,中年妇人就被叶老夫人瞪了一眼,道:“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她既然想租,那就自已去要,我就把那铺子租给她。” 颜雪怀眼睛一亮,叶老夫人这是答应了? “好,一言为定,我去那铺子给您要回来,您就按照新京以前的市价把那铺子租给我,我打听过了,一年之前,会昌街上这样的铺子,一年的租金是四十两银子,可是您那铺子已有好几年没有粉刷修缮了,我如果重新整修也要花银子,不如这样,您再给我减五两,按三十五两可好?” 这小姑娘就这么自信?以为她真能把铺子拿回来? “好,老身答应你。” 叶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带着中年妇人从颜雪怀身边走了过去。 颜雪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年三十五两,可以住人又可以做生意,比单租房子要便宜多了。 刚才她已经把那间铺子的事打听清楚了。 叶老夫人的夫君欧阳伯儒去世时,年仅三十五岁,叶老夫人将儿子欧阳赞培养成材,娶妻生子,欧阳赞高中探花,一时传为佳话。 仁宗年间,鞑剌求娶大魏公主,太皇太后派金环公主出塞和亲,时任鸿胪寺少卿的欧阳赞便在和亲使团之中。 一年后,和亲使团归来,欧阳赞却没有回来。 据说使团在雁门关外遇到马贼,双方交战之后,欧阳赞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欧阳赞的妻子平氏得知丈夫出事后,带着儿子四处求神拜佛,祈求丈夫平安归来。 一次,平氏带着年仅四岁的儿子欧阳文韬去城外的开福寺上香,一转眼的功夫,欧阳文韬就不见了,之后四处寻找,仍是杳无音讯,平氏受不了刺激大病不起,撑了不到半年便郁郁而终。 叶老夫人性格倔强,当年丈夫死时,儿子还小,她以一己之力撑起门庭,其间没少和族里的人发生冲突,后来儿子孙子先后出事,欧阳伯儒这一支没有了男丁,却又家底丰厚,族老便要从族中子弟中过继男丁承继香火,叶老夫人死活不肯答应,族里的人一次次找过来,又一次次被她骂走,这十几年来,她把那些族亲几乎得罪光了。 这对强占铺子的夫妻是与欧阳伯儒隔着房头的亲戚,男的叫欧阳惠,女的王氏。 前几年欧阳惠和王氏找上门去,从叶老夫人手里以市价租下会昌街的这间铺面,租期一年。 可是一年之后,欧阳惠夫妇既不肯搬走又不付房租,叶老夫人过来讨要,他们厚着脸皮不肯给。叶老夫人一纸状子告到衙门,欧阳惠扬言要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衙门见是族人之间的矛盾,便发还族里,让族老自行解决。 族老本就不会站在叶老夫人这边,欧阳惠这一闹反倒是过了明路,族里让欧阳惠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而欧阳惠强占叶老夫人铺面的事,也成了理所应当。 叶老夫人不服,这两年来一直都在告状,历来这种家族纠纷都是一笔烂帐,衙门不想管,看到她就头疼,索性连状子也不接了。 最近新京的房价飞涨,欧阳惠的铺子经营不善,他便起了把铺子转租出去的心思,这几天总有人过来看房,消息传到叶老夫人耳中,叶老夫人便找上门来,要收回这处铺面,这便有了今天的争吵。 颜雪怀回到客栈,把在街上看到颜景修在找她们的事情说了一遍,李绮娘吃惊不小:“在旧京的时候,景修一门心思都用在读书上,颜昭石最疼他,可他对你却不亲厚,也从不管家里的事,如今倒是变了不少。” 颜雪怀听出李绮娘口气中的改变,她在女儿面前称呼颜二老爷时直呼其名,没有提及颜昭石的父亲身份。 这才是颜雪怀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李绮娘,而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您也说了他的心思都在读书上了,读书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要科举入仕,出人头第?若是让人知道,他家里的女眷离家出走,他的面子上能好看吗?您也说了他和我并不亲厚,所以他现在要找我们回去,当然不会是为了亲情,想来是和郭老太太一样的想法,都是要让我们死在家里。” 李绮娘叹了口气,那书里说的“读书即未成名,究竟人高品雅”,这句话或许是不对的,至少不能用在颜家人身上。 李绮娘见女儿没提房子的事,猜到是没有找到。 “明天你在客栈里歇息一天,娘去找房子。” 颜雪怀喝着她娘借了灶间熬的鸡汤,鲜的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不用不用,我不租房子改租铺子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您好好想想有了铺子要做什么生意吧。” 第九章 豆腐 会昌街的热闹是从临近中午的时候开始的。 最近这几个月来,会昌街比以前更加热闹。 外地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已经安家落户,还是无处安身的,新京城里的人口比以前多了几倍,会昌街上的铺子也比以前都要兴旺。 唯独惠记酱铺却是一如往常的冷清。 惠记的老板就是欧阳惠,三年前他们夫妻之所以要开酱铺,是因为王氏娘家那位二婚再嫁的姑母回来了。 王姑母再婚嫁的那位老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黄记酱园的老东家。 可惜王姑母嫁过去时,老东家已经年逾七旬,王姑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好日子没过几年,老东家两眼一闭撒手人寰。 老东家的头七刚过,他的几个儿子便把王姑母送回了娘家。 娘家的父母兄长早就过世了,除了得知王姑母从黄家带出来的三张方子之后,王氏便上赶着要给王姑母侍奉终老。 王姑母也拿出在黄家攒下的私房银子,帮着欧阳惠和王氏开起了这家酱铺。 王姑母在黄家学到了手艺,无论是腌酱菜还是做酱都是她一个人忙活,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欧阳惠和王氏高兴得不成。 或许是太累了,有一天王姑母一头载倒在酱缸旁,等到王氏想起来到后院去看时,王姑母已经断气了。 王姑母虽然死了,可是方子却留下来了。 欧阳惠和王氏原本以为,只要有这方子在手,就能像以前那样,坐着数钱就行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照着方子去做的,可是欧阳惠和王氏做出来的酱和酱菜,就是和王姑母做的不是一个味儿。 当然,与黄记酱园的就更不能比了。 一来二去,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到了如今只能勉强支撑,刚够温饱。 欧阳惠和王氏并不担心,族里已经把叶老夫人交给他们夫妻了,叶老夫人那里可还有一注大财在等着他们。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新京什么都涨价,找个冤大头把这间铺子接过去。 离惠记不远,有条小斜街,有对祖孙俩常年累月在街口卖茶叶蛋和茶卤豆腐干。 摊子前面放着一张掉漆的矮桌子,有个客人已经连续两天在这里坐着吃茶叶蛋和豆腐干了。 单伯的小孙子阿宝走到桌前,伸着小脑袋看着碟子里的鸡蛋黄,咽咽口水。 颜雪怀把从茶叶蛋里抠出来的鸡蛋黄往阿宝面前推了推:“给你吃吧。” “你不爱吃吗?”阿宝又咽了咽口水,却没有伸手去拿。 颜雪怀也很无奈,任谁吃了十几个茶叶蛋以后,也不会再想吃鸡蛋黄了吧。 “嗯,我吃饱了,这个给你吃。” 阿宝还是没有伸手去拿,他顺着颜雪怀的目光看向惠记酱铺,原本虚掩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十一二岁,女的十五六岁,两人长得有点相似,都有一双杏仁眼,看上去像是一对姐弟。 欧阳惠和王氏把两人送出来,满脸堆笑,看向这对姐弟的目光里满是讨好。 “这是谈成了?”颜雪怀喃喃自语。 “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耳边传来小孩子稚嫩的声音。 颜雪怀转过头,见阿宝也在看那对姐弟,她问道:“你见过他们吗?” 阿宝点点头,眼睛看向颜雪怀腰间的荷包。 颜雪怀伸手从荷包里拿出几颗麦芽糖做的小糖瓜,反着矮桌上还没有剥皮的茶叶蛋。 “你只要告诉我,他们住在哪里,鸡蛋黄是你的,茶叶蛋也是你的,还有这些糖瓜也全都给你。” 她的话音刚落,阿宝又踮着脚尖指向前面的大路口:“他们住在同福客栈,就是门口有个面人摊的那家客栈。” 颜雪怀把糖瓜放到阿宝的小手里,往矮桌上放了一串铜钱,便去逛街了。 她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远远看到那对姐弟走进了同福客栈。 客栈门口果然有个面人摊,围着一群小孩子。 颜雪怀挤进去,做了只长着黑眼圈的哪吒。 “你这个哪吒真丑。”一个小孩说道。 颜雪怀把那只哪吒高高举过头顶,生怕被小孩子们给碰坏了。 她挤出人群,看到那对姐弟换下了绸缎衣裳,各自是一身粗布短打,姐姐的头发也梳成了男子的样式。 两人走出了会昌街,在一处卖提篮豆腐的铺子前停下来。 姐姐要进去,弟弟不肯,两人将持着,最后还是姐姐赢了。 颜雪怀等到姐弟俩全都进去了,才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铺子里只有松松散散四张桌子,除了一张空桌子以外,其他三张都有人。 一张坐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妇人,两个孩子用勺子把豆腐拨拉得满桌都是; 另一张上坐着的两个老人,相对而坐,中间是装在苇篮里的豆腐,二人无言,已入化境; 靠近门口的桌上坐的人穿着粗布裋褐的少年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吃着碗里的豆腐。 姐弟俩在那张唯一的空桌子坐了,颜雪怀看了看,便坐到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旁,对面的人连头都没抬。 颜雪怀要了也要了一篮豆腐。所谓提篮豆腐,就是一黑一白,两大块刚出锅的豆腐,装在芦编的提篮里,配上七八种调料,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想吃什么口味自己调。 妇人带着的两个孩子不停吵闹,好在那对姐弟的嗓门也不小,颜雪怀听得清清楚楚。 “姐,我听人说要立字据,咱们没立字据,要是那两人不认帐了怎么办?” “他们敢不认帐,咱们就把那铺子给砸了,看他怕不怕。” “军师说了不让咱们惹事。” “军师没在,这里我说了算。” “好吧” 弟弟吃了两口豆腐,忽然咦了一声,问道:“姐,这豆腐咋是黑的呢,不会有毒吧?” 姐姐瞪他一眼:“你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里是京城,京城里的豆腐能和青云镇上的一样吗?” 弟弟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他小心翼翼舀了一口黑豆腐尝了尝,过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被毒死,才又尝了第二口。 忽然,弟弟一拍脑袋,问道:“姐,你会做生意吗?” “当然会了,做生意不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啥难的?” “也是啊,那咱们明天就把余下的七十两银子送过去。”弟弟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他和姐姐一眨眼就变成生意人了。 “交房租这事儿不用急,你没见他们那铺子里一堆坛坛罐罐的,都得让他们弄走,再把铺子收拾干净,咱们再搬进去,哼,到时候你把招子放亮点,连个蜘蛛网也不能有,若是他们让咱们不满意,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就是就是,一年八十两,都够给小红配一副好鞍子了,可得要把放亮招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们敢不收拾,小爷我就打死他们。” “嗯,他们不敢,肯定不敢!” 第十章 香菜 颜雪怀把韭菜花和腐浇到热腾腾的豆腐上,又把整碗香菜全部倒进调好的豆腐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碗吃完,豆腐还有半筐,香菜没有了。 颜雪怀想找店家多要一碗香菜,忽然发现坐在对面的那个人,面前满满一碗香菜没有动过。 颜雪怀深吸口气,小声问道:“你不吃香菜?” 那人依然埋头大吃,像是没有听到。 颜雪怀厚着脸皮又问:“你如果不吃,不如我帮你吃了吧,免得浪费。” 对面的人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眉目清秀,眸光明亮,长得很精神。 颜雪怀只有十四岁,大病初愈,面黄肌瘦如同一棵豆芽菜,穿上男装尤其显小,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那人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嘴馋的小孩子,把那碗香菜往她面前推了推,便重又低头吃了起来。 颜雪怀大喜,嘴里说着谢谢,手已经伸过去,像刚才一样,加了韭菜花和腐乳,又舀了两大勺豆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对面那人的目光所及处,便是一只瞬间便空了的碗。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见那个瘦了巴几的小孩子嘴巴张得大大的,然后把一大勺香菜送进嘴里。 那人的嘴角抽了抽,一脸的嫌弃,这世上为何会有人喜欢吃香菜? 隔壁桌上的那对姐弟已经扔下了筷子。 “不知道新京哪里有卖烤肉的?” “咦,要不咱们的铺子不卖山货了,改做烤肉?” “你烤的肉不好吃,不如羊叔烤的,羊叔烤的肉才好吃,除非你能让羊叔也来新京,否则咱们还不如卖山货呢。” “不烤肉,也能烤鱼,我会烤鱼,烤鱼也比豆腐好吃。” “那你可要想好了,咱们是卖山货还是烤鱼。” “那就烤鱼,咱们开个烤鱼的铺子,如果没人来吃烤鱼,咱们就再改变山货。” “怎么会没人来吃,一准儿有人,姐你看这家的豆腐,还没有烤鱼好吃,也有人吃,咱们卖烤鱼,肯定生意比这里更好。” 两个人说着话,便起身往外走,店小二见了,连忙追上去:“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 这对姐弟像是刚刚想起来吃东西还要给钱,两人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姐姐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给小二:“对啊,吃饭要给钱的,拿去,不用找了。” 颜雪怀吃完最后一口香菜,把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起身要走,见对面那人还在吃,她拿起在客栈门口买的面人哪吒,放到那人手边。 “这个给你,就当是香菜钱了。” “对了,这是哪吒。” 晏七拿起面人儿,齐刘海、八字眉、黑眼圈,外带一嘴豁牙,这是哪吒? 颜雪怀没有跟上那对姐弟,她重又回到单伯的小摊子上,买了几个茶叶蛋和一包卤豆干。 不远处的惠记酱铺大门敞开,王氏端着一盆水走来,洒在门口,看上去心情不错,走路都像带着风。 “造孽啊,拿着人家的铺子赚钱,也不怕遭报应。” 单伯一边嘟哝,一边把装着茶叶蛋和卤豆干的油纸包递给颜雪怀。 “不用来看了,这铺子租出去了,刚刚你没在,那婆娘已经和旁人说了,一年的租金八十两呢,嘿,八十两啊,这会昌街上独一份,别家都是七十两。” 颜雪怀点点头:“一年八十两,这还真不少,每个月至少要赚十两,才能把房租赚出来。” 她拿起油纸包,又到街头的老鸡头买了只烧鸡,一并拿好,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刚刚拐上客栈前面的那条街,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手里各拿一张纸,正拉着一个老人打听:“您老仔细看看,有没有见过这画像上的人?” 声音软绵绵的,是江南口音的官话。 颜雪怀初时觉得这两人有点面熟,听清楚他们是在找人,她登时想起来他们是谁了。 这是颜家带过来的小厮! 颜家原本带来三个小厮,锅子在路上被抓了壮丁,这两个却是一路跟随北上。 一个叫阿旺,一个叫阿财,都是签了死契的。 颜雪怀闪身躲到一棵树后,见那老人往不远处指了指:“那边有客栈,你们到那儿去打听。” 阿旺和阿财道声谢,便快步往客栈去了。 颜雪怀从树后出来,尾随在两人身后,和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客栈的掌柜姓胡,胡掌柜留着两撇悉心打理的小胡子。 此时,胡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正对着小耙镜修剪胡子。 阿旺和阿财走到柜台前,二话不说,就把两张画像放到了柜台上,刚刚挡住了那面小耙镜。 胡掌柜措不及防,手上的剪子一抖,左边那撇胡子的尖尖没有了 “你们干什么的?”胡掌柜拧着眉毛,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小厮。 阿财陪笑,指着柜台上的两幅画像:“掌柜的,您好好看看,这画像上的人是不是住在客栈里?” 胡掌柜扫了一眼,画像上是两个年轻女子。 胡掌柜顿时大怒,指着阿财的鼻子吼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当咱们这儿是啥下作地方了,就你们这样的,拿着女子画像四处打听,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可听说眼下新京里来了很多拐掠良家女子的匪人,小五子,去,把五城司的巡城兵请过来!” 阿财和阿旺吓了一跳,他们初到新京,人生地不熟,别说是五城司的巡城兵,他们连新京府衙的衙役都不认识。 伙计小五子拔腿就往外跑,阿旺连忙追上去,扯住小五子的胳膊一脸是笑:“小哥儿别走,误会,这都是误会!” 有正下楼的客人听到动静,站在楼梯上拔着脖子往下看,大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抓贼呢?” 阿旺连忙摆手:“不是贼,咱们不是贼,是找人的,真的是找人的。” 阿财补充:“是找自家人,是自己家的人。” 胡掌柜冷笑:“拿着年轻女子的画像挨个询问,这是正经人家能干出来的事儿?怕是那拐子把拐来的人给弄丢了,追出来找吧。” “对啊对啊,昨天旁边那个酒馆门前,不就是有个丢了孙女的老妇在哭吗?她家孙女十五了,买头绳的功夫就让人拐走了。” “唉,外头兵荒马乱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给卖到哪里去了,可怜哟!” “掌柜的说得对,正经人家没有这样出来找人的,这就是拐子们常干的事,去报官吧,说不定连那位老妇人的孙女也是他们拐走的。” 第十一章 画像 阿旺和阿财百口莫辨,急得面红耳赤。 阿财伸手便要去拿柜台上的两张画像,胡掌柜一巴掌打在他的爪子上:“这是物证!你小子想要销毁物证吗?小五子,去把五城司的人请过来,让王头儿亲自过来抓人,就说抓到拐子了,别磨蹭,快去!” 小五子把手里的白毛巾把肩头一甩,大喊:“好嘞!” 阿旺一看就慌了,却不敢再去扯小五子,冲着阿财喊道:“走走,咱们走,到别处找去!” 阿财还惦记着画像:“画像,把画像给我” 胡掌柜伸手又要扇他,阿旺见了,拽上阿财就跑。 阿财被拽得跌跌撞撞地出了客栈,嘴里还在嚷嚷:“那是二太太和二小姐的画像,是二老爷亲手画的,我家二老爷是举人,举人” 阿旺不敢停留,拉扯着阿财渐渐跑远,除了躲在客栈门外的颜雪怀,没有人听清阿财说了些什么。 颜雪怀面沉似水,转身走进客栈时,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病秧子模样。 小五子还在门口,一边跳脚一边骂:“算这俩兔崽子跑得快,下次再敢过来,我就抽死丫的。” 颜雪怀冲着小五子点点头,缩着肩膀往楼梯口走。 身后传来胡掌柜的大嗓门:“你等等,就是你,那姑那小孩,等等。” 颜雪怀转过身来,笑容可掬,只是她瘦得皮包骨头,这笑容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增添光彩,反而把她的脸显得更瘦更小。 “胡掌柜,您叫我?” 胡掌柜拧着眉毛,两撇胡子一长一短,他上下打量着颜雪怀,小姑娘身上的衣裳,还是他给的。 “嗯,出去找房子了,找到了吗?” 颜雪怀摇摇头:“明天继续找。” 她拎起手里装着烧鸡的油纸包,放到柜台上:“给您下酒的,会昌街上老鸡头的烧鸡,您尝尝。” 胡掌柜怔了一下,马上推辞:“你这孩子,把烧鸡拿回去添菜,免得你娘还要另起炉灶。” “这是专门给您带的,您别客气了”,颜雪怀扬扬手里另一个油纸包,“我这里还有。” 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柜台上瞄了一眼,那两张画像还放在柜台上。 胡掌柜没有再谦让,笑着说道:“你这孩子真懂事,懂事。” 他也瞄向那两张画像,伸手拿过来,卷了卷,递给颜雪怀。 “这两张纸给你娘拿去剪花样子用。” 颜雪怀伸手接过,看也没看便揣到了怀里。 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李绮娘没在,这个时辰应是在灶间里忙碌。 颜雪怀把油纸包放到桌上,从怀里取出那两幅画像。 别说,还挺像的。 颜二老爷颜昭石于琴棋书画毫无所长,无论哪朝哪代,这些风雅之事都是要有钱有时间去学去练的,泥腿子出身的庄户人家,连买纸笔都要省吃俭用,就是想学也无处可学。颜二老爷会的都是皮毛,就连这点皮毛,也是娶了李绮娘之后,有了闲钱才学的,可毕竟欠着火候,颜雪怀的记忆里,就没见过颜二老爷画过完整的画。 却没想到,颜二老爷于丹青一道上独僻蹊径,把功力全都体现在给妻女画像上了。 颜雪怀把画像重新卷好揣进怀里,起身去了灶间。 灶间一侧有个小灶台,这是专门给掌柜和帐房先生做饭用的小灶。 李绮娘正用平底锅摊鸡蛋饼,鸡蛋夹杂着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颜雪怀吸吸鼻子,有个会做饭的娘真是太幸福了。 “娘,我回来了,我在外面吃饭了,您少做一点。” 李绮娘一只手拿锅铲,熟练地把鸡蛋饼翻了过来:“这是最后一个,摊完这个就吃饭,你去洗手,回屋等着,娘这里马上就好了。” “嗯。”颜雪怀蹲下,从怀里取出那两幅画像,添到炉膛里,宣纸遇上火苗,腾腾燃烧。 “你烧的是啥?”李绮娘正在装盘,瞥了一眼。 “画像,颜二老爷亲手所画,咱们两个人的。” 颜雪怀抄起烧火棍往炉膛里捅了捅,站起身来,抖了抖溅到衣裳上的纸灰。 李绮娘一怔:“他们找到这里来了?” “嗯,所以您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需要什么东西我来买,或者请客栈里的采办帮着带回来也行。” 颜雪怀接过李绮娘手里的盘子,往外走了几步,回头见李绮娘还站在原处,她笑着安慰:“我和颜景修打过照面,他没有认出我来,别人想必也是如此,我现在的模样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言,李绮娘鼻头微酸:“你的病已经好了,养上十天半月就能恢复过来,娘给你好好补一补。” 颜雪怀见李绮娘误以为她为了容貌而难过,也没有解释,陪着李绮娘回到屋里,母女两人吃了饭,颜雪怀问道:“娘,您想好开铺子做什么了吗?” “开小食铺吧,娘除了做饭,别的什么也不会。” 李绮娘的娘家就是开食肆的,养父李老爹早年曾给大户人家做过厨子,李绮娘被娇养长大,虽然没有上灶掌勺,可是她耳熏目染,也学了一手好厨艺。 “好,那咱们就开小食铺,现在新京城里的外地人挺多的,很多人临时租住的地方不能开火,还是要买着吃,我看街上卖包子卖馒头的生意都很好,那咱们也卖家常小菜,既方便又实惠。” 李绮娘眼中的郁色荡然无存:“娘也会蒸包子,娘还会蒸烧麦,就是不知道新京人吃不吃烧麦。” “娘,明天我找掌柜的借了纸笔,您把想要做的主食和菜式全都写出来,还有咱们开小食铺需要添置的物事。” “好。” 这一夜,母女俩没有再提起颜家的事。 次日一早,颜雪怀下楼的时候,手里端了一只砂锅。 她把砂锅放到柜台上,笑盈盈地对胡掌柜说道:“这是我娘做的馄饨,做多了,刚好够您和刘先生、小五哥、小龙哥一人一碗。” 掌柜、帐房先生连带两个伙计每人一碗,这哪里是做多了,分明是特意给他们做的。 胡掌柜想起昨天的那两幅画像,心里有数,也没有推辞,叫了小五子去拿碗筷。 “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租叶老夫人在会昌街上的一处铺面,可那铺子被人给强行占着,一时半刻腾不出来。” “叶老夫人?欧阳家的那位老诰命?”胡掌柜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焦爷 “嗯,就是那位有诰封的叶老夫人,胡掌柜您也知道她啊。” 胡掌柜是老平城,以前的平城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达官显贵,欧阳家父子双进士,在平城家喻户晓。 “但凡是在平城住了一二十年的,谁不知道欧阳家的事啊,唉,天妒英才,可怜啊。” 颜雪怀想起那位严肃的叶老夫人,心中也不免感慨。 “我想租的就是叶老夫人在会昌街的一处门面,但是现在被人占着。” 胡掌柜冷笑,神情不屑,当年欧阳伯儒去世时,欧阳本家的人就闹过一次,说叶老夫人养不了儿子,守不住家业,让她把家业交由欧阳家的叔伯们代为打理。 叶老夫人硬是没有答应,不但将儿子欧阳赞养大成人,娶妻生子,还将儿子培养成探花郎。 后来欧阳赞父子先后下落不明,欧阳家的长辈们索性带着自家的儿孙上门,逼着叶老夫人过继。 “那些人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欺负一个孤老太太,算什么东西!若说没有贿赂当官的,傻子都不信,叶老夫人是堂堂诰命,却连自己的铺子都拿不回来。” 颜雪怀想到欧阳惠夫妇的嘴脸,问道:“胡掌柜,那欧阳惠也是族老的子孙?” “欧阳惠和欧阳伯儒这一支是隔着房头的,现在欧阳家的族长就是欧阳惠的亲堂兄,眼下欧阳家辈份最高的老太爷,是欧阳惠的祖父,欧阳惠虽然不成器,可是咱们平城县的县太爷是他的堂姐夫。叶老夫人的状子递到平城府,知府见是家族内部的事,便会打回平城县,县太爷收到上面打下来的状子,看到是叶老夫人状告他小舅子的,还能如何,当然是发返到族里,让族里自行解决,所以叶老夫人告状两年,却连点水花也没有。” “欧阳惠的妻子王氏,看上去很泼辣。”颜雪怀想起那个嘴上不把门的妇人,嘴角微抿。 “嗯,王家以前是倒夜香的,后来平城夜香行有了行首,王家被挤兑得干不下去,在顺城街上卖菜,生意做得不好,穷得叮当响,知根知底的都不愿意和他家结亲,王氏到了二十多岁,才嫁给欧阳惠做了填房,王家跟欧阳家攀上亲戚,在顺城街上显摆了好些日子。前几年欧阳惠的堂姐夫做了知县,王家更是把自己当成了人物,王家舅爷叫王小喜,他带着几个人,在顺城街上收保护费,不知道得罪了谁,让人卸了一条腿,王家这才安生下来。老平城人都知道,那顺城街上藏龙卧虎,岂是王家这种破落户也敢炸毛的。” 胡掌柜祖祖辈辈都是平城人,虽说平城如今叫新京了,可是他却还是改不了口。 “我看你啊还是找别家的铺子吧,叶老夫人手里的铺子不少,或许还有其他的。叶老夫人也是大家出身,只是她娘家没人了,否则欧阳家的那些人也不敢造次。” “嗯,我再看看,谢谢胡掌柜。”颜雪怀笑着中止了这个话题。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新京附近有个叫青云岭的地方,离得远吗?” “青云岭?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胡掌柜眉毛蹙起,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在街上吃东西时听人说起的,那里是不是有名寺古刹啊。”颜雪怀笑着问道。 “名寺古刹倒是不知道,但是我听客栈里的客人说起过,那一带不安宁,你和你娘若是想要烧香拜佛,就去城里的宝相寺、大如来寺、还有乌衣庵、白梅庵,这些地方人多香火盛,更安全。“ 胡掌柜好心提醒,颜雪怀连忙谢过,不知道李绮娘信不信这些,她是不信的。 出了客栈,她径直去了顺城街,她在顺城街上转了一圈,就看出了门道。 前世她十三岁就在街上混了,从古至今,街头的行当大同小异。 就连打听消息的瘦子也长得同样苗条。 “小兄弟逃难来的?一看就是!顺城街上来了好多人,都是南边跑过来的,不过你这副病秧子的小模样,怕是没人要啊,几岁了,有十二吗?” “我是替我爹来问问,问清门道就跟他一起来拜码头。” “好,这一听就是行家。要想在顺城街上讨生活,你拜衙门不如来拜焦爷,说起焦爷,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只要你们懂事,焦爷就能保你们在顺城街上长长久久做生意。” 话音刚落,瘦子就用鸡爪一样的手,朝着颜雪怀拍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几个人说道:“看了吗,最前面那位就是焦爷。” 颜雪怀看了过去,这位焦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为是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彪形大汉,没想到却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顶多二十上下。 颜雪怀冲着瘦子抱抱拳:“谢了,明天就让我爹带上十色礼过来拜焦爷。” 拜是不会拜的,她就是想要看看卸掉王小喜一条腿的是什么人。 她在顺城街上找到一家估衣铺子,花了五十文,买了一身半旧的绸子衣裳,又花五文钱,买了一柄折扇。 她换上衣裳,摇着扇子,走进了惠记酱铺。 惠记的大门敞开着,王氏正呼喝着两个力夫往外面抬酱缸,看到迎面进来的颜雪怀,她怔了怔,上下打量,道:“你是来买酱菜的?” 不像啊,哪家的公子哥儿会亲自买酱菜。 颜雪怀微扬着下巴,像是没有听到王氏的话,她环顾着铺子里的摆设,一脸的挑剔,最后把目光落到两个力夫抬着的酱缸上,这才挑起一根眉毛:“好好的酱缸,怎么不要了?” 王氏越发看不出这位的来头,她讪讪道:“生意不好做,这铺子租出去了,新东家不做酱菜生意,这些酱缸也用不上,让咱们全都搬出去。” “租出去了?不对啊,明明前天我从这里路过时,这铺子还没租呢?” 颜雪怀一脸的不相信,目光凌厉,几乎要把王氏瞪出窟窿来了:“你是不是和我娘商量好了,故意说这铺子已经租出去,就是为了不让我顶门立户自己做生意?你说,我娘给了你多少银子,才让你和她一起来骗我的?” 第十三章 面人 王氏被眼前的小少爷给吼得一愣一愣的。 没有了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父子的欧阳家,只是乡绅而已。 在如今的新京,欧阳家连高门大户也算不上。 就说眼前这个一口南方官话的半大孩子,说不定就是此番入京的某位大人家里的小公子。 王氏想起昨天来的那对姐弟,和这孩子年纪差不多大,一出手就是八十两,连价钱都没有还。 王氏越发不敢小看颜雪怀,陪着笑脸说道:“小少爷,实不相瞒,咱家这铺子的的确确已经租出去了,下家连订金都交了,说好了等咱们把铺子里拾掇好了,人家就把余款送过来呢。” “切,才交订金而已,又没有把全部租金都给你,这算哪门子租出去了?” 颜雪怀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子上四个龙飞凤舞的洒金大字,王氏一个也不认识。 “小爷的乳娘就是北方人,小爷打小就吃她腌的酱菜,来了新京以后,小爷就想开个酱菜铺子,听问新京城里的老字号是黄家酱园,我又听说你家铺子就是从黄记酱园里分出来的,前天我从这儿经过时看了看,这铺子还算像样,小爷想要,是真的想要,不是只要你这空房子,是连着你这铺子里的家伙事儿全都要了,别人出了多少订金,小爷翻倍!” 说着,颜雪怀摘下腰间的荷包,啪的拍在桌上。 这荷包扁塌塌的,一看就是装的银票。 王氏听的眼睛发直,她男人问过几家酱铺了,没人肯要铺子里的这些东西,没办法只好又去问收破烂的,讨价还价一番,这些东西顶多只给一两银子。 眼前的这个小孩若是肯全都收了,那可就不是一两银子的事了。 “我这些东西都在这儿了,小少爷你自己看看,咱们不妨说个价。” 正在搬东西的力夫忍不住问道:“大娘,还搬吗?” “放着,先放着,哎哟,你们到外头站着去,一股子汗味儿,别熏着小少爷。” 两个力夫撇撇嘴,什么玩艺儿! 见没有外人了,王氏堆出一脸媚笑:“小少爷,您看好了吗?” “嗯,看了,你这些东西都是旧的,顶多就值五两。” 颜雪怀翻翻眼皮,一副我很小但我很老练的模样。 王氏心头一喜,五两,这比卖给收破烂的还要再多四两! “咱们当年为了置办这些物件儿,花了足足十五两呢,唉,五两,少了点儿。” 颜雪怀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道:“我顶多给你八两,这是旧东西,是旧的,你想卖我十五两,你当我是傻的。” 八两? 三言两语就由五两变成八两了? 惊喜来得太快,王氏却心安理得。 昨天那对姐弟八十两银子也没有还价,她后悔得半宵没睡,那时就应该要一百两的,为啥会说了个八十两。 老天开眼啊,今天又碰上一个棒槌。 “八两啊”王氏忸怩着身子,一副为难的样子。 对面的小少爷立刻沉不住气了,生怕王氏不肯,急急地说道:“我连你这铺子一起要,你说个价,我总不会让你吃亏,我和你说啊,我祖父给了我足足一千两,让我自己学做生意,就是我娘不放心而已。” 一千两? 王氏想起成亲后第一次跟着欧阳惠去叶老夫人那里磕头认亲,那屋里有座镶着玛瑙的屏风,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摆设,欧阳惠告诉她,那屏风是叶老夫人的嫁妆,前两年有人出一千两银子,叶老夫人都没有卖。 她吓了一跳,她那二十两银子的陪嫁,还是从欧阳家给的彩礼里抠出来的,可对于叶老夫人而言,一千两银子,只不过就是屋里的一个摆设而已。 而现在,对于这个小孩家里,一千两就是给孩子拿出来玩的。 就和昨天那对姐弟一样,什么开铺子就生意,不过就是家里拿银子给他们胡闹的。 生意岂是那么好干的? 如果生意好干,她现在也不用转让铺子了。 “一年一百二十两,小少爷你出一百二十两,我连酱铺里的家伙事儿一并给你,你去打听打听,长乐街上的铺子,是不是这个价?咱们会昌街上除了我这里就没有空铺子了,你” 没等王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颜雪怀一拍桌子:“一百二十两?成交!” 说着,她便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在王氏面前晃了晃。 “这是订金,明天上午我来收铺子。” 王氏眼睛亮了,她伸手要接,颜雪怀却又把那张银票按在桌子上。 “你得给我打个收条,万一明天我过来时,你不认帐,非说我没给你交订金,想要多收我十两银子怎么办?” 王氏一怔,昨天那对姐弟可没有让写收条。 “我不认字,要等当家的回来才能写。”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认字,也会写,我写好后你要押按手印就行了。” 铺子里有记帐用的笔墨纸砚,颜雪怀三下两下就写了张收条。 王氏倒也不笨,打开门问外面的两个力夫:“你们识字吗?” 自从平城改成新京,新京城里来了好些人,有些识文断字的,一时找不到工作,也只能做力夫。 果然,其中一个力夫说道:“我上过两年私塾。” “那好,你进来,帮我看看,这收条上写的是啥。”王氏说道。 力夫看看王氏,又看看笑眯眯的颜雪怀,便伸手接过了那张收条,大声念了出来:“今收到会昌街甲字南数第五户铺面转让金拾两正。” 王氏听得皱眉:“啥是转让金?” 颜雪怀眉毛扬起,眼底眉梢都写着“不耐烦”。 “你把那些盆盆罐罐,还有这些货架子全都卖给我了,我又不把这些东西搬走,这不就是转让金吗?说起来我还多给了二两呢。” 是啊,他们先前谈的是八两。 王氏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在收条上按了手印。 颜雪怀把收条的字迹吹干,顺手把十两的银票给了王氏,说好明天早来收铺子,便扬长而去。 力夫问王氏:“大娘,还搬吗?” “搬个屁,十两,这些破烂卖了十两!” 颜雪怀出了会昌街,走到同福客栈门口,在面人摊做了几个面人儿,把旁边的几个小孩羡慕得不成。 其中一个小孩认出她来:“你昨天做了个丑哪吒。” “嗯,是我,你天天都来这儿,你家住这儿?”她指了指同福客栈。 小孩嗯了一声,找找另外几个小孩:“我们都做这儿。” 住在客栈里的小孩,要么是客栈东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客栈里的客人。 颜雪怀把面人儿分给几个小孩,说道:“哥哥我租了新铺子,明天就要开张了,一百二十两呢,你们拿了我的面人,就进客栈挨个说一声,就说以前卖酱菜的那家换了新东家,请他们都来光顾,半个时辰以后,你们再回来,每人再给一个面人儿,直接和这位老伯要就行了。” 说着,颜雪怀掏出一串铜钱,请做面人儿的老头,照着小孩子们指定的样式,每人又做了一个,只是这个现在不给,要等半个时辰后才能拿。 看着几个小小的身影欢天喜地跑进客栈,颜雪怀哼着小曲儿,又去了单伯那个卖茶叶蛋的小摊子。 “单伯,您知道叶老夫人的住处吗?” 第十四章 牙行 叶老夫人的家很好找。 单伯说了大概位置,颜雪怀很容易就找到了。 柿子胡同里唯一的广亮门楼就是叶老夫人的家。 大门紧闭,没有上锁,家中有人。 颜雪怀转身去备了简简单单四色礼物,不贵重却很实惠。 她提着礼物叩响了叶老夫人的院门。 开门的是那位中年妇人,她一眼就认出了颜雪怀:“你是在会昌街的那个” “嗯,是我,我叫颜雪怀,姑姑还记得我吧。”颜雪怀送上个大大的笑脸。 “记得记得,你这是你等一下,我去问问老夫人。”妇人冲着颜雪怀抱歉一笑,重又把大门关上。 颜雪怀心平气和,叶老夫人和欧阳家的关系不好,若不是门户紧闭,恐怕就会整日不得安宁了。 片刻之后,大门重又打开,妇人探出头来,见仍然只有颜雪怀一人,便笑着说道:“姑娘进来吧。” 颜雪怀颔首施礼,跟着妇人闪身进门。 “姑姑怎么称呼?”颜雪怀问道。 “姑娘就叫奴婢莫语好了。”妇人四十左右,容貌娟秀,眉心和嘴角有几道深深的纹路,透着愁苦之色。 女人到了一定年岁,过得好不好都写在脸上。 颜雪怀叫一声莫语姑姑,便跟在妇人身后,向垂花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二进院子里空空荡荡,院子里的两棵石榴刚刚发芽,过了穿堂,后面不是后罩房,而是另一进院子,颜雪怀忍不住问道:“这宅子是四进院子吗?” “是五进院,老夫人住在四进院子里,后面还有后罩间,也算一进。” 颜雪怀自从来到古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 别看只比颜家多出两进院来,可是叶老夫人这里的院子,单拎出来,每一进都比颜家的要大得多,房子也多得多,还有官宦之家才能用的飞檐斗拱。 只是这院子里看上去冷冷清清,所有的屋子全都上着锁,窗台上落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颜雪怀没有多言,跟着莫语进了第四进院子。 叶老夫人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布衣,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乱,腰背笔直,不苟言笑,和那日在街边茶摊上初见时一模一样。 颜雪怀恭恭敬敬给叶老夫人行了礼,叶老夫人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铺子收回来了?” 颜雪怀掏出王氏按过手印的字条,交给莫语,莫语又把字条呈到叶老夫人面前。 叶老夫人看着字条,眉头微微动了动,抬眼上下打量着颜雪怀。 “你以为只凭这个就能让他们把铺子腾出来?” “我没让他们腾铺子,那铺子里的家什我全都要了,只要他们二人不进铺子,那铺子就是我租的。” 小姑娘声音稚嫩,还带着童音,清清亮亮很是悦耳,个子出落得也算高挑,只是太过瘦弱,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叶老夫人垂下眼皮,手上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看上去已经盘了有些年头。 “你来找老身是要签租契的?” “嗯,我连房租也带来了。”颜雪怀说着便要去掏腰间的荷包。 叶老夫人却冷笑一声:“没有牙人做保,这契书我不签,你先去问问,有哪个牙行肯接这单生意再过来吧。” 说完,叶老夫人看向妇人:“莫语,送这丫头出去。” 颜雪怀还想再说什么,叶老夫人已经起身走进了西次间。 莫语走过来,有些歉然地对颜雪怀说道:“颜姑娘,你还是先去问问牙行吧,不瞒你说,那间铺子的事早就闹到衙门里了,这附近的牙行怕是没有肯做担保的,没有牙行做保的契书,闹到衙门也不算数的,唉,惠大爷的姐夫,就是县太爷。” 颜雪怀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忘了还有这规矩,莫语姑姑,您说这附近的牙行不肯做担保,那么不是这附近的呢,其他街上的牙行,他们做保的话,衙门里做数吗?” 莫语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颜姑娘应该还没有及笄,这么小的孩子自是不懂这些的。 “只要是在衙门里领过印信文簿的,就是官牙,没有印信文簿的就是私牙,私牙也能做保,但如果涉及官司,衙门只认官牙。” 颜雪怀了然,她笑着谢过莫语,转身出了叶老夫人的家。 她去了顺城街。 顺城街虽然不如会昌街的位置好,但是五花八门的铺子数量却是会昌街的三倍。 除此之外,但凡是与百姓衣食住行有关的生意,顺城街上都有。 顺城街上也有牙行,昨天颜雪怀就看到了。 牙行不止一家,她走进写着大大的“官”字的那一家。 牙行里只有两三个穿着短打的伙计,和一个正在埋头写字的小个子。 “有牙人吗?”颜雪怀问了一句。 那小个子少年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要起身说话,屁股刚刚抬起来,就见一个伙计走了过去,那伙计大声说道:“没有,全都出去了,小哥有事就留个话,明天赶早过来。” 啧,生意这么好! 小个子闻言,重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写字。 颜雪怀早就看到他了,伙计话音刚落,颜雪怀就指着那小个子说道:“他穿长衫的,也是牙人吧。” 那伙计皱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他刚出师,还没正式入行。” “既然出师了,那他也是牙人了,我就找他。” 颜雪怀朝那小个子一挥手:“拿上你的印信,跟我走!” 小个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出师一个月了,只是他生得其貌不扬,而牙人却是个看脸的行当,要么相貌堂堂,要么长得忠厚老实的,像他这样不但个子矮,还生得瘦小枯干的,穿上长衫也像打杂的,送上门的生意也轮不到他。 “你,你真的让我去?”小个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你不是牙人?”颜雪怀反问。 “我是,我是!”小个子使劲点头。 “是牙人就行,走吧!” 颜雪怀一甩头,抬腿走出了牙行。 第十四章 钥匙 “我叫余四,不对,我有大名,我大名叫余敏,客官叫我余敏就行,我有印信,真的有。” 余四,不,余敏快步追上颜雪怀,掏出自己的牙人印信给她看。 颜雪怀扫了一眼,她又没有见过牙人的印信,给她看了也是白看。 “嗯,我且问你,你们牙行在顺城街上接生意,有没有拜过焦爷?” 余敏把印信小心翼翼地放好,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小声说道:“我不知道牙行的东家有没有拜过焦爷,但是我拜过,我们牙行里的牙人全都拜过,不拜焦爷,谁敢接生意啊,您说对不对?” 颜雪怀抿嘴笑了,这话说得可真好,这是个敞亮人。 “失敬失敬,原来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我这眼光可真好,一眼就相中了你,省去了好多麻烦。” 余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看重,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真的?我真有这么厉害?” 颜雪怀郑重点头,看了看余敏那直挺挺的后背,称赞道:“不错,明天办事的时候,你也要这样,你是有焦爷撑腰的人,走到哪里都不用怕。” 余敏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怎么忘了?他拜过焦爷了,他怕什么,不怕! 颜雪怀带着余敏再次走进柿子胡同,看到叶老夫人家那高高的门楼,余敏差点吓退。 “这是欧阳老官人的家?” 果真是老平城人,看到这门楼就能猜到了。 “没错,叶老夫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需按章程做担保就行了。” 余敏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跟着颜雪怀走进了深宅大院。 颜雪怀与叶老夫人签了契书,叶老夫人按照余敏的要求,出示了鱼鳞册,余敏验过,鱼鳞册的地址与契书上的一致,这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颜雪怀当面付了三十五两银子的租金,银契两清。 叶老夫人让莫语拿出一把钥匙,道:“这是那铺子以前的钥匙了,早就换过了,我把钥匙给你,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颜雪怀郑重接过钥匙,问叶老夫人:“如果这钥匙打不开铺子的大门,我有权把锁头砸开,再自己另行换锁换钥匙吗?” 叶老夫人点头:“嗯,当然可以。” 颜雪怀拿起笔蘸了墨,递给余敏:“把这条也给补充上吧。” 余敏在心里自责,他果真是欠缺经验,这一条当然要加上。 他把这条补充条款加在末尾,又和叶老夫人、颜雪怀,三个人分别按了手印,待到明天收了房,这单生意便做成了。 三十五两银子,应给牙人三两五钱,双方各出一半。 叶老夫人让莫语称了一两七钱五分的银子交给余敏,颜雪怀要给的另一半,则等明天收房后再付。 出了柿子胡同,余敏神清气爽。 这是他正式成为牙人之后做成的第一单生意,虽然只是其他牙人看不上的房屋租赁,可是对他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我现在真的是牙人了!” 余敏昂首挺胸,他打小就羡慕做牙人的亲戚赚得多有面子,他娘去求了好久,那亲戚才答应带他入行,他从学徒做起,学了三年,今年终于出师了,可是直到今天,才算是正式成了牙人。 看到街边有个水果摊子,颜雪怀买了几个柑桔,挑了其中最大的一个递给余敏:“恭喜你了。” 余敏接过柑桔,咧着嘴傻乐。 颜雪怀忙忙碌碌了大半日,还有人也在忙。 那几个小孩走进同福客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董万千和董小白就冲了出来。 “姐,我就说要立契书吧,你还说不用,你看你看,咱们让人给骗了吧。” 董万千回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他们敢骗,我就敢砸!” 董小白眨眨眼睛,试不试该叫上几个兄弟? 他正想去找从山上带下来的兄弟,一转头,却见董万千已经冲上了会昌街。 “姐,等等我!” 董小白四下看了看,见客栈门口有根白蜡棍子,他抄起棍子,拔腿去追董万千。 姐弟俩一前一后,飞奔着来到惠记酱铺前。 酱铺外面铁将军把门,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在。 酱铺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力夫,看到杀气腾腾的姐弟俩,力夫问道:“你们是来找这家东家的?” “是啊,他们人呢?”董万千问道。 力夫笑道:“人家把铺子租出去了,一百二十两呢,赚了大钱了,这会儿一准儿回去买肉买酒庆祝了。” “一百二十两?你说这破铺子租了一百二十两?” 董万千不可置信,昨天明明是和他们要八十两的,一百二十两又如何,他们又不是付不起,这是看不起人吧,给他们报价八十两,给别人就是一百二十两,这是当青云岭上住的都是要饭花子? 力夫白跑一趟,说好了把铺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到最后分文没赚到,还被王氏给打发出来,这会儿正生气,索性添油加醋,把王氏将铺子一百二十两租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欺负人,这是欺负咱们是外地人!”董万千大怒。 “没错,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姐,咱们把这铺子给烧了吧。” 董小白撸袖子,他要去找火石,他见过山上的兄弟们烧房子,他知道怎么烧,不但要有火石,还要有油,把油倒上以后再烧。 “烧,现在就烧!”董万千叉着腰,头发根儿都要立起来了,新京的人太坏了,太欺负人了。 力夫给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了?他没说什么吧,怎么这两位立竿见影就要烧铺子。 “别啊,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连着的,你们烧了一间,其他铺子也会被烧起来。欺负你们的是这家铺子的人,和别人可没有关系,你们要找,也找他们,对吧?” 董万千呸了一声,骂道:“你眼瞎啊,没见锁门了,那两个人全都不在,我到哪儿找去?” 力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住得离这里不远,就在石灰胡同,第二家就是” 力夫的话还没有说完,董万千和董小白已经跑得没影了。 力夫叹了口气,随即又咧着嘴笑了出来,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孩说道:“能领茶叶蛋了吗?” 那个叫阿宝的小孩点点头:“五个茶蛋,你跟我去摊子上取,还热乎着呢。” 阿宝是个很负责的孩子,昨天那个请他吃茶叶蛋的哥哥说了,只要这个力夫和那一男一女说了话,就让他来领五个茶叶蛋。 当然,茶叶蛋的钱,那位哥哥早就给了。 力夫拿着茶叶蛋,乐颠颠地走了,阿宝举起心爱的面人儿,高高兴兴找小伙伴们去了。 第十五章 印信 街对面的杂货铺里,晏七拿起一只波浪鼓,他摇了摇,波浪鼓发出咚咚的响声。 “老板,茶叶蛋好吃吗?” 杂货铺老板懒得理他,没好气地说道:“好吃!” 老板无奈,到底是平城以外的地方没有茶叶蛋呢,还是这人压根就吃不起茶叶蛋? 晏七像是猜中他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吃过。” 老板啧了一声,怎么说呢,人生在世要学会珍惜,做为有家有业有茶叶蛋吃的新京百姓,他应当珍惜现在的生活。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吃过茶叶蛋,更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茶叶蛋。 一个小小的茶叶蛋,让老板感悟到了人生真缔。 晏七捕捉到老板眼中的平静详和,他觉得这老板很有趣,新京的人都很有趣,比如昨天那个爱吃香菜的小孩,还有这个看来很喜欢吃茶叶蛋的力夫,刚刚那两个一阵风似的姐弟,都是非常有趣的人。 晏七晃着手里的波浪鼓,就连那单调的鼓声也似乎多了几分禅意。 “那你这波浪鼓能买几个茶叶蛋?” 杂货铺老板已经心平气和了:“能买五个!” 这一次,他多说了两个字。 “五个?这么多?”晏七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这个波浪鼓我要了。” 老板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这小子长得比姑娘还俊,可就是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见什么都新鲜,把铺子里的东西摸个遍,原以为他不会买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买了一只波浪鼓。 “这样多好,来一趟新京,也能给老家的侄儿外甥带个手信,你看这波浪鼓上画的小娃,就是咱新京的打扮。” 晏七微微吃惊:“老板你知道我是外地人啊?” 老板想说本地人谁会没吃过茶叶蛋啊,可是想起刚刚的感悟,老板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然也。” 晏七竖起大拇指,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摇着波浪鼓,走出了杂货铺。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老板才笑着摇摇头,低头看到那块碎银子,老板怔了怔,这碎银子足够买十五个茶叶蛋了。 次日一早,会昌街上各家铺子刚刚下了门板,打开门做生意,就不约而同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街口摆摊的锁匠阿春伯开工了! 有人请了阿春伯去开锁,开的是甲字南数第五户的那家铺子。 惠记酱铺! 请阿春伯去开锁的人,却不是欧阳惠和王氏,而是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 惠记酱铺的烂事儿,会昌街上谁不知道? 那夫妻俩这几天正找人转租,想当二房东都要想疯了。 不,欧阳惠夫妻收了租金,是不会分给叶老夫人的,不是二房东,他们现在就是大房东。 莫非是这铺子租出去了? 可若是租出去,又为何要让锁匠开锁?欧阳惠夫妻难道没给钥匙? 也不知道是谁先去看热闹的,一个去了,第二个也去,第三第四,一转眼,惠记酱铺门前围了一圈人。 阿春伯正在开锁,一个街坊冲他喊道:“阿春伯,你问清楚了再开,万一是贼人呢,你小心欧阳惠找你麻烦。” 话音刚落,那把沉重的大锁啪哒一声打开了。 阿春伯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道:“当然是问清楚才来的,人家手里有契书,牙人也跟着一起来了,这能是贼人?” 众人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一男一女。 女的十四五岁,或者更小,长得不丑,可就是太瘦了,病恹恹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又大又亮。 男的二十上下,个头不高,和小姑娘差不多高,小鼻子小眼小尖脸,看上去有点贼眉鼠眼。 大魏朝没有女牙人,阿春伯说的牙人只能是这个小个子。 这也是牙人? 牙人不都是长得人模狗样,穿得人模狗样的吗? “我是牙人,官牙的!这是我的印信!” 余敏拿出自己的印信双手托着,给众人看。 不要小看这枚印信,这是在平城府留过印戳的,这上面刻的“余牙敏印”四个字,可是他用了三年时间才得来的。 阿宝挤到最前面,他本来还挺奇怪,明明是个哥哥,怎么就变成姐姐了,可是姐姐冲他眨眨眼,阿宝就不奇怪了,姐姐和哥哥都是一个人,只是换了件衣裳而已。 阿宝正跟着祖父学认字,那印信上的四个字,他全都认识。 阿宝大声地念了出来:“余敏牙印。” 街坊们先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让开,让开!” 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欧阳惠和王氏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众人见是他们,便纷纷让出路来。 “你们围在我家铺子门前做什么,不做生意了?”王氏大声喊道。 街坊们没有动弹,这件事好像不太对头啊,嗯,先看看再说。 见众人没有要散开的意思,欧阳惠也不去管了,他看着被打开的大锁,又看看正准备离开的阿春伯,最后他把目光落到那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手里捧着印信,牙人的印信! 至于那个女的 颜雪怀见欧阳惠看过来,立刻对王氏说道:“咱们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我来收房子,你看,我连牙人也带来了,可你却直到现在才来,没办法我只好让锁匠开了锁。” 王氏上下打量着颜雪怀:“你是个女的?” “我当然是女的,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不是女的了?” 颜雪怀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清朗,是个年轻人。 王氏气得不成,她寻着笑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笑,一边晃着手里的波浪鼓。 “呸!”王氏冲着那少年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对颜雪怀说道,“这锁开了就开了吧,余下的一百一十两,你带来了吗?” 颜雪怀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什么一百一十两?” “租金啊,余下的租金,咱们说好的,你把余下的银子拿来,我就把这铺子租给你。” 王氏烦得很,她还等着这银子去救命呢,这小孩怎么呆头呆脑的。 第十六章 耳光 “租金?这铺子的租金昨天就已经给房东了,不信你问余牙,可是这关你啥事?” 颜雪怀一脸的莫名其妙。 听到颜雪怀提起他,余敏立刻掏出契书,大声说道:“颜姑娘说的没错,这间铺子已立租契,银铺两清,此契书一式三份,昨天晚上我回到牙行便已填了牙账,送交平城府备案了。” 所谓牙账,就是各大官牙送交衙门备案的账表。 各地衙门递交牙账的时间不同,平城府每十日一交,昨天便是十日之期,余敏紧赶慢赶,把这单生意填报了上去。 人群里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欧阳惠夫妻和这位颜姑娘显然也是认识的,可为何租金没有交给他们? 欧阳惠心中一沉,他走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抢余敏手中的契书,余敏闪身躲开,欧阳惠抓了个空。 “哎,我说你这是作甚,你是要抢契书吗?” 欧阳惠脸上阴晴不定:“你是哪来的骗子冒充牙人?我是房东却不知此事,你们和谁立的契书?” “他们当然是和我老身立的契书!”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全都是一怔,只见一个老妇人被另一个中年妇人搀扶着,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是叶老夫人?” “没错,就是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怎么来了?” “嘘——你忘了?这铺子本来就是叶老夫人的。” 王氏看着走过来的叶老夫人,眼睛里喷出火来:“原来是你这个老虔婆,你和外人合伙骗我们!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 叶老夫人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而是转身面对着围观百姓:“各位街坊,这位颜姑娘就是这铺子的新租客,这铺子经老身之手,由余牙纪做保,立契为证,租期一年,租金已经付清,老身绝不多收一分文,什么一百二十两,老身听都没有听过。” 叶老夫人每说一句,余敏便点一次头,带到叶老夫人把话说完,余敏立刻补充:“没错,这位老夫人就是这铺子的东家,在下验过鱼鳞册,真实有效。” 王氏险些被气晕过去,太坏了,叶老婆子太坏了,摆明是和这个牙人勾结起来欺负他们。 “狗屁,他算哪门子的牙人,你们都听听他说是牙人就是牙人了?再说就是牙人也要说理吧,我老娘可从来没在会昌街上看到过他。” 余敏唇边的笑意立刻没有了,难怪颜姑娘一而再、再而三让他要建立信心,看看眼前这个妇人,摆明就是要从摧毁他的自信来开始算计他。 “这位大嫂你没在会昌街上见过,在下就对了,在下是保金记的牙人,你若是不信,即可到平城府衙门去查,亦可去请教焦爷,若是没有余某这号人,余某现在就陪与你去见官!” 听到“焦爷”两个字时,王氏顿时脸色煞白,她指着于敏不可置信:“你是说保金记,你是说顺城街上的保金记?” “当然是顺城街上的,在下也是顺城街上的,你若不信可去问焦爷。” 余敏挺挺胸脯,他后头有人,他背靠着焦爷呢。 王氏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她当然知道焦爷是谁,她弟弟王小喜的腿就是焦爷让人给卸掉的。 当时案子报到衙门,县太爷还是欧阳惠的堂姐夫,那位姐夫找人问了问,听说王小喜是个市井无赖,便不再去管,事情传到族里,族长还把欧阳惠叫去训斥了一顿,让他不要去管岳家的这些烂事儿。 王氏只觉怨气上涌,她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颜雪怀喊道:“你别想抢我的铺子,这铺子是我的。” 颜雪怀抖抖手里的收条,一脸同情:“可是你已经把铺子转让给我了呀,白纸黑字上面还按着你的手印。” “胡说八道,我那是收的定金!” 颜雪怀无奈地笑了笑,冲着人群问道:“哪位过来帮我把这字条念一念,也让各位街坊都听听,看看是谁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便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我来念!” 王氏怨毒的看向那个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个波浪鼓,笑得贼兮兮的。 “今收到会昌街甲字南叔第五户铺面转让金拾两正!” 人群里一片惊呼。 “这么大的铺子才转了十两,这也太便宜了吧。” “十两只是铺子里的东西,又没有租金,再说欧阳惠夫妇已经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做过生意了,想来也没有多少存货。” “那倒也是。” …… 欧阳惠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冲过去,拽着王氏的头发就是一记耳光。 “你这个蠢娘们儿,让人给骗了,算是把儿子害死了,我欧阳家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这一巴掌把王氏打的嘴角出血,王氏的脑袋却清明起来。 “当家的,我们不搬,只要我们还在铺子里,这铺子就是咱们的,除非他们把咱们杀了,否则咱们死活不走,看他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王氏就张大了嘴。傻在了那里。 那个叫阿春伯的锁匠,不知何时已经给铺子换上了一把新锁头。 颜雪怀正拿着一串三四把新钥匙晃来晃去,钥匙撞击在一起得叮咚作响。 颜雪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有本事你就进去啊,要不我把门口这片空地让给你睡。 “骗子,臭丫头,老娘和你拼了!” 王氏挥舞着尖尖的指甲,朝颜雪怀扑了过来。 颜雪怀措不及防,眼看王氏的爪子就要抓到她的脸上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样物事,准确无误的打在王氏的手上,发出啪的一声,王氏后退几步,甩着被打的生疼的手,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儿啊,不是娘凑不出钱救你,是这些人合伙欺负咱啊!” 颜雪怀看清楚了,打在王氏手上的,是一只波浪鼓。 欧阳惠脑子转的飞快,这是一个局是叶老虔婆设的局,姓颜的小丫头和那个愣头愣脑的牙人,都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孩子,他们懂个屁。 这都是叶老虔婆的主意,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叶老虔婆雇来的。 欧阳惠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叶老夫人面前。 “婶娘,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你老救救鑫哥儿吧,土匪把鑫哥儿绑了,索要五百两呢!” 第十七章 土匪 欧阳惠的发妻死于难产,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 王氏进门五年才生下鑫哥儿,之后便没有再开怀。 平日里欧阳惠和王氏把鑫哥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在欧阳本家,鑫哥儿就是欧阳惠和王氏的底气,因为他们有儿子,所以才敢在族老面前拍着胸脯说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 可昨天傍晚,鑫哥儿下学却没有回家,王氏找到学堂,夫子说他早就回家了。 欧阳惠和王氏在外面找了几个时辰,把鑫哥儿常去玩儿的地方都去遍了,可连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扔着一封信。 信上说让他们准备500两银子,太阳落山后放到城外二里土地庙的供桌下,晚去一天就剁下鑫哥儿一根手指头,若是敢报官,就剁下鑫哥儿的脑袋。 信封里还有一个护身符,那是王氏在观音寺里求来的,鑫哥儿贴身带着,从没离身过。 欧阳惠和王氏不敢声张,当然也不敢去报官。 当初王家姑太太当牛做马帮他们赚的银子这两年全都用的七七八八,好在黄家给姑太太的一百两养老银子还在。 欧阳惠和王氏第一想到的就是到族里借钱,可他们也清楚族里顶多能借到一百两银子,加上他们原有的一百两,早上收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再回娘家想想办法,勉强凑够四百两,再请族长出面,逼着叶老夫人拿出一百两,这五百两银子也就凑够了。 当然,如果五百两银子都能让叶老妇人出了,那就更好了。 他们夫妇要给叶老夫人养老送终,叶老夫人的家产当然就应归他们所有,现在让叶老夫人拿出五百两来,那也是拿的他们的钱,他们用自己的钱赎回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不但颜雪怀的一百一十两银子没有收到,而且叶老夫人摆明是与别人合伙对付他们,这样一来想让叶老夫人掏银子赎人就更难了。 土匪让把银子送到土地庙的事,欧阳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万一有哪个缺德的把这事捅出去,有人抢先一步去把银子拿走,再或者衙门听说以后过去抓人,那他们就人财两空了。 所以欧阳惠只说土匪要五五百两银子才肯放回鑫哥儿,他说的声泪俱下,王氏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干嚎。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叶老夫人却是面无表情,看着欧阳惠夫妇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耍宝的猴子。 “我一个老婆子,打不过那些土匪,如何救你的孩子?你该去报关而不是求老身。” 叶老夫人话音刚落,王氏就尖叫起来。 “死老太婆一定是你干的,你买通土匪,绑架了我的鑫哥儿,你个黑心烂肺的老婆子,活该你死了儿子又死孙子……” 叶老夫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欧阳惠火冒三丈,又是一巴掌扇到王氏的嘴上。 “我打死你这个泼辣娘们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婶娘,您等等,您别和王氏一般见识,婶娘,您要救救鑫哥儿!” 欧阳惠顾不上再理王氏,一边说一边去追叶老夫人,刚跑两步,旁边不知道是谁伸出腿来,欧阳惠被绊了个狗吃屎。 他爬起来时,叶老夫人和那个妇人已经不知去向。 欧阳惠气急败坏,想去看看是谁在整他,可哪里看得出来? “是谁?刚才是谁绊我的?有种站出来!” 傻子才会站出来承认。 王氏连挨两巴掌,更加不管不顾,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姓叶的老寡妇,还有你这个小娼妇,你们绑走我儿子又抢我铺子,你们不得好死……” 嚎着嚎着,她忽然想起来。叶老夫人虽然走了,但是抢她铺子的小丫头还在。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朝颜雪怀扑了过去。 “我撕烂你这个小娼妇,你还我铺子,还我儿子!” 王氏挥舞着双手去撕扯颜雪怀的头发,颜雪怀一边躲闪,一边大喊救命。 她不知道自己如果拼出全力,能不能打得过王氏,可她现在不想打架,她这样一朵病恹恹的小白花,干嘛要打架? “姑姑,婶婶,救命啊!救命啊!” 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王氏的疯狂厮打下,四处躲避,人群里有几个平时就和王氏不对付的妇人冲了过来,有的从后面把王氏拦腰抱住,有的则紧紧护住颜雪怀。 她们虽然不认识颜雪怀,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不是无依无靠,怎会自己出来租铺子? 王氏敢当众打人,还不就是看到小姑娘没有靠山? 三四十岁的妇人,谁家里没有孩子? “王氏,你要不要脸,你平时撒泼耍横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连小孩子也要欺负,活该你儿子让土匪给绑了。” “就是就是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自家儿子丢了不去找儿子,跑到这里来欺负别人家的小孩儿,你们良心让狗给吃了?”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句,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王氏不是省油的灯,平时没少和她们吵架,此时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他们多管闲事,王氏破口大骂,反倒是欧阳惠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见王氏没完没了,余敏终于忍不住了。 他平时最怕遇上泼妇,从小到大只要看到泼妇骂街,他都要躲得远远的。 可这泼妇骂的是谁? 是颜姑娘。 颜姑娘是谁? 是他余敏的牙人生涯里第一位客户! 余敏小心翼翼的避开挡在前面的两位大婶,不小心碰到一位大婶的手肘,余敏连忙陪笑说声对不起! 大神的注意力都在王氏身上,哼了一声,就当是原谅他了。 余敏终于走到了王氏面前,他深呼一口气,挺直腰板,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着王氏大喝:“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去请焦爷!” 王氏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王小喜被卸掉一条腿后满地打滚的情景。 “你……你不敢……你别拿焦爷来吓人,焦爷又没在这儿……” 那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实在忍不住自己嘴欠的冲动,她脆生生的说道:“焦爷的确没在这儿,他老人家在顺城街呢,咦,巧了,你娘家也在顺城街!” 人群里顿时有人起哄,是那些原本在看女人打架的大老爷们儿。 “可不是嘛,欧阳惠,你也不管管你老婆,还嫌你家出的事儿不够大?” “欧阳惠,该报官就报官,不想报官就快去筹银子,你在族里不是很有面子吗?让族里给你凑凑钱,那才是正事。” 第十八章 谢礼 欧阳惠沉着脸,如果不是王氏那一张贱嘴,叶老夫人不会走得那么干脆俐落;如果不是王氏见钱眼开,好端端的铺子又怎会落到别人手中。 他看向颜雪怀的目光阴郁,逃难来的外乡女而已,来日方长! 他咬着后槽牙,朝着王氏脸上又是一记耳光,骂道:“丢人现眼,欧阳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看着欧阳惠和王氏灰溜溜地离开,拿着波浪鼓的少年大笑出声,原本大家看在街坊一场的份上,还不好意思嘲笑,现在有人带头笑了,别人便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王氏爱沾小便宜,又泼辣霸道,这几年在会昌街上得罪了很多人,那几位出来维护颜雪怀的,都和她不对付,现在看她如此狼狈,众人都觉得解气。 欧阳惠和王氏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那些人的笑声。 “当家的,咱不能就这样算了!” 欧阳惠冷哼一声,那铺子是他的,叶老虔婆的家财也是他的,早晚都是。 “你只想着那些,不管鑫哥儿了吗?” 王氏岂会不管鑫哥儿,她虽然不聪明,可却也知道若是鑫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别想留在欧阳家了。 “走,咱们去找大哥,他是族长,总不能看着不管” 惠记酱铺的牌子被摘了下来,颜雪怀给阿春伯结了工钱,又去谢过那几位见义勇为的大婶,小姑娘虽然面黄肌瘦,可是嘴巴很甜,婶子长婶子短。 一位大婶好奇地问道:“这铺子就你自己,没有大人?” “我娘做得一手好饭菜,这铺子就是我娘开的,婶子们一定要来试试我娘的手艺。” 原来是母女两个,想来是家里没有男人了,孤儿寡母,真是可怜。 “听你口音像是南边的,这是逃难来的?” “我家是旧京的,我娘带着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 颜雪怀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低下头去吸吸鼻子,那大婶有些后悔,小姑娘这是要哭了。 “这兵荒马乱的,能逃到京城可真不容易,现在好了,定国公来了,没有哪里比咱们新京更安全了。” “嗯”,颜雪怀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苦中带笑,笑中含悲地点点头,“现在好了,以后还会更好。” 又是定国公,自从来到新京,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定国公的名号了。 铺子外面的人渐渐散去,颜雪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拿着波浪鼓的少年,别人都走了,他还没走。 “今天谢谢你。” “谢我?”晏七轻扬眉角,离得很近,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瘦了巴几的小孩像是在哪里见过,不是吃提篮豆腐那次,他应该还在别处见过她。 “是啊,王氏要抓我,你用波浪鼓打了她的手。” 春风撩起颜雪怀额头的碎发,让她的脸也变得生动起来。 晏七发现,这小姑娘有一双弯弯的黛眉,晏七还发现,这小姑娘长了一双桃花眼。 晏七想说,其实我还发现你用五个茶叶蛋换了力夫的几句话。 可是说出来却是—— “那你怎么谢我。” “我家铺子开张以后,给你打个折扣。” 不知为何,晏七有些失望,他指指不远处单伯的小摊子:“你请我吃茶叶蛋吧,五个茶叶蛋。” 五个? 这人可真是不客气。 “好啊。”颜雪怀快步跑到单伯的摊子上,回来时手里多了只油纸包,里面是热乎乎的茶叶蛋。 她的油纸包递给晏七:“谢礼。” 晏七接过油纸包,把手里的波浪鼓递给颜雪怀:“还礼。” 颜雪怀一怔,她是要还人情的,怎么对方又还礼了? 这时,街道那头有人冲着这边招手,晏七冲那人微微颔首,转身对颜雪怀说道:“提前祝你生意兴隆。” 说完,他便快步离去,和对面那人汇和,两人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 颜雪怀收回目光,看着犹在兴奋不已的余敏,忍不住笑了。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刚刚看热闹的那些人里,其中一个没有走进这街上任何一家铺子,而是出了会昌街,去了顺城街。 焦爷坐在茶馆里,一边品着新茶,一边听说书,今天讲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这是说书先生最拿手的段子,讲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茶馆里不住响起喝采声。 “焦爷,给您说点事儿。” 一个手下凑过来,在焦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哪个余敏?” 焦爷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就是余四儿,您还记的吧,就是那个拎了两条死鱼来孝敬您,还说这是自家鱼摊卖剩下的不花钱,让您别客气的那个小个子。” 噗的一声,焦爷没忍住,嘴里的茶喷了出来,他一边抖着溅到绸补上的水珠子,一边笑道:“他还真的当上牙人了?” 手下从小二手里接过巾子,递给焦爷擦手,笑着说道:“那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居然打着您的名号去会昌街上唬人,还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他把人唬住了吗?” 焦爷重又坐下,自己动手倒了一盏新茶。 “您的名号,能唬不住吗?那一准儿好用啊!对了,您猜被他唬住的是谁?” “谁啊?” 焦爷拿起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想起余四给他送鱼的事,还觉好笑。 “就是倒夜香那家的大闺女,王小喜他姐。也该是余四儿运气好,让他碰上王家人了,如今那王家人听到您的名字都能吓个半死。” 当初那王小喜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让驴给踢了,竟然带着人在顺城街上收保护费。 “依我说啊,焦爷您就是脾气太好,才废了他一条腿,就他犯的那事儿,把他三条腿全都废了,老王家也不敢放屁。” 焦爷挥挥手,淡淡说道:“行了,过去的事了,不要提了。对了,那个余四,他是叫余明吧,倒是个懂事的,吩咐下去,给他几笔好生意。” 手下摸摸脑袋:“焦爷,他叫余敏。” “余敏就余敏吧,嗯,挺懂事儿。” 能不懂事吗?会昌街不是焦爷的地盘,余敏去了会昌街还不忘为焦爷造势,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的运气好。 顺城街上的官牙和私牙加在一起有三家,几十个牙人,焦爷对他们一向是招手即来挥之则去,开口关照的第一人,竟然会是余敏那个废材。 第十九章 苹果 颜雪怀回到客栈,拿了李绮娘这两天列出的单子,便下楼去找胡掌柜。 “胡叔,您人面广,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些物事要到哪里买?” 胡掌柜接过单子,咦了一声,问道:“你们这是要开食肆吗?前天说的铺子定下来了?” 颜雪怀满脸是笑:“已经租下来了,契书都签了,等到开业了,您一定要去尝尝。” 自从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进来,胡掌柜没少吃颜雪怀送来的吃食,他现在再吃厨房给他单开的小灶都觉得没有胃口。 听到颜雪怀这么说,胡掌柜下意识地舔舔嘴唇,笑着说道:“那是一定的。” 这一次,胡掌柜再看那份清单,就更加仔细了。 “这些桌椅板凳没有必要买新的,现打也来不及,你不如到老崔那里去看看,他是收旧家具的,手下有专做修补的,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锅碗瓢盆,去灯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那巷子没有名字,里面第三家,你找孙胜,别看他那地方隐蔽,大半个平城的客栈和酒楼,都是从他那里拿货。你想要什么样的,无论贵的还是便宜的,他都能给你弄来。 至于米面粮油,这个你不用急,等到铺子支起来,我让人去找你,都是常年给我们客栈送货的老相识了。” 所以说各行有各行的路子,初来乍到没关系,关键是要找对人,找对路子。 颜雪怀千恩万谢,次日一早便端了一盆泡凤爪给胡掌柜下酒。 胡掌柜尝了一口,已经入味了,一看就是昨天就做好的。 李绮娘跟着颜雪怀来到会昌街,走进铺子,看到一拉溜的大酱缸,李绮娘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娘会做酱,也会腌菜,就是这缸有点太多了。” 当然多啊,这里以前就是开酱铺的。 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小院里还有以前晒酱块的痕迹。 李绮娘看到这院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比比,那里看看,颜雪怀指着院子里的两间屋子,说道:“娘,以后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那屋子里以前住的是王家的那位老姑太太。 老姑太太死在后院里,若是别人肯定会觉得不吉利,或者还会害怕。 可颜雪怀却没有当回事,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的避讳。 不过,李绮娘也不在乎,这倒令颜雪怀有些吃惊。 欧阳惠和王氏全都不是勤快人,好好的地方让他们弄得很脏,颜雪怀留下李绮娘在铺子里打扫,她按照胡掌柜的指引去找了老崔。 走进老崔的作坊,颜雪怀吃了一惊,她原本还以为收旧家具和收破烂差不多,却没想到老李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仅是正在干活的工匠就有十几个,这还没有算上打杂的小学徒们。 老崔身材高大,胡子拉茬,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耳朵后面别了支炭笔。 听说颜雪怀是胡掌柜介绍过来的,他招手叫来一个少年:“你跟着他去后面的库房,看看中什么就让人搬出来。” 走进那间库房,颜雪怀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这间库房里堆放的,都是酒楼食肆里换下来的旧桌椅旧柜台。 颜雪怀挑了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连同柜台、花架,又给她和李绮娘住的房间挑了床铺、妆台和盆架。 小工把家什搬出来,颜雪怀问价钱,老崔笑道:“你挑的这些都是便宜货,不值钱,你又是老胡介绍来的,我就按收货价给你,不过,修补上漆的钱你可不能省。” 旧家具是当破烂收来的,修补上漆却是技术活。 颜雪怀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崔报了价,一大堆家什连同修补上漆,只要了三两银子,还能免费送货。 颜雪怀谢了又谢,出去时看到有个老汉在卖苹果,还有大半筐没有卖完,颜雪怀全都买下来,让老汉帮忙,抬着苹果给老崔送过去,她把苹果放下,抹把汗就走了。 老崔望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给颜雪怀带路的少年跑过来,拿起一只苹果,在衣袖上抹了抹,咔嚓就是一口。 老崔见了,骂道:“你看看人家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吃,拿几个苹果给师傅们送过去!” 少年用衣衫兜了苹果跑过去,几位师傅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对话,见他过来便笑道:“崔娇娇,你爹又教你做人了?“ 少年大怒,把苹果往破桌子上一扔,大声说道:“再说一遍,我叫崔蛟,不是崔娇!” 师傅们大笑:“这有区别吗?还不都是崔娇娇。” 崔蛟气急败坏,转身跑了。 颜雪怀把家具定下来,心里安定了不少,又去了灯市街的那条巷子,找到那个叫孙胜的,按照李绮娘列出的清单,订了锅碗飘盆。 孙胜看到清单后面还有图纸,问道:“这上面的物件是你画的?” “我娘画的,我娘是厨子。”颜雪怀面不改色。 孙胜看了看她,又看看图纸,转而又看向她:“你们不是新京人?” “不是,您看的这些都是照着我们老家那边的式样画出来的。” “原来如此”,孙胜顿了顿,道,“别的东西好说,就是图纸上的这些,要多等几日,要找人订做。” “没问题,我家铺子也还没有收拾妥当,能等的。” 颜雪怀庆幸自己没有最后才来这里,她先前的确想过要等到其他事全都办妥再过来的。 “你家的铺子有多大?为何要这么多碗筷,而且大多都是便宜货?” 上下两层的状元楼,第一次来订的碗筷也不过这么多,但人家要的全是上好的青花瓷,不像这小姑娘,她要的碗筷只能说是勉强能够摆出来,这样的铺子,讲究一点的食客怕是不会登门。 “铺子不大,只有四张桌子。”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孙胜没有再问,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不像是个心眼少的,他这个问题恐怕是涉及到人家的生意了,还是不要多问了。 从灯市街出来,颜雪怀又去找了人,约好明天来粉刷屋子。 直到天色擦黑,颜雪怀才走回会昌街。 刚刚走到街口,她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青云岭的那对姐弟。 姐姐走在前头,手里拿着根马鞭子,旁若无人地甩着。 弟弟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时回头往后看。 颜雪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姐弟二人的身后,约末两丈的距离,一个男人正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如果弟弟没有回头去看,颜雪怀会以为这男人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男人三十上下,面白微须,穿了件宝蓝色的杭绸直裰,手里拿着折扇,像是个读书人。 弟弟再一次回头,那男人刚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弟弟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第二十章 酱缸 颜雪怀一身粗布短打,走在暮色中的街头毫不起眼。 那三人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同福客栈。 颜雪怀想起欧阳惠那个被土匪绑票的孩子。 她的本意,是想让那对姐弟去找欧阳惠夫妇的麻烦,让他们自顾不暇,不能分神这边的事。 她想过那对姐弟会烧了欧阳惠的房子,把夫妻俩打得不能下床,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绑架了那个孩子。 她对那对姐弟的性情有些了解,这不像是他们能做的事。 不过,他们背后是青云岭,劫道和绑票本来就是土匪的日常。 或许,真正对手的不是那对姐弟,而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 同福客栈里,董万千脊背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抱着胳膊,端着肩膀,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 “我要烧房子,你们拦着不让烧,你们非要去绑了那孩子,还不敢多要钱,就要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过来了,你们还是乖乖把人给放了,挠痒痒呢,干脆送个老头乐让那两口子自己挠,多好?呸!老娘最看不上这个,要做就做个大的,这叫啥?青云岭的名声不要了吗?” 一旁的董小白看看满脸写着不服的董万千,不住点头,他姐说得真对,太对了。 “就是,我连油都买了,火石也找来了,如果不是你们拦着,这会子那欧阳惠的房子早就给烧了,吓死他,跪地叫爷爷了,是吧,姐?” 陆林闭目小憩,任凭姐弟二人大呼小叫,他巍然不动。 董万千气极,一拳砸在桌上,桌子没像她想像中四分五裂,反倒是她的手被砸得好痛。 董万千尖叫,甩着手,在屋里跳脚。 董小白眼珠一转,冲到陆林面前。 “军师,我姐受伤了,要看郎中,她一个姑娘家多不方便,我陪她一起去,看完就回来。” 陆林呼吸平稳,纹丝不动。 董小白转身,冲着董万千嘘了一声,两人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屋门一点点打开,没有发出声响,可是他们探出头去,却撞上了前面的一堵肉墙。 二傻和黑牛如同门神,站在门口。 董小白惊恐转身,陆林依然在睡觉在睡觉在睡觉! 董小白缩缩脖子,军师太可怕了。 “姐,你的手还疼吗?我给你揉揉吧” “揉你个头啊!” 董万千叉着腰,鼻孔张开,喷着热气,如同一头暴躁的小牛犊。 她爹说得多好听,让他们姐弟来新京见世面,长见识,可是却又让军师跟着他们一起来。 “有种就把咱们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我才十一,我不想死。” “有种就把老娘我给一刀砍了,他敢吗?” “姐砍头多疼,换一种吧。” “有种就” “行了”,躺椅上的陆林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毫无睡意,“大当家让我看着你们,没说让我杀了你们,所以你们不必讨论我敢不敢了,真若想死,你们就给大当家送信,只要大当家同意,我立刻要了你们的性命。” 董万千气得跺脚:“我们要烧房子,你不让;你让人绑了那孩子,只收五百两,瞧瞧,人家把银子拿来了,你还是把孩子给放了,这事就过去了是吧,我们白让那对狗男女欺负了,我们活该是吧?” 陆林坐起身子,轻摇折扇,一字一板:“这里是新京,你们烧了房子,立刻就会惊动官府,你以为这里是青云岭吗?我让人绑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决不敢报官,只能四处筹集银子,你可知他们那五百两是如何筹来的?我让人引了他们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怕是要东躲西藏一阵子了,若是放火,他们是苦主,你们是官府缉拿的犯人,现在呢,他们是恍恍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而你们却是看笑话的人。” 董小白眨眨眼睛,拽拽董万千的衣袖:“姐,军师说得有道理。” “哼!”董万千把脖子扭向一边。 陆林无奈地摇摇头,重又闭眼假寐。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已经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颜雪怀看着仅存的两口大缸,又看看空荡荡的屋子:“缸呢,全都砸了?” 李绮娘掏出一张十两银票,又掏出五两银子,全都递给颜雪怀。 “这是卖缸的钱,你拿着。” “卖缸?您把那些缸全都卖了?能卖这么多钱?” 十五两! 颜雪怀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先前王氏是要把这些大缸给收破烂的,且,她给王氏的转让金只有十两银子。 “这些都是陈年酱缸,是好东西,不识货的人肯定看不上,我去了黄家酱园,听说是惠记的大缸,那边的人二话不说,派了四辆大车过来全都给收了,我听来拉缸的人说,这惠记酱铺原本的师傅就是黄家酱园出来的,就连这些缸也是托了人从黄家偷偷买出来的,全都是二十年往上的老缸。这两口缸是我留下的,咱们自己用。” 原来如此! 王氏不聪明,可是欧阳惠却是个奸滑之人。他们当初肯定也想过要把这些大缸卖给开酱铺的,可是后来却只能让破烂来卖,应该不是那些人不识货,而是黄家从开始时就想把这些缸收回去,得知惠记不想做了,便给其他小酱铺打了招呼,所以欧阳惠去卖缸时,那些人会不要。 若不是颜雪怀从中横插一脚,王氏前脚把大缸便宜卖给收破烂的,那些大缸后脚就进了黄家酱园。 颜雪怀走到酱缸前面,蹲下身子去看,酱缸上果然有个凸起的“黄”字。 “娘,您听谁说的黄家酱园?” 李绮娘微笑:“我在街口雇了一顶小轿,问那轿夫新京有没有百年老号的酱园,轿夫便把我直接抬过去了,黄家酱园在城里有片带院子的大铺子,真正的园子却是在城外,有二三亩地,几百年的老字号了。” 颜雪怀冲着李绮娘竖起大拇指,这几天李绮娘每天围着灶台转,以至于颜雪怀差点忘了,她这个娘除了能用菜刀砍人,还曾经在旧京城里开过食肆。 第二十一章 剪报 颜雪怀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一只波浪鼓,她咦了一声,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给的还礼,她随手一放就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看这个波浪鼓还是新的,就没有扔掉,看谁家有小孩就拿去玩吧。”李绮娘顺手拿起那只波浪鼓,用抹布擦了擦。 颜雪怀伸手拿过来,摇了摇,波浪鼓啪啪作响。 “这是我的,我用五个茶叶蛋换来的,谁也不给。” 李绮娘被闺女逗乐了,这孩子都多大了。 “你想要波浪鼓就拿钱去买,还要用茶叶蛋去换,真是个孩子。”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皱起眉头:“你这是去哪儿了,头发上还沾了蛛网,走吧,咱们回客栈,娘给你好好洗个澡。” “我自己会洗。” “你洗不干净。” “那也不让您给洗,我十四了。” “你从小就是娘给洗的,等你做了娘,娘就不给你洗了。” 那天夜里,颜雪怀生平第一次被别人给她洗了澡。 起初很不习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排斥。 可是当李绮娘拿着布巾子的手一下一下落到她身上时,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从头发到汗毛,全都被捋顺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发黄的剪报,铅印的字迹如同长了腿,跳进她的骨肉血脉。 年轻母亲为救女儿杀死禽兽继父! “你看你瘦得”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李绮娘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正在颤栗,那种颤栗令她不安。 李绮娘一惊,布巾掉进木桶,她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是不是冷啊,让娘看看。” 颜雪怀如梦如醒,她呼出一口气,握住李绮娘的手,半是埋怨半是撒娇:“您别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冷,快点吧,水要凉了。” 李绮娘松了口气:“你不是刚刚病过吗?娘就是问问,这还错了?” “没错没错,娘是对的,娘是天下第一对。” “臭丫头,就你嘴甜。” 颜雪怀咧嘴笑了,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李绮娘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无比满足。 离会昌街不远的一座宅子里,晏七四下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闹中取静,不错。” 陆锦行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作响:“你知道这宅子花了多少银子才租下来的?” 见晏七没有理会,陆锦行自顾自说道:“一千两,一年一千两,一交就是一年的,就这,还有三四个刚进京的官员你争我抢” “那怎么被你抢到了?”没等陆锦行把话说完,就被晏七打断了。 对于晏七的没有礼貌,陆锦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不知轻重,他还掀过晏七的被子呢。 “我给了牙人一百两银子。” 又是牙人? 晏七想起在会昌街上见过的那个牙人,叫什么来着,余敏。 对了,那个忽男忽女的小姑娘叫什么? 姓颜或者是姓阎,她那么爱吃香菜,干脆就叫颜香菜吧。 陆锦行还在自说自话,晏七这样的人,难道还能让他有问有答吗? “如今在新京,这样的独门独院最抢手了,别说是这些四五品的,就连叶棣的宅子也是租的,不过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以他现在的情况,不知多少人上赶着要给他送大宅,不过,他定然也是不敢收的” 叶棣,当朝次辅,兴许很快便是首辅了。 提到叶次辅,晏七终于有了反应:“陶征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病了呗,不过你放心,太皇太后眼下还不会动他。”陆锦行摇着扇子,一脸闲适。 晏七略一思忖:“去打听打听,陶家有没有怀孕的侍妾或者不被重视的庶子,悄悄弄出来送出新京。” 陆锦行连连摇头:“陶征一准儿不会答应,当初还在旧京时,韩其谨就找过他,可他不答应,韩其谨只能空手而归。”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陶征若不是举家迁来新京,杜氏不会善罢甘休,而那时陶征府上已经被飞鱼卫看管起来了,韩其谨能带走一两个人,不但带不走所有人,还会给了杜氏给陶征治罪的机会。而现在陶家已经来了新京,在杜氏眼中,陶家就是砧板之肉,她想杀就杀,想毁就毁,陶征全府都已经有了必死之心,此时你从陶家带个不起眼的人出来,陶征” 晏七忽然走到紫檀花架前,拨开吊兰的叶子,把插在土里的面人儿取了出来,不悦地说道:“你怎么把面人儿插在花盆里,不知道会泛潮吗?” 陆锦行见他说着正事,忽然就又说起面人儿,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除了这位七爷也没有别人了。 “我就没见过比这更难看的面人儿,以为你不要了,从客栈里搬过来时,就顺手插在花盆里了。” “难看?你懂个屁,这是哪吒!” 晏七用帕子把沾在木棍上的泥土擦拭干净,又把面人儿搁到向阳的窗台上。 陆锦行这个败家的,差点儿把他的哪吒给毁了,这是他用了一整碗香菜换来的。 败家的陆锦行更迷茫了,哪吒?这玩艺居然是哪吒?这是哪个骨骼清奇大脑膨胀的家伙告诉七爷的? “那陶家的事?” “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越快越好齐慰已经进京了,杜氏有了倚仗,不会等太久的。” 晏七口中的杜氏,便是这三十年来大魏朝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杜氏! 陆锦行嘴里答应着,却又想起一件事来。 “叶棣在京城的亲戚” 晏七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再跟了,我查过了,她和叶棣没有来往,否则也不会弄到连个小小的平城知县也敢得罪她的地步。” “你查的?你亲自去查的?”陆锦行瞪大了眼睛。 “我闲来无事去街上走走顺便查到的,不行吗?”晏七没好气地说道。 “行,当然行,你做什么都行。” 陆锦行躲到扇子后面,朝着自己的嘴巴打了一下,怎就这么多嘴呢,少说几句就不行吗?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 “眼下从旧京来了不少人,没准儿有人认识你,你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万一” “万一我被抓了,你不去劫狱吗?” “去,当然去,可这” “可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你千万不要错过。” 陆锦行在心中呐喊,我想要建功立业,可也不想这样建功立业! 第二十二章 豌豆 转眼又过了几天,铺子里里外外整修一新,墙壁刷得雪白,灶台也盘好了,老崔那边的家什送了过来,颜雪怀咂舌,这才是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修补过的家具不显破旧,反而添了几分厚重古雅。 李绮娘心疼银子,家什还没送过来时,她便买了布和棉花,用了两天一夜,做好了被褥,现在有了床铺,李绮娘便把客栈的屋子退了,和颜雪怀搬了过来。 临走的时候,母女俩向胡掌柜再三道谢,胡掌柜、帐房先生,连同两个伙计还挺舍不得她们走的,尤其是胡掌柜,这对母女在这里住了十天,他便吃了十天好的,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现在肠胃已经养刁了,人家走了,他可怎么办? 好在客栈和会昌街离得不算远,有空时他一定会去光顾。 下午的时候,孙胜把颜雪怀要的东西送了过来,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再等上几天。 李绮娘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可惜我那把菜刀没有了。” 颜雪怀连忙把新菜刀塞到李绮娘手里:“娘,试试这把新刀,看看称不称手。” 李绮娘掂了掂,还是叹息:“我那把是你外公用过的。” 两次死里逃生,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长嘘短叹,谁能想到,她娘悲风伤秋不是为了悲催的人生,更不是为了颜老二那个渣男,而是因为一把菜刀! 好吧,菜刀总比渣男有用,菜刀能够用来保护女儿,渣男不会。 颜雪怀发誓,等她有了钱,她一定给李绮娘置办十几二十把菜刀,慰寄她娘那份思刀之情。 晚上躺在新床上,新被子新褥子,就连炕褥也是新的。 颜雪怀摸摸身下的炕褥,这炕褥足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厚,上面再铺上两层褥子,好吧,她的整只手裳也就这么长了。 “娘,您这是用了多少棉花啊?” “舒服吧,这是新棉花,你现在太瘦了,娘怕床硬了硌着你那身小排骨。” 颜雪怀把手伸到衣裳下面,摸着自己那两扇小排骨,一扇红烧,一扇清蒸。 她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听过的童话故事,层层被褥下的一颗豌豆,把人硌得睡不着觉,她把所有的童话全都当成笑话,她躺在石子上都能睡着。 这时,李绮娘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嗯着若有若无的小曲儿:“月儿明,窗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歌词,颜雪怀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睡意袭来,她的脑袋里渐渐迷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女子举着菜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她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是眼前模糊,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拉着颜雪怀一起去了灯市街。 早些年,灯市街上有两家灯笼作坊,生意非常好,临近中秋和上元,生意就更好。 仁宗驾崩后,太皇太后心疼爱子,改了立朝时定下的“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的规矩,无论官员还是军民,全部禁丝竹嫁娶三年。 后来有民女迟迟不能成亲,未婚夫却于孝中身亡,女子因为没有成亲,所以膝下无子,却还要为男方守寡,即使夫家肯放她大归,也要三年之后。前三年后三年,女子青春已过,有那想不开的,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几起,首辅陶征等人上书,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是两年之后,轮到保康帝驾崩时,太皇太后还是沿用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全国上下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当然,一月之后,裕王就起兵了,即使太皇太后还是用的仁宗时的规矩,也变成一纸空文了。 但是灯市街上的那两家灯笼作坊,却没能熬到这一天,东家支撑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种田去了。 灯市街上没有了灯笼,渐渐地变成了新京城里最大的菜市场。 这里不但有菜市,还有鱼市和肉市,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南北干货,但凡是与做饭搭边的,灯市街上全都有。 灯市街越来越热闹,前后两边的巷子也都是做这行的,孙胜就在灯市街后面的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做的生意却不小。 李绮娘和颜雪怀是来买调料和干货的,灯市街人多眼杂,颜雪怀担心李绮娘被颜家人找到,原本不想让她来的,可是她两眼一抹黑,李绮娘却是行家,要买调料干货,李绮娘必须要过来。 胡掌柜推荐了两家铺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母女俩准备先转转看看行情,最后再去这两家铺子。 一切顺利,一个时辰后,颜雪怀和李绮娘便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灯市街。 “娘,咱们雇辆驴车吧。” 李绮娘想说不用,费那个钱干嘛,可是看到女儿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她立刻便答应了,她能吃苦,可是女儿不行。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咦了一声:“大嫂,是你啊。” 李绮娘扭头去看,见是个年轻后生,看着有些面熟,她略一迟疑,便想起来了:“你是黄家酱园的管事?” 那天黄家酱园收大缸时,就是这个后生带着骡车过来的。 跟在后生身边的一名老者连忙介绍:“这位不是管事,这是我们家大少爷。” 黄家酱园的大少爷,岂不就是王家那位姑太太的继孙子? 只不过黄家显然是不认王家这门亲戚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把王家姑太太送回来。 “大嫂,我叫黄博,你们这是来给铺子采购的??” 黄博? 颜雪怀轻轻扬了扬眉毛,这名字,听上去如雷贯耳她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原来是少东家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天还辛苦你帮我把那两口大缸抬到后面去了,真对不住。”话虽如此,可李绮娘的语气里却没有忐忑,反而只有真诚。 “大嫂太客气了,您家的铺子开业了吗?”黄博注意到李绮娘身边的小姑娘正在低头偷笑,莫名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衣裳整齐,没有不妥。 “还没有,正在准备,十六开业,到时若是黄少东有空,就来坐坐。” 十六这个日子,是李绮娘自己定的,她没有翻黄历,就是认为凡是双日就是好日子。 第二十三章 酱油 “这个月十六,好的,我记住了,到时一定光顾。” 黄博看到母女二人手里提的东西,忙道:“大嫂,我要去城外的园子,正好能顺路带你们一程,这么多东西,你们拿着也不方便。” 李绮娘笑着推辞:“那多不好,岂不是要耽误你的正事?” “不会耽误,就是没有你们,我也要是路过会昌街的街口。” 黄博说的是真的,从灯市街无论到哪个城门,都要经过会昌街街口。 李绮娘没有客气,老仆帮着她们把大包小包放上骡车,这骡车就是专门拉货用的,黄博坐在前面,母女俩挨着坐在后面。 李绮娘看到骡车上放着十几只半尺高的小坛子,便问道:“灯市街上也有黄家的货吗?今天我怎么没有看到?” “暂时还没有,这些年来我家就只有城里的一家老铺,不过很快就会有了,我在灯市街盘下了一间铺子用来开分店。” 但凡是上百年的老字号,生意做得难免有些保守,黄家酱园也是如此,城里的老铺,从早到晚门前全都排着长队,若是去得晚了,还没有排到自己,铺子便打烊了,老平城人训斥家里的孩子太懒,有句老话“你就懒吧,懒人吃不上黄家咸菜”。 李绮娘来了兴趣:“我听说你们黄家的酱油比酱菜和大酱还要出名,早年供过酒醋局?” “那是太宗年间的事了,那时的都城还在旧京,祖上不愿意把园子搬到旧京,平城又离得太远,酱油千里迢迢运过去,损耗严重,酒醋局的太监们也耽不起责任,一来二去,就没有再供了。” 同样是黄家的酱油,换了窖池换了水,做出来的酱油味道就会大打折扣,这也是黄家祖上宁可断了御供的生意,也不肯搬地方的原因。 颜雪怀对这些一窍不通,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辈子她好死不死学什么法语,厨师技校不香吗? 李绮娘却显然来了兴趣:“黄少东,我那小铺子想要用你家的酱油,能不用排队吗?” “大嫂,您叫我阿博吧,说起来您那铺子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您是做生意的,自是和寻常人家买来自己吃用不一样,拿货价也不一样,您若是用到我家的东西,只需找宽伯,以后灯市街的铺子,便是由宽伯管着,若是到老铺,您就找田伯,那天您也见过他的,他也是我家的老人儿。” 宽伯就是跟在黄博身边的那位老仆。 李绮娘谢过,忽然想起身边的女儿,连忙说道:“你瞧瞧,我忘了介绍,我姓李,这是我闺女,年纪还小。” 三十上下的女子,对外都先会说夫姓,比如“我家老爷姓李”,或者“当家的姓李”,如李绮娘这样直接说“我姓李”的,黄博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连漕帮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当家,对外也自称李门周氏。 对于李绮娘的自称,黄博虽然觉得奇怪,可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是别人家的事,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微笑点头:“李大嫂,李姑娘。” 颜雪怀见他误以为自己姓李,也没有纠正。 她巴不得和颜家没有关系。 李绮娘也没有纠正,如果官府准许除赘婿以外的子女可以随便改姓,她立马就让女儿跟自己的姓。 骡车停在会昌街口,黄博也跟着下了,提着东西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送到铺子门口。 黄博没有进门,把东西放到门口便告辞了。 颜雪怀开了铺子,娘俩儿正要进去,旁边炒货铺子的老板娘笑着走过来:“哟,买这么多东西,这是要开业了?” 颜雪怀认识这位老板娘,就是那天帮她和王氏吵架的几位大婶中的一个。 她家当家的姓张,排行第五,街坊们叫他们张五哥和张五嫂。 李绮娘也听女儿说过,这位张五嫂帮过她,她连忙笑着说道:“十六开业,到时候五嫂子一定要过来。” 张五嫂之前看到这铺子只搬进母女二人,便当她们是孤儿寡母,大户人家的寡妇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守节要么大归,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不出来干活,拿什么养活孩子养活自己? 会昌街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寡妇,生意做得最大的常记布店,女东家就是个寡妇,带着婆婆,撑住一片家业,养大了两儿一女,如今人家那生意做得才叫大,在新京、保州、顺州都有分号,新京城里提起常家的范老太太,谁敢再叫一声常寡妇,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听说铺子十六开业,张五嫂的笑容直达眼底:“那敢情好,以后懒得做饭,就到你铺子里吃。” “瞧您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到时您在门口喊一声,我给您端过去。”颜雪怀凑了过来。 张五嫂看着颜雪怀越看越喜欢,那天只是觉得这孩子太瘦了,现在看仔细了,五官精致,若是再胖一点,是个挺漂亮的丫头。 更重要的,这姑娘能干。 别的不说,就说这铺子吧,能从王氏手里抢过来,不是能干还是什么? 张五嫂家里有两个儿子,都是十五六岁,如今张五嫂看到年龄相当的小姑娘,都要自动代入到自家儿子身上。 能干的媳妇适合老大,将来可以帮着老大撑起家业。 至于老二媳妇,那要找个温顺听话的,以后两个儿媳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张五嫂的心思转得飞快,指着前面还能隐隐看到的背影:“刚刚那位是你家亲戚?小伙子还不大吧?” 李绮娘没有多想,直接说道:“那是我们进货那家的少东家,刚好去送货,见我们拿的东西太多,就顺路把我们带过来了。” 原来是生意上的,只要不是未来女婿就行,至于是哪家的东家,张五嫂才懒得去问。 张五嫂回到自家铺子,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袋炒瓜子。 “晚上闲着没事嗑着玩的,加了甘草,吃多了也不会上火。” 颜雪怀送了张五嫂出来,正要关门,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快步跑了过去:“莫语姑姑,您是来找我的吗?” 这人就是叶老夫人身边那位叫莫语的中年妇人。 第二十四章 烧卖 莫语有些不好意思:“颜姑娘,我想问问那天的那位余牙,是哪个牙行的,契书都在老夫人那里收着,我看不到。” 契书上不但有牙人的印章,也有牙行的名称。 显然,这件事叶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是顺城街上的牙行,莫语姑姑,您要请他做担保吗?”颜雪怀问道。 “倒也不是担保,就是想找他问问,别的牙行怕不保险,我看那位余牙是个好人,就想找他。” 颜雪怀笑了,余敏以后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学会牙人奸滑的那一套,还是个纯良的人。 “今天晚了,明天我陪您去找他吧,上次的事,我还要谢谢他”,颜雪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莫语姑姑,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当然,如果您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帮忙也要有个度,不是什么事都能帮忙的。 莫语连忙说道:“方便,方便,没有不方便,说起来这也不是秘密,这不是要建皇宫吗,皇宫圈起来的那片地,有一部分是老夫人的嫁妆” 莫语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惊得差点坐到地上。 别怪她失礼,以她这颗贫瘠的脑袋实在无法想像,皇宫用地 “对不起,我没想到,让您见笑了,您接着说。” 莫语没往心里去,在她看来,颜雪怀只是个孩子,虽然比别的孩子要能干,可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昨天工部的官员来到府上,宣读了征地文书就走了,老夫人那脾气,你也见到过,当下便说宁可杀头,也不签字按手印,可这怎么行呢,皇家要征地,那是没有商量的,即使老夫人不签字不按手印,该占还是要占,但是那边的铺子和宅子可都是租出去的,万一租客们不肯搬,咱们这边是不是还要赔银子?不瞒你说,我一晚上没睡,上午就来过一趟,你们没在” 颜雪怀怔了怔:“皇宫征地不给拆迁款吗?” “啥是拆迁款?”莫语不解。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她还真是想多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管鱼鳞册上的名字是谁的,那块土地都是皇帝的,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在哪里建皇宫,就在哪里建。 征地?买地?没有的。 要脸面的写几个字赏几件宫里的破烂儿,美其名曰留传后世。 遇到那不要脸的,占了你的地,那是你的荣幸。 若是朝中要员,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博取皇帝的欢心,说不定还能给家里的小辈讨个一官半职。 可对于孤身一人的叶老夫人而言,这些都是虚的,没用! “好的,明天我陪您一起去顺城街,天也不早了,您早点回去吧。” 莫语谢了又谢,正要离去时,颜雪怀叫住了她:“莫语姑姑稍等。” 她转身跑回铺子,李绮娘正在做饭,刚出锅的糯米烧麦,颜雪怀拿了两笼,用大帕子包了,跑出来拿给莫语。 “这是我娘的手艺,就是南边的口味,不知道老夫人和您能不能吃得惯。您回去再煮个粥,就省得再做饭了。” 莫语再次道谢,拿着热乎乎的烧麦回去了。 晚上,颜雪怀与李绮娘说起皇宫征地,又说起叶老夫人家里的事儿,李绮娘不住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不幸,叶老夫人却接二连三经历三次,唉,你说她与亲戚们也没有往来了,想来平日里也没人照应,以后我做饭时多做一点儿,给她们送过去。” 柿子胡同离得也不太远,腿脚快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跑个来回。 颜雪怀没有异议,她花了三十五两租下这间铺子,本就是沾了大便宜,在自己的能力之内给老太太做几顿饭,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胡掌柜介绍的人一大早就过来了,是给食肆客栈供给粮油米面的,李绮娘谈生意的时候,莫语便来了,颜雪怀连忙请她进来。 蒸笼和帕子洗得干干净净,莫语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老夫人也是南边的人,我手艺不好,做不出这么好的糯米烧卖,昨天的烧卖老夫人很喜欢,我都好久没有见她吃这么多了。这银子是老夫人让我给你们的,算是饭钱,多出来的就留着慢慢用,以后每天晚上,若是你们不忙,就给送到柿子胡同。” 颜雪怀一听,连忙推辞:“一点点吃食,不用要钱。” “姑娘不知老夫人的脾气,你们若是不肯收钱,她决不会吃你们一口,你们还是把银子收下吧,以后的吃食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这钱用完了,只需说一声,我再送过来。” 既然莫语这样说了,颜雪怀便也不客气了,进屋把银子交给李绮娘,李绮娘面前有客人,便没有多问。 颜雪怀又和李绮娘说了一声,便陪着莫语去了顺城街。 顺城街一如往常那般热闹,也一如往常鱼龙混杂。 颜雪怀找到顺城街上唯一的官牙,还被进门,老远就看到余敏送一个客人出来。 那客人一袭暗红团花的绸缎衫子,手上戴着两个黄澄澄的马蹄金戒指,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余敏点头哈腰把那人送走,转身刚要进门,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记。 他回头一看,一脸惊喜。 “颜姑娘!” “行啊,刚才那位是大主顾吧,你的生意不错啊。” 余敏脸上放光,欢喜之色溢于颜表:“是位做丝绸生意的老板,他让我给他做中人。” “好,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大生意,不错不错。” “托姑娘的福,若不是有您帮我开了第一张,像这样的生意也轮不到我。”余敏说得真诚,他是真心实意在感激这位颜姑娘。 颜雪怀指指身后的莫语,道:“今天有事找你,这位莫语姑姑,你还有印像吗?” 余敏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大娘是叶老夫人身边的人。” “嗯,就是,你若有空,咱们到前面的茶馆里坐坐,我请客。” 颜雪怀看向不远处的茶馆,那茶馆看上去很热闹,门口围满蹭听书的小孩子。 “我请客,该我请,颜姑娘千万别和我争,这顿茶一定要我来请。” 余敏说着便往茶馆走,自从帮着颜雪怀租成铺子,他的好运就来了,短短十天,他便做成了三笔生意。 余敏固执地认为,他的好运气全都是颜雪怀带给他的,即使颜雪怀今天没来,他也想给颜雪怀送两条鱼。 第二十五章 栗子 这是顺城街上最大的茶馆,里里外外都是人,说书先生讲的是三顾茅庐请诸葛,耳熟能详的故事,颜雪怀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听的。 可是看到余敏那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和茶馆里那些听得兴致勃勃的人,颜雪怀只能感叹自己的无趣。 茶馆里只有一张空桌子,比较偏僻,想听书不是好位子,但却适合聊天。 三人落座,余敏豪爽地要了一壶雨前,两干两鲜,因为早就说好是他请客,颜雪怀也不客气,说了莫语的来意,便嗑着瓜子听两人说话。 余敏虽然正式做牙人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身处官牙,对于衙门里颁下的各种律令还是很清楚的。 新京的确是要建皇宫,不是仅仅只建皇宫,是要按照旧京来建,新京城要建皇城和宫城。 会昌街北头,过了十字路口,再走二十丈,那里要建一座城门,同样的城门要建四座,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城门以里便是皇城,皇城里面才是宫城。 叶老夫人陪嫁的那块地是栖梧街,而工部划出来的位置,栖梧街的一半在宫城,另一半则是在皇城。 各大官牙都已经得了消息,会昌街的地皮还要涨价,至于皇城内的地皮,普通百姓也就不用想了,有钱也住不进去,若是按照旧京的规矩,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宗室和勋贵方够资格。 皇城以内现有的人家,除了福王府以外,全都要搬出来。 有内部消息,内务府那边给出的补偿办法,是按照铺面和院落来算的,无论是五进大宅还是一进小院,也无论一个院子里有多少个跨院,只要有一个大门口,全部按一个院子计数;无论是前铺后院上下两三层的大酒楼,还是只能放下两张桌子的小店,只要有屋顶的,就按一家铺子计数。 每个院子补偿二百两,每间铺子补偿一百两。 叶老夫人拥有整条栖梧街,其中有铺面八个,院落六个,共计补偿二千两。 颜雪怀被惊呆了。 这是抢钱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普天之下,莫归王土,在皇帝看来,这就是他的地方,他拿回他自己的土地,还用给钱吗? 不用。 现在他肯给,这是他贤德圣明,爱民如子。 余敏叹了口气,说道:“好在叶老夫人的老宅没在栖梧街上,否则就更亏了,许家就是如此,许家的大宅在二道街,二道街也被划在皇城之内,许家嫡出三房占了二道街东边,许家老祖宗当年硬是不让各家另外开门,即使分了家,也要住在一起,三房人走同一个大门,现在按照这补偿条案,许家那一大片宅子,只能按一个院子来算,二百两?都不够许家上百口人吃一个月的。” 有了许家做对比,叶老夫人还能算是情况好的。 颜雪怀把余敏说的这些前后联系起来,便发现了问题。 “工部的人已经上门通知叶老夫人了,可是却没提补偿的事,你说这是内务府给出来的方案,也就是说至今为止,这也只是方案,并没有真正颁布下来?是不是还能改?” 余敏一拍大腿,冲着颜雪怀竖起大拇指:“颜姑娘,你真厉害,全都让你说对了。” “内务府的没有批下来?”颜雪怀问道。 余敏四下看看,猫着腰缩着肩膀,只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在桌面上,声音压得极低。 “我听说啊,这事卡在定国公那里了,定国公不答应,至于为何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相隔十几天,颜雪怀又一定听到定国公三个字。 听了这么多,莫语越发忧心忡忡:“现在栖梧街上除了两家铺子以外,余下的全都租出去了,工部让尽快搬离,全都是拖家带口的,岂是说搬就能搬的,之前交的房租要退回去,若是有那脾气不好的,不敢去找官府,却会找我们的麻烦,少不了还要费些口舌,老夫人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办的事,何况朝廷的赔偿条款至今也没有定下来,若是最终的方案还不如现在的,那就更难了。 莫语叹息,没有心思留在这里,想打听的也打听到了,颜雪怀便陪着莫语出了茶楼,与余敏告辞,离开了顺城街。 茶楼的二楼,靠着栏杆的位子,焦爷收回目光。 手下笑着说道:“余四儿这小子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您看那长衫儿穿他身上,就像是猴子戴帽儿。” “跟着他一起来的是谁?也是顺城街上的?”焦爷拿起一颗糖炒栗子,仔细地剥去外壳。 “您说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手下问道。 “全都说说。” 焦爷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吐出来,这栗子不甜! “不瞒您说,老的那个,小的还真没见过,但那个小的,之前来过顺城街,请余四儿到会昌街上做中人的就是她,王家那个婆娘连同她男人,就是栽在她手上,咋看不男不女的,不过是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姓颜,有南方口音,想来是南边逃难来的。” 焦爷皱起眉头,把面前的糖炒栗子推开:“老唐头这栗子越来越难吃,你问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若是不想干,就给他换个行当!” 颜雪怀回到铺子,李绮娘端给她一碗冰糖炖雪梨:“新京太干燥了,你多喝一碗,润润嗓子。” 颜雪怀只喝汤不吃梨,一口气喝了两碗,李绮娘拿了小勺把闺女剩下的雪梨吃了,问道:“对了,你给我的那银子是怎么回事?当时有客人,娘没空问你。” 颜雪怀便把叶老夫人拿了银子订饭,以及栖梧街被划进皇城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李绮娘听完也只能叹息,她虽然没有去过栖梧街,可是能被划进皇城,那位置肯定不错。 她是做过生意的,栖梧街上的铺子和宅子,一处处单卖出去,若是以从前旧京的房价来估算,那就是五六万两!打包贱卖也能卖出二三万两。 可现在被圈进皇城和宫城,这地就不是自己的了。 二千两,连买砖瓦的钱都不够。 第二十六章 包子 转眼便到了十六,铺子开业了。 李食记! 这名字是李绮娘取的,没费脑子,以前在旧京时的食肆就叫李食记。 当年李老爹开了三家李食记,后来仅余下陪嫁给李绮娘的那一家,如今李绮娘也不知道那间铺子还在不在。 听说打仗的时候,当官的会把城里的民房拆掉,用砖瓦去修城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颜雪怀觉得这名字很好,好记好念,但凡识字的都能认识。 开业的前一天,颜雪怀让李绮娘蒸了几大锅包子,会昌街上的大小铺子,挨家送了几个包子。 包子装在小提篮里,篮子是从孙胜那里定做的,用的是最便宜的玉米皮。 大魏朝把玉米叫番麦,太宗年间由番僧传过来,因此得名。如今大魏的番麦已经很普遍,但是用番麦皮编篮子,颜雪怀还是头一份。 她不会编,孙胜找人编的,一试就成,比柳条更容易,只是这东西不结实,沾不得水,用几次就坏了。 颜雪怀用番麦皮编篮子,是为了省钱。 两只猪肉大葱包、两只香菇青菜包,两只豆沙包。 六只包子装在中看不中用的篮子里,写有“李食记”三个字的红纸贴上去,每家铺子送上一份,是街坊间的走动,更是新店宣传。 开业第一天,余敏一大早就跑过来了,带来两尾鱼,奄奄一息,撑着最后一口气。 “这是我家摊子上的,没花钱,别客气!” 颜雪怀这才知道,余敏的老娘是卖鱼的,卖鱼又姓余,顺城街上有名的鱼婆子,就是她。 “你来的正好,帮我把鞭炮放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红屑洒了一地,余敏放完鞭炮就急着要走,颜雪怀把一篮子包子递给他,让他带回去给他娘尝尝。 街坊们听到动静,接二连三过来道喜,昨天吃了人家的包子,今天总要说几句吉利话。 看到有包子出锅,热气腾腾,想起昨天吃过的味道,这个一笼,那个两笼,李绮娘天没亮出就起床蒸出的包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卖光了。 只买包子,却没人要炒菜。 待到再也没有街坊们过来了,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脸上汗津津的,问道:“还有包子吗?” “包子没啦,进来坐吧,家常小菜,现炒。” 长衫年轻人摇摇头:“赶着回衙门,想买几个包子拿回去吃,没有就算了,买烧饼去,烧饼夹肉,省事。” 望着他的背影,颜雪怀怔了怔,拍拍脑袋,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会昌街在新京城里不能算最繁华的地方,可也能排到第二第三。 皇城圈地以后,会昌街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摇身一变,就成了新京最热闹的地方。 而大魏朝设在京城的各级衙门,要么在皇城里,要么也是紧挨皇城而建。 这是什么?这是商机。 忙活了大半天,除了卖包子,没有别的生意。 李绮娘的锅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傍晚的时候,黄博来了,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碗鸡汤馄饨。 吃了几口便竖起拇指:“李大嫂,你这手艺可真不错,没想到你把北方的口味也能做得这么好。”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家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南北菜式都能做,我跟着也学了一些。” 颜雪怀用大帕子包了装着鸡汤馄饨的砂锅正要出门,闻言笑着说道:“我外公是名厨,我娘这是家传的手艺。” 黄博进门时,没有看到颜雪怀,这会儿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李姑娘好。” 颜雪怀噗哧笑了,这人还叫她李姑娘呢。 “黄少东好。” “别叫我少东,李姑娘和李大嫂一样,叫我阿博吧。”黄博下意识地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其实那袍子上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那可不行,你比我大,我叫你黄大哥吧。黄大哥您慢慢吃,回头见。” 颜雪怀笑语盈盈,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 “好,好,你忙,你忙。” 黄博坐下,舀起一颗馄饨放到嘴里,肉馅里加了荸荠,脆脆的,清清爽爽,这是南方的吃法吧,像那个小姑娘,把官话说得像吴侬软语,娇娇糯糯,真好听。 颜雪怀是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见到莫语,她便先道歉:“真是对不起啊,今天铺子第一天开业,中午我娘和我太忙了,好不容易到了下午能坐下吃饭了,这才想起来没给老夫人送饭,我娘急得不成,把我数落了一顿,莫语姑姑您放心,明天我保证,一定赶着饭点儿送过来。” 莫语这才想起今天是十六,连忙说道:“以后你不用往这边跑了,我反正也没事,中午我过去取。” “那晚上这顿我们送。” 颜雪怀求之不得,又客气几句,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待到她离开,叶老夫人从屏风后面出来,哼了一声,对莫语说道:“你就是个实心眼,那小妮子话里都是坑,就等着你跳呢。” 莫语一怔,什么坑?哪有坑?小姑娘又实在又懂事,多好。老夫人的脾气啊,唉。 回到会昌街时,黄博已经走了,李绮娘正在收拾碗筷,看到女儿回来,心疼地说道:“明天晚上娘去送,你一个人这么晚了不安全。” “今天和莫语姑姑说好了,以后她中午自己过来拿,晚上咱们送。” 李绮娘一怔:“中午也从咱们这里订?” 之前她听颜雪怀的意思,叶老夫人只订晚上的,怎么才去送了第一次,就连午饭也订了? “嗯,您做的饭好吃,叶老夫人爱吃呗。” 颜雪怀笑得人畜无害。 母女俩坐在擦得锃亮的桌子前,桌子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累了一天,难得可以坐下吃饭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开业第一天,今天的生意也算不错。” 当初偷偷带出来的一百两,现在还剩下八两。昨天收了叶老夫人的五两,今天卖包子连同黄博的这桌,不算成本,全天进帐一两三钱。 母女俩现在的全部现银是十四两三钱。 这离发家致富还差得远呢。 颜雪怀记得前世时有位首富曾经说过,年轻人要给自己定个小目标。 她现在的小目标,就是要在新京城里,买一处属于她们母女的房子,哪怕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不一定是好位置,犄角旮旯也行。 十四两银子,估计刚够买下新京城里院子门口的两棵树。 第二十七章 扁担 颜雪怀想得出神,忽然说道:“娘啊,明天我们做盖浇饭吧。” “盖浇饭?”李绮娘看着颜雪怀若有所思。 颜雪怀恍然大悟,这个年代或许是没有盖浇饭的。 “就是煮上一大锅饭,再多炒几样菜,菜要有菜汤,对对,就是浇头,您让我买了那么多大碗,刚好派上用场。” “嗯,娘知道了,这个比蒸包子省劲儿,明天一早就做。” 颜雪怀的上辈子,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吃食堂,混迹街头的那几年,有钱买着吃,没钱就去蹭,再后来被爱心人士资助重返校园,便继续吃食堂,从中学吃到大学,大学还没毕业,她便被飞驰的车轮撞到了这里。 别说做饭,她连厨房都没进过。 次日天还没亮,李绮娘轻手轻脚起床,生怕吵到女儿。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颜雪怀就从床上跳下来:“娘,我帮你干活。” “你别添乱,乖,回去睡觉。” “我捡着会的做。” 不会切菜,总会洗菜吧。 不过颜雪怀洗的菜,李绮娘拿去洗了第二遍。 颜雪怀剥的葱,李绮娘又把扔在地上准备丢掉的葱叶捡了回来。 尽管如此,李绮娘嘴边一直带着笑,心里甜滋滋的,闺女可真好啊,没有嫌弃她,处处维护她,娇养长大的孩子,跟着她吃苦,从不抱怨。 颜雪怀却觉得李绮娘太聪明了,举一反三,一说就会。 她只是说了盖浇饭是什么,李绮娘就做出了四种,红烧肉、酱烧茄子、香菇鸡片、青菜豆腐。 又用肉汤卤了鸡蛋,颜雪怀剥鸡蛋剥到魔怔,看啥都像是要剥皮的。 “若是生意好,还能再加几样菜,对了,下午有空,娘要去灯市街,订些鸡腿鸡脚鸡脖子,再订点鸭货,现在南边来的人挺多的。” 颜雪怀哪懂这些,她觉得她能想出盖浇饭来,已经是智商爆发了。 中午的时候,颜雪怀搬了张长条桌子放在门口,几大盆浇头端出来,热气腾腾,菜香夹着饭香,飘了整条会昌街。 会昌街上的各家铺子,只有个别的会开火,但也只限于晚上打烊之后,中午的时候,要么从家里带干粮,要么就是随便买上一口凑合凑合。 能在会昌街开起铺子的,大多不会穷到哪去,顿顿大鱼大肉或许舍不得,几个包子一碗盖浇饭却还是吃得起的。 第一次做盖浇饭,浇头只有四种,两荤两素,又分成大份和小份。 大份荤的十文,素的七文。 小份荤的七文,素的五文。 不要米饭,单要浇头,则和大份饭一样,荤的十文,素的七文。连着米饭一起买,是给一勺浇头,单买浇头则是两勺。 除了盖浇饭,还有包子,和昨天一样,荤包素包,外带豆包。 李绮娘还煮了一锅小米粥,还有四样凉拌小菜,小菜能拼卖,拳头大的小碗,三文一碗, 另外,无论大小,每只碗收一文钱的压金,送回再退,今天忙不过来,明天退后天退,只要没有磕碰,什么时候都行,只要把碗完完整整送回来,一文钱就能拿回去。 卖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颜雪怀就发现,盖浇饭比包子卖得好,很多人端着大碗索性就在铺子里吃上了,里面的四张桌子全都坐满,铺子外面的小板凳上也坐了几个。 单伯家的阿宝,抱着一碗香菇鸡片盖浇碗,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津津有味,小脸几乎埋在碗里,鼻尖上也沾了饭粒。 颜雪怀捞了只卤蛋放到他碗里,小声说道:“姐姐送你的。” “谢谢姐姐。”阿宝扬起小脸,鼻尖上沾着饭粒。 “咦,这米饭浇上菜吃,好。” 颜雪怀回过头去,见是昨天那个穿着长衫在衙门里做事的小伙子,他是来买包子的。 小伙子看到有盖浇饭,问道:“我要带到衙门,要十碗,你们能送吗?” 颜雪怀一怔,正要说不能,李绮娘却抢过话头:“能,能送,您说个地址,我们给您送过去。” “就在三道街上,有个五进的大院子,门口有石狮子的就是,你说是去给五军都督府送饭,就会放你进去,我们在四进院里,外头挂着牌子呢,五军都督府,你可千万别送错了。” 小伙子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识字吗?” 李绮娘忙道:“别的字不认识,这几个恰好认的。” 小伙子挺高兴,要了十碗大份荤的,千叮万嘱,让李绮娘一定不要送错地方,他们那里有好几个衙门呢。 小伙子前脚刚走,张五嫂便带着她家的大儿子过来了,见李绮娘解下围裙,像是要出去的样子,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绮娘见她来了,连忙问道:“五嫂子,您家里有扁担吗?有人订了饭,我要给送过去,提前也没想到,没有准备扁担。” “哎哟,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哪里挑得动,小平,你回铺子拿扁担,跟着你李姨一起去送饭,送完回来再吃饭。” 张五嫂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张小平,一个叫张小安,两人上午在学堂里念书,偶尔才回铺子帮忙,李绮娘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小平。 张小平十七岁,国字脸,浓眉大眼,是那种忠厚长相,说话彬彬有礼,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若是往常,李绮娘会推辞,可是今天实在太忙,她不放心让女儿去送饭,同样也不放心女儿自己卖饭,再说,她从未去过三道街,只是听说离得不远,若是张小平能帮她挑担子,还能节省时间,快去快回。 李绮娘没有客气,谢了几句,便把十大碗饭用筐装了,张小平挑着担子,李绮娘帮忙扶着,临走时叮嘱颜雪怀,给张五嫂多拿几个包子。 张五嫂就是来买饭的,她特意带着大儿子一起来,她的儿子,不但识文断字,长得也体面。 一家四口,四大碗盖浇饭,每样要了一碗,又给两个帮工买了素包子和小米粥。 颜雪怀一个字儿没少收,给张五嫂多装了几个豆沙包,又装了满满一碗小菜。 张五嫂笑得合不拢嘴,这姑娘,会做生意更会办事,姑娘的娘也不错,能赚钱能吃苦,这样的丈母娘,以后不会拖累女婿,还能贴补贴补。 第二十八章 大碗 有了张小平这个帮手兼向导,李绮娘很快就找到了小伙子说的那个大院子。 门口站的不是衙役,而是一水儿的兵士。 李绮娘在进京的路上见过定国公的军队,这些兵士和军队里的那些穿著一样,但是盔明甲亮,干净整洁,也更气派。 守门的显然是得过交待,上下打量两个人,指指李绮娘:“女的进去,男的留下。” 张小平忙道:“军爷,我们是一起的,这担子太沉了,我婶儿挑不动。” “少废话,里头说的就是女的,没说男的。”守门的没好气地瞪了张小平一眼。 李绮娘连忙陪笑:“我进去,劳烦军爷指个路。” 说着,李绮娘冲着张小平点点头,歉意地笑笑,张小平还想说话,看到那守门兵士凶神恶煞地看向他,张小平瑟缩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李绮娘挑起担子,跟着一个小兵从侧门走了进去。 小兵把她带进二进院子,向前面指了指:“就那边,送完快点出来,别乱跑,小心打板子。” 李绮娘道谢,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往里面走。 穿堂外面也有兵士站岗,看到李绮娘,问道:“女的?” 李绮娘哭笑不得:“是,是,送饭的,去五军都督府,军爷行个方便。” “嗯,进去吧。”兵士用呶呶下巴,显然已经有人交待过了。 李绮娘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比县衙还小的院子里,竟然有兵部、刑部、宗人府和五军都督府四个衙门。 其中五军都督府占的院子最大,堂屋门前挂着“中军”两字的牌子,东西两侧厢房分别挂着 “左军、右军”和“前军、后军”。 李绮娘正不知道该进哪个,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官服,身材魁武,李绮娘正想开口问问,那人却先“咦”了一声。 “你不是那个姓啥来着,拿菜刀砍人的那个。” 李绮娘一怔,立刻便认出了这个人,她放下担子,曲膝行礼:“民妇见过大将军。” 郝冲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你来找我?有事?啥事?又杀人了?有人欺负你闺女?怎么没见你闺女,病好了没?” 李绮娘被郝冲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正不知先回答哪一个,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送饭的,来这边!” 李绮娘侧头,正是先前去铺子里订饭的小伙子,她对郝冲又福了福:“小妇人是来送饭的。” 小伙子也看到了郝冲,快步走过来,毕恭毕敬:“郝大将军,这是给我们送饭的,打扰到您了。” 郝冲更好奇了,他吸吸鼻子,难怪闻到饭菜的香味,原来是送饭的。 可能是本能的反应,郝冲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那声音大到李绮娘和那小伙子全都听到了。 小伙子有些尴尬:“郝大将军,您还没用饭?” “嗯。”郝冲想骂娘,老子若是用过饭了,肚子还会叫?你当老子的肠胃是耕地的老牛,有事没事都要哞一声? 这是谁家的小崽子,没上过战场也就罢了,话也不会说,老子要是知道你老子是谁,看老子不骂死他。 小伙子冲李绮娘使个眼色,又对郝冲道:“我们的饭订多了,给您先端一碗,这家铺子新开的,您尝尝味道如何,若是觉得好,明天让她们再给送过来。” 李绮娘连忙弯腰,掀开筐上盖的白底碎花布,端出一碗红烧肉盖饭来。 小伙子的嘴角抽了抽,这妇人可真够大方,你端香菇鸡片的不行吗? “不行,多端两碗,不,三碗,别拿带蘑菇的,都要这种,对对对!” 郝冲亲自端了两大碗红烧肉盖浇饭走了进去,两只大海碗在他手里稳稳当当。 李绮娘看看小伙子,小伙子无奈地冲她挥挥手,李绮娘抽出筐里的托盘,把两大碗红烧肉盖饭放上去,端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对小伙子说道:“还有六碗,您先吃着,我回去再送一趟,对了,筐里还有几个包子,不算钱,昨天您来的时候卖完了,今天带给您尝尝的。” 小伙子脸上的无奈顿时没了,指指挂着“中军”牌子的正屋,压低声音叮嘱:“进去后小心点,国公爷在里面。” 李绮娘心里一动,更加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进去。 她刚刚跨进门槛,郝冲就迎了出来,看到她就扯着大嗓门说道:“这么磨蹭,给我给我。” 齐慰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对面矮桌前,郝冲面前的三大碗饭,他又看看自己面前的那一碗。 粗瓷大碗。 “这不是府里送来的吧。” “不是,这是后军府的那群崽子们订的,我抢了几碗。您尝尝,您快趁热吃吧,您不动筷子我也不能吃啊。” 郝冲吸一口肉香,眼巴巴看着齐慰的手。 齐慰失笑,拿起了筷子:“用饭吧。” 郝冲一大早就去了城外军营练兵,这会儿定是早就饿了。 太皇太后赐了国公府,虽然还没有在旧京时的一半大,但他光杆一人,还是显得太大了,他便让郝冲连同另外几员手下大将也过来一起住,新京城里的宅子有钱也不好买,他们要么没带家眷,要么没有家眷,大家住在一起,省事又省钱。 管事和下人们都是新来的,加上没有主事的女眷,别的都还说得过去,就是这饭菜一言难尽。 带兵打仗的人吃饭都快,郝冲饿了,比平时更快。 齐慰一碗饭还没吃完,郝冲的第二碗已经见底了。 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来,肠胃被填充的感觉真好,虽然只是半饱。 “对了,国公爷,您猜来送饭的是谁?” 齐慰素来食不言,寝不语,直到把碗里的饭菜全都吃光,他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谁啊?” 郝冲笑着说道:“您一准儿猜不到,就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挺凶的那个,拿刀砍人,您让我把她们送回去的,您还记得吧?” 齐慰脑海里浮现出女人被火光映红的脸庞,他微微蹙眉:“你说来送饭的是那对母女?” “只有当娘的,没看到她闺女,是后军的那帮崽子们订的,她给送过来的,唉,您看这年头,多不容易,唉,好不容易来到京城,还要抛头露面,一个女人家挑了一个大担子,后军的那群崽子们,忒不是东西,让女人给送饭,算什么男人,您说是吧。” 郝冲看看面前最后一碗饭,咽咽口水:“国公爷,您把这碗吃了吧?” 齐慰透过氤氲的水汽,看一眼直勾勾盯着那碗饭的郝冲:“你吃吧,吃完了把碗筷洗干净,给人家送回去。” 郝冲大喜,拿起筷子正要开吃,便听到齐慰幽幽地问道:“你给饭钱了吗?” 郝冲一怔,啥?吃饭还要给钱? 第二十九章 炒菜 颜雪怀提议做盖浇饭,是她灵光一闪想出来的。 她想到生意会比前一天要好,可却没有想到,能好出这么多。 李绮娘回来时,除了最贵的红烧肉以外,其他三种全部见底了! 李绮娘把最后的一勺红烧肉浇到饭上,再用大勺子把盆壁的肉汤刮了又刮,总算是把五军都督府的四碗饭凑够了。 李绮娘重又挑上担子,去五军都督府送饭。 这一次不用张小平跟着了,颜雪怀笑着说道:“张大哥,今天多亏你帮忙,否则我娘连地方都找不到。” 张小平是家里的长子,他几乎每天都来铺子里帮忙。张家的干果铺子与李食记只隔着一道墙,张小平见过颜雪怀好几次了,但是真正说话,今天还是头一回。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还有她的眼睫毛,那么长,那么密,像两排小刷子。 张小平的脸胀得通红:“别别客气都是街坊,应该的。” 颜雪怀有些纳闷,她也没说什么啊,这人怎么就脸红了? “还有饭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颜雪怀顾不上研究张小平脸红的事了,她转过身来,准备劝客人买几个包子算了,盖浇饭卖完了。 可是她对上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拨浪鼓! “你不是那个”颜雪怀瞬间换上一张浓淡适中的笑脸,“欢迎光临,小店开业优惠三天,炒菜九折,凉菜八折,您快里面请。” 九折?八折? 晏七有些好奇:“你们开店优惠三天?今天是第几天?” 颜雪怀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来得刚刚好,今天是我们开店的第二天,今天明天您有两天四顿享受优惠的机会,您看看您这运气多好啊,是吧?” 晏七活了十八年,还是头回知道原来他是个运气好的人。 “我的运气是不错。” 晏七看看坐在门口的四五个人,这些人捧着大碗正往嘴里扒饭,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晏七的肚子有点饿了。 颜雪怀抓紧机会,把晏七往铺子里让,盖浇饭?包子?开什么玩笑?她虽然不会相面,可是这世上有个词叫“气质”,拨浪鼓的气质告诉她,对于有气质的客人,不来上几道炒菜对得起人家的气质吗? 面对热情的小姑娘,晏七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跟着颜雪怀进了铺子,坐到桌子旁边,晏七问道:“你炒菜?” 话一出口,晏七就想起来了,颜香菜好像说过,擅长做饭的是她娘。 晏七忽然好奇起来,颜香菜的娘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喜欢吃香菜? “我娘才是大厨!”颜雪怀的语气里充满自豪! “你看到我家招牌了吧,李!食!记!” 颜雪怀故意把李食记三个字咬的很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在我们江南,您知道李食记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晏七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颜雪怀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同情,似乎在说,连李食记都不知道,真好奇你是怎么长大的。 “愿闻其详。” “人生来本是一个蛮物,惟文化才使他高出于禽兽!而美食也是文化,是学问,美食千古传,文泽天地间。 而这个李字看上去普普通通,用在食肆的名字上,那就代表着传承,李家的传承,几代人历经上百年守护着这份传承,不因时光流逝而淡忘,不因颠簸流离而消磨,一代一代薪火相承,我娘姓李,她就是这一代的传人,也唯有我娘有资格将这个李字用在食肆招牌上。” 晏七听得头皮发麻,区区一个李字,就让颜香菜说了这么一大堆,她家的菜该有多贵? 这一刻晏七甚至怀疑,待会儿颜香菜会不会把他当成冤大头宰得荡气回肠。 “说完李字,咱们再说这个食字。” 颜雪怀顿了顿,李绮娘刚走,她必须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千万不能让拨浪鼓跑了。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人能不吃饭吗?当然不能。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科举入仕,不吃饱肚子全都不行,所以这个食字是民之根本,重中之重。” “而这个记字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李食记的记!更是李氏传人独家拥有的情怀,这情怀或许是一柄祖传的菜刀,或许就是炒菜时加的几滴酱油,更或许是对江南李食记的思念,有记忆才会有思念,从南到北,从旧到新,山河依旧,情怀依旧,李食记重新开业,缅怀过去,珍惜当下,而当下是什么?就是……” 颜雪怀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向挑着空担子,远远走来的人。 “当下就是我娘回来了!” 晏七一怔,他看到了走过来的李绮娘。 电光火石之间,晏七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颜香菜了。 他不只见过颜香菜,他还见过颜香菜的娘! 颜香菜看上去胖了一点,也好看了许多,难怪他前两次没有认出来。 晏七微笑,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原来颜香菜的娘去送饭了。 颜香菜的情怀就是拖延时间,拖到她娘回来炒菜! 他拿过菜谱,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一道汤。 颜雪怀好奇:“你还有朋友要过来吗?” “没有。” 颜雪怀可不会提醒客人点的太多,她凭什么要提醒他?她又没拿刀逼着他点菜。 何况这人看上去猴精猴精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冤大头。 “好嘞,您稍等!” 颜雪怀拿起抹布,把原本就干干净净的桌子擦得锃光瓦亮。 菜肴一道一道送上来,味道不错,虽然都是家常小菜,可晏七觉得自己还真的吃出情怀来了。 比如这道酿豆腐。 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吃这个菜,很多人都知道。 后来餐桌上却再也看不到这个菜了,他问了大哥才知道,擅长做这个菜的厨子被人收买了…… 他不知道那个厨子是生是死,他没有问过,他知道,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酿豆腐。 再比如这道小炒肉,这是他娘唯一做过的一道菜。 可是他娘炒菜时忘了放盐……那时他还小,单纯的以为这道菜就是这个味道。 他觉得世上最难吃的莫过于此,所以再也没有吃过。 晏七端详着酿豆腐和小炒肉,手里的筷子似有千斤重。 颜雪怀冷眼旁观,见过相面的,可是从没见过给菜相面的。 没吃过?不敢吃? 第三十章 柳树 除了酿豆腐和小炒肉,晏七把每道菜全都吃了不少,又吃了两碗米饭一碗汤。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自从来到新京,这一次吃得最舒服。 为了安全起见,陆锦行没有雇厨子,甚至连洒扫的下人也没有。 要么是在外面买着吃,要么就是自己做,无论是陆锦行,还是珍珠和玛瑙,全都是那种明明没有做饭天赋,可是却争先恐后想要露一手的人。 令人鄙视! “这两个菜做得不好吃?” 颜雪怀的声音娇娇软软,晏七的耳朵根儿有点发麻,嘴巴倒还俐落:“不是。” “那就是你不爱吃?” 李食记开业两天,这是唯二要炒菜的客人,身为“少东家”,颜雪怀需要知道客人的反馈。 晏七不知从何说起,说他不爱吃吧,那他为何还要点?又没有人拿刀逼着他。 “当时随便点的,忘了自己不爱吃了。你放心,该怎么结帐就怎么结,我不会耍赖。” 颜雪怀满意了,她还真怕晏七不肯给那两道菜结帐。 她飞快地报上饭钱:“总共四冷四热八个菜,应收您九十二文,打折后是七十三文,两碗米饭一碗汤,全都算是送您的。” 说着,她笑吟吟地递上一张纸,纸上鬼画符似的写着菜名和钱数。 晏七眉头舒展,眼里多了几分玩味,颜香菜聪明伶俐,怎么写出来的字这么难看? 即使这些菜都是他亲自点的,他也要连蒙带猜才能看懂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到桌子上。 “我没零钱,不用找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吃饭,饭钱先给你,用完了再给。” 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拨浪鼓居然是位豪客! 对于通身上下只有十四两的颜雪怀而言,一次性付给十两银子的晏七,就是豪客。 “您稍等,我给您写个收据。” 晏七摇摇头:“不用写收据了,只有十两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会跑路。” 颜雪怀觉得拨浪鼓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过。 她巴不得拨浪鼓会跑路,这样一来,十两银子便全都是她和李绮娘的了。 你快跑吧,你怎么还没跑? 收据还是写了。 晏七看着那张同样如鬼画符般的收据,嘴角抽了抽。 送走晏七,李绮娘这才得空,把从五军都督府收到的饭钱的给颜雪怀:“说来也巧,今天我送饭的时候,遇到送咱们去颜家的那位蒋大将军了,还听说国公爷也在呢。” 颜雪怀想到余敏说的事来:“原来定国公是在五军都督府办公,我还以为他要每天进宫呢。” 李绮娘笑着说道:“那位蒋大将军真是个实在人,明明那个小伙子已经付过饭钱了,蒋大将军非要再给一份,我没要,他还吹胡子瞪眼的。” 今天生意不错,母女俩说说笑笑。 傍晚时分,李绮娘早早地把叶老夫人的饭菜装好,颜雪怀抢着去送,李绮娘不想让她晚上出门,正要阻止,旁边药铺的二掌柜走了进来,和他一起的,是药铺坐堂的毛大夫。 “老板娘,白天吃的红烧肉不错,单做一份,再来个宫爆鸡丁,拼个凉菜。” 二掌柜和毛大夫在临窗的桌子前坐下:“再烫一壶平城白。” 李绮娘忙着招呼客人,想起自家闺女时,颜雪怀早就没影了。 柿子胡同离得不远,颜雪怀把装着饭菜的食盒递给莫语,顺便问起搬迁的事来,莫语叹了口气:“唉,今天工部又来人了,这次来的不是当官的,就是下面办事的,还是催我们快点搬,就是没提补偿银的事,想来是还没有定下来吧。” 补偿都没有定下来,就要催着搬走了。 皇宫圈地,理直气壮。 颜雪怀也帮不上忙,只能劝慰几句,担心李绮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向莫语告辞,拎着空食盒,走出了叶家。 从柿子胡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颜雪怀忽然想起晏七,拨浪鼓会不会也要来铺子里吃饭? 若是他也来了,李绮娘还真是忙不过来。 要是能有个伙计就好了。 可是现在的生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本钱,雇人?她倒是想,可惜雇不起。 颜雪怀想起她那个小目标,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啊。 她边走边想,想得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颜雪怀大吃一惊,本能地把手里的食盒向身后砸去,那人来不及躲闪,食盒砸到他的脑袋上,那人吃痛,放在颜雪怀腰上的手下意识松开,只是一刹那间,颜雪怀已经转过身来,朝着那人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腹上,那人没有想到她还有后招,措不及防下,向后倒退了几步,却没有倒下。 这副身体太弱了! 他们所在的这段路,就是颜雪怀第一次遇到叶老夫人的地方,白天时绿柳依依,茶摊上谈笑声声,可谓人间烟火岁月静好。 可是到了晚上,没有了茶摊,没有了喝茶煮茶的人,大柳树合抱粗细的树干、繁茂婆娑的枝叶,反而成了干坏事的好地方。 看那人毫不惧怕的样子,颜雪怀怀疑自己不是第一个倒霉蛋,这人肯定不止一次骚扰过孤身女子。 现在的新京城很乱,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有包藏祸心的坏人,也有孤苦伶仃的女子。 颜雪怀呸了一声,夜色中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能看出体格强健,壮得像头牛。 颜雪怀想不起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她也没有时间去想,因为那人已经向她扑了过来。 “小蹄子,没想到还挺厉害,叔叔我还就是好这口儿。” 颜雪怀站着没动,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腿上,那人的身材比她高出一截,她想一击即中,就要凌空跃起,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做到。 眼看那人就要扑到面前,她正要发力,却见黑暗中一道银光闪过,接着,那个水牛一般壮硕的身躯便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颜雪怀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快步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脑袋上! 第三十一章 晏七 夜色之中,健壮的男人仰面倒地,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正在一脚连着一脚踢在男人的头上。 男人昏死过去,颜雪怀又是一脚,却是落在他的下身! 有脚步声传来,她立刻收式,双手成拳,一拳护胸,一拳护肋,严阵以待。 来的是什么人? 是那个男人的帮手吗? 脚步声在她的右侧,颜雪怀右腿用力,抬腿便是一个侧踢,陆锦行闪身避开,避开了前胸,却没有避开肩膀,颜雪怀的脚踢在他的右肩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由肩膀贯穿到整条手臂,陆锦行疼得龇牙咧嘴,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你” 陆锦行吃痛,紧跟其后的晏七却看清了少女的脸。 颜香菜! 刚刚他只是看到撕扯的两个人,又听到男人肆无忌惮的说话,知道有人劫持女子,但是天黑看不清楚,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被劫的姑娘居然是颜香菜。 陆锦行不认识颜雪怀,晏七发暗器时,他没有拦住,他是来善后的,晏七的暗器是特制的,不能留在外面。 可他招谁惹谁了? 拔刀相助的是晏七,受伤的却是他! 再说,这丫头还用拔刀相助吗?一脚就能踢到他的肩膀,若是再长高两寸,那是不是能踢爆他的头? “我们是救你的,你这是狗咬吕洞宾!” 哎哟哟,肩膀疼死了 颜雪怀怔住,她想起来了,刚刚她还没有来得及出手,那大汉就倒下来了。 把大汉打倒在地的不是她,而是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暗器? 颜雪怀偷眼瞄向地上的男人,没有看到飞刀啊。 “都是认识的,算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颜雪怀一看,还真是认识的。 拨浪鼓! “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颜雪怀心中却是警钟齐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拨浪鼓和这个挨踢的人,该不会也是存着坏心吧。 前世,她十三岁就出来混了,这种伎俩她见过不少。 对于孤身一人的无知少女,这一招英雄救美屡试屡灵,那些少女被送进火坑,用皮肉赚钱的时候,甚至还对救她的恩人感恩戴德。 “真巧,你们也在。” 前后两句话,含意却不一样。 前面的是意外,真正的意外,后面的却是质疑,也是真正的质疑。 晏七轻扬眉角,颜香菜以为他和那大汉在演双簧? “是巧,我们就住在这里。”晏七指了指大柳树对面的那条胡同,脚尖踢到一个东西,他低头去看,原来是个食盒。 “我们原本是想去你家铺子里吃饭,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你了,你是送饭上门?” 颜雪怀想起来了,那条胡同里有几户大宅院,当初找房子的时候,她看到这里种了几棵大柳树,以为旁边的宅子会很便宜,还曾经进去问过。她老家的风俗,柳树招鬼,住宅前后左右都不会种柳树。 可是没想到新京人不讲究这些,宅子非但不便宜,而且不零租,都是整个院子对外出租的。 原来拨浪鼓住在这里啊。 “嘿嘿,还真是巧,今天多谢你了,对不起,我伤了你朋友,会昌街上有药铺,我陪你们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他没那么娇气,不用看大夫。” 月亮已经爬了上来,少女的面庞朦朦胧胧,像是拢了一层轻纱,但却遮不住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眸。 颜香菜长得真好看。 晏七还是第一次发现,不男不女也能这么好看。 陆锦行快要哭出来了,他还没有开口,晏七就说他不用看大夫,他怀疑他的肩胛骨已经碎了,否则怎会这么疼。 受伤那一侧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来,陆锦行强忍着疼痛,用仅存的一只手翻动大汉的身体,从屁股上拔出了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是飞刀,没等颜雪怀看清那东西的形状,便被陆锦行用帕子包起来塞进了衣袖。 “还活着?”晏七声音淡淡,好像他说的不是人,而是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鱼。 “嗯。”陆锦行松了口气,若是这人死了,他还要撑着受伤的身体,去毁尸灭迹。 “我送她回去,这里交给你了。” 晏七说完便看向颜雪怀:“走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能行。”颜雪怀看看半死不活的大汉,心中疑惑该怎样处置,那大汉应该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是从会昌街跟过来的。 “他是行家,你不用担心。” 晏七口中的那个行家,当然是陆锦行。 见颜雪怀还在迟疑,晏七轻笑:“我要去李食记吃饭,顺路送你而已。” 这一下颜雪怀不能再说什么了,转身对陆锦行抱歉一笑:“辛苦你了。” 心里想的却是,若是那大汉找她报复,她供出拨浪鼓的时候,她的良心会不会痛。 算了,若是拨浪鼓是真的助人为乐,那她就绝口不提暗器的事,当然,若是让她发现,今天这出戏是拨浪鼓安排的,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回去的路上,晏七问她:“你真的是来送饭的?” “嗯,是送饭,但不是给你送的,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颜雪怀没提叶老夫人,她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你长成这样,天晚了就不要跑出来了。” 天理良心,晏七说这句话时真的是觉得颜雪怀太漂亮,晚上出来会遇到登徒子。 可听在颜雪怀耳中,却变了味道。 天黑了不要跑出来吓人! 她摸摸自己的脸,虽然瘦,可也没有瘦成骷髅,还没到吓人的地步吧。 十四岁,正在抽条,原本也是没胸没屁股,现在大病初愈,就成了彻彻底底的豆芽菜。 这些日子,颜雪怀已经默默认可了自己不男不女的形像,因此即使认为晏七是在拐着弯说她丑,她也没有生气。 “嗯,我知道了,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她想起上次也这样道谢,拨浪鼓向她要了五个茶叶蛋,后来还把那只拨浪鼓做了还礼。 这次想要几个茶叶蛋? 一码归一码,那十两银子她是不会退的。 “我姓晏,和你的姓听上去差不多,我在家里排行第七,你叫我晏七哥吧。” 颜雪怀记得历史上有个晏子,晏七是晏子的后代吗?长得高大挺拔,倒是没有遗传祖先的矮小。 “晏七少爷。” “不用这样叫”,晏七有些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叫我晏七吧。” “嗯,晏七。” 拨浪鼓是三个字,晏七是两个字,好念好记。 第三十二章 刺猬 “对了,你那个朋友会把那个人送到衙门里去吧,我看他轻车熟路,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审出其他案子。” 颜雪怀想到那人壮如水牛的身躯,眉头蹙了起来,倘若今天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倘若晏七和他的朋友没有恰好路过,那人说不定已经得手了。 这个年代的女子,视贞节重于生命,他坏了女子的贞节,就相当于要了一条性命,等同杀人! 她很担心晏七的朋友会把那人揍一顿就给放走:“那人看着不太好对付,你朋友一个人行不行,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晏七无语,颜香菜在关心陆锦行? 陆锦行心狠手辣,眼瞎的人才会担心他吧。 颜香菜不像眼瞎的,那就是真的在关心了。 “不用吧,他应该没事。” “还是去看看吧,应该不会耽误时间。” 其实也没有走出多远,两人折回去时,陆锦行和那头大水牛却已经不见了。 “应是已经送去衙门了,我那朋友看上去文质彬彬,实则是有武功的,你不用担心。” 月光之下,晏七的脸庞莹白如玉,那是一张分外精致的脸,精致却不阴柔,但也不是那种浩然正气的长相,反而有点痞,吊儿郎当的,却又透着贵气,像是大户人家被惯坏了的二世祖。 他那个朋友,应该不是朋友,而是听命于他的人。 这样一看,晏七其实比那头大水牛更像个会使坏的人。 “说吧,你想做什么?” 虽然忌惮晏七的独门暗器,可是颜雪怀还是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她和李绮娘相依为命,上没有家族遮风挡雨,下没有恒产安身立命,她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遇风顶风,遇雪顶雪,长远的心思算计她们玩不起,现在遇到事了,不拎刀迎上去,难道还要等着人家二次算计? 晏七一怔,他想做什么?他就是看颜香菜生得好看,想多看她几眼而已,他还能做什么,他又不是那头大水牛。 不对,颜香菜分明是以为他和大水牛是一伙的。 刚才就是这样,后来他说他就住在这里时,颜香菜没有再追问下去,原本颜香菜并没有相信,而是一直都在怀疑他。 别叫颜香菜了,你叫颜刺猬吧。 他想把家里的钥匙拿给颜雪怀看,证明自己是真的住在这里。 可是摸摸身上才想起来,钥匙在陆锦行那里。 晏七只好说道:“你忘了,你给过我一个面人儿,哪吒。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没有李食记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了,我想要施恩于你,何必要用这么烂的法子,还有那头大水牛,我若是想找帮手,也不会找个那么笨的。” 颜雪怀眨眨眼睛,她的确做过一个哪吒,就是跟踪那对姐弟的时候,她把哪吒随手给了对面吃饭的人。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不早说?” 晏七无奈,看看,错的还是他,谁让他没有早说?他若是说了,颜香菜没准儿以为他是借着面人儿来套近乎的。 算了,他爹说过,不要和女人斗嘴,除非她想让着你,否则你永远也斗不过。 “现在我若说了,你能多送我两个菜吗?” 颜雪怀的笑容直达眼底:“这顿我请,不过今天的事,你不能告诉我娘。” 回到李食记,老远就看到李绮娘站在门口,看到颜雪怀,李绮娘松了口气:“怎么才回来?” “我和莫语姑姑说了会话,一不留神就晚了”,颜雪怀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李绮娘,指着身后的晏七,“路上刚好遇到晏公子,和他搭伴回来的。” 李绮娘心里眼里都是女儿,直到这时才看到跟在颜雪怀身后的晏七,长得很精神的那个少年,中午来过的。 李绮娘连忙谢过,正要再说什么,颜雪怀便推着她往里走:“娘,晏公子是来吃饭的。” 可不是嘛,李绮娘想起来了,这少年给了十两银子包饭。 她连忙让了晏七进去,药铺二掌柜和大夫还在,两人喝着小酒,正聊着些有的没的。 颜雪怀把菜单拿给晏七,压低声音:“别担心,这顿不给你算到帐上。” 晏七想笑,我哪里担心了。 颜雪怀进了后厨,李绮娘指着旁边的小砂锅:“你先把饭吃了,正长身体呢。” 古往今来,开食肆的都要等到没有客人了才能吃饭,李绮娘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她舍不得女儿。 “不嘛,等到客人都走了,我和您一起吃。” “那也要先吃一点,听话,乖了。” 颜雪怀最受不住这个,李绮娘是第一个和她这样说话的人,她很珍惜,隐隐之间生怕自己若是不照做,李绮娘以后就不会这样对她了。 小砂锅里是鸡丝粥,一人食量。 颜雪怀从备菜碗里抓了一大把香菜洒到粥上,又拿了一只咸鸭蛋,从后厨里出来。 铺子里还有两张空桌子。 她找了一张坐下,一抬眼,正对上晏七的脸。 “你吃小灶?” “什么小灶,全都是我娘做的。” 晏七伸长脖子,去看砂锅里的东西,无奈只看到一片绿油油。 “那是什么?” 颜雪怀深吸一口,满足地说道:“鸡丝粥,你不要来一碗,我还没有动过。” “那绿色的是香菜吗?”晏七胆颤心惊。 “是啊,新鲜的香菜。”颜雪怀咽了咽口水。 晏七摇摇头:“还是不要了,你自己吃吧。” 颜雪怀想起来了,晏七不吃香菜,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桌上的香菜全都让她给吃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吃香菜的人? 他们错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遗憾吗? “你吃香菜会长痘痘?” “不会。”晏七不知道颜雪怀为何会这样问。 “那会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 “也不会。”这都是什么问题? “那会闹肚子?” “更不会。”晏七再次否认。 颜雪怀莫名其妙,什么过敏症状都没有,你干嘛不吃? 算了,别人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第三十三章 面肥 这顿饭晏七吃了很久,药铺二掌柜和大夫早就走了,张五嫂过来看到晏七,笑着问颜雪怀:“有客人在啊?你娘呢?” 颜雪怀高声喊道:“娘,张五婶来了。” 李绮娘边走边解围裙,见到张五嫂,说道:“五嫂子啊,吃了吗?” 张五嫂又瞄了眼晏七:“这个时辰了,早就吃了,你们这铺子还给送饭啊?” 李绮娘觉得张五嫂的话有些奇怪,明明中午的时候张五嫂还让张小平帮着她一起去五军都督府送过饭的。 “是啊,有的客人不方便过来,我们就给送过去。” “那是那是,你们心地好。” 张五嫂说话的时候又看向晏七,这一次连李绮娘也看到了,她问:“五嫂子,您的铺子也该打烊了吧?” “就要打烊了,对了,你这儿有面肥吗?小平想吃我蒸的馒头了,家里没有现成的面肥。” “有,你等着,我进去拿。” 自从搬到这里,张五嫂一家多有帮忙,李绮娘心存感激,别说是一块面肥,就是让她帮张五嫂蒸馒头,她也愿意。 趁着李绮娘去后厨拿面肥的空当,张五嫂上一眼下一眼把晏七看了个仔细,晏七练过暗器,后脑勺都长着眼睛,何况张五嫂还是在他的侧面,他的眼睛一扫就能看到。 陆锦行说新京城里说不定有人认识他,可这市井中的妇人看他,肯定不是因为他面熟。 这时,就听张五嫂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啊,下次若是你娘忙不过来,你就去隔壁喊你小平哥,让你小平哥陪着你去送饭,这阵子新京城里来了很多人,就有那欺负你们初来乍到的人,明里一面背地一面,你们不知底细,让人骗了也不知道。” 晏七寻思着,这妇人口中的明里一面背地一面的骗子,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还有那什么小平哥,又是怎么回事? 怀姐儿?颜香菜叫怀姐儿? 不好听,还是颜香菜适合她。 耳边响起颜雪怀的声音:“下次再去送饭,我一定趁着天还没黑早就去早回,多谢五婶提醒了。” 这话说得滑不溜秋,虽说是在道谢,可是既没有认同张五嫂的善意提醒,又没有同意让张小平陪她一起去。 李绮娘用笼屉布包了一块面肥,从后厨出来,把面肥交给张五嫂:“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灶上的东西齐全,面肥随时都有,你用的时候说一声,我让怀姐儿送过去。” 面肥拿到手了,张五嫂再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唠家常也要分时候,人家铺子里还有客人。 “那敢情好,你们忙着,我也该打烊回家了,明儿见。” “您走好,明天见。” 送走张五嫂,颜雪怀从后厨里拿出一只新食盒,放到晏七面前:“这是给你那朋友带的,今天我误伤了他,是我的错。” 晏七看看那只食盒,颜香菜这是要送客了吧,好吧,他也吃得差不多了,走人。 他拎着食盒往外走,颜雪怀客客气气把他送到门口,晏七忽然低声问道:“你明天晚上是不是还要去送饭?” “干嘛?”颜雪怀立刻敲响了警钟。 晏七感觉到颜雪怀身上的倒刺就要穿透衣裳冒出来了,连忙说道:“没别的意思,你尽量早一点,注意安全。” “嗯,谢谢。”颜雪怀回答得毫无诚意。 晏七有些同情被狗咬了一口的吕洞宾,不对,颜香菜不是狗,她是刺猬!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母女俩上了门板。 李绮娘这才问道:“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位小哥怎么就刚好和你遇上了?” 颜雪怀无奈啊,李绮娘起初根本没有怀疑,都是张五嫂那副瞎子也能看出来的八卦神情,让李绮娘起了疑心。 “真是凑巧遇到的,您还记得叶老夫人的那个茶摊吧,茶摊正对着的有条胡同,他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那你让他带走的那个食盒又是怎么回事?” “他有个朋友还在家里等着吃饭。” 颜雪怀对答如流,李绮娘不疑有他。 晏七回到住处,撩开帘子,药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锦行坐在太师椅上,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光滑的皮肉,珍珠正在给他搽药酒。 晏七皱起眉头:“娇气。” 陆锦行委屈极了:“你自己看看,又青又紫,她若是再长高两寸,就要踢爆我的头了。” 晏七还真的走过来看了看,难得的笑了,那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你说你有多笨,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谁说我打不过她的,我是措不及防,措不及防,谁能想到瘦了巴几的小丫头,腿都抬那么高?对了,你没见过那个刘三儿,嘿,怕是要断子绝孙了,那小丫头可真够狠的,啧啧啧。” “什么刘三儿?”晏七问道。 “就那头大水牛,他叫刘三儿,没用我下狠手,那小子就全招了。是个逃难来的流民,这些日子没少干坏事儿,不过今天这事,倒不是他自己起的头儿,有人雇了他。” 陆锦行说到这里,冲着珍珠挥挥手:“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吧,你这是搽药酒吗?分明是揉面。” 珍珠举着沾了药酒的手,叫了玛瑙来给晏七更衣。 晏七的注意力都在陆锦行说的最后一句话上:“有人雇他?是谁?” “你猜?”陆锦行拿起折扇,扭着身子往肩膀上扇风,王妃让珍珠带来的药酒里,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火烧火燎的。 “快说!” 晏七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陆锦行不敢再卖关子,晏七说翻脸就翻脸,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是李食记原来的东家,刘三儿说姓颜的小丫头骗了那东家的铺子,所以那东家出十两银子,让刘三儿把那小丫头给办了,刘三儿以为这活儿很容易,却没想到小丫头是个棘手的,直接废了刘三儿的命根子。” “原来的东家,胡说八道!那铺子的房主姓叶,就是叶棣在京城的亲戚,雇刘三儿的人不会是她,应该是欧阳惠!”晏七强压着怒气,问道,“刘三儿现在在哪儿?” “堵了嘴扔在后院地窖里了,等你发话再处置”,陆锦行看出晏七发怒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扇子,用帕子擦擦肩膀,拿起衣裳披在身上,做势往外走,“反正那小子也废了,活着也是个废物了,我这就去弄死他。” “嗯,刘三儿是欧阳惠杀的,去报官吧。”晏七声音冷冷,如碎玉断冰。 第三十四章 瓜子 次日天还没亮,李绮娘就起床了,她把做好的早饭温在灶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担心女儿一个人在铺子里不安全,李绮娘上了锁。 颜雪怀睡醒后,没有看到李绮娘,找到后厨,看到李绮娘留的字条:娘去买菜,早饭在灶上,你在家里乖乖的,娘很快就回来,听话。 颜雪怀失笑,李绮娘当她只有三四岁吗? 她拿着字条,怔怔出神。 前世她的记忆始于八岁,孤儿院里有很多比她更小的孩子,护工们永远一板一眼,她自己洗澡,自己铺床,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会饿肚子,为了能买一根冰棍,放学后偷偷去捡废品。 颜雪怀把字条仔细折好,放进妆匣里。 这只妆匣是李绮娘执意要给她买的,说她以前有一只更好的,留在南边没有带过来。 李绮娘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颜雪怀甚至怀疑如果她说要天上的星星,李绮娘也会去摘了给她。 吃完早饭,洗了碗,颜雪怀去洗衣裳,衣裳洗了一半,李绮娘就回来了,看到颜雪怀在洗衣裳,立刻抢了过来:“井水这么凉,你要落下病根的。” 颜雪怀无奈:“那我加上热水再洗。” “那也不行,你又不会洗,放在那里,我来洗,娘给你买了甜瓜,快去尝尝甜不甜。” “娘啊,我会洗。” “你洗不干净,快去,别在这儿添乱,听话。” 颜雪怀只好甩着手去拿甜瓜,把甜瓜洗了,掰了一块塞进李绮娘的嘴里:“甜不?” 李绮娘笑眯了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自己吃吧,娘不爱吃这个。” 可是看那样子,分明就是爱吃的。 颜雪怀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李绮娘看着她的背影,满足地笑了。 颜雪怀正在整理李绮娘买回来的蔬菜,门口响起张五嫂的声音:“在吗?” 颜雪怀连忙迎出去,见张五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颜雪怀,张五嫂笑得见眉不见眼:“你娘呢?” 颜雪怀指指后院:“在后面呢。” 张五嫂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娘俩早上没出去?” “我娘去灯市街买菜刚进门,我没出去,怎么了?”颜雪怀很好奇,张五嫂这分明是要分享八卦。 “哎哟,难道呢,欧阳惠出事了!”张五嫂加重了语气。 “出事?他家孩子不是找回来了吗?又出什么事了?” 颜雪怀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对姐弟,该不会是他们还没有解气,又找欧阳惠和王氏的麻烦了?“不是孩子的事儿,一大早五城司的人就去了欧阳惠家里,说是有人报案,欧阳惠杀人了。” “谁杀人了?”李绮娘一边走一边用布巾子擦手,看到张五嫂,忙问。“五嫂子,你刚才说的是谁杀人了?” 张五嫂忙道:“就是以前这里开酱铺的那家子,他家就住在前头不远,和咱们这儿隔着一条街,我和当家的早上过来时,刚好看到,哎哟哟,可吓死人了。” 李绮娘并不知道颜雪怀与欧阳惠夫妻之间的冲突,但是她知道欧阳惠强占叶老夫人铺子的事,闻言,便问道:“咦,他们就住在这附近啊。” “以前不住这儿,后来他们不知怎么招惹了土匪,土匪绑了他家儿子,听说他们借了高利贷,把房子顶上了,还没还清,前不久刚搬过来,听说是他那个当族长的堂兄借给他的房子,哎哟哟,那房子以后也别想住人了。” 颜雪怀对欧阳惠夫妻住在哪里没有兴趣,土匪出手,绝不会手软。 “五婶儿,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五嫂连忙回归正题:“五城司在欧阳惠家里找到尸体了,哎哟哟,那尸体就在后院的杂物房里,听说上面压了一堆破烂,五城司的人都说了,这是杀人藏尸。” 颜雪怀回想欧阳惠和王氏的一举一动,这两个人虽然坏,可是却不像是有胆子杀人的。 “被他杀死的是什么人?” “这就不知道了,五城司的人这会儿可能还在那呢,那宅子现在是凶宅,哎哟哟,他那堂兄可真够倒霉的,以前处处帮他,到最后却让他给坑了”,张五嫂给颜雪怀塞了一把瓜子,“尝尝,椒盐的。” “欧阳惠的堂姐夫是县太爷吧?”颜雪怀记得很清楚,当初叶老夫人的状子递到平城县,被县太爷发回族里定夺。 “县太爷有啥用?咱们这儿现在是京城了,来办案的是五城司,通着天的大衙门,县太爷算个啥啊,他婶儿,你说对不?” 张五嫂又往李绮娘手里递瓜子,李绮娘摆手:“不吃了,我去蒸包子。” 张五嫂啧啧称赞,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啊,你可真有福气,贪上这么一个又能干又疼你的娘。” 颜雪怀冲她嘻嘻一笑:“是啊,我觉得我特有福气。” 送走张五嫂,颜雪怀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娘,我出去透透气儿。” 李绮娘猜到女儿是想去看热闹,便道:“离衙门的人远一点,都拿着刀剑呢。” “知道啦!” 颜雪怀答应着跑了出去,不用打听,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就找到了出事的凶宅。 院门上已经贴了封条,门口还站着穿着兵服的人,这种兵服与军队里的不一样,也不像是在街上见到的衙役,颜雪怀猜测这些人就是五城司的人。 这时,一顶轿子停在路口,没有轿子停稳,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人便从轿子里出来,直奔宅子门口。 旁边有人认出他来:“这是欧阳家的族长,这宅子就是他的。” “倒霉催的,以后这宅子怕是租不出去了。” 颜雪怀注视着欧阳族长,见他正在和守门的兵士说着什么,兵士们摇头,欧阳族长垂头丧气,进轿子时还险些跌倒。 轿子来了,又走了,有人说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平城县衙了。 颜雪怀问旁边看热闹的人:“您看到尸体了吗?” “看到了,我一直都在这儿,那人死得可真惨。” “男的女的?” “男的,是个大个子,以前真没看出来,欧阳惠瘦了巴几的,还有这本事,那人可比他块头儿大多了,三个五城司的人才把他抬出来,壮得像头牛。” 颜雪怀眉头微蹙,巧了,壮得像头牛的人,昨天晚上她也遇到过一个。 第三十五章 汤面 欧阳惠和王氏全都被五城司的人带走了,因为案子尚未审结,发现尸体的宅子贴了封条,任何人不得入内。 正如众人所说,这件事上最无辜也最倒霉的就是欧阳族长。 欧阳惠的房子抵给高利贷了,哭求到族里,欧阳族长是他的堂兄,既然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骂无情无义,就只能帮他,要么给银子,要么借地方给他住,给银子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把房子借给他,好歹鱼鳞册还是自己的,真若是翻脸对薄公堂也能要过来,两相对比,欧阳族长便把房子借给了欧阳惠。 万万想不到,欧阳惠和王氏搬进来不到十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宅子被贴了封条,什么时候能还回来不确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好端端的宅子变成了凶宅。 看欧阳族长急火攻心的样子,显然被刺激得不轻。 颜雪怀想笑,什么叫报应,这就是报应。 若是没有欧阳族长的偏帮,欧阳惠又怎能霸占叶老夫人的铺子? 这下好了,欧阳惠没能抢走叶老夫人的铺子,却以一己之力,让欧阳族长破财又糟心。 新京城的百姓爱看热闹。隔着老远,对着一道贴着封条的大门也能看上一阵子。 忽然,颜雪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晏七! 晏七也看到了颜雪怀。 晏七身边没有昨天的那个朋友。 颜雪怀脸色微沉,晏七面无表情,两人同时迈步,擦肩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谁也没有看谁,如同两个陌生人。 “昨天那人?” “嗯。” “为什么杀人?” “灭口。” “欧阳惠呢?” “是他雇的。” “报复我?” “嗯。” 想知道的全都知道了,颜雪怀向自家铺子走去。 她要回去帮李绮娘干活, 转眼便到了中午,五军都督府的人又来订饭了,只是这一次来的不仅有昨天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两人把昨天用的碗也一并带了回来。 李绮娘看这个少年有些眼熟,正要开口,昨天来的小伙子抢先介绍:“大嫂,这位是国公爷身边的福生兄弟。” 说话的时候,还冲着李绮娘使个眼色,意思是“你长点心,千万不要以次充好”。 福生点点头:“你们这里有汤面吗?一碗就行。” 李绮娘连忙点头:“有,现做,要细面还是宽面?” 福生用公事公办的严肃口吻叮嘱:“细面,放点姜沫儿。” 除了这碗面,福生订了五碗红烧肉的盖浇饭,那个小伙子像昨天一样,又订了十碗。 两人走后,李绮娘便回到厨房,精心做了一碗热汤面,用小砂锅装好,外面又用大帕子包上,叮嘱了颜雪怀几句,便挑了担子,匆匆忙忙去了五军都督府。 守门的还是昨天的人,看到李绮娘,问都没问,挥挥手就让她进去了。 李绮娘已经有经验了,轻车熟路进了最后一进院子,高声喊道:“李食记送饭!” 福生率先出来,第一句就问:“汤面里加了姜沫吗?” “加了加了,我多带了一碗,若是不够,还能再加。” 李绮娘把小砂锅小心翼翼交给福生,正要说话,就见郝冲走了出来:“送饭来了,是红烧肉的吧?” “是,都是红烧肉的。”李绮娘忙道。 “好,对了,大嫂,下次你带两头大蒜。”郝冲大咧咧地说道。 福生看了郝冲一眼,声音凉凉:“国公爷说过,在衙门里不能吃大蒜和韭菜。” 郝冲一怔,想骂福生多嘴,又怕这小子去告状,刚好后军营的人过来取饭,郝冲冲那个小伙子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才吃十碗饭,难怪一个个弱得小鸡子似的,没用!” 小伙子尴尬地笑笑:“对对,下顿多吃两碗。” 细细的面条,用的是清汤,加了切得细细的榨菜,洒了葱花,底下还藏了一颗荷包蛋。 昨晚齐慰和几名大将在院子里比试拳脚,满头大汗,用冷水痛痛快快冲了个澡,这样的事以前也常用,没想到这次竟然就着凉了,他自己没当回事,也懒得看大夫,硬挺了一上午,本来没有胃口,看到福生端到面前的热汤面,他挑了一根榨菜放进嘴里,脆生生的,有点咸,有点酸,还有点辣。 齐慰忽然就想吃饭了,连汤带面吃了一大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热乎乎的。 “嗯,这面不错。” 齐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儿,隔壁有张小床,他倒下便睡,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傍晚时分。 “爷,您醒了?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福生走过来,递上热毛巾,齐慰擦擦脸,感觉好多了。 “下衙了?”他看看窗外的天色。 “嗯,下衙了。”福生说道。 “他们几个呢?” 齐慰口中的“他们”,是郝冲、刘觉、魏明政和徐江笙,他们四个如今全都住在国公府里。 福生朝外面指了指,道:“玩骰子呢。”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就这点儿出息。” “还要拉着小的一起玩,小的没理他们。”福生忙道。 这时,腹中一阵轰鸣,齐慰皱眉,问道:“你们吃了吗?” “都还没吃。”福生想说郝冲他们偷着喝酒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国公爷身体不舒服,别让他动气了。 “中午的汤面不错,你还去那家,看看有什么现成的,随便买点回来。” “好哩。” 福生出去的时候,五军都督府所在的院子里,就只有中军这边还亮着灯。 福生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可惜现在不是秋天,这院子里也没种着梧桐。 总之,就是一群光棍孤单寂寞冷。 李食记里却是热热闹闹。 颜雪怀去给叶老夫人送饭去了,今天去的早,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过天还亮着,街上行人匆匆,李绮娘并不担心。 四桌客人全都坐满了,一桌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白面微须穿着杭绸直裰的读书人,另一桌坐的是昨天来过的药铺二掌柜,和他在一起的是乡下收草药的贩子,还有一桌坐的是福连升鞋履铺的大师傅和他的两个徒弟,靠墙的那桌则是胡掌柜和帐房刘先生。 开业的那天,胡掌柜打发小五子送了一尊三脚招财大蟾蜍做贺礼,那尊大蟾蜍就摆在柜台上。 不过这两天客栈里的事情比较多,胡掌柜本人直到今天才过来。 李绮娘忙得脚不沾地,胡掌柜见了,说道:“你这里该添人手了。” 李绮娘也觉得人手不够,盘算着晚上和闺女商量商量,找个帮工过来。 第三十六章 食盒 今天叶老夫人的茶摊收得早。 即使皇城圈地圈走一大半的嫁妆,叶老夫人也不愁吃穿,她摆茶摊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听茶客们谈天说地,哪家捡了孩子,哪里抓了拐子,但凡听到这样的消息,叶老夫人都会花钱托人去打听,一年又一年,大把的银子花出去,叶老夫人的儿子和孙子依然杳无音信。 可是她的茶摊还在摆,只要她活着,这茶摊就会摆下去,叶老夫人坚信,她的儿子和孙子都还活着,有朝一日,他们一定能回来,一定能。 早上发生的事,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人说了,看热闹的人讲得绘声绘色,五城司的人凶神恶煞,欧阳惠抵死不认,王氏撒泼打滚。 叶老夫人冷笑:“这是有人替天行道,活该。” 莫语似懂非懂:“有人替天行道?您是说五城司吗?也是,若不是五城司破案快,那个被杀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沉冤得雪。”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只长岁数不长心眼。” 莫语不知道自己又怎么了,不过她也没有在意,同样的话,叶老夫人说过她很多次了。 颜雪怀来送饭时,莫语很开心地说起欧阳惠的事,然后又同情起那个被杀的人:“唉,听说已经有人去认尸了,是逃难来的人,你说这人该有多可怜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就被欧阳惠给杀死了,唉,可怜啊。” “嗯,可怜,太可怜了。”颜雪怀咬牙切齿,那句古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吃一堑,长一智,颜雪怀赶在天黑之前从叶家出来,虽然大水牛死了,欧阳惠也被抓了,可是这件事也给颜雪怀敲响了警钟。 上辈子她光杆一个,烂命一条,可是这辈子不一样,她还有李绮娘,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李绮娘怎么办? 想到这里,颜雪怀怔了怔,其实上一世她也不是只有自己,她也有母亲,只是她不知道而已,直到她出车祸前一个小时,她才从律师口中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而那时,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颜真巧,又遇到你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颜雪怀的思绪,她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晏七和陆锦行,她刚好走到柳树胡同的胡同口,昨天晏七说过,他们就住在这里。 颜雪怀看到陆锦行手里拎着的食盒,正是昨天她让晏七带回去的那只,她问道:“你们是去李食记吃饭吗?” “是啊,你今天倒是够早的。”晏七说道。 这时,有人从旁边走过,颜雪怀等到那人走得没影了,才对晏七和陆锦行说道:“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陆锦行忙道:“不用谢,我们也不是全都是为了你。” 晏七看了他一眼,陆锦行顿觉有个雪团子朝他扔了过来,他连忙干咳一声,不再多嘴,心里却在腹诽,本来就是为了给你善后,你若是没出手也就罢了,既然你出手了,那么刘三儿就只能死,所以无论刘三儿要祸害的是这个小姑娘,还是街上某大婶,只要路见不平的那个人是你,刘三儿全都不能活。 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数落入颜雪怀眼里,人家这是不想受她这份人情,这样最好,正合她意。 李食记里,李绮娘正忙得脚不沾地,颜雪怀见四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便拿了两张板凳放在门外,又端了瓜子花生,招呼晏七和陆锦行坐下等着。 颜雪怀刚一转身,陆锦行便对晏七说道:“不行,你不能坐在这里。” “为什么?”晏七拿着一颗花生放到嘴里。 “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你。”陆锦行索性展开手里的折扇,挡住晏七的脸。 晏七心烦,挥手打开扇子:“我不能见人,还是你不能见人,你若是不能见人,就给我滚。” 陆锦行吸吸鼻子:“要不咱们也让那小丫头送饭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雪团子扔过来,陆锦行的后背都凉透了,他又说错话了?哪里说错了? “你一个男人,不老不残,凭什么让人家给你送饭?” 陆锦行被噎得有气无力:“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用!”晏七声音冷冷。 好吧,你不用,是我犯贱! 陆锦行叹了口气,眼睛不经意地往铺子里面瞟了一眼,手里的扇子又是一抖,重又遮住了晏七的脸。 福生一手一个,提着两只大食盒走出李食记,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客气地点点头:“借过,谢谢。” 晏七再次打开挡在面前的扇子,陆锦行抢在他发飚之前,冲着福生的背影抬抬下巴,压低声音说道:“齐福生。” “谁?”晏七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齐慰身边的人,孤儿,父母宗亲不详,五岁时被齐慰从街上捡回来,由定国公府的老仆收养,十二岁入行伍,十五岁后一直跟在齐慰身边,是离齐慰最近的人。” 陆锦行低声说完,嘴边溢出一丝冷笑:“想不到齐慰也在这里吃饭,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晏七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动手离远一点,不要连累无辜。” “无辜,谁是无辜?” 陆锦行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结帐!” 颜雪怀拿着帐单小跑着过来,声音比腿更快:“承惠一两三钱,开业三天优惠,给您打个折,凑个整,收您一两。” 陆锦行有些明白了,他把手放在胸前,伸出食指往里面指了指:“你说的无辜就是她?” “不行吗?”晏七睨他一眼。 “行,只要是你说的,那就没有不行的事,不过”陆锦行看看晏七的脸色,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小妮子也不是美人啊,甚至于连女人都算不上,就那豆芽菜似的身材,瘦得皮包骨头,也就是那把子声音,娇娇软软的,闭上眼睛瞎听,倒也挺美的。 或许七阎王看上的不是容貌,而是因为这小妮子够狠? 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妮子不但够狠,而且身手也不错。 这样想就对了,七阎王是惜才,对,惜才。 “嘿嘿,我只是没想到,你现在的境界又升华了。”陆锦行干笑。 晏七看他一眼:“算你有眼光。 第三十七章 皮蛋 福生回到衙门,把其中一只大食盒送到隔壁的房间,一进门,他又退了出来。 屋里四个大老爷们儿,蹲在太师椅上,一边喝酒一边玩骰子,没有下酒菜,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葱,一口大葱一口酒。 酒味、大葱味、汗味,以及新鲜出炉的臭脚丫子味儿,福生被熏得连退几步。 郝冲眼尖,一眼看到了福生手里的食盒,用手一撑,直接越过八仙桌窜到门口:“好小子,给叔叔们把晚饭拿来了,谢啦!” 福生白他一眼,沉着脸:“小点声音,国公爷已经醒了。” 郝冲缩缩脖子,转过身冲着三位同伴嘘了一声,那三个人手忙脚乱收起桌上的骰子和碎银,郝冲提醒:“还有酒,酒也藏起来。” 福生心道国公爷早就知道你们在这屋干啥了,懒得理你们罢了。 他转身便走,郝冲拉着他:“好孩子,多亏有你,改天叔叔托人,给你找个小媳妇,保管漂亮。” 福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急,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媳妇吧。” 魏明政忍不住,趴在八仙桌上哈哈大笑,四人之中,只有他是成过亲的,只不过老婆在老家,已有五六年没有见面了。 见福生走了,徐江笙也跟着笑道:“老郝,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儿逗那小子干啥,这下好了,让个小孩子给怼了,你舒服了?” 郝冲切了一声:“当年国公爷把他捡回来时,还是我给他洗的澡,这臭小子,好的不学就学了一张臭嘴,让他等着,等他娶媳妇时,看我怎么修理他。” 众人又是大笑。 齐慰看着福生端过来的砂锅,还是一样的砂锅,就连包着砂锅的白底蓝花的帕子也是一样的,不过砂锅里的东西不一样。 中午是热汤面,晚上则是粥,齐慰用勺子搅了搅,是皮蛋瘦肉粥。 “小的问有没有现成的好克化的吃食,李食记的那位大嫂说有皮蛋瘦肉粥,铺子里没有卖粥,小的便寻思着这粥可能是她们自己留着吃的,想来定是精心煮的,您尝尝。” 说着,福生端上一碟小菜:“您也尝尝这个,说是她们铺子自己腌的。” 齐慰尝尝了,酸酸甜甜,脆生生的,像是莴苣,又夹了一条,是切得细细的嫩姜。 齐慰对吃食并不讲究,也从不挑食,但也从不认为皮蛋好吃,总是感觉有种怪怪的味道。 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却觉得今天的皮蛋瘦肉粥,配上酸甜的莴苣和嫩姜,竟是特别的美味。 不知不觉,一砂锅的粥,被他喝了大半。 李食记里,胡掌柜说是要回去和刘先生对帐,结帐要走,颜雪怀知道他是不想占着桌子,影响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有挽留,送出门时,悄悄递上一只油纸包:“我娘做的卤凤爪,您和刘先生对完帐,下酒吃。” 胡掌柜也不客气,接过油纸包,叮嘱道:“我听说定国公让加固城墙,上面已经准了,工部也已经把这活儿包出去了,这种活儿历来是包饭的,做的都是粗饭,大酒楼看不上这个生意,你们留点心,看看能不能揽过来。” 颜雪怀心里一动,连忙向胡掌柜道谢,胡掌柜扬扬手里的油纸包:“谢啥啊,都在这儿呢。” 颜雪怀回到铺子里,晏七和陆锦行已经落座,颜雪怀让他们点了菜,拿了菜单进了后厨:“红烧排骨、香煎豆腐、白灼青菜、凉菜拼盘,还有珍珠丸子汤。” 李绮娘手脚麻利地挑出备菜,对颜雪怀说道:“娘把先前给你煮的粥卖出去了,刚刚又煮了一锅,不过要再等一会儿,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个包子。” 颜雪怀喜欢在晚上喝粥,李绮娘每天晚上都会给她煮上粥,她正在长身体,容易饿,开食肆的都是客人都走后才会吃饭,李绮娘舍不得让她饿着,每天都是催着她先吃。 颜雪怀也真是饿了,她从笼屉里拿了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对李绮娘说道:“娘,咱们找个帮工吧。” 李绮娘也动了这个心思,在锅里翻炒几下,盖上锅盖,对颜雪怀说道:“娘也是这样想的,明天写张招人的红纸,贴在门上。” 她又想了想,道:“最好是招个女的,无论老少都行。” 家里只有母女两个,李绮娘直觉若是招人也要招个女的,若是雇个男的,她倒是无所谓,就怕街坊们风言风语,影响到闺女。 颜雪怀倒没有想这么多,她其实想雇个壮小伙儿,能扛百八十斤米袋子的那种,不过李绮娘想雇个女的,她也没有意见,无论是开食肆还是抡锅铲,她全都是外行,李绮娘才是行家。 晏七等了好半天,茶水喝了两杯,才看到颜雪怀端着两个菜从后厨里出来。 颜香菜嘴上油光光的,一看就是去偷吃了。 他想起昨天这个时候,颜香菜端着一大碗香菜喝粥的情景,晏七勾起嘴角笑了。 陆锦行冷眼旁观,见颜雪怀转身走了,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用折扇挡住自己半边脸,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那姑娘了吧?” 晏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缓缓放进嘴里。 陆锦行嘴角一抽,禽兽啊,那小姑娘看上去顶多十二三岁,七阎王就想吃人家豆腐了? “这姑娘看上去和阿沅差不多大。” 晏七抬起眼皮,死亡凝视:“你不饿?” “饿,我饿,吃饭,吃饭!”陆锦行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他这个嘴啊,怎就这么贱呢。 晏七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陆锦行这个混蛋,是故意给他添堵的。 阿沅是陆锦行的妹妹,今年只有十岁! 颜雪怀把红烧排骨和珍珠丸子汤端上来时,发现晏七正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一把脸蛋,问道:“怎么了?” “没事。”晏七垂下眼睛,专心去夹一块排骨。 陆锦行就是故意的,颜香菜个头高挑,长腿细腰,和陆锦行那个肉球一样的小表妹能一样吗? 第三十八章 马桶 待到颜雪怀转身走开,晏七重又抬起头来,颜香菜背影很直,笔直,这样就显得特别修长。 陆锦行合上扇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啥好看的?” “就是好看”,晏七转过头来,瞪着陆锦行,“你看什么呢?” 陆锦行原本也在看颜雪怀的背影,闻言连忙偏过头去,指着门口:“你看,月儿弯弯,多美啊。” 晏七冷冷道:“今天十八。” 十八?十八的月亮即使不是溜圆,可也不会是弯的。 晚上临睡前,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明早您去买菜,带我一起去。” “不用,你多睡一会儿,娘自己去就行。” “您又想把我锁在家里,万一地动了,我想跑都跑不出去,到时有您后悔的。” 李绮娘被颜雪怀这清奇的理由给吓了一跳,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即使不是地动,若是走水呢,闺女被锁在家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是这样一想,李绮娘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好好好,那你早点睡,明天娘带你去买菜。” 嘴里说着让闺女早点睡,可当颜雪怀洗漱完了钻进被窝,李绮娘又把她拉出来,把她的脸和手,就连脚丫子也抹得香喷喷的,又把她塞进被子里。 颜雪怀觉得她这个原身,很可能早就被李绮娘惯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比如她有踹被子的习惯,大半夜被冻醒是常有的事,可是现在,她每天醒来时,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李绮娘一晚上要给她盖几次被子。 颜雪怀想着李绮娘对她的好,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女人举着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 颜雪怀想要看清女人的脸,可是一如过去的每一次,女人的脸上一片模糊,她看不到,她什么都看不到。 颜雪怀猛的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心脏怦怦直跳,身旁传来李绮娘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十三岁时她离开孤儿院,离开学校,她打架喝酒,帮人带货,她成了众人眼中的不良少女。 直到有一天,一位衣著考究的女律师找到她,说有一位爱心人士想要资助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烂命一条,无所畏惧,有钱人的便宜不沾,那是傻子! 那年她十七岁。 她离开了那座城市,改了名字,重回校园,她比同龄人晚两年考上大学,她的生活走上正轨,她爽朗大方,成绩优秀,她是自由博击社的成员,她年年都拿奖学金,除了律师和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曾经是个问题少女。 那位爱心人士从未出现,就连那位女律师也只有在每学期她开学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钱,再拍一张她的照片 颜雪怀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她何德何能,会有爱心人士的垂青? 除了那个生她养她为她拼命为她坐牢的女人,谁会不求回报地对她那么好?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了,那个傻女人,病死在监狱里也不肯见她最后一面,而她因为受到刺激,忘记了八岁前的所有人所有事,她上大学的开销,来自于家里老宅的拆迁款。 颜雪怀很后悔那天发生的事,她后悔没有找律师要一张那女人的照片,她后悔她没有详细问一问,比如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她没有机会再问了,她恍恍忽忽走出律所,直到疾驶的汽车辗过她身体的那一刻,颜雪怀 也没有想起八岁时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她脑海里闪过的,只有发黄剪报上那硕大的标题:年轻母亲为救女儿杀死禽兽继父。 那个不知姓名、不知籍贯、不知相貌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颜雪怀叹了口气,恐怕没有人像她一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才知道自己也曾拥有母爱吧。 “怀姐儿,怎么醒了?是要小解吗?马桶在门外,你忍一忍,娘去提进来。” 李绮娘摸索着下床去提马桶,颜雪怀反应过来,忙道:“娘,您别出去,我不解手,您快上来,别着了凉。” “你真不解吗?有尿不能憋,你等着啊,娘去拿,很快的。” 说着,李绮娘打开房门,把门外的马桶提进来,看着颜雪怀小解了,又把马桶提出去,这才回到床上。 颜雪怀侧过身来,紧紧抱住李绮娘,李绮娘忙道:“你别把胳膊伸出来,会着凉的,娘不冷,真的不冷,快把胳膊放到被子里去。” 次日一早,母女俩便一起去了灯市街。 整个京城,无论食材还是调料,没有比灯市街更齐全的地方了。 母女俩正在挑选蔬菜,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大嫂,李姑娘。” 颜雪怀回头一看,黄博站在她们身后,身边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位老仆宽伯。 颜雪怀记得黄博说过,黄记酱园要在灯市街上开分号,没想到黄博身为少东家,大清早就过来了。 李绮娘也看到了黄博,笑着问起分号的事,黄博说道:“月底就正式开业了,不过现在这边也已经有货了,李大嫂若是有需要的,不用再去老号,这边全都有。” 李绮娘大喜,问道:“有豆腐乳吗?” 黄博看向宽伯,这边的分号是宽伯管着的,宽伯忙道:“有,昨天才从园子里拉过来十几坛,也是有人订的,你们若要,还能匀出两坛来。” 李绮娘忙道:“那太好了,我们小本生意,两坛就够了。” 黄博提意让她们去铺子里看看,李绮娘正有此意,颜雪怀便道:“娘,您跟黄少东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东西。” 李绮娘见旁边有卖油炸糕的,便去买了一个,递给颜雪怀:“小心点,别烫着嘴。” 见女儿拿着油炸糕吃得香甜,李绮娘这才放心地跟着黄博和宽伯去了铺子。 颜雪怀怀疑,李绮娘可以早就忘了她已经十四了,兴许还当她四岁。 早晨是灯市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人,颜雪怀喜欢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她想看人,看形形色色的人,她想了解这个朝代,了解这座新京城。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第三十九章 拐子 颜雪怀寻声望去,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正抓着一个姑娘不放,另一个男人则去拽姑娘的头发,尖叫声就是这个姑娘发出来的。 颜雪怀算是长了见识,光天化日就敢调戏姑娘。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再说,刚刚她还看到五城司的人在巡逻。 她叫过一个正在看热闹的小孩:“你知道往日这个时候,五城司的人在哪里吗?” “在王婆婆早点铺子里。”小孩就是旁边商户的孩子,整日在灯市街上玩耍。 颜雪怀掏出两个铜钱塞给小孩:“这两个铜钱给你,你去找五城司的人,就说这边有坏人强抢民女。把人叫来以后,再给你两个铜钱。” 小孩接过铜钱,飞奔着跑了。 颜雪怀见那姑娘还在和两个男人撕扯,两人拽着姑娘走,姑娘坐在地上,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 此处是闹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中年人喝斥:“住手,这是做什么?” 一个男人说道:“这是我女儿,不听话,跟着野汉子从家里跑出来,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带她回去。” 原来是当爹的出来找闺女。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有大婶说道:“姑娘,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快跟你爹回家去吧。” 姑娘拼命摇头,大声喊道:“不是,他不是我爹,我是被他们抢来的!” 另一个男人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死丫头还敢说谎,连亲爹都不认了,就知道出来找野汉子,快回家去,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再上来阻拦。 颜雪怀冷笑,这妥妥就是人贩子的伎俩。 她的目光落在那姑娘的脸上,刚才只顾着看他们撕打,却没有去看那姑娘的相貌,此时一看,她的脑袋嗡的一声。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颜雪怀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四下看了看,一眼瞅见卖菜老汉放在一旁的扁担,她走过去,一把抄起扁担,朝着那两个男人冲了过去。 “狗日的人贩子,光天化日也敢抢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便被打倒在地。 “小姑娘,不要多管闲事,人家是一家子。”那个大婶连忙提醒,哎哟哟,这小姑娘愣头青似的,千万不要闯祸,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呢。 “狗屁一家子,他们的口音都不一样,你们没听出来吗?” 颜雪怀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那男人正要爬起来,她又是一扁担下去,那男人索性被打了个狗吃屎。 另外一个男人见了,上前便抢颜雪怀手里的扁担,颜雪怀一脚踹到那男人身上,那人哎哟一声,后退了几步。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是啊,你听这姑娘的口音和这两人不一样啊,如果真是一家子,口音怎会不同。” “让开,让开,出什么事了?” 几声喝斥声传来,众人连忙躲闪,原来是五城司的人到了。 “官爷,官爷,这丫头打人,您看,把我哥快给打死了。”其中一个男人恶人先告状。 五城司的人看向颜雪怀,又看看倒地不起的男人,有些不信,问道:“你打的?” “是我打的,他们是人贩子。”颜雪怀说道。 “官爷,这位姑娘说得没错,他们就是人贩子,我和弟弟来新京寻亲,雇了他们的大车,他们把我们绑了,弟弟在路上就已经被他们卖了,他们又要把我卖到青楼,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说话的是那位姑娘,离得近了,颜雪怀看清楚她的长相,小培,越看越像,她最后一次见到小培时,小培十一岁,眼前的姑娘有十五六了,更像长大以后的小培。 “说谎,官爷您千万别信,这是小人的侄女,亲侄女,她爹不知道多疼她,怎会舍得把她卖掉,她不听话,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那男人还在胡说八道。 颜雪怀噗哧笑了:“那你说说看,你们是哪里人?” 五城司为首的那位点点头,道:“嗯,说吧,你们是哪里人?” 那男人眼珠子咕噜乱转,陪笑说道:“我们兄弟是货郎,走南闯北,这口音有点杂,有点杂。” 颜雪怀笑道:“官爷问你是哪里人,你提口音干嘛?” 旁边围观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看这男人那一脸的憋尿的表情,十有八、九,就像那姑娘说的,这两个就是拐子。 “你小子是汤阴那一带的吧,你这口音和我们铺子里的老许一样。”旁边的一位大叔说道。 那姑娘马上接口,说的却不是官话:“我是句容人。” 说完,她又用官话说了一遍,她的官话和颜雪怀有点相像,一听就是江南口音。 见被人一语道破,那人也不管趴在地上的兄弟了,掉头就想跑,却被围观的百姓堵住了去路:“该死的拐子,还想跑,最恨拐子了!” 这时,李绮娘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黄博,她和黄博从黄记的铺子里出来,没有看到颜雪怀,还是卖菜老汉指着前面的人群,说道;“在那儿呢,你们可要陪我的扁担。” 看着女儿手持扁担,摆明就是被人欺负了,迫不得已正当防卫,李绮娘一眼瞥见被人拦住的那个男人,她上去就是一记耳光:“你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死你!” 颜雪怀连忙拉住她:“娘啊,没事,不关咱们的事,有官爷在这里呢。” 李绮娘这才看到旁边大眼瞪小眼的几个人,都是穿官衣的。 那几位的眼睛都直了,这是几个意思,他们没看错吧,分明是那个小姑娘打的人,怎么这当娘的一来就是要为女儿报仇的架式? 李绮娘正要开口,颜雪怀拉着她就走,这事儿已经搞清楚了,没有她的事了,再说,另外那个人贩子被打得现在还没有爬起来,万一打残了,依照这大魏朝的律法,也不知道她要不要负责任。 走出几步,颜雪怀又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姑娘,没想到那姑娘也正向她看过来,眼中是深深的感激。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您等我一下。” 她走到那姑娘身边,在她耳边说道:“你若是无处可去,这边事了,可以到会昌街李食记找我。” 没等那姑娘说话,颜雪怀便拽着李绮娘飞快地走了。 第四十章 鼻子 从卖菜老汉身边经过时,老汉瓮声瓮气:“别走,赔钱!” 颜雪怀忙道:“您等着,我去把您的扁担找回来。” 心想大不了就去衙门,上辈子除了学校,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警局,她现在十四岁,不知道这古代的律法会不会保护未成年人。 没想到老汉却摇头:“谁要你赔扁担,你得赔钱,三十个铜钱,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颜雪怀明白了,敢情老汉想要换条新扁担了,不对,前两天铺子里新买的扁担只花了十五个钱,三十个铜钱够买两条扁担了。 一旁的李绮娘二话不说就掏出两串铜钱,用红绳串起来,沉甸甸的有三四十个,她把两串铜钱全都给了老汉:“小孩子不懂事,老爷子您拿去再买条新扁担。” 老汉看了看,把铜钱揣进怀里,对颜雪怀说道:“小姑娘,我天天都在这儿,你下次再用扁担,还来找我啊。” 颜雪怀给气乐了,谁说劳动人民都是朴实无华的,瞧瞧,坑你没商量。 “菜呢?”李绮娘忽然问道。 颜雪怀这才发现,她只顾着去打架了,李绮娘让她看着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那堆东西刚刚就是放在老汉菜摊子旁边的,现在那里连根菜叶子也没有了。 “老爷子,我的那些东西呢,您看见了吗?” 老汉伸出手来:“两个铜钱。” 颜雪怀咬着牙,拿出两个铜钱给他,老汉一指前面:“黄记的少东家,把你们那些东西搬到车上去了。” 果然,前面不远停着一驾骡车,黄博正冲着她们招手。 颜雪怀笑得阴风阵阵,她冲着老汉竖起大拇指:“老油条了吧,牛逼!” 这事还没完,母女俩刚刚走到黄家的骡车前,先前那个小孩追了过来:“两个铜钱,你说好的把人叫来再给两个铜钱,你咋跑了?” 颜雪怀指着刚才的老汉,问那小孩:“你们一家的?” 小孩眨着眼睛:“你咋知道的,那是我爷爷。” 颜雪怀只好又掏出两个铜钱,把小孩打发走了。 李绮娘正在向黄博道谢,黄博忙道:“大嫂您千万不要客气,我正要往那边去,刚好顺路载你们一程。” 说着,他看向正在怀疑人生的颜雪怀:“李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颜雪怀咧嘴,露出个假笑:“客气客气。” 李绮娘压根还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黄博夸自家闺女,她听着就高兴。 黄记的骡车是拉货用的,没有车厢,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酱缸。 李绮娘和颜雪怀倚着酱缸坐着,黄博则和车把式坐在前面,与母女俩保持着距离,路上也没有说话,客气守礼,到了地方,黄博帮着她们把东西拿下来,没有进门便告辞了。 李绮娘忍了一路,当着外人她没有多问,回到铺子里,她盯着颜雪怀洗了手,换了衣裳,便拉着她问起今天发生的事。 颜雪怀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担心李绮娘会责怪她多管闲事,悄悄去看李绮娘的脸色。 没想到李绮娘比她的反应还要大,咬牙切齿:“这些拐子全都该死,偷人孩子和要人性命没有区别,闺女做得好,那帮畜牲就该打!” 颜雪怀汗颜,她从来就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今天她之所以会出手,完全是因为那姑娘长得像小培啊。 想起小培,颜雪怀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培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因为无法找到她的亲人,只好把她交给了孤儿院。 后来有一对丧女的夫妇来孤儿院领养孩子,发现小培长得像他们死去的女儿,便领养了小培。 小培临走前,她心底的秘密告诉了她:“我知道我家在哪儿,我骗警察说不知道的,我不想回去,我不是被人贩子拐的,我是被我妈给卖的,我妈说如果不把我卖了,就养不起我弟弟,我如果回去了,他们还会卖掉我,我好羡慕你,你是孤儿,多好啊,我羡慕你。” 小培是唯一羡慕她是孤儿的人,颜雪怀自认不是重情重义的人,她离开孤儿院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想过要报答孤儿院的养育之恩,但是她记住了小培,她常常会想小培后来怎样了,过得好不好。 上午遇到的那个姑娘,会不会就是小培? 她能穿过来,小培说不定也能。 转眼到了晚上,晏七和陆锦行没有来吃饭,颜雪怀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 晏七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在这里吃腻了,就到别处换换口味,这都是正常的事。 反倒是那个定国公身边叫福生的少年,中午时过来放下两锭十两的银子,让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去送饭,其中有一份要单做,没有忌口的,但是要有汤水。 李绮娘很高兴,李食记是小本生意,以现在的生意来看,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月的利润,难得的是人家还不挑剔。 次日,颜雪怀没有跟着李绮娘去买菜,她去了顺城街找余敏打听修城墙的事。 余敏听说这件事了,修城墙要招很多工匠,他们牙行没有抢到这宗生意,但是也得到了消息。 “我们刚到新京,想托人都找不到门路,你能不能帮忙问问,那些工匠们是怎么吃饭的,上面给银子让他们自己吃,还是包吃的,如果是包吃,那定然不是一两家食肆能包下来的,肯定会多找几家吧,我们李食记能不能分点边边角角地来做呢。” 余敏一拍大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成,我们东家最近天天往工部跑,我请他帮忙给问问。” 颜雪怀谢过余敏,便匆匆出了牙行,估摸着李绮娘也该回来了,她还要回去帮着干活。 出门的时候只顾着回头和余敏道别,再回头时,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撞就撞吧,刚好撞到了她的鼻子。 颜雪怀顿时鼻涕眼泪一起流,她是不是应该买本老黄历,以后出门前先看黄历啊,她的鼻子那么好看,也不知道有没有撞坏。 第四十一章 英儿 “哎,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颜雪怀透过蒙蒙水雾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那人捂着肩膀正在看着他。 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快步过来,指着颜雪怀大骂:“丫的,你走路没长眼睛吗?还敢撞焦爷,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焦爷? 颜雪怀那被酸痛掌控的大脑立刻清明起来,难怪她看这人有些眼熟,原来是焦爷,她第一次来顺城街时,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 她用手背抹一把眼泪,看仔细了,眼前的人就那位焦爷。 她正要开口道歉,余敏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眼看到焦爷,又看到颜雪怀站在焦爷面前,那名随从的话,他刚好听到最后那句“你是不想活了吧”,余敏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害怕,上前一步:“焦爷,这位是我朋友,她不认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一次吧。” 颜雪怀没想到胆小如余敏,竟然肯为她出头,她心存感激,也知道余敏一家子都在顺城街上讨生活,她可不能把他们拖进来。 她一把将余敏推开:“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参和。” 因为撞到了鼻子,她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听得焦爷直皱眉头,他指着余敏问那名手下:“这是那个余四儿?” 手下忙道:“对,就是他,这小子晕头了,我这就教训他。” 焦爷失笑,冲着手下一挥手:“一边儿待着去。” 转头看向颜雪怀,上下打量:“怎么就哭鼻子了?我有那么可怕?” 焦爷的模样的确不可怕,他长得斯文白净,唇红齿白,甚至还有几分乖巧,是上年纪的大妈大婶们喜欢的那种类型,一点也不像是混混头子堂把子。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鼻子,呜咽着说道:“我的鼻子疼。” 她其实不想哭,可是鼻子连着泪腺,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了。 焦爷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颜雪怀的鼻子,啧啧两声:“红彤彤的,像是肿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颜雪怀感觉鼻子更酸更疼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流,焦爷叹了口气:“行了,别哭了,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余敏一怔,没想到焦爷会这么好说话,他忙问:“焦爷,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焦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说你了吗?我让她走,你的耳朵呢?” 余敏下意识摸摸耳朵,还好,耳朵还在。 一旁的手下粗声大气地吼道:“还傻站着干嘛,挡路吗?焦爷让你走,你还不走啊?” 颜雪怀忙道:“走,我走。” 她冲着余敏眨眨眼睛,示意他没事,然后拔腿就跑。 焦爷看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 颜雪怀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顺城街,找个没人的角落,使劲擤擤鼻子,擤出来的鼻涕是带血的。 刚才她那副傻样,一半是真的,一半却是装的。 她相信那天她怂恿余敏搬出焦爷名头吓唬王氏的事,焦爷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原本以为日后见到焦爷绕着走,只要不栽到他手里也就没事,没想到今天却撞个正着,她不快跑,难道还要留下挨揍吗? 她把脸上的泪痕抹抹干净,快步往会昌街走去。 还没走到李食记,就看到了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嗨,你来了?” 颜雪怀一副熟络的模样。 姑娘闻声转过头来,正是昨天灯市大街上的那个姑娘。 看到颜雪怀,姑娘跪下就要磕头,颜雪怀吓了一跳,伸手拽起她:“大街上呢,你别让我引人注目。” 姑娘立刻反应过是什么意思,脸上一红,暗道自己真笨,恩人是个姑娘家,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见她木木讷讷,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颜雪怀一手推门,一手拉着姑娘进了铺子。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铺子里没有人,后厨里传来铛铛铛的切菜声,李绮娘正在准备食材。 颜雪怀扬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李绮娘从后厨探出头来,手里还拎着菜刀:“煮了冰糖雪梨,你喝一碗润润嗓子。” 说完,她看到铺子里还有一个人,问道:“有客人了?” 姑娘连忙站起身来,颜雪怀示意她坐下,对李绮娘说道:“没事,是昨天咱们遇到的姑娘。” 铛啷一声,李绮娘扔下菜刀,从后厨走了出来,颜雪怀连忙转过身去,藏起自己的鼻子,李绮娘的注意力都在姑娘身上,笑容满面地招呼;“怀姐儿,快去把冰糖雪梨端来,已经晾凉了,这会儿喝着正好。” 颜雪怀生怕被李绮娘看到自己的鼻子,连忙去了后厨。 待她回来时,李绮娘已经在询问姑娘昨天的事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走后,姑娘和那两个拐子被一起带到了五城司,几板子打下来,那两个拐子就全招了。 他们原本就是赶大车的,趁着乱世赚昧心钱,姑娘和她弟弟,是他们做的第三起案子。 姑娘名叫吕英儿,今年十五岁,弟弟吕平,只有十岁。他们是句容人,父亲是个童生,家里有十几亩田,母亲在生吕平的时候去世了。朝廷迁都,吕父故土难离,想着自己又不是当官的,即使裕王的军队打过来,也为难不到他头上,因此便没有逃难。 没想到裕王的军队还没有打过来,地方上却先乱了起来。句容有个姓高的大户,祖上做过大将军的,听说通着朝廷,有大官给他家撑腰,就连句容的父母官也不敢招惹他家。高家原本就欺男霸女,现在乱了,他们便趁机发财,养了一群打手,四处烧杀抢掠。高家先是到吕家提亲,他家老太爷看上吕英儿,要纳吕英儿做姨娘,那位高老太爷已经六十多岁了,吕父自是不肯答应。 吕父为人耿直,当时就指着媒人破口大骂。 当天夜里,高家便来抢亲了,吕父把姐弟二人藏在地窖里逃过一劫,吕父却被打得奄奄一息。 次日吕父便咽气了,临终时让吕英儿带着吕平赶快逃走,到新京投奔他们的姑母。 姐弟俩连丧事都没敢办,把吕父埋在自家后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开高家的耳目,一路北上,好不容易快到京城了,却上了贼车。 这年前漂亮女孩子比男孩子更贵,那两个拐子在半路上就把吕平卖给了一家逃难的人,也有人要买吕英儿,拐子们没卖,就等着到了新京卖个好价钱。 昨天早上吕英儿趁着拐子吃早点的时候,逃了出来,她很聪明,专往人多的地方跑,于是便有了昨天那一幕。 第四十二章 伙计 颜雪怀想起昨天她对吕英儿说过的话,若是没有地方能去,就来李食记。 莫非吕英儿没有找到姑母? 果然,颜雪怀猜得没错。 “说起来也是我幸运,昨天刚好国公爷到五城司巡视,听说抓了拐子,便让人送我去姑母家,可是”吕英儿低下了头。 如今在新京,只要有人提起“国公爷”,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定国公齐慰。 李绮娘对定国公心存感激,当日她和女儿都是被定国公救下,定国公还派了大将军郝冲送她们回到颜家。 说起来,吕英儿和她们也算有相同的经历了,李绮娘见吕英儿的神色,心里咯登一声,莫非吕家姑母也像郭老太一样,认为吕英儿毁了贞节要害死她? 李绮娘立刻问道:“怎么了,可是你那姑母嫌弃你了?” 她还有女儿相依为命,吕英儿身边却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吕英儿一怔,意识到李绮娘误会了,连忙解释:“我按照爹爹给的地址找了过去,可是那里住的不是姑母一家,那家人说他们是两年前从牙行买下那处宅子的,没有见过原先的主人,更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李绮娘松了口气,有的时候找不到亲人,远比被亲人嫌弃更加幸运。 找不到就还有希望,人只要有希望就有动力,就有精气神。 李绮娘的希望就是颜雪怀,她要赚钱养女儿,让女儿过得富足快乐,再给女儿攒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就是她现阶段的希望。 “闺女,你也看到了,我家铺子里只有我们娘俩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你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儿简陋,就先在我们铺子里干活儿,包吃包住,你若是找到了你姑母随时能走,月钱是每月一两银子,月钱是照着会昌街上其他家伙计给的,若是咱们铺子里生意好,该涨就涨,该给的红包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了你的,你看行吗?” 颜雪怀汗颜,她也只是想要收留吕英儿几日,李绮娘却连月钱都开出来了。 论起做生意,李绮娘真是一把好手。 吕英儿又惊又喜,昨天她没有找到姑母,定国公派去送她的人只好把她带回五城司,她在五城司的门房里过了一夜,门房值夜的几个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看她,那眼神很吓人,好在有人出声喝斥,说她是定国公送过来的人,那些人才算做罢。 今天早上,吕英儿天没亮就出了五城司,独自走在街上,偌大的新京熙熙攘攘,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问过几家铺子招不招人,她会女红,也会写字,可那些铺子见她是女的,便二话不说把她打发了,甚至有个伙计还不怀好意地让她到胭脂胡同去看看。 她虽然长在乡下,可也知道胭脂胡同不是好地方,她就是饿死也不会去那里。 她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会昌街三个字,她想起那位好心助人的小姑娘,也想起小姑娘对她说的话,于是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吕英儿哪有不愿意的,她连忙说道:“老板娘,我,我,我求之不得,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决不偷懒,您别看我瘦,可我的力气也不小,我娘走得早,我弟弟就是我带大的,洗衣服做饭我都行,我还会织布,会绣花,对了,我还会养蚕,我在家里养了很多蚕。” 颜雪怀噗哧笑出来:“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活儿,也不用养蚕,你就帮我娘打打下手就行。” 李绮娘也笑了,这姑娘可真实在,但愿是个勤快的。 下午的时候,颜雪怀带着吕英儿去老崔那里买了一张单人床,又去成亲铺子,给吕英儿买了两身衣裳,吕英儿说什么也不肯要,颜雪怀说道:“你现在是李食计的伙计了,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这两身衣裳就当做工作服吧,等你领了月钱看上什么自己再买。” 吕英儿错愕:“工作服?什么是工作服?”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 吕英儿就是吕英儿,无论长得有多相像,她也不是小培。 “工作服就是干活的时候穿的衣裳。” 吕英儿摇头:“这么新的衣裳,我可舍不得干活穿。” 好吧,颜雪怀放弃解释,吕英儿自己看着办吧。 李食计里多了一个人,第一个发现的就是张五嫂。 见张五嫂问这问那,颜雪怀原本想把吕英儿支开,转念一想,张五嫂是老平城人,又是个话多的,让她帮忙,说不定能打听到吕英儿姑母的下落。 “英儿,五婶子是个热心人,你把你姑母家的事儿说说,没准儿五婶子能认识呢。” “是啊,你快说说,我家亲戚朋友都在平城,就算我不认识,也能帮你打听着。”张五嫂很自豪,平城本地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那就谢谢五婶子了,我姑父姓代,叫代国振,在米铺里做帐房,姑母家有一子二女,他们家原先住在铁锅胡同,只是那房子两年前就给卖了。” 张五嫂眨眨眼:“你姑父是在米铺里做帐房的啊,那家境一定不错。” “嗯,以前听我爹说过,我姑父是二十年的老帐房了。”吕英儿忙道。 “好,婶子帮你打听着,你可别着急,就在这儿干着,你李婶子可是个好人。”张五嫂笑着说道。 铺子里多了一个人,果然比以前轻松了许多。颜雪怀和吕英儿都想帮着李绮娘往五军都督府送饭,可李绮娘不答应,她觉得那种地方不适合小姑娘过去,好在只是中午需要送饭过去,到了晚上,那个叫福生的会亲自过来。 又忙活了两天,吕英儿越发得心应手,李绮娘对她非常满意,这姑娘不但勤快,而且心灵手巧,一教就会。自从有了吕英儿,李绮娘轻松了许多。 不过,颜雪怀却发现了一件事,晏七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晚上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时候,颜雪怀特意拐到柳树胡同里看了看,晏七住的那处宅子大门紧闭,可是却没有上锁,说明里面是有人的。 颜雪怀蹙眉,是不是吃腻了李食记,换了地方? 第四十三章 早点 第二天清晨,李食记刚刚开门,就来了客人。那人瘦高身材,穿着宝蓝长衫,后脖领子插把折扇,不像读书人,也不像帮闲。 他进门就问:“有早点吗?” 吕英儿正在擦拭桌子,忙道:“我们铺子只做中饭和晚饭,没做早点,街头和街角都有早点摊子,您过去看看吧。” 那人一听就皱眉了,一脸不悦:“咦,你这小丫头放着生意不做,还要往别家推,你该不是吃里扒外,在这家做事,还拿着别家工钱吧。” 吕英儿怔了怔,她怎么就成了吃里扒外了?铺子里就是没做着早点生意啊。 李食记是新开的,目前以街坊生意为主,会昌街上有两家专做早点的,已经做了十几年,周围的街坊习惯到那两家吃早点。李绮娘和颜雪怀商量之后,便决定不做早点了,倒不是不想和那两家抢生意,而是真的忙不过来。 吕英儿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颜雪怀走过来时刚好听到,心里暗骂哪来的事儿逼,嘴里却像抹了蜜:“瞧您说的,小店只做中饭和晚饭,确实没有做着早点,不瞒您说,我们吃的早点也是在外面买来,您若是嫌坐在摊子上吃早点不体面,我们替您买来,您就在我们这儿吃。” 闻言,那人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道:“早点都有啥?” “烧饼油条焦圈儿糖饼老虎炸糕切糕豆汁儿豆浆豆沫豆腐脑白米粥小米粥渣子粥茶叶蛋荷包蛋煮鸡蛋卤鸡蛋凉拌小菜能拼盘。” 颜雪怀一口气说下来,听得吕英儿目瞪口呆,少东家这是练过吧? 那人啧了两声:“两个烧饼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儿,豆腐脑不要韭菜花也不要蒜泥,大爷我待会儿还要谈生意,对了,再要两个卤鸡蛋拼盘凉菜。” “好哩。”颜雪怀让吕英儿出去买早点,她到后厨捞了两个卤蛋,又把现成的凉菜拼了一盘端出来。 吕英儿看不出那人是做什么的,颜雪怀却是知道的。 新京城里,穿长衫插扇子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牙人。 余敏第一次和她去见叶老夫人时,也拿了把扇子想要插到后脖领,还是被颜雪怀制止的。就余敏那瘦小枯干的个头,插上扇子像极了挨了一刀没死成的小公鸡。当然,颜雪怀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告诉余敏这样显得他的个头更矮,余敏便再也没有插过扇子。 吕英儿买早点还没有回来,颜雪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人闲聊,很快便得知原来是对面卖鞋袜那家铺子的房主要卖铺子,今天刚刚托了牙行,昨天就有人要买,今天约好了要过来看房,所以牙人一大早就来了。 颜雪怀好生羡慕,她也想买铺子啊。 “那铺子卖多少银子?”买不起还不能问问吗? “那房主急着用银子,卖得不贵,开价八百两。”牙人毫不在乎,颜雪怀却惊得差点摔个跟头。 锣鼓胡同颜家那处宅子,当年买下来时只花了五百两。 这也不过两年而已,新京的房价就涨了这么多。 “要八百两啊。”颜雪怀心里瓦凉,一间铺子就要八百两,宅子只会更贵。 “八百两可真不贵,你知道皇城吧,从这儿往前走,就那个路口,以后就是皇城口,会昌街就在皇城口上,多好的地方啊,会昌街上的铺子如今是有钱也买不到,若不是那个房东急着用钱,也不会卖这么便宜,啧啧啧,你信不信,他开价一千两,也有人想买。” 吕英儿把早点买回来,牙人吃完早点,看着门外,说了一声“来了”,便走了出去。 颜雪怀感叹了一会儿房价,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对面卖鞋袜的老张媳妇陪着婆婆过来吃饭,唉声叹气。 因为是对门,老张一家子常来李食记买包子和盖浇饭,彼些都很熟络。老张媳妇对颜雪怀说:“姑娘,以后婶子就不能来你这里吃饭了。” 颜雪怀想起早上见到的牙人,心里有数,果然,老张媳妇说道:“房东把铺子卖了,新房东要自己开铺子,让原来的房东把铺子腾出来才付尾款,唉,我们吃完饭,还要回铺子里收拾,明天一早就要搬走了。” 颜雪怀忙问:“那你们找到地方开铺子了吗?” 老张媳妇又叹了口气:“眼下新京城里最不好找的就是铺子了,一时半刻上哪找去,唉,我和婆婆商量过了,先在自家门口摆个摊子,无论如何,把余下的鞋袜先卖完再说,这货压在手里就是钱啊。” 晚上打烊后,颜雪怀和李绮娘说起这件事来,李绮娘叹息:“也不知道旧京的铺子怎么样了,唉。” 颜雪怀依稀记得李绮娘的嫁妆除了铺子,还有水田,原主对这些似乎没有兴趣,因此留给颜雪怀的记忆也不多。 “娘,您在旧京那边还有多少财产,比如那铺子,是关门了还是交给别人管着了?” 颜家离开旧京时,裕王还没有打过去,颜雪怀觉得以李绮娘的做事风格,不会把铺子一扔就不管了。 “铺子交给童叔了,童叔是你外祖父身边的老人儿,我当时和他说,关键时刻先保命,再说铺子,实在不行这铺子就舍了,唉,也不知道童叔现在怎么样了,除了铺子,还有两个小庄子,一个一百亩的,一个二百亩的,唉,怕是已经荒了。” 李绮娘叹息着,又想起锅子来了:“那时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抓走锅子的是哪支军队,这几天我去五军都督府送饭,有好几次想托那位郝大将军帮忙打听打听,又怕不妥。” “就是那天送咱们回颜家的郝大将军吗?他好像是个大官。咱们直接找他说,还真有点不妥,对了,每天晚上过来取饭的那个福生,他是定国公身边的人吧,咱们不如托他,他应该比郝大将军好说话。” 李绮娘眼睛一亮,福生看着只有十六七岁,人也彬彬有礼,看上去就是个好说话的。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便睡下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次日一早,李食记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四十四章 金佛 同样的夜晚,锣鼓胡同里的颜家却还亮着灯。 颜二老爷颜昭石心情不错,他按照叶盛的指引,把文章送去了叶府,在门房里恰好遇到叶次辅身边的幕僚,幕僚问起,他便顺势把文章递了过去,又悄悄塞了一锭银子。 没过几天,那幕僚打发人来了锣鼓胡同,约了颜昭石在状元楼见面。 颜昭石如约前往,这次见面,幕僚脸上的倨傲没有了,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自我介绍名叫汪芳,已在叶次辅身边多年。 汪芳给颜昭石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他已把那篇文章送进了叶次辅的书房,叶次辅百忙之中看了,称赞了几句;二是明年开恩科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当然,眼下京城里有空缺的衙门不少,颜昭石有举人的功名,若是现在入仕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有了官身便不能再参加科举。 这话说得透彻,颜昭石心里有数,当初在旧京时,他若是想要在县衙门做个八品九品的小吏,这并不是难事。 可是以他举人的功名,恐怕这辈子也就是八、九品了,可若是金榜题名做了进士,那最少也是个七品,至于入仕之后的前程,那就更不能比了。 幕僚的意思也就是叶次辅的,现在把话点给他,就是让他不要操之过急,明年的恩科才是他大展宏图的机会,一旦做了进士,又有叶次辅这座靠山,等着他的就是大好前程。 颜昭石似乎已经看到了面前的青云路。叶次辅是什么身份?居然会专门派人来提点他。 颜昭石感激涕零,从状元楼出来,便陪着汪芳去了胭脂巷。 次日,颜昭石和汪芳一起从胭脂巷出来,汪芳便说起家中妻子:“在下出身贫寒,贱内替人缝穷供我读书,如今我有幸跟随叶公,贱内更是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为我开智,能为叶公分忧。” 恰好路过金玉阁,颜昭石让汪芳稍等,他独自进了金玉阁,片刻之后,便抱着一只精美的木匣出来,木匣里装着的,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金佛。 汪芳不显山不露水的掂了掂,顶多有半斤重,空芯的。 颜昭石没有看到汪芳那微微下撇的嘴角,说什么也要把这金佛送给汪芳,汪芳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汪芳临走时信誓旦旦,一定会替他在叶次辅面前美言几句,千万不要客气,这是举手之劳,再说,待到颜二老爷金榜高中之时,他这个当幕僚的还要高攀他呢。 颜昭石彻底放下心来,晚上激动得睡不着,拉着身怀六甲的秀竹亲热,自从那日被颜景修从西厢轰出去之后,秀竹便住到了后罩房,后罩房住的是颜雪娇和颜雪平,因她住过来,颜雪平只好去和颜雪娇挤去一个屋子,这些日子没少指着秀竹的鼻子骂。 秀竹这一胎怀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个三长两短,就盼着能一举得男,从此母凭子贵,被骂了也忍下。 这会儿颜昭石要和她亲热,秀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自是不愿意,又怕惹得颜昭石不悦,推说要回去拿换洗衣裳,便一去不返。 颜昭石等得心焦,正想让丫鬟去叫,一眼看到前不久刚买来的小丫鬟竟是生得十分俊俏,他当即便把秀竹抛到一边,生拉硬拽地把那丫鬟拉到了床上。 西厢还住着三房一家,小孩子耳朵灵,颜景隆对曾氏说:“娘,二伯屋里是在打架吗?我咋听到有人哭呢?还是个女的。” 曾氏眼睛一亮,这阵子秀竹住在后罩房,二房里还有别的女人? 她披着衣裳下床,蹲到二房门口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捂着嘴憋着笑回到自己屋里,颜三老爷颜昭林问她:“你干啥去了?” 曾氏压低声音说道:“景隆没听错,可不就是有人在哭,他二伯还在那儿哄呢,小情小意的,啧啧。” 颜昭林一听就来了兴趣,也顾不上儿子还在身边,问道:“秀竹?他不怕把孩子捅下来?” “切,哪是秀竹啊,我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就是那个叫阿莺的丫鬟,那丫鬟的年纪和二丫头差不多大,他二伯也真下得去手。” 曾氏说完,忽然发现颜昭林眼睛里都是羡慕,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朝着颜三老爷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别想好事,我可告诉你,他二伯是没有儿子,病急乱投医,你可不一样。” 说着,曾氏把颜景隆拽到颜昭林面前:“看清楚了,这是你儿子!” 颜昭林不耐烦地一挥手:“臭娘们儿,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有儿子就了不起了?你看看大嫂,生了仨,你才生了一个!” 曾氏气急,推开颜景隆,侧身躺到床上生起气来。 接连几天,颜昭石心情都很好。 今天如玉书坊有个同乡诗会,在座的都是旧京来的读书人,颜昭石也受邀前往。如玉书坊的头牌就叫如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恰好颜昭石又是姓颜,与如玉姑娘的名字连在一起,怕好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如玉姑娘当场便坐到颜昭石怀里,用樱桃小嘴喂他吃了几杯酒,有名姓唐的读书人当即诗兴一发,来了一句:“如玉坊里颜如玉。” 颜昭石酒兴正浓,此刻美人在怀,唇齿留香,当即对了一句:“香含小口口含香。” 这诗通不通还在其次,对得是否工整更在其次,但是个中的意境却是都懂的,于是立刻赢来满堂彩,如玉书坊的老鸨立刻让人取来笔墨纸砚,请唐诗人和颜昭石挥毫,把各自的诗句写出来挂了出去。 颜昭石自从到了新京,虽然隔三差五有人请客会文,可是真正以诗文赢得瞩目,却唯有此时此刻。 颜昭石兴奋得满脸红光,进了家门还在发飘。 冷不防一个婆子站在二门:“二老爷,老太太请您回来后便去见她。” 颜家地方不大,颜昭石如同踩在云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郭老太太面前。 第四十五章 家人 进了屋,颜昭石这才发现大哥颜昭山、三弟颜昭林也在,还有大嫂孙氏和三弟媳曾氏,连同两个侄女三个侄儿也都在,除了住在书院的颜景修以外,颜家老老少少来齐了。 颜昭石酒醒了一半,忙问:“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你们怎还没睡?” 平日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也各有应酬,难得一大家子凑得这么齐。 “老二,你整日在外头,不管你那婆娘了吗?” 率先开口的是颜大老爷颜昭山,长兄如父,颜昭石对大哥一向敬重。 听颜昭山说起他那婆娘,颜昭石愣怔一刻才想起他婆娘是谁。 没有夸张,颜昭石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身影,有刚刚还坐在他怀里的如玉姑娘,有怀着他儿子的秀竹,甚至还有昨晚在他身下嘤嘤哭泣的小丫鬟,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李绮娘,那个既不年轻也无风情一身铜臭的女人。 想想就恶心! “李绮娘?她不是跑了吗?又不是没找过,找了没找到,咱们尽力了,对吧?” 颜昭石的这几句话像是对颜昭山说的,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李绮娘带走的是他的女儿,他找过,他真的找过,颜雪怀是他的种,是他老颜家的姑娘,他能不找吗?找不到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李绮娘不守妇道,连累了女儿,对,这不怪他,全是李绮娘的错。 听他张口就提起李绮娘的名字,郭老太太脱下脚上的鞋子,朝着颜昭石扔了过来,鞋子砸到颜昭石脸上,颜昭石最后的一点酒意也给砸没了。 “阿娘,您为何这么生气?既然找不到,那就当她们死了,秀竹肚子里怀着的是您孙子,您” 颜昭石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郭老太太一口痰吐了过来,颜昭石慌忙捂脸,那口痰粘到他的衣袖上,他嫌恶地掸了掸,却不敢再说话了。 郭老太太却已经哭了起来:“他爹啊,你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为了让老二读书,我和老大老三省吃俭用,只有一碗饭也要给他吃,宁可我们饿着肚子也要给他买纸买笔,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为了个偷人养汉的破鞋,他就不管一家子了,咱们老颜家的脸面,全都让他给丢尽了啊,他爹啊,你快来,把我带走吧,我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孙氏和曾氏连忙过去,这个劝那个擦眼泪,颜雪娇和颜雪平一边给郭老太太顺气一边偷偷去看颜昭石。 颜昭石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还在原地傻站着,求助地看向颜昭山:“大哥,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老二,你把咱们瞒得好紧啊。”颜昭山冷笑。 颜昭林早就忍不住了,冲着颜昭石没好气地说道:“二哥,你别放着明白装糊涂了,二嫂和二侄女哪来的银子开铺子?那是会昌街上的铺子啊,老大一片,如果不是你偷偷给的银子,只凭她们两个女人,怎么开得起来?” “铺子?什么铺子?”颜昭石更糊涂了。 “李食记啊,二哥,你敢说李食记不是二嫂开的?”颜昭林越说越气,颜家还没有分家呢,二哥一家偷偷摸摸开铺子,这是想干嘛?铺子里赚的钱是不想交到公中了? 见颜昭石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颜昭山的火气小了一点,他沉声说道:“会昌街上新开了一家食铺,名字就叫李食记,你大嫂的侄子听说以后,就去打听了,那李食记的东家是个女的,姓李,南边来的,那铺子是她和女儿开的,老二,你该不会说这是巧合,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姓李,也开李食记吧?” 颜昭石一怔,这些日子他那么忙,忙得都是正事,怎会知道这种小事,还有会昌街,那是什么地方?他听都没听过? 见他还在呆怔,郭老太太心里更气:“老二,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瞒着家里偷偷让媳妇儿到外头开铺子,你忘了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你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为了一个破鞋娘们儿,你连老娘都不顾了?” 颜昭石这才猛的反应过来,难怪老娘和大哥三弟这么生气,原来他们以为李绮娘的铺子是他给钱开的。 “阿娘,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李绮娘那女人除了银子啥都不认,她定是瞒着我藏了银子,那铺子真的不是我拿钱给她开的,秀竹就快要生了,她怀的才是我的儿子,我又岂会拿钱给李绮娘和她生的那个赔钱货呢。” 还有一句话颜昭石没有说出来,他现在手头也没有多少银子了,哪里舍得去开什么食铺啊。 郭老太太其实早就猜到颜昭石不知道这件事,但她若不哭闹一场,老二就狠不下心来和那对母女断个干净。 “老二,你说句实话,这事你真的不知道?”郭老太太问道。 颜昭石连忙跪下:“阿娘,您要信儿子,儿子真的不知道。” “好,那阿娘就信你一回,明天你去趟会昌街,把那家铺子接过来,那是咱们颜家的产业,让个娘们儿管得算什么事,再说,李绮娘不守妇道,也不知道给你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这种破鞋,你不休了她还等啥?” 郭老太太难得对颜昭石说话温柔几分,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刮鱼鳞的刀子,刮得颜昭石头皮都疼。 “阿娘,现在不是休了她的时候,儿子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若是这个时候闹出休妻的事,叶次辅知道了不好。” 没等郭老太太说话,一旁的孙氏抢先开口:“哎哟哟,他二叔,叶次辅那么大的官儿,人家会管你们夫妻屋里那点事?他二叔,你是当咱们都没念过书,不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事吧。” 说着,她翻个白眼:“你埋汰谁呢。” 孙氏快要恨死李绮娘和颜雪怀了,尤其是颜雪怀那个小狐狸精,拿景文的性命威胁她,还把她耍得团团转,她现在就等着颜昭石把李绮娘休了,顺便把颜雪怀轰出颜家,到时她就揪着颜雪怀那小浪蹄子的头发,扇上二三十个嘴巴。 第四十六章 孙女 颜昭石却猛的想起汪芳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只不过是叶次辅老仆家的孙子的同窗的叔父,而现在,他却是叶次辅特别提点的人,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情份,待到恩科之后,他便能正式拜在叶次辅门下了。 想到这里,颜昭石忍不住挺挺胸膛,踌躇满志之色溢于眼底。 看在颜大老爷颜昭山眼里,颜昭石的踌躇满志就是自大,就是看不起人。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又比谁差多少,凭什么老二能当举人,他却是个泥腿子,当然,现在早就不是泥腿子了,可外人说他时,也是颜举人的大哥。 凭什么?若不是他只读了一年书,他也是举人,说不定已经是进士了。 颜昭山胸口一股恶气,他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老二,你大嫂说得没错,你不要就动不动搬出叶次辅来,人家叶次辅管的是朝廷里的使,没空管你和婆娘的那点子事,再说了,你婆娘不守妇道,这还是啥好事吗?你读过那么多书,何为夫纲你不懂吗?就是叶次辅知道了,也不会斥责于你,你见到哪个当官的,家里的婆娘偷人养汉的?” 颜昭石怔了怔,他是不信李绮娘会偷人的,毕竟十几年的夫妻,李绮娘虽然俗不可耐,可却不是水性扬花的人。 可是大哥说得也对,李绮娘离家出走,就是不守妇道,做丈夫的休掉不守妇道的女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叶次辅只是不耻宠妾灭妻,可是他没有纳妾啊,现在他只有一个通房,还是有了身孕的,他哪里宠妾灭妻了,从来没有过。 颜昭石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佛家说醍醐灌顶,想来就是这个道理吧。大哥虽然说糙,可却令他茅塞顿开。 “好,明天我就去休了她!”颜昭石定下心来,什么是夫纲,这就是夫纲! 郭老太太骂道:“你个糊涂东西,读书读傻了,不只是要休了她,你还要先把铺子要过来,那是咱家的铺子,咱家的!” 孙氏在一旁劝道:“阿娘,您别着急,他二伯一纸休书,那铺子自是咱们的,还有她的嫁妆,也是咱们的,闹到衙门也是这样的。” 郭老太太心里一动,可不就是嘛,被休的下堂妻,就没有拿回嫁妆的,若是那娘家厉害的,找到婆家闹上一闹,说不定还能要回去,可是李绮娘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她就是死了也活该。 不过,李绮娘陪嫁的铺子和庄子都在南边,这会儿怕是都没了。 颜昭石却想到了锣鼓巷的这处宅子,这宅子是李绮娘出钱买的 不过鱼鳞册是他的名字,他怕什么? “阿娘您放心,儿子明天就把休书送过去,顺便再把铺子拿回来,就是怀姐儿”颜昭石恳求地看着郭老太太,颜雪怀毕竟是他的女儿,已经十四了,眼瞅着明年就能嫁人了。 “那死丫头和她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颜家不缺孙女!” 郭老太太只要想起颜雪怀用银簪子抵着她小孙子胸口的模样,她就气得肝疼。 孙氏和曾氏更是恨不能把颜雪怀千刀万剐,曾氏把颜景隆推到颜昭石面前:“去,让你二伯看看你头上的疤,告诉你二伯,你二姐那天是怎么往你心口上踹的!” 其实那天是他先用铁锨在背后偷袭颜雪怀的,就连额头上的疤也是被铁锨砸的,那伤并不重,现在只余下白印子了,可是听他娘这么一说,他立刻想起那天的事,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已经很要面子了,他觉得他长这么大,最丢人就是那一次了。 他当即就大哭起来:“二姐要打死我,她要打死我!” 颜昭石脸色一面,李绮娘母女回来的那天,他喝多了,还是被颜景修叫醒的,次日隐约听说三房家的颜景隆被颜雪怀打了,可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而已,却没想到颜雪怀竟然真的想要打死颜景隆。 颜景隆才多大?还是个孩子。颜雪怀怎么能这样狠? 果然是李绮娘教的,一个只会抡锅铲的粗俗妇人,哪里懂得教导女儿,竟然把他的女儿教成了市井村妇! 颜昭石自己没有儿子,平日里对几个侄儿都很疼爱,当然,他最疼的还是大侄子颜景修。 这几个小的虽然不如颜景修,但这也是老颜家的男丁,是他的亲侄子。 颜昭石拉住颜景隆,愧疚地说道:“景隆放心,二伯一定好好教训你二姐,给你出气。” 孙氏在一旁翻个白眼,暗道曾氏可真会见缝插针,明明她家景文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差一点就让颜雪怀给弄死了。 看这样子,婆婆是不想让颜雪怀那臭丫头进门了。那臭丫头是生是死不关她的事,可是她总要把那臭丫头打个半死出出气才行。 听说会昌街上很热闹,那就在会昌街上打,最好是撕了衣裳露了肉,让那死丫头坏了名声,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阿娘,他二叔一个人怕是不行,万一那李氏当街撒泼呢,二叔是读书人,哪里应付得了?不如我跟着一起去,若是李氏撒泼打滚,我也能帮着二叔对付她。” 曾氏闻言眼睛一亮,大嫂孙氏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不行,好处不能让大嫂独占了。 虽然曾氏还看不出来这事上有啥好处,可是只要孙氏想要占的便宜,她都要插一脚。 “是啊是啊,大嫂说得对,我也跟着一起去,阿娘,您看行不?” 郭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个儿媳妇脸上扫过,她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也好,让她们出出气也好,免得李绮娘不服再找上门来闹腾,这次就要把她们母女打服了。 “行,你们把高婆子和狄婆子一起带去,还有阿财和阿旺,人多好办事!” 郭老太太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颜昭石还是有些不忍,他看向郭老太太:“阿娘,怀姐儿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那么大的姑娘,总跟着李氏在外面,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也是咱们老颜家的脸。” 郭老太太啪的一拍炕桌:“我再说一遍,咱们老颜家不缺孙女!” 说着,她一指得意洋洋的颜雪娇和颜雪平:“这才是我的孙女,怀姐儿那个死丫头,她不配!” 第四十七章 女儿 早晨,颜雪怀还在睡觉,李绮娘便起来了,自己洗漱完,又把洗脸水和青盐给女儿准备好,这才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吕英儿起得更早,她先去灶间把炉子捅开,然后才洗漱梳头,收拾妥当便去开铺门。 李食记不做晨食,这会儿开门也没有客人,偶尔会有送粮油米面的过来。 吕英儿手边还拎着一小桶水,这是打扫大门口泼地用的。 她把水桶放在脚边,双手用力,取下门杠,从里面推开了大门。 大门推开,吕英儿一手拿扫帚一手提水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往外走,斜次里就闯进一个人来。 吕英儿措不及防,和那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水桶溅出水来,湿了那人的袍子。 吕英儿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人说道:“怀姐儿?” 吕英儿心想,原来这人是和东家母女认识的,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没有看到颜雪怀。 莫非这人是把她错认成怀姐儿了? 吕英儿后退一步,看清楚面前的人,面白微须,穿着杭绸直裰,头上插着玉簪,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折扇,原来是位体面的老爷。 看来这人和东家并不相熟,否则也不会把她当成怀姐儿。 “这位先生,我不是” 吕英儿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两男两女,都是下人打扮。 吕英儿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为首的女人尖声喊道:“她不是怀姐儿!李绮娘呢,让李绮娘出来!” 来人正是颜昭石和孙氏、曾氏,以及阿旺阿财连同两个婆子。 “谁找我?” 身后传来李绮娘的声音,她正准备出门买菜,还没走过来就听到门口的尖叫声。 这是孙氏的声音! 李绮娘心中一动,闪身进了后厨,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揣进怀里,顺手抄起每天送饭用的扁担,信步走了出来。 吕英儿看到李绮娘,指着门前的几人说道:“东家,是他们,您认识吗?” 吕英儿不傻,她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 没等李绮娘开口,孙氏就尖叫起来:“好啊,李绮娘,原来真的是你,啧啧啧,真不要脸,居然瞒着家里人在这儿开起铺子来了。” 此时正是各家铺子开门的时辰,除了个别的几家以外,大多铺子早晨都没有什么生意,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打扫铺子内外的卫生。 孙氏的声音特别大,正在铺子外面打扫的张五嫂拿着手里的扫帚走了过来,其他几家也纷纷往这边张望。 “这是怎么了?”张五嫂觉得自己和李绮娘母女关系不错,便开口问道。 孙氏瞟了张五嫂一眼,见她虽然拿着扫帚,可是头发梳得溜光,手腕上戴着拇指宽的大金镯子,十有八、九是哪家铺子的老板娘。 孙氏巴不得让整条街的人全都知道李绮娘被休了,她哎哟一声:“这位是街坊吧,头回见面,让你见笑了,这是我们家的铺子,我们今天过来看看。” 张五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指着李食记,问道:“你说这是你们家的铺子?” 一旁的曾氏生怕风头都让孙氏抢了,争着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们家的铺子。” 若是个刚好路过的人听到也就罢了,可是张五嫂却是眼瞅着这里如何从惠记酱铺变成李食记的。 这是哪来的傻缺儿? “你认字吗?认识那个李字吗?你们姓李?”张五嫂没好气地问道。 孙氏正等着这句话了,她得意洋洋地看一眼李绮娘,却发现李绮娘正在瞪着她,那眼神儿像是随时都能上来撕了她。 孙氏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见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她连忙对颜昭石说道:“他二叔,快点把休书给她,咱们也好收铺子。” “休书,你要休谁?” 一个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响起,李绮娘转身看去,见颜雪怀从后面走了过来。 “怀姐儿,没你的事,你回去。”李绮娘低声说道。 颜昭石也看到了颜雪怀,他看看颜雪怀,又看看被他认错了的吕英儿,这个瘦了巴几的是他女儿? 颜雪怀刚刚起床,头没梳脸没洗,她有晨运的习惯,早起要在院子里踢踢腿,练练拳,现在她身上穿着的,是件宽松的粗布裋褐。 她这副邋遢的样子,平日里李绮娘见了会让她去换衣裳,看在颜昭石眼里,她就是个比市井村妇还不如的丑八怪了。 他记得他女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他的一位同窗的母亲曾经进过宫,她看到怀姐儿时,就曾说过,可惜皇帝年龄太小还不能选秀,否则他家的怀姐儿一准儿就能选进宫去。 这到了新京也不过两个月,他女儿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还不如旁边那个小姑娘好看。 就这副豆芽菜似的身材,一脸菜色,不男不女,哪里像个妙龄少女,别说是进宫了,就是叶盛恐怕也看不上。 没错,叶盛与颜景修同龄,同样尚未订亲,颜昭石的确想过,要把颜雪怀许给叶盛,听颜景修说过,叶盛眼光极高,早就放出话来,要找个漂亮的。 可是现在,颜昭石觉得叶盛肯定看不上颜雪怀,他甚至不想多看颜雪怀一眼。 见颜昭石没有说话,颜雪怀再问:“你们说要休谁,怎么不说话了?” 孙氏和曾氏也认出了颜雪怀,她们和颜昭石不同,颜雪怀进京以后,她们是见过一次的。现在的颜雪怀,比起那个时候,还稍稍胖了一点儿。 颜雪怀的目光从颜昭石移到了孙氏身上:“景文怎么没来,我还挺想他的,他也该开蒙了吧,在哪个学堂,有空时我去看看他。” 这听似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在孙氏听来却是背脊生寒,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颜雪怀用簪子捅在颜景文胸口上要挟她的情景。 她下意识地喊道:“你敢动景文,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个看热闹的大婶便不满地说道:“这么大岁数了,冲上小姑娘喊打喊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看啥的,以前都没在会昌街上见过。” “是啊是啊,这家李食记的老板娘咱们却是常见的,那个是她家闺女吧。” 孙氏怒喝:“这是我们老颜家自己的事儿,你们管得着吗?” 张五嫂立刻接口:“啧啧,原来你们姓颜啊,这里明明是李食记,姓李的。” 第四十八章 休书 周围议论纷纷,颜雪怀的思维没受任何影响,她差点忘了,原来还有这一大家子。 这也不能全怪颜雪怀心大,她的潜意识里对亲戚宗族没有太多概念,加之最近她一直在为生计忙碌,早就把颜家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的目光在孙氏和曾氏身上游离,看得二人心里发毛。 曾氏没有说话,她偷偷打量颜雪怀。 颜雪怀大病没死,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可是曾氏却知道,颜雪怀变了,变狠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狠,是真的能杀死人的那种。 曾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而已,也只敢对付景隆景文这样的小孩子,现在她们七个人,还能打不过一个小丫头吗? 可她还是不敢往前冲,昨天她对颜昭石说的那番话没有夸张,颜雪怀是真的一脚踢在颜景隆胸口上,若是力气再大几分,曾氏都不敢往下想了。 她有些后悔跟着一起来了,偏偏颜雪怀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冰冷,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曾氏忍不住后退一步。 颜雪怀笑了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曾氏却不敢再看她。 那边颜昭石从怀里掏出休书,摔在李绮娘脸上,骂道:“不守妇道的东西,把休书拿走,我颜家从此没有你这个媳妇!” 李绮娘弯腰将休书捡起,看也没看,直视着颜昭石:“你在休我?” 没等颜昭石开口,孙氏抢先说话:“就是要休你,你自己偷人养汉还带坏女儿,不休你休谁?” 李绮娘给气笑了,她指着颜昭石的鼻子骂道:“从旧京逃难来的路上,女儿生病,你担心把病气过到你那怀孕的通房身上,硬要把女儿留在半路,无奈之下,我只好留下照看女儿,我们母女俩千辛万苦回到京城,你娘和你的嫂子弟媳,要生生掐死我,再假装我是自尽,我和女儿没有死在路上,却险些死在你们手里,我们侥幸逃出来,现在你还有脸来给我送休书?颜昭石,你们家穷得叮当响,是谁供你念书考上的举人?是谁养活了你们一大家子?就连你们现在住的宅子,也是你哄骗我买下来的,怎么的,你娘没有杀死我,现在你来了,刚才谁在那里乱吠,说要收这铺子的,颜昭石,你要脸吗?” 李绮娘口齿清楚,声音高亢,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她这番话不只是在骂颜昭石,更是说给周围的街坊们听的。 刚才孙氏说的话太难听了,李绮娘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她还有女儿,她的女儿还要清清白白做人,还要风风光光出嫁! 周围一下子沸腾起来,李绮娘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上前一步,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颜昭石,颜昭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出手想要拦住她,李绮娘手里的扁担一横,啪的一下打在颜昭石身上,颜昭石怔住,就连扁担打在身上的疼痛也没有理会。 李绮娘虽然粗俗不堪,可对他却从不敢忤逆,他在李绮娘面前说一不二,他就是李绮娘的天! 现在李绮娘不但敢用难听至极的话来反驳他,而且竟然还敢打他! 李绮娘没有理他,走到铺子门口,她指着头顶的牌匾说道:“诸位街坊,这李食记三个字不是我自己取的,这是我老李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家是开酒楼的,是当年我爹觉得颜昭石虽然家里穷,但他是个读书种子,便将我许配给他,我陪嫁有酒楼有庄子,这些年来他们颜家一大家子全靠我养活着,现在看我父兄不在了,想要害死我和女儿,见没有害成,又生出这种下做的法子,想要休了我,不但谋了我的嫁妆,就连我们母女赖以谋生的铺子也要抢走,街坊们,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还知道一个理字,我就是想要问问街坊们,这种事能不能打官司?” 人群里立刻有人大喊:“能,告死他!” “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吃绝户的!” “斯文败类,他那嫂子和弟媳妇也不是好东西,没听老板娘说吗,一家子想要掐死她,假装是自杀,这是人吗,这是畜牲!” “等等,我好像听到女儿病了,他担心把病气过给通房,所以把女儿留在逃难路上了?这兵荒马乱的,女儿还比不上通房吗?这是精虫上脑,为了通房不要亲闺女了。” 张五嫂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告他,到衙门去告他!” 李绮娘大声说道:“好,既然能告状,那我就去告颜昭石宠妾灭妻,颜家女眷杀人未遂,颜家满门坑蒙拐骗,吞没私产!” 说着,她拿起那封休书,轻蔑地晃了晃,转身看着颜昭石,将休书撕得粉碎,朝着颜昭石一扬手,纸屑纷纷洒到颜昭石的脸上身上。 人群之中一个妇人大声叫好,其他人也跟着叫好。 颜昭石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平日里从不踏足这种市井之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氏却不一样,她家和颜家是同村的,她娘是村子出名的泼妇,若不是她娘太泼,十里八村都不愿意和她家结亲,她也不会嫁给穷门穷户的颜家。 她今天之所以要来,就是冲着报仇来的。 女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名声,所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毁掉李绮娘和颜雪怀的名声。 现在看到李绮娘气焰高涨,围观的人全都站在她那边,颜昭石连个屁都不敢放,孙氏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别让她给骗了,她不守妇道,带着女儿在外面不知道让多少人给睡了,正经人家的女子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她倒好,还巴巴地带着女儿回家去,现在又跑到外面开铺子,但凡要脸的,也不会这样做,还有她那个女儿,妥妥的小妖精,你们” 孙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绮娘便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骂她就算了,还敢骂她女儿! 孙氏措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那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脸上。 李绮娘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她每天剁菜剁肉剁骨头,手上的力道远比普通女子要大的多,这一巴掌抡上去,孙氏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 第四十九章 麻花 谁也没有留意到,一个少年悄悄挤出人群,他快步走出会昌街,行走如飞,不多时便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前。 齐慰正要上马,便看到匆匆而来的福生。 “去那家食铺告诉了?”齐慰问道。 他很满意福生的做法,今天他去巡视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早上来衙门交待公务的空当,福生便特意跑出去,告诉平时订饭的那家食铺今天不用来送饭了。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齐慰觉得福生做事越来越周到,也越来越有责任心了。 “嗯。”福生点头。 一旁的郝冲指着福生大笑:“大侄子,那位老板娘是不是又请你吃脆麻花了?” 福生瞪他一眼:“谁是你侄子?老板娘遇到麻烦了,没有请我吃脆麻花。” 昨天晚上他去李食记取饭时,带回一包老板娘给他的脆麻花,被郝冲看到,不但抢走一半,还要取笑他是爱吃零嘴的小孩子。 齐慰骑在马上了,闻言凝眉:“遇到什么麻烦了?” 福生便把他看到听到的说了一遍:“原来老板娘和她女儿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家人要杀她们,现在看到她们开了铺子,为了抢铺子,还要休了她,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她相公还是举人呢。” 郝冲啐了一口,骂道:“读书人就没有好东西,伪君子!” 这一句话是把天底下的读书人全都骂了。 国公爷手下有好几位读书人,福生还挺喜欢他们的,至少人家每天都洗脚。 “你有本事就把这话在袁先生面前再说一遍!” 郝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公爷和袁先生。 郝冲正想骂回去,却撞上齐慰斥责的目光。 他立刻想起了什么,一阵心虚,苦着脸说道:“国公爷,咱们军队里也没有婆子啊,所以我才” 那日,齐慰让他找两个婆子送李绮娘母女回家,他懒得到外面去找,便自己把人送了回去。 刚刚听福生说,那颜家人口口声声说李绮娘母女在外面坏了名声,郝冲又不是真浑,他略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稀里糊涂成了奸夫! 不行,他还是黄花大他还是童身,那位老板娘的闺女都十好几了,吃亏的是他好不好! “国公爷,我去找那家人,奶奶的,想占我的便宜,没门儿!” 说完,他下意识地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这张嘴啊,怎么又在国公爷面前说粗话了? 齐慰没有理他,却看向福生:“你说那位老板娘说要到衙门打官司?” “对,老板娘把休书给撕了,她说要到衙门告颜举人宠妾灭妻,告颜家女眷杀人未遂,还要告颜家全家吞没私产。” 齐慰颔首,这位老板娘倒是个有见识有志气的,甚是难得。 他想起当日那个满身鲜血的女子手拿菜刀护住女儿的情景,对福生说道:“嗯,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该让老郝去办,这才惹来这些麻烦。你不要跟着去大营了,那位老板娘既然要去打官司,你去和县衙府衙打个招呼,禀公办理,不要难为弱女子。” 福生忙道:“国公爷,我不跟着您,谁来伺候您?” 齐慰失笑:“我没病没伤,到大营里是去巡视,用得着让人伺候?” 福生应是,看着齐慰的马队向城门的方向行去,他正要去平城县衙,身后传来马蹄声,转身一看,原来是郝冲去而复返。 “大侄子,给你拿去买零嘴儿吃。”郝冲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银袋子。 福生没接,怀疑地瞪着郝冲:“你要干嘛?” 郝冲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那颜家人往你叔叔我身上泼脏水,你替我揍他们一顿。” 福生皱眉:“你怎么不自己去揍?” “我身份太高啊,被五城司那群孙子们知道了,多没面子,你就不一样了,你是毛孩子,再说,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打闷棍吗?” 福生气得半死,一把抢过郝冲手里的银袋子,转身跑了。 他直奔平城县,到了平城县衙才知道,五城司把欧阳惠杀人的案子直接送交了刑部,平城知县是欧阳惠的姐夫,为了欧阳惠上下疏通关系,这事不知怎的被五城司的人知道,也给捅了上去,无奈之下,平城知府只好先把平城知县停职了。 自从平城府成了新京,不但平城县就成了多余的,平城府也处于尴尬之境,平城知府还在担心自身不保,手下的知县偏在这时给他添乱,这是嫌被撤销得太慢吧。 平城知府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平城知县避嫌了。 这所谓的避嫌不是让他不要上窜下跳,而是直接停职,回家反思。 县衙里只有县丞,听说来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他给吓了一跳,出门迎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福生看他连帽子都没有戴好,心里厌恶,没好气地说道:“若是有状告举人的案子,你不要接,让他们直接去平城府。” 县丞没听明白,眨巴着眼睛想问又不敢问。 福生扫他一眼,冷冷地说道:“那案子太大,你一个小小县丞审不了。” 原来如此,县丞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做事就要懂得轻重,知县大人就是不懂轻重,现在闭门思过去了。 “好好,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福生转身就走,留下县丞点头哈腰。 福生又去了平城府,知府听说来人是定国公身边的福生,连忙亲自接见。 “哎哟,福生少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国公爷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知府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福生看着他那满脸褶子,心道你可比国公爷老多了。 “这两天若是有宗夫要休妻,妻告丈夫宠妾灭妻,婆家杀人谋产的案子,你就接下,国公爷让你禀公办理,不要为难弱女子。” 知府一惊,连忙垂手站直:“请福生少爷转告国公爷,下官听令,下官一定禀公执法。” “嗯,行了,别的没事了。” 福生碰都没碰手边的茶水,起身便走了。 直到福生离开了府衙,知府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幕僚忙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啊,国公爷能让大人办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知府轻抚下巴上那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同样喜不自胜。 福生说的那宗案子,听上去只是一宗小案,可是堂堂定国公却专程派人来指点他,十有八、九,那是齐家的亲戚或者故旧。 知府自觉已经懂了,他看向门外,阳光洒在已经冷清多日的平城府衙,亮得耀眼。 第五十章 白脸 会昌街上,福生前脚刚走,孙氏和李绮娘就打起来了。 孙氏张牙舞爪往李绮娘身上扑去,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原本已经放下了,靠墙立着,见孙氏扑上来,李绮娘伸手抓起扁担就往孙氏身上抽,孙氏尖叫,跟着一起来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见了,一个去抱李绮娘的腰,另一个则去抢夺李绮娘手里的扁担,吕英儿见了,大吼着去扯高婆子的头发! 曾氏则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助阵,她偷眼去看颜雪怀,颜雪怀已经冲上来了,颜昭石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女人当街打架,他当然不好意思去掺和,但是他自觉还是能管住自己女儿的。 颜雪怀忽然发现有人扯住她的胳膊,她侧头一看,见抓住她的竟然是颜昭石。 好啊,别的不会,拉偏手倒是会的。 “不孝女,你给我回来!”颜昭石横眉竖目。 颜雪怀给气笑了,胳膊一收一放,就从颜昭石手中挣脱出来,抬腿就要踹出去,李绮娘的头发被狄婆子扯住,刚好偏过头来,一眼看到颜雪怀要踹颜昭石,她急得大喊:“闺女,不行!” 无论是哪朝哪代,当爹的再渣再坏,女儿也不能打爹! 颜雪怀当了那么多年的孤儿,她就没有这个概念,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对颜昭石动手。 但是她不傻,她也不是冲动的人,听到李绮娘的喊声,她立刻收脚,看都没看颜昭石,跑了两步,朝着狄婆子的后腰就是一脚。 调养了一两个月,颜雪怀虽然还是很瘦,但是精神很好,力气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她踹狄婆子的这一脚,远非那日踹颜景隆的可比,狄婆子抓着李绮娘头发的手下意识松开,身子飞了出去,正砸在还在躇踌着要不要上去帮忙的曾氏身上。 两个人如同叠罗汉一般,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孙氏见了大声尖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李绮娘刚刚被狄婆子扯住头发,现在没有了束缚,她朝着孙氏就是一扁担,孙氏想要拽过高婆子去挡,可是高婆子给她壮实,孙氏一拉没有拉到,李绮娘的扁担却硬生生打到她的身上,孙氏没有站住,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颜雪怀见状,朝着高婆子就踢,高婆子后腿一步,一脚踩到孙氏手上,孙氏杀猪般大叫,高婆子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坐到了孙氏的身上。 高婆子又高又胖,她这一下子什下去,孙氏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像是碎了,疼得再也顾不上喊叫。 颜昭石之前听孙氏和曾氏数落颜雪怀,他其实并没有感同身受,可就在刚刚,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颜雪怀朝他踹过来的那一脚。 那一脚虽然没有落下,但是也让他吃惊不小。 不孝女,真的是不孝女! 他记得他这个女儿,除了长得漂亮以外别无所长,还让李绮娘养得很娇气,又是个刁蛮自私的性子,两个侄女拿她一朵珠花,她都要吵闹不休。 郭老太太经常逼着颜昭石管教女儿,颜昭石也管教了几次,可是他刚管教完,颜雪怀就追打他的通房们,一来二去,颜昭石认定女儿是朽木不可雕,只想着等她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寻个高门大户嫁出去,若是嫁得好,女婿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他和颜景修。 可是现在,颜雪怀连他这个父亲都要打,已经不仅是刁蛮自私了,这是大逆不道! 更重要的,她现在连仅有的美貌都没有了,还能指望她成亲以后帮衬娘家吗? 母亲说得没错,这就是个赔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 颜昭石看一眼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曾氏,走过去,对早已吓呆了的阿财和阿旺说道:“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做甚,去把那个不孝女绑了!”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看女人打架,没人留意颜昭石,可是阿财和阿旺还站在人群里,颜昭石走过来下命令,他的这番话,旁边的人全都听到了。 让两个男人去绑自己的女儿? 这是连他们普通老百姓都不会做的事,何况这个人还是举人? 离颜昭石最近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小孩子耳朵灵,颜昭石说的话,他听得真真的,当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你对自己个的老婆狠也就算了,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公狗都比你有情有意,你丫的连畜牲都不如!” 还在南边时,自从做了举人,颜昭石在外面几乎每天都被人捧着敬着,到了新京,在一群逃难来的落迫秀才当中,他也是最受尊敬的那一个,即使是少年穷困时,他也没有被一个小孩子指着鼻子骂过,颜昭石恼羞成怒,在颜雪怀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到这个孩子身上。 他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没有教养的东西,今天我来替你家里人管管你!” 颜昭石虽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毕竟是成年人,这一巴掌下去还是有些份量的,阿旺和阿财见二老爷没吃亏,大呼小叫地去绑颜雪怀。 那小孩显然是被打懵了,他捂着脸怔了怔,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姐,姐,我让人打了,姐!” 最后一个“姐”字还没有落下,就见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让让,让让,鞭子不长眼,打着也白打!” 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开,董万千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董小白面前:“你嚎啥呢?” 董小白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颜昭石:“他打我!” 董万千转头就看到了颜昭石,原来是个老白脸! “老东西,你敢打我弟,你是不想活了吧。” 话音未落,董万千里的马鞭便挥了出来,啪的一声,一鞭子抽在了颜昭石脸上! 颜昭石哪里见过这个,后退两步,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董万千一把揪过董小白:“窝囊废,让人打了就会哭,你给我揍他!” 董小白长到十一岁,没少被他爹揍过,可是他爹从来不打他的脸,他爹说过,脸是男人的胆,越打越怂! 平白被人打了一巴掌,董小白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污辱,眼瞅着那个老白脸被他姐抽得倒在地上,董小白立刻欺身上去,他个子小,只能骑在颜昭石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啪地扇在颜昭石脸上,嘴里还在哭骂:“呜呜呜,你赔我的脸,你赔我的脸,呜呜呜,王八蛋,赔我的脸!” 第五十一章 丢人 生平第一次被人完虐的颜二老爷羞愤交加,让他晕死过去人事不知吧,他看曾氏说晕就晕了,为何他却仍然清醒? 还有阿旺和阿财,这两个恶奴,为何还不来救主? 其实颜昭石是冤枉了阿旺和阿财。 并非是阿旺和阿财不想来救他,而是他们也自顾不暇。 先前几个女人打架,围观的人顶多看个热闹,虽然颜家可恶,可无论如何,这也是人家的家事,热心肠如张五嫂这种,虽然满腔愤慨,却也只能破口大骂,不能冲上去帮着打架。 但是阿旺和阿财掺和进来,口口声声要绑走颜雪怀,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那些知道阿旺和阿财身份的人,全都在看颜昭石挨揍,举人老爷被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骑在身上抽嘴巴,多有意思?女人打架有啥好看,回家夸几句邻居小寡妇肤白肉嫩,自家婆娘就能上演全套武行让你看个够。 除了这些人以外,大多数围观百姓并不知道阿旺和阿财的身份。 阿旺和阿财刚才站在人群里,这会儿忽然冲进“战场”,大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地痞无赖想要浑水摸鱼趁机非礼良家妇女。 药铺二掌柜家的大小子,跟着他爹来李食记吃过好几次,昨天老板娘给自家闺女炸小麻花,见他来了,还送他一包,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吃。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漆器店大师傅的两个徒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又都是火爆脾气,最爱听的就是七侠五义。 三个小子没有商量,不约而同地冲了过去。 北方人的身板本就比南方人普遍高大,这三个小子的个头,在北方人里也是大个子,牛犊子一样,比阿旺和阿财高出一头。 阿旺和阿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打得他们鬼哭狼嚎,若不是漆器店的大师傅闻讯赶过来,喝住了自家徒弟,阿旺和阿财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师傅,我还没打够呢。” “我也没打够!” “滚回去干活,今天不许不出来了。” 大师傅像赶驴似的赶着自家徒弟回去,药铺二掌柜不乐意了,人是三个小子一起打的,现在你家那两个打完人就走,万一把人打坏了,医药费岂不是全让自家出? “别走,医药费咋办?” 大师傅的二徒弟闻言,提起酒钵大的拳头对着阿旺:“你让赔医药费?” “不赔不赔。”阿旺抱住脑袋。 “你身上的伤哪来的?”二徒弟又问。 阿旺忙道:“我自己走路摔的。” 一旁的阿财也连忙附和:“对,我们眼神不好,走路摔的。” 二徒弟这才看向二掌柜:“叔,行了吧?” 二掌柜松了口气:“行了。” 不过二掌柜还是不放心,让自家儿子跟着大师傅的两个徒弟一起走,他还留在这里。 果然,人群外传来喊声:“五城司的人来了!” 五城司的人之所以能来,并非是有人报案,而是但凡是如灯市街、会昌街这样的繁华地段,五城司的人每天早晚都会转一圈。按理说这个时辰会昌街,正是各家铺子打扫卫生准备开门迎客的时候,逛街的人并不多,一眼望去,街头看到街尾。 可是今天却聚满了人,大半条街的人都聚在一起,五城司巡视会昌街的,和前不久在欧阳惠家发现尸体的是同一拨人,这两处离得不远,因此看到这边围满了人,五城司的人心里便敲响了警钟。 该不会又出事了吧? “让开,让开!” 看到来人是五城司的,百姓们纷纷躲闪,让出一条通道。 曾氏原本已经醒过来了,听说五城司的人来了,她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孙氏却是挣扎着爬起来:“官爷官爷,快抓了她们,她们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高婆子刚才挨了颜雪怀一脚,现在已经爬起来,她不敢去打颜雪怀了,就捡着看上去最弱的吕英儿动手,吕英儿被她抓得披头散发,高婆子手里还扯着吕英儿的头发。 五城司的人只是看了几个女人一眼,便被躺在地上的阿旺阿财以及被董小白骑在身下的颜昭石吸引住了。 几个人走到阿旺阿财身边,问道:“这两个人怎么了?” 二掌柜庆幸自己没走,他连忙说道:“他们是自己摔的。” 阿旺和阿财躺在地上,压根没弄清楚来的是什么人,生怕再被打,连忙抢着说:“我们自己摔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刚才说过一遍了。 另外几个五城司的人则走到颜昭石和董小白身边,将董小白扯了下来,喝道:“这是怎么了?” 董小白大声哭道:“他打我,他打我的脸。” 董万千挺起胸膊,撸着袖子,指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昭石说道:“这个老白脸欺负我弟弟,你们看我弟弟的脸。” 果然,董小白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几个红指印。 旁边看热闹的纷纷做证:“是啊,那人还是举人呢,让两个男的去绑自己的闺女,臭不要脸,这小孩看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打人家孩子,好在人家的爹没在,否则打死他。” “就是就是,这要是我家孩子让人打了,我也过来拼命,你看孩子那小脸,哎哟,可别打坏了。” 董小白摸着自己的脸,哭得更伤心了,他的脸都被打了,他没脸见人了,若是让山上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一定会被笑死。 五城司的人也挺生气,看看颜昭石身上的绸子衣裳,心想这人要多不是东西,当街打小孩。 他忍不住踢了颜昭石一脚:“你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让个小孩打了几巴掌,这还躺在地上装死了。 颜昭石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摸了一把,有血! 他想起来了,刚刚被那个小姑娘抽了一鞭子。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这才看到阿旺和阿财也正挣扎着起来,他连忙说道:“在下有举人的功名,他们当街打人,官爷一定要给颜某做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五城司的人给气乐了,指着阿旺和阿财说道:“他们已经说了,是自己摔伤的。” 说着,他又指指董小白:“我们虽然看到这小孩在打你,可是你也把他给打了,你可是举人啊,你真要到公堂上告这小孩打你?” 是啊,堂堂举人当街打小孩,小孩还手自卫,举人状告小孩当街打人。 好吧,你不嫌丢人现眼,你就去告。 第五十二章 叔嫂 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早些年武将偶尔还能被文臣压上一压,自从裕王谋反,以定国公齐慰为首的勋贵和武将们彻底占了上风。 能在五城司当差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是武将家的孩子,即使不是嫡支,也是沾亲带故的。 他们从小到大,眼里看到的、身边一起玩的,都是二世祖三世祖,或者谁谁的大舅子小舅子,因此,别说颜昭石只是个没有无官无职的举人,哪怕他是进士,五城司的人也不会放在眼里。 颜昭石没少参加诗会酒会,五城司的人是什么来头,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刚才被董家姐弟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没有分清来人是平城府的还是五城司的而已。 若是来的是平城府的衙役,他还能摆出举人老爷的架子,可现在他缓过神来,看清面前的是五城司的人,颜昭石瞬间知道今天这件事,他的功名不但没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颜昭石瞬间失落,恶狠狠瞪了董小白一眼,董小白大喊:“姐,他瞪我!” 董万千转身冲着五城司的人说:“官老爷,我弟胆子小,被他吓傻了,他要赔钱才行!” 颜昭石指着自己的脸:“野蛮无礼,明明是你们打伤了我,要赔钱也该是你们赔给我。” 董小白立刻大叫:“官老爷,他敲诈勒索,你们快抓他!” 五城司的人全都无语,为首的那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这当然不是在说董小白,颜昭石直觉这是在骂他,可人家没提名没提姓,他总不能主动认下吧。 颜昭石气极败坏,一抬眼便看到曾氏依然躺在地上,孙氏和那两个婆子披头散发,一个比一个狼狈,他顿时来了精神,对五城司的人说道:“我是来休妻的,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她们母女当众打人,我大嫂被打,弟媳被打得不知生死。” 颜昭石话音未落,曾氏一声尖叫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旁边颜雪怀甩着手,一派从容,谁也不知道刚刚她对曾氏做过什么,曾氏连装死都忘了。 五城司的人憋着笑,对颜昭石说道:“那是你弟媳?这也不像是不知生死的啊,对了,你是带着你嫂子和弟媳妇,来打你老婆的?” 这几个五城司的人每天都来会昌街巡视,当然知道这家新开的李食记,不但如此,李食记那个瘦瘦的小姑娘,还请他们吃过包子,别说,还挺好吃的。 颜昭石一怔,觉得五城司的人说出来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围观的百姓却有人大声笑道:“难怪要休妻,原来是和嫂子好上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市井百姓,粗言秽语,毫不在乎。 颜昭石面红耳赤,想要骂回去,又觉有辱斯文。 正在这时,李绮娘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拎着扁担,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那把菜刀还揣在怀里,若不是五城司的人来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拿出来了。 看到李绮娘过来,颜昭石立刻来了精神,恨不能把刚刚受的屈辱全都发泄出来,他指着李绮娘的鼻子大吼:“毒妇,你还有脸过来吗?你不守妇道,自置私产,不敬夫君,殴打妯娌,你” 李绮娘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他,而是对五城司的人说道:“不好意思,给官爷们添麻烦了。” 五城司的人挥挥手,其实也没添什么麻烦,阿旺阿财是自己摔伤的,颜昭石是让小孩打的,至于这几个女人,虽然披头散发,看着狼狈,可也没有闹出人命。 “这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以后要打架就关上门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闹到大街上算怎么回事?” 这是颜雪怀也走了过来,她替李绮娘说道:“不瞒几位官爷,当日逃难来新京的路上,我娘和我被我爹扔在半路上,多亏遇到定国公,国公爷派人将我们送回颜家,我爹的通房怀孕了,嫌弃我娘,更嫌弃我,我爹原本以为我们死在路上了,没想到我们活着回来,于是竟想要将我娘杀死,伪装成自杀,若不是我找过去,我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们拼死逃出来,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小的铺子,可他们还是找了过来,官爷们和在场的街坊们也看到了,他们有这么多人,来了就要抢铺子,我爹还让那两个男的出手抢我,大伯娘和三婶打我娘,还打我,官爷们你们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说完,她看向围观的百姓:“伯伯大娘们,你们全都看到了,我说的有错吗?” “没有,没有!” “我们全都看到了。” “这家子太不是人了,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 颜昭石怔怔,什么意思?这话从颜雪怀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成是他要杀死李绮娘了? 而且,怎么还提到了定国公?那是能随便提起的人吗? 果然,五城司的人有这个感觉:“你说你们遇到了定国公?还是定国公派人送你们回去的?” “是啊是啊,国公爷救了我们,还请了一位老郎中给我看病,担心我娘和我在军队里不方便,特意腾出一辆板车给我们坐,来到新京以后,派了一位姓郝的将军,把我们娘俩儿送回去的。”颜雪怀的声音娇娇嫩嫩,甚是悦耳。 五城司的人相互看了看,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定国公麾下的第一员猛将,可不就是姓郝吗? 这里是新京,这对母女应该不敢拿这种事吹牛,这事应该是真的。 颜昭石也傻了,定国公?定国公的人去过锣鼓巷?他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和他提起过! 颜雪怀说的都是实话,可却是稍微做过改动的,她说得心安理得,见五城司的人没有表示怀疑,便继续说道:“今天有官爷们做主,颜家人不敢再对我们对手,可是官爷们也不能时刻守在这里吧,万一他们趁着官爷们不在,或者月黑风高,翻墙进来杀死我们,那可怎么办,就像那边街上那家子一样,冷不丁就从柴房里找到一具尸体,唉,想想就害怕。” 那边街上的那家子,当然是指的欧阳惠家了,当时发现尸体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在这里,几个人听了,不约而同往李食记看了一眼。 他们负责这一片,万一李食记出了人命,还是要算到他们头上。 “你说要怎么办?”其中一个沉不住气问道。 “我想陪我娘到衙门告状,告颜家人谋财害命,让衙门里的官老爷来处置,可是我担心还没有找到衙门口在哪里,就被他找人劫走卖了。” 颜雪怀说到最后一句时,小手一指,正指向颜昭石。 第五十三章 状子 见颜雪怀的手指就要戳到他鼻子上了,颜昭石再也忍不住,怒道:“混帐,我是你爹,我会卖了你吗?” 颜雪怀嗤之以鼻:“如果国公爷救我,没有我娘养着我,我早就死了好几回了,你可不是没有机会卖我吗?” 颜昭石被问的哑口无言,这死丫头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还搬出了定国公,颜昭石能考上举人,当然不是傻子,他若说敢说不是,那就是否认了定国公的恩德,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又有五城司的人虎视耽耽,颜昭石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了。 颜昭石不敢说话,孙氏和曾氏就更不敢说了。 曾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她为什么要跟着来凑数,她在家里摇着扇子看热闹不好吗? 孙氏也后悔了,虽说颜昭石做了举人后,就从村子里搬出来,搬到距离旧京五十余里的县城里,可是老三颜昭林好吃懒做,耕不了田,种不了地,郭老太太心疼家里的田地,让老大颜昭山和孙氏留在乡下种田,只让颜景修和颜雪娇跟着住到县城,直到三年前,颜昭山和孙氏费了不少心思,才让郭老太太同意把乡下的十亩水田租给别人耕种,这才能住到李绮娘陪嫁的大宅子里。李绮娘在旧京城里有食肆,京城和县城两头跑,家里的事自是管得不多,孙氏跟在郭老太太身边,终于扬眉吐气。 可惜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便又逃难来了新京。 孙氏活了三十多岁,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来家里吃过酒的县衙主簿,听说只有九品,这会儿看到五城司的人压根没把颜昭石的举人身份看在眼里,孙氏吓了一跳,心里暗骂李绮娘是狐狸精,竟然搭上了当官的,又想起儿子颜景修曾经说过,京城不比县城,在这里掉块招牌都能砸到几个三四品的大官,孙氏便更加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眼珠子偷偷瞟向这边。 五城司的全称是五城兵马司,其实是中、东、西、南、北五个兵马指挥司衙门的总称,会昌街一带是中城兵马司的辖区,负责这一片的是副指挥程晋。 今天这些五城司的人,领头的就是程晋。 程晋是宁安伯的亲弟弟,年少时也是旧京城里纨绔堆里的一员。 纨绔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是什么人? 不是啃老的,而是吃软饭的。 啃老啃的是自家祖宗留下的家业,没啥丢人的。可是吃软饭的却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像颜昭石这种吃绝户的。 想吃软饭你就去入赘,大大方方地吃,没人拦着你,可你吃绝户又算什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再说,李食记请五城司的人吃的包子,从来没有收过钱! 什么叫先入为主,这就是先入为主! 何况,颜雪怀还抬出了定国公。 程晋看颜昭石的目光越来越鄙夷。 他问李绮娘:“你们要告状?” 李绮娘郑重点头:“我要告状。” 颜昭石能被女儿噎得哑口无言,可是面对李绮娘,他却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廉耻的毒妇,妻告夫是不敬,你敢告我,衙门先治你不敬之罪!” 李绮娘和颜雪怀皆是一怔,还有这事? 李绮娘咬咬牙:“衙门要给我治罪那我就受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告状。” “好!”有人大声叫好,颜雪怀看过去,叫好的那人原来是董万千。 看到颜雪怀看过来,董万千冲她挥挥拳头,做了个要打人的动作。 颜雪怀有些纳闷,难道她暴露?否则这位土匪姑娘怎么就恨上她了? 没错,颜雪怀并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把这家铺子抢过来的。 不过,这对姐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从欧阳惠的儿子被绑票后,颜雪怀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现在这个时候,颜雪怀也没有时间细想,她听到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英儿,你去把街口代写状子的那位先生请过来吧。” 吕英儿正要走,就听到人群里有人说道:“不用去请,我在这儿呢。”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穿着粗布长衫的老者从人群里挤进来,颜雪怀认识他,这位是刘先生,也是逃难来的,据说是位老童生,在街口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除了代写书信,也替人写状子,不过好像找他写信的人更多。 李绮娘冲着刘先生行了一礼,先拿出一小块碎银来,道:“还请刘先生帮我写份状子。” 刘先生看了一眼颜昭石,道:“刚才我全都看到听到了,老板娘不用客气,等我把状子写完,你再给钱吧。” 吕英儿连忙进屋取了笔墨纸砚出来,放在平时卖包子用的那张桌子上,刘先生看了看,道:“这纸不行,我得去摊子上取纸。” 张五嫂连忙说道:“我家铺子里有纸,我儿子练字用的。” 说完便跑回去拿纸,张五嫂的铺子就是隔壁,很快便取了纸过来,刘先生看了点点头,这纸就行了。 他把纸铺在桌子上,正要开始写,颜雪怀走了过去:“先生且慢。” 众人全都看向颜雪怀,有人在心里叹息,血浓于水,当闺女的终究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娘去告亲爹的。 有妇人忍不住说道:“姑娘,你娘多疼你啊,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 颜雪怀冲那妇人感激一笑:“婶子放心,我端得平。” 说完,她转身问刘先生:“先生既能代写状子,想来一定能晓律法吧。” 刘先生点头:“略知一二。” “妻子状告丈夫会判什么样的刑罚?”颜雪怀问道。 刘先生道:“依大魏律,诸告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虽得实,徒二年;其告事重者,减所告罪一等;即诬告重者,加所诬罪三等。” 颜雪怀明白了,妻子状告丈夫,无论丈夫是否真的有罪,做妻子的最少也要被判两年徒刑。 她笑了笑,对刘先生说道:“那请刘先生写两份状子吧。” “两份状子?”刘先生不解。 “对啊,既然妻子状告丈夫要被判刑,那么第一份状子,就请衙门先判我爹娘和离吧。” 和离? 对于大魏朝的百姓而言,“和离”这个词他们是听说过的,据说公主郡主们,和丈夫过不下去了,就会和离换一个,但那都是公主郡主们的事,他们周围可没有见过哪家的媳妇要和离的。 衙门里允许吗? 见刘先生迟疑,颜雪怀问道:“大魏的律法里,没有和离吗?” 刘先生怔了怔,说道:“夫妻不睦,是可以和离的,但须有族长里正签字同意后,交衙门报备,和离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是虽有律法,但” 但是和离的太少了。 哪家的女人不是能忍就忍,人活一世,怎么不是一辈子,能凑合着过就行了。 第五十四章 父亲 颜雪怀冲刘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她转身看向李绮娘:“娘,您愿意和颜二老爷和离吗?” 围观的百姓或许没有听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是刘先生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女儿的称呼父亲为“颜二老爷”,这是不想认父亲了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姑娘以后就会没有宗族,议亲时便低人一等,出嫁后更是没有娘家撑腰,比之丧父之女更加不如。 刘先生也看向李绮娘,他希望李绮娘能够明白这当中的道理,即使和离,也要把女儿留在颜家。 李绮娘显然也听到了这句“颜二老爷”,她心里一宽,点头道:“娘愿意和离,娘不怕吃苦,娘以后挣下的每一文钱都是你的,娘一定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李绮娘故意提高了声音,她的这番话不仅是对女儿说,也是要让颜昭石知道,她不但要和离,她还要把女儿从颜家带出来。 颜昭石气得发抖:“你做梦!” 他看过大魏律法,当然知道是能和离的,但是李绮娘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有什么资格和离,她配吗? 李绮娘想要离开颜家,只能是被他休掉! 李绮娘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掠过,便对刘先生说道:“小女的意思就是我的,先生动笔吧。” 刘先生叹了口气,提笔写了起来。 颜雪怀没有闲着,她走到程晋面前,行礼说道:“官爷,小女的外公和舅舅都不在了,若是和离,只能请里正出面,不知您能不能派个人和我一起去请里正,我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会被颜家人绑走卖掉。” 好吧,颜昭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颜雪怀是李绮娘生出来专门坑他的吧,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卖掉了? 程晋听颜雪怀一而再、再而三说她担心会被颜家卖掉,不由莞尔,他是不相信颜昭石真会对亲生女儿下手的,不过,既然小姑娘打定主意要坑爹,他也不妨帮她踩上一脚。 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再说,这姓颜的看着就可恨。 程晋立刻叫来两名手下:“拿上家伙,送颜姑娘去里正家里。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两人应声,和颜雪怀一起往里正家里去。 围观的街坊们议论纷纷,这颜家人还真敢当街抢人啊,看看,连五城司的人都要戒备他们了。 颜雪怀请五城司的人一起去找里正,当然不是真的害怕颜家人,她是担心里正不肯管这件事。 果然,听说是要和离,里正连连摇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不行不行。” 若是其他人家,里正或许还不会拒绝得这么痛快,可是李食记的母女俩是刚刚搬来的,里正和她们并不熟,当然不会帮着她们。 颜雪怀求助般向门外张望,里正问道:“还有人和你一起来?” “嗯,是五城司的官爷,他们和我一起来的,这会儿就在门外等着呢。” 里正心里一惊,上次出了欧阳惠的案子,他没有被五城司敲打,现在听到五城司三个字,他就头疼。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里正说着便提上鞋子亲自出去,来的还是熟人,一问还真是程副指挥派来的。 里正哪里还敢推三阻四,跟着颜雪怀去了李食记。 这下子连街坊们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咱们这片儿的里正爷这么好说话啊。 又等了一会儿,刘先生便把两份状子全都写好了,其间孙氏吵着要回家,被程晋一声厉喝吓得不敢说话了。 董小白问董万千:“这人打我,我们也告状吧。” 别说,董万千还真想告状,她没有告过状,不知道好不好玩。 “好啊,咱们也告,那位老伯,帮我们也” 颜昭石的脸是彻底白了。 “不许告,你们还打我了。”颜昭石说完,偷眼看了看程晋,见程晋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留意他们,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可你是大人,我又打不过你,明明是你占了便宜。”董小白叉着腰,踮起脚尖,军师说过,这是谈判。 “可你也没有受伤,明明受伤的是我。”颜昭石压低声音,不时往四下看看,生怕让别人听到。 “谁说我没受伤,我脸都被你打红了,你不想让我告状,那就赔医药费吧。”董小白镇定自若。 颜昭石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约末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又怕让人看到,把银锭子藏在衣袖里,隔着衣袖想要递给颜昭石。 董万千和董小白眼睛多尖啊,两人看一眼就知道那银子有多重,切,这是当他们是要饭的? 董万千就要发作,董小白却眼珠子一转,对颜昭石说道:“你家住哪儿?” 颜昭石不明所已,但是他直觉这对姐弟是麻烦精,冷笑道:“我赔钱你们不要,那就算了吧。” 颜雪怀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听到董小白问颜昭石家在哪里,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大声说道:“颜家现在锣鼓巷的那处宅子,也是花我娘的钱买下来的,刘先生您也要写上。” 董万千和董小白互视一眼,锣鼓巷啊。 不过两人又开始发愁了,是直接放火,还是先绑票再放火呢。 算了,晚上回去商量商量,不过这一次,一定要瞒着军师,不能让他坏事了。 刘先生通晓律法,很快便把两张状子全部写完,就连李绮娘的嫁妆单子也附了上去。 当然,这份嫁妆单子是李绮娘口述的,原本的那份留在南边没有带过来。 不过即使有这份单子,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上面的产业都在南边,即使以后能回去,恐怕也没有了。 程晋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状子写好了,他看了刘先生一眼,对李绮娘说道:“既然写好了,那就去衙门吧。” 程晋当然不会跟着,他让刚刚跟着颜雪怀去请里正的那两个人跟着一起去的。 颜家这边,曾氏自告奋勇,要回家报信,孙氏受了伤,还想到衙门里说道说道,可是看到五城司的人也要去衙门,她又怂了,也要跟着曾氏回去搬救兵。 阿旺和阿财伤得不轻,自是去不了衙门,高婆子和狄婆子还要扶着受伤的孙氏,于是颜家浩浩荡荡来的一群人,最后只有颜昭石自己去衙门。 第五十五章 衙门 这个时辰,逛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李食记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李绮娘对吕英儿说道:“你不要跟着一起去了,若是自己在铺子里害怕,就锁上门到张五嫂的铺子里去。” 其实李绮娘也不想让颜雪怀跟着一起去,她觉得衙门那地方,不适合让孩子过去。可她拗不过颜雪怀,好在吕英儿是个听话的。 看热闹的大多都是附近开铺子的,这会儿街上有了逛街的人了,大家便一轰而散,回去做生意了。 但还是有人自发地跟在李绮娘她们身后,去衙门看热闹。 张五嫂也跟着一起去了,里正爷也姓张,和张五嫂家沾着亲,算是张五嫂的叔伯公公。 张五嫂的理由很充足,大伯上了年纪,身边总要有人跟着,摔倒了也要有人扶起来吧。 无论是以前的平城,还是现在的新京,大大小小的衙门全都离会昌街不远。 平城县衙只隔着一条街,众人来到县衙门前,就看到鸣冤鼓前站着一个衙役。 颜雪怀要去敲鼓,李绮娘拦住她:“让我来。” 张五嫂也说:“这事儿你可不能插手,让你娘去敲鼓。” 颜雪怀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便退后步,让李绮娘去敲。 李绮娘刚刚走到鸣冤鼓前,那名衙役便问道:“你要告的人有功名吗?” 李绮娘一怔,她还是头一次在新京告状,以前只听说有功名的人见官可以不跪,难道就连敲鸣冤鼓也不行吗? 她木着脸,道:“是个举人。” 衙役眼睛一亮:“举人啊,那你还是去平城府吧。” 这下子就连跟着一起来的五城司的人也不高兴了,别人不清楚,他们却知道这平城县衙的人,一个比一个拎不清,没想到连衙役也看人下菜碟。 “怎么的,举人就不能告了,大魏朝哪一条律法有这个规定?” 这还真没有,除非是庶民敲的是大理寺的鸣冤鼓,会先挨板子再审案,否则,别说是告个举人,就是状告王公大臣也行,当然,前提是你要先有本事把状纸递上公堂。 衙役一看这两个人,五城司的,认识。 衙役连忙解释:“是这么回事,我们知县大人已经几天没上衙了,这会儿是县丞主事,县丞说他官微言轻,无论原告还是被告,但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他都审不了,还请诸位移步平城府。” 众人明白了,知县不在,县丞不管事。 好在平城府离得也不远,众人便又去了平城府。 平城府门前的鸣冤鼓前,站着两名衙役。 李绮娘再次走过去要击鼓,两名衙役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要告状?” 李绮娘点头:“是小妇人要告状,还请两位衙役大哥给个方便。” “你要告谁?”衙役往那一群人身上瞟,一眼就看到穿得最人模狗样的颜二老爷。 李绮娘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道:“小妇人要告我的丈夫。” 真的,她说出“我的丈夫”四个字时,都觉得恶心。 两名衙役互视一眼,眉开眼笑,腿都站酸了,这人终于来了。 李绮娘从未见过态度这么友好的衙役,新京就是新京,就连衙役也和旧京的不一样。 一名衙役飞奔着进去报信,另一名衙役笑容满面陪着李绮娘等人进去。 五城司的两个人没有跟着一起进去,他们把人送到衙门就完成任务了,不过,这平城府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太久没有告状的了,所以便格外热情? 看那两名衙役,简直就像是大酒楼门口的迎宾小二。 跟着看热闹的当然也不能进去,只能留在外面,没关系,既然衙门接了案子,那么过一会儿就要过堂,他们就等着看过堂吧。 话说自从有了五城司,平城府已经有个把月没有开堂了。 其实以前在旧京时,五城司与府衙也是同时存在的,但是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并不像现在的新京这般混乱。 董万千和董小白也来了,两人兴奋地就像自己打官司一样。 “姐,衙门审案要打板子吗?” “打板子要脱裤子吗?” “要是那人没洗澡怎么办?” 李绮娘、颜昭石和颜雪怀被带进府衙。颜雪怀以为要等上很久,没想到他们刚进来,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师爷。 师爷看了看李绮娘,又看了看颜雪怀,最后把目光落到李绮娘身上。 一言不发便收了李绮娘的状子,看了一眼,眉头蹙起:“你要和离?” 李绮娘点头:“小女子要和离。” “只是和离,不告状?”师爷问道。 颜昭石觉得平城府的师爷像是有毛病,还有上赶着让人告状的? 他正要开口,李绮娘已经抢在他前面说和:“先和离,再告状。” 师爷见过的人多了,听到李绮娘这样说,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妻子的要告丈夫,那是要判刑的。 和离了就不是夫妻,不是夫妻那就能告状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师爷拿着状子便进去了,片刻之后,一个衙役走了过来:“你们到前面去,知府大人要升堂了。” 这下子连颜昭石都吃惊了,平城府的效率这么高吗?平城知府他很闲吗? 颜昭石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像这种要和离的状子,衙门里多半是不会收的,即使收了,也要先压下,十有八、九会退返到族里,让族里自行解决后再到衙门备案。 什么告不告的,当妻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和离?即使是过不到一处了,也要是男人来休妻。 可是平城府不但接了状子,而且还要马上开审,颜昭石心里有点发慌,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无论李绮娘能不能告赢,他也会成为笑柄,以后的诗会文会,他都要被人耻笑。 想起如玉姑娘的温柔小意,想起诗会上的喝彩赞扬,颜昭石恨不能抬腿就走。 可这里是府衙,除非是这案子审完了,否则他想走也走不了。 颜雪怀冷眼看着他,害死原主的不仅有那群流民,还有颜昭石这个所谓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冷硬。 第五十六章 公堂(端午安康) 衙役叫了李绮娘和颜昭石去过堂,颜雪怀紧走几步也要跟着一起去,一名衙役拦住她:“你是什么人?” 颜雪怀忙道:“我是他们的女儿。”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过堂。”衙役说道。 “当然关我的事啊,我爹抛妻弃女,宠庶灭嫡,我娘要和离有一多半是为了我,衙役大哥,你说我若是不去做证,我还是为人子女的吗?” 衙役心想,你要去指证的是你爹啊,这也不像是为人子女能做的事吧。 见衙役仍然不肯松口,颜雪怀又道:“就在刚刚,我爹指使两个男人要绑我了去卖掉,好在有街坊们,他们才没能得手,衙役大哥,若是我被判给我爹,一定会被他卖掉的,知府大人虽然英明,可也不知道各家各户的事吧,他那般清明如镜的人,说不定会被我爹骗了,唉,万一他把我判给我爹,酿成悲剧,知府大人的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颜雪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衙役。 衙役不明所已,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看我干嘛?” 颜雪怀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大哥你该不会是和知府大人有仇,不让我跟着一起去,就是为了让知府大人犯错误?” 衙役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下来,他招谁惹谁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成了知府大人的仇人了? 颜雪怀上辈子去警局多过去公园,她年纪小,加上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害怕,反正就是批评教育,顶多在里面住一晚再饱饱地吃上两顿饭而已。 见衙役瞪着自己,颜雪怀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如同一朵风中飘零的小白花。 衙役板起脸来:“你可以在堂下候着,若是大人让你上去做证,你再上去,否则不许随便上堂,上堂后更不许胡言乱语,懂了吗?” 颜雪怀点头哈腰:“懂了懂了,大哥放心吧,改天得空,带上嫂子到李食记啊,我请你们吃包子,我娘蒸的包子可香啦。” 直到颜雪怀屁颠屁颠跑去候堂了,衙役才想起来,嫂子?他还没有媳妇呢! 公堂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从会昌街一路跟过来的,也有恰好路过来看热闹的。 “这倒奇了,府衙有些日子没有开堂审案了吧?” “可不是嘛,自从咱们这儿成了京城,审案就没有府衙的事了。” “这是什么案子,怎么还有女人?” 从会昌街上跟过来的人立刻来了精神,这道题他们会啊! “看到那男的了嘛,人模狗样的,还是个举人呢,为了小妾的孩子,把亲闺女扔到半路上差点死了,后来担心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一大家子,想把老婆掐死灭口!” 其实颜家想要弄死李绮娘并非是要灭口,可是大家的想像力很丰富,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也就变成杀人灭口了。 “天呐,还有这事?真的假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那女的现在就在会昌街上开铺子,李食记你知道吧,新开的。” “知道知道,就是没进去吃过,做的饭菜怎么样?” “好吃,盖浇饭,是叫盖浇饭吧,红烧肉的,特别好吃,尤其是那肉汤,别提多好吃了。” “多少钱一碗,贵不贵?” 董小白咽咽口水:“姐,我想来一碗红烧肉的盖浇饭尝尝。” 董万千瞪他一眼:“等咱们的铺子开起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姐,咱们的铺子不是卖烤肉吗?” “烤肉比红烧肉好吃。” 董小白扁扁嘴,可我想吃红烧肉了呀。 “快看,知府大人出来了!” “知府大人又胖了呀。” “这是福气!” 有福气的知府大人看看堂下的两男一女,他尤其看了看那个女的。 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就是脸上有两条血道子,知府大人虽然不是仵作,可是一看这血道子就知道是被指甲抓的。 别问知府大人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种伤痕他很熟悉。 李绮娘和张里正一起跪下,颜昭石则深施一礼。 “堂下何人?”知府问道。 颜昭石抢先一步:“学生姓颜,名昭石,德宣十一年的举人” 知府皱眉,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大声说道:“原告是谁?” 李绮娘忙道:“回禀大人,小妇人是原告,小妇人娘家姓李。” 师爷又看向一旁的里正,问道:“你呢?” 里正说道:“小老儿是会昌街的里正,李氏要与其夫和离,她没有娘家亲人,便由小老儿做保人。” 知府颔首,刚刚在后堂他已经看过状子,也听师爷说了,那李氏手里还有一份状子,要先和离再告状。 “李氏,你要与夫和离?” 李绮娘坚定点头:“小妇人要和离,还请大人做主。” 知府又问颜昭石:“你也想和离?” 颜昭石忙道:“回禀大人,学生要休妻,李氏不守妇道,私置产业,且膝下无子,已犯七出之条。” 知府看向李绮娘:“你夫所诉可否属实?” 李绮娘镇定自若:“颜昭石说小妇人私置产业,这事里正爷可以为小妇人做证,小妇人在会昌街租住的房子是叶老夫人的产业,小妇人与女儿住在那里,靠手艺做些饭食聊以糊口而已,既无产,又无业,何来私置产业?” 里正也道:“李氏所言不假,那铺子的确是叶老诰命的。” 虽然叶老夫人家里已经没有男丁,但是知府在平城待了好几年了,当然知道叶老夫人的身份,既然里正这样说,那这铺子肯定就是叶老夫人的。 颜昭石一怔,他有些后悔了,昨天听母亲和大哥大嫂那么一说,他没有深思,便答应过来拿铺子了。昨天他一定是酒喝多了,否则怎会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呢。 唉,母亲和大哥大嫂没有读过书,少了些见识,听说李绮娘开了铺子,就以为这铺子是她的了。岂不知铺子是租来的,即使他们把铺子要过来,也不过就是几张桌椅板凳而已。 颜昭石张大了嘴,听到李绮娘继续说道:“颜昭石说小妇人膝下无子,小妇人的女儿十四岁了,而小妇人今年二十九岁,也还没到生不出孩子的年纪,且,这些年来,小妇人前前后后给颜昭石抬了五个通房,现在就有一个通房怀着身孕,从旧京往新京逃难的路上,小妇人的女儿生病,颜昭石担心嫡女给他那通房过了病气,影响到他的儿子,便狠心将小女扔到半路上,大人可问问颜昭石可有此事?” 如果现在不是在公堂上,颜昭石已经挥拳头了。 夫妻十几年,他今天才发现李绮娘牙尖嘴利。 李绮娘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如果他依旧坚称李绮娘无子,犯了七出,那么李绮娘就会说他宠妾灭妻! 他是举人,一旦宠妾灭妻做实了,功名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但是叶次辅却一定不会再用他! 第五十七章 和离 外面听审的百姓早就炸锅了,即使是刚才就已经知道的,这会儿也跟着一起骂。 “我可听说了,城外乱得很,这姓颜的居然把闺女扔在半路,这是亲爹吗?” “是啊,担心亲闺女会过病气给通房,啧啧,还是头回听说。” “啥是通房啊?是小妾吗?” “不是小妾,就是丫鬟,被主子睡过的丫鬟。” “啊?为了丫鬟连闺女都扔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衙役用杀威棒敲地,大喊“肃静”,百姓们才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知府大人的目光在李绮娘和颜昭石之间左右滑动,落到颜昭石脸上的时停住,颜昭石忍不住背脊一寒,就好似有蚂蚁顺着他的脊背一路爬过,他颤栗一下,连忙垂下眼睛。 知府大人在心里默默鄙视,昨天还听那些官员们思念旧京繁华,说什么百年古都人杰地灵,这颜昭石也是旧京来的吧,呵呵。 他问:“颜举人,李氏所说可否属实?” 颜昭石咬牙:“既然李氏说给学生抬了五位通房,那她害死庶子之事为何不说?本来这是家丑,若非李氏闹上公堂,学生也不愿提起。“ 听审的百姓又是一片哗然,啥,害死庶子? 颜昭石暗喜,他挺直身子,大声说道:“学生确实有五位通房,然而这五位通房每次有孕都会发生意外,要么小产,要么早夭,即使是现在这个有孕在身的通房,也曾经小产过,此事千真万确。” 知府大人皱起眉头:“你认为这都是李氏害的?” “当然,我颜家一家老小皆是老实本分之人,唯有李氏不是,她是开食肆的,行商贾之事,唯利是图,粗俗不堪,且,她膝下无子,因而善妒,害死学生孩儿的人,不是她还能是谁?” 知府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点不高兴了。他家就是做生意的,这事儿平城谁不知道?颜昭石会不知道? 颜昭石还真不知道,他虽然天天有应酬,可是大家到了一起谈的都是风花雪月,谁会提起官场之事?功利,太功利! 本朝从太祖开始,便废除了前朝对商户的诸多限制,商户子孙能入学入仕,实在考不上的,还能捐监捐官,朝廷甚至还给做出突出贡献的巨贾赐了官身,比如漕帮李家,便赐了江淮伯。 所以颜昭石骂李绮娘的这番话,不仅得罪了知府,也知罪了外面听审的一群百姓。 城里和乡下不同,乡下的百姓几乎都是务农的,而城里的百姓,要么自己做小生意,要么就是给其他生意人打工干活,即使是读书人,也是要靠家里人做生意或者做工养活,因此,他们都成了颜昭石口中粗俗不堪之人。 知府大人黑着脸,问道:“颜举人,你认定是李氏害死你的孩儿,可有实证,比如人证或物证,再若者你曾亲眼见到?” 颜昭石一怔,他当然没有亲眼见到,他是听郭老太太和大嫂、三嫂说的,大哥和三弟也这样说。 “李氏既要害人,当然不会让人看到。” 知府大人冷笑:“也就是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全都是你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颜昭石想要辩解,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她自己生不出儿子,便想害死我的儿子。” 知府忍无可忍,啪的一拍惊堂木,喝道:“你既无实证,便休得胡言,免得有辱斯文!” 颜昭石怔住,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衙门打官司,在南边时他是受人尊敬的举人老爷,逢年过节,在酒席上遇到县太爷,县太爷也对他客客气气,多喝几杯还会称兄道弟。 但是来衙门打官司,他还是头一回。知府大人的官威,他更是头回见到。 他一时有些发懵,却不敢再狡辩了。 见他不说话了,知府的神情略有好转,但还是板着脸:“颜昭石,你同意和离吗?” “学生”颜昭石想说他要休妻,可是想到李绮娘对他的那番指控,便硬生生把休妻二字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师爷有点着急,这案子是定国公关照过的,自家大人的前程可都在这儿呢,这姓颜的磨磨叽叽是几个意思? 师爷压低声音,用只有堂上这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颜举人,你既然也嫌弃李氏,不如就和离,你也能早日另娶名门淑女,续弦生的儿子,那是妥妥的嫡子,总比通房生的婢生子要强吧。” 颜昭石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唐诗人的妹妹,那位唐小姐不但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唐家是书香门第,唐诗人对这位妹妹甚是宠爱,不但带妹妹去诗会,而且还向他们一一引荐。 那时他也曾想过,若能得唐小姐这样的才女为妻,一生无憾。 可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以唐小姐那样的出身,是不可能做妾的。 可如果他与李绮娘和离了呢? 颜昭石的心就这么晃荡了起来。 “我同意!” 他的话音刚落,知府大人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那好,本府便判你二人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知府一声令下,书记吏三两下便将和离书写好,签字画押,再把李绮娘递上来的嫁妆单子拿给颜昭石:“这上面的嫁妆可做实?” 颜昭石一一看去,那些铺子和庄子,都是南边的,原本也是李绮娘从娘家带去的人在管着,颜大老爷和颜三老爷好几次想过去帮着管理,李绮娘都没答应,为此,郭老太太没少生气。 不过,现在这些铺子和庄子,恐怕都已经变成废墟荒地了,即使李绮娘有朝一日能回去,那些也不是她的了。 因此,颜昭石很大方地在这些名目上划上对勾,至于单子上写的珠宝首饰和古董摆设,他一律不认:“这些在逃难的时候就丢了,到哪里找去?” 李绮娘也不争执,任由颜昭石在上面打了叉,直到最后一项,颜昭石一怔,锣鼓巷三进宅子? “这是我买的,和李氏没有关系,衙门可以去查鱼鳞册,上面是我的名字。” 书记吏同情地看向李绮娘,李绮娘一笑置之,问道:“那女儿归谁?” 听到李绮娘提到女儿,颜昭石首先想到的就是颜雪怀踢向他的那一脚。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颜家没有那等不孝之女。” 李绮娘轻笑,对书记吏说道:“既然颜家不要,那就我们李家要吧。” 颜昭石这才听出问题来,他连忙说道:“可她是我颜家的种,就是到死,她也姓颜。” 书记吏再次看向李绮娘,李绮娘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一个姓氏而已,我不和你争。” 一直侧着耳朵听着堂上动静的颜雪怀,终于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她娘会去争锣鼓巷的宅子呢,不争就好,至于她自己,颜雪怀心里有数,即使颜昭石要她,郭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弄清嫁妆,这和离的手续也就办完了。 知府大人想起师爷说的事,便问:“你们双方可还有事,若无事便退堂。” 李绮娘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状子双手呈上:“民妇李氏,状告举人颜昭石连同其家人杀人谋产,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申冤!” 第五十八章 锁链 颜昭石的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李绮娘这婆娘竟然真敢告他! “大人,万万不可” 也是颜昭石没有上堂的经验,他本来想说“万万不可听信这恶妇的诬告”,可是他却忘了,在这公堂之上,只有知府可以决定接不接状子。 因此,颜昭石的话还没有说完,两旁衙役便振响了水火棍,知府大人的脸沉了下去,惊堂木再次拍响:“大胆被告,亏你还是举人,竟敢藐视本官,咆哮公堂,来人,将被告驱至堂外候审!” 颜昭石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还想要据理力争,两名衙役过来,手中水火棍一横,逼得颜昭石不得不后退,直到退至堂外! 颜雪怀正在孕酿感情。 李绮娘状告颜家人,颜雪怀是重要人证,但是依照大魏律,亲亲得相隐匿,除了谋反、大不敬等十恶之罪以外,三代以内血亲长辈犯法。子侄孙辈没有举报指证的义务,甚至可以帮助隐瞒而不受处罚。如果举报指证,即使长辈受处罚,子孙也要受处罚,因为不孝。 刘先生写状子时,特意小声叮嘱过颜雪怀,颜雪怀也还没有笨到要跟着颜家人一起受罚。 她有她的主意。 现在她后悔没有带点芥末过来。 头发没有用,她拔了几根头发,用头发捅鼻子,连打几个喷嚏,却没有一滴眼泪。 颜昭石跌跌撞撞退出公堂,险些撞倒,一扭头便看到了正在揉鼻子的颜雪怀。 颜雪怀当然知道颜昭石为何会出来,她便多看了颜昭石几眼。 可在颜昭石看来,颜雪怀是在幸灾乐祸! 颜老爹早亡,颜家又穷,颜昭石小时候在村子里没少受欺负,加之他在家里排行第二,上有一家之主的大哥,下有被母亲娇惯的三弟,他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个,一来二去,就养成了他欺软怕硬的性格。 性格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颜昭石活了三十多年都没有改,以后也不会改了。 知府大人训斥他,他不敢反驳,可是面对年仅十四岁的亲生女儿,颜昭石心中的羞愤便化做了满腔怒火。 “你这个不孝女,和你娘一样贱,贱货!” 这里毕竟是在公堂外面,颜昭石虽然气愤,却也只能压低了声音。 公堂外候审的地方只有巴掌大,颜昭石和颜雪怀本就离得很近,颜雪怀像是被骇住了,吓得连连后退,颜昭石步步紧逼,忽然,颜雪怀的脚后跟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坐到地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颜雪怀显然已经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她只好用手撑着身子,蹭着地板一点点向后移动:“爹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啊” 公堂里面,知府大人正在看李绮娘递上来的状子,颜雪怀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他皱眉,师爷却已经反应过来,对离门口最近的衙役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衙役转身出去,一只脚刚刚跨出去,便看到坐在地上的颜雪怀和步步紧逼的颜昭石。 看到有衙役出来,颜雪怀尖叫:“官爷救我,官爷救我!” 衙役一惊,喝道:“不许行凶!” 这一下,不但知府听到,李绮娘和堂外听审的百姓们也听到了,李绮娘起身便要往外冲,师爷眼尖,喊道:“你跪下,跪下!” 两名衙役过来,将李绮娘拦住,李绮娘不得不跪回原地,她趴在地上以头触地:“大人,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民妇的女儿,求求你们” 知府面色阴沉,几名衙役将颜昭石和颜雪怀带了进来,知府这才看到颜雪怀,小姑娘很瘦弱,看上去年纪很小,头发散乱,一脸惧意,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显然被打得不轻。 虽说父亲打女儿,这也无可厚非,可是颜昭石为了通房丢弃女儿在前,这件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知府摇头,这小姑娘倒了八辈子霉,投胎给颜昭石做了女儿。 “大人,我没打她,这不孝女是自己摔倒的。”颜昭石大喊。 颜雪怀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蜷缩在李绮娘身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知府大怒:“被告,你屡次咆哮公堂,视法度于无物,来人,将被告带下去收监三日!罚银十两!” 颜昭石万万没想到,他这个被告还没有过堂,就被收监了! 虽然只是三天,可这也是奇耻大辱。 颜昭石更没想到的是,他被带下去之后,知府让人去了锣鼓巷。 孙氏和曾氏已经回了锣鼓巷,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完,郭老太太便给气得半死,她坐在炕上,拍着大腿骂街,骂李绮娘骂颜雪怀,连同颜昭石也一起骂。 “老二就是个活王八,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了,他就是个活王八!老大呢,去找老大回来,让他去把老二找回来,快去!” 颜大老爷颜昭石没在家,老三颜昭林便想出去找颜昭石,被郭老太太叫住:“你去干什么?你有两个哥哥,还轮不着你去,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孙氏忍着身上的伤痛,气得想骂人,老太太这也太偏心眼了,明知道老二去了衙门,却让自家男人去找人,老三都是当爹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太太,衙门来人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颜昭林连忙出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衙门是来提人的。 他想再问为什么提人,衙门的人就不肯说了,只说要带走郭老太太和孙氏。 郭老太太大哭:“我不去,我不去,让我撞死了吧,我现在就撞死,生不如官门,我死了算了!” 孙氏也哭,她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疼,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看大夫,只顾着告状了,现在可好,衙门竟然要抓她。 为什么不抓曾氏,明明今天曾氏也去了。 对,李绮娘写状子了,是李绮娘告状! “李绮娘是诬告,她是诬告,三叔,你快去和官爷们说,李绮娘是诬告啊!” 颜昭林也被吓得不轻,对孙氏说的话充耳不闻。 知府派来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捕役,捕役们抓人拿人的事情干得多了,像这样哭爹喊娘的,他们也见多了,根本不为之所动,只是觉得烦燥。 “快点,不要磨磨蹭蹭,再不出来,我们就直接锁人了。” 一名捕役亮出了手里的铁链子,郭老太太和孙氏的哭声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五十九章 狗尿 郭老太太和孙氏被带上公堂,孙氏吓得簌簌发抖,郭老太太偷偷看一眼公堂上坐着的知府,见这位大人白白胖胖,一脸和气,立刻便不怕了,然后又看到依偎在一起的李绮娘和颜雪怀,郭老太太便明白了,孙氏和曾氏说得没错,这对母女真来告状了。 没等衙役让她跪下,郭老太太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两眼一翻挺过去了。 和气的知府大人被惊呆了,他干什么了?他什么也没干,这个老太婆怎么就晕过去了? “来人,快” 知府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氏便尖叫起来:“娘啊,娘啊,你别死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知府大人愣住,师爷也愣住了。 然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事没事,我祖母这是老毛病了,用狗尿泼一下就好了。” 师爷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快去找只狗来。” 衙门外面刚好有条狗在遛弯,眼看它走到一棵树下,正要抬腿,有人见了大喊:“别尿,等你去救人呢。” 于是,便又有人冲着公堂上高喊:“大人,大人,这里有条狗憋着尿呢!” 师爷连忙催促衙役:“快去把狗牵来!” 说来也怪,师爷话音刚落,原来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郭老太太忽的坐了起来,醒了! 师爷叹了口气,对那名衙役说道:“告诉那狗,不用憋着了,对身体不好。”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总之,公堂外听审的百姓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两旁衙役强忍着笑,只能低下头去,免得被人发现,就连知府大人的嘴角也向上挑起,但他马上恢复冷静,啪的一拍惊堂木:“堂下之人,跪下回话!” 郭老太太这下子不敢再哭闹,更不敢装死了,她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耳不聋眼不花,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说要给她泼狗尿的,就是颜雪怀那个死丫头! 颜昭林也跟着一起来了,他和曾氏便躲在外面听审的人群里,两个人连头都不敢抬,正怕被人认出来。 公堂上,知府问起郭老太太和孙氏谋害李绮娘之事,两人先是否认,待到知府说要上刑,孙氏立刻喊道:“是高婆子和狄婆子干的,我是想要拦着,可拦不住啊。” 说着,她转身对一旁的李绮娘说道:“弟媳妇,嫂嫂这些年可没有亏待过你吧,你那天迷迷糊糊的,一准儿是记错了,明明是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嫂子我去拦着的。” 她又对颜雪怀说道:“二侄女,那天你可是亲眼看见的,高婆子和狄婆子要害你娘,大伯娘还上去拦着,是吧?” 颜雪怀摇头:“高婆子狄婆子和我娘无怨无仇,她们害我娘干嘛,再说,她们只能你和祖母的,你们让她们干嘛,她们就干嘛。” 那天高婆子和狄婆子的确在场,可是正如颜雪怀所说,她们只是下人而已。 孙氏忙道:“家里是你祖母当家,我一个当儿媳妇的,哪能做主?” 郭老太太在心里暗骂孙氏,老大家的也是个坏心眼的,这是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啊。 “我一个老太婆,无权无势,谁能听我的?那两个杀千刀的要害人,还能问我吗?官老爷啊,我老婆子可没有想过要杀人,冤枉啊,冤枉!” 知府沉声说道:“去把高婆子和狄婆子带来!” 李绮娘的状子里,的确也提到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奴仆一起对她动手,这是事实,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两个奴仆不过就是受人指使。 但现在郭老太太和孙氏一口咬定高婆子和狄婆子才是主谋,她们倒成了被奴婢欺凌的可怜人了,李绮娘和颜雪怀自是不会答应。 李绮娘没有去看郭老太太和孙氏,她一个头磕下去,对知府说道:“大人,民妇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颜郭氏命令两个婆子掐死我,我用力挣扎,她们动不了我,颜郭氏便又让她们用枕头压住我的口鼻,还让颜孙氏按住我的双腿,让我动弹不得,两个婆子只是听命于人,颜郭氏才是主犯,颜孙氏是从犯!” 郭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没等知府发话,她便尖叫:“李绮娘你这个破鞋,偷人养汉的破烂货,你都被野汉子送回家里来了,你活着就是丢人现眼,你个不要脸的,连同你生的小娼妇一起,都是贱货,千人骑万人睡的贱货!” 颜雪怀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也不想装可怜了,对知府说道:“大人,当日送我娘和民女回到颜家的,乃是定国公麾下的郝大将军,若是知府大人不信,可以去查。” 知府当然知道郝大将军是什么人,郭老太太口中的野汉子,居然是郝冲! 好吧,不用细想也知道,一定是定国公让郝冲送这对母女回去的。 知府大怒,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大胆民妇,竟然污蔑朝廷命官,来人,上拶刑!” 郭老太太和孙氏不知道何为拶刑,但却知道这是上刑,郭老太太又想开始嚎了,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十根手指已经被套进了拶子。 两边的衙役根本还没有使力,郭老太太就晕过去了,这次是真晕。 外面听审的人立刻大喊:“那条狗呢,快把它找回来!” 高婆子和狄婆子被押上来,两人原本就受了伤,上了公堂又惊又怕,知府一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孙氏闻言,连忙为自己脱罪:“民妇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 依大魏律,对于杀人案,若谋而已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 郭老太太尚未苏醒,不能画押,正在这时,一名衙役小跑着过来,在师爷耳边低语几句。 知府问道:“何事?” 师爷道:“外面有一个自称是颜家长房长孙的人,要来为此案做证。” 知府蹙眉,他是想把这个案子尽快解决,可是既然有人要做证,若是他不让那人上堂,这事怕是会更加麻烦。 “让他上来。” 知府和师爷说话的声音很低,堂下的人并没有听到,但是知府让人上堂,众人却是听到了。 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过来? 第六十章 契书 对于颜家的这位大堂兄,原主留给颜雪怀的记忆里除了“天之骄子”这四个字以外,还有五个字: 父亲很疼他! 没错,原主的记忆之中,父亲颜昭石将颜景修视如己出。 颜景修小时候便生得玉雪可爱,颜昭石教他认字,教一遍他便记住了。不仅如此,颜景修五六岁时,跑到村里的私塾去玩,站在窗户外面听先生教书,听得入迷。 后来颜昭石与李绮娘成亲了,手里有了余钱,他便把颜景修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再后来,颜昭石考上举人,颜家搬进了县城,只留颜昭山和孙氏两口子在乡下种田,颜景修则进了县学读书,颜昭石有应酬便会带上他,前年颜景修跟着叶盛一起来新京,颜昭石更是千里迢迢送他过来,还置了锣鼓巷的宅子,给颜景修居住。 说起来,颜景修与二叔颜昭石相处的时间,远远多过他与父母在一起。 颜雪怀小时候,颜景修比她年长五岁,又是男孩子,两人玩不到一起,待到颜雪怀长到八、九岁时,颜景修便住进县学,后来又来了新京,两人几乎没有来往。 颜雪怀想不通颜景修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是孙氏和刚刚苏醒过来的郭老太太却欣喜若狂,郭老太太已经没有嚎啕大哭的力气了,她老泪纵横:“景修啊,我的好孙子,你可算来了,你要给祖母做主啊,祖母被我冤枉了!” 知府大人的嘴角子抽了抽,什么意思,本官冤枉你了? 孙氏吃过教训,这时却不敢再说话,只是满怀希望看着缓缓而入的颜景修。 颜景修却对她们视如不见,他撩起袍子跪下:“学生颜景修,现为树人书院学生,保康四年童生。” 知府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斯文,和颜家其他几人完全不同,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温声问道:“颜童生,你所说的证据在哪里?” 颜景修再次施礼,说道:“当日二婶娘与堂妹在来京路上失散,学生的叔父万分焦急,请人花重金寻找,去寻找的人找到了一对母女的尸体,误以为二婶娘与堂妹已遇难,叔父伤心欲绝,只等尸体运到京城便厚葬。那天二婶娘与堂妹回来的时候,只有祖母和家母、三婶娘,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妹在家,祖母和家母长居乡下,日常所见之人,皆是同乡邻里,听得也皆是鬼神之说,加之她们误以为二婶娘和堂妹已不在人世,以至于看到二婶娘和堂妹,她们竟误以为是鬼魂附体,惊惧之下,禁不住家中恶奴的怂恿,竟用乡下的法子,要给二婶娘驱邪,唉,若是家父和两位叔父有一人在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怜二婶娘与堂妹骤惊之下,便跑出了家门。叔父回来时得知此事,便四处寻找,可惜直到今日才找到她们的下落,无奈二婶娘对家中诸人误会已深,才会将家中之中闹上公堂,还请大人见谅。” 说着,颜景修郑重地再次施礼,又转过身来,冲着李绮娘施礼。 李绮娘冷冷说道:“我与颜昭石已经和离,颜公子莫要再叫我婶娘。” 颜景修也不气,态度谦卑而又恭敬。 他对知府说道:“学生带来了当日去寻找二婶娘和堂妹之人,他此时就在堂外候着。” 知府点点头,师爷便道:“把人带进来吧。” 来人自称叫游伍,原是龙虎镖局的镖师,两个多月前,颜家叔侄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请他们寻找李绮娘和颜雪怀,他便托了同行一起寻找,当时也的确找到人了,可是尸体尚未送到京城,便得知找错了。 “小人无奈,只好将那两具尸体自行掩埋了。” 说着,游伍掏出一张契书,师爷接过,呈给知府。 立契人是颜景修与游伍,双方约定先付二百两,待到把人找回来,再付二百两。 知府说道:“这也只能证明,你们颜家的确寻找过李绮娘母女,但是颜郭氏和颜孙氏,连同两名下人,意图杀人证据确凿。” 颜景修叹了口气:“学生不敢否认,但是学生的祖母与母亲也确实是听信恶奴挑唆,误以为二婶娘被鬼魂附体,才做下错事的。” 郭老太太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道:“没错没错,明明已经找到她们的尸体了,她们怎么又回来了,还不是被鬼附身了,唉,我也是为了她好,想要把鬼从她身上打跑,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冤枉的。” 孙氏也道:“是啊,我全听婆婆的,也以为是有鬼呢。” 郭老太太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她算是看明白了,孙氏就是想要推到她身上,这也不是个好东西。 颜景修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对知府说道:“祖母和母亲见识短浅,偏听偏信,愧对二愧对李娘子,按律当判,但祖母年世已高,母亲身体虚弱,学生愿意代她们受罚,并且向李娘子道歉。” 外面一片哗然,但凡有点年纪的人,都在摇头叹息,这姓颜的一家子虽然不是东西,可是却养出了一个孝子。 “何止是孝子,你看他还曾自己花钱去寻找婶子和堂妹呢,比他叔父可强多了。” “是啊是啊,还是童生呢,真是可惜,怎么就生在了颜家。” “可是他说颜昭石也去找了啊。” “找什么了,你没见那契书是他和那个镖师签的吗?和他二叔没有关系。” “也是,找人的是他,不是他二叔,哎哟,这个侄子可真不错。” “看看知府大人怎么判吧,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替两个人挨打吧,这么好的人,可别给打死了。” 依大魏律,除十恶大罪,以及要砍头的罪行之外,祖父母、父母所判杖刑皆可由子孙代受,这是写在刑律里的,不仅是知府,就是普通百姓也知道。 知府叹了口气,和外面的百姓一样,他也觉得这个叫颜景修的年轻人有些可惜,如此风光霁月之人,日后免不了被家里人拖累。 因此,知府便生了惜才之心。 但是,定国公交待下来的事,他也要办好。 他转向李绮娘,问道:“颜昭石可否同意将你的嫁妆尽数归还?” 第六十一章 金钱 李绮娘道:“他只同意归还民妇在南边的产业,而民妇的首饰头面,从南边带过来的古董摆设,以及一匣子黄金,他说全都在路上丢失了,颜家现在所住的锣鼓巷的宅子,也是用民妇的银子买下来的,这些全都没有归还。” 因为当年由两家人签过字的嫁妆册子没有带过来,所以除了鱼鳞册上还是李家的产业以外,其余的这些全都无法认定是李绮娘的东西。 尤其是首饰黄金这些,没名没姓,即使摆在面前,也无法证明是李绮娘的。 且,锣鼓巷的宅子,鱼鳞册上本就是颜昭石的名字,这就更说不清了。 知府听得直皱眉,南边的那些产业无论有多少,现在看来都是空的,没用。 这样一来,除了一个拖油瓶的女儿,李绮娘相当于什么也没有要过来。 这可不行啊,定国公让他秉公办理,可不是让他和稀泥。 知府略一思忖,对师爷说道:“暂且退堂,半个时辰后再审。” 百姓们正看得上瘾,被硬生生打断了,全都不满意。 尤其是董万千和董小白,两人急得抓耳挠腮,他们好想看那个小白脸脱了裤子打屁股啊。 “姐,你说他的屁股白不白呢?” “等会儿就知道了,你急啥?” 知府下堂喝水方便去了,师爷则把颜景修叫到后堂:“依大魏律,令祖母除了杖一百,还要徒三年,你能替她扛下杖刑,可是徒刑却还是要由她来承受,且,这毕竟是你的亲祖母,虽不会连坐,可是你和家中兄弟的前程,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影响。” 还有一点师爷没说,但是颜景修心领神会,若是郭老太太或者孙氏,二人当中有一个撑不住死了,他都要守孝! 郭老太太死了,他要守孝一年,孙氏死了,他要守孝三年。 明年除了恩科,还有国子监的名额! 最近十年,国子监已不再招收寒门学子,但凡能进国子监读书的,皆是官家子弟。 颜家没有官身,但是叶次辅已经答应,明年会举荐叶盛和颜景修进国子监读书。 能在国子监读书,不仅是学到知识,更是积累人脉。 国子监三年招一次,若是错过明年,便要再等三年,而那时,还不知道会如何。 颜景修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看向师爷,目光坚定:“师爷,不知李娘子能否同意私了?” “私了?怎么私?”师爷摸着山羊胡子似笑非笑。 颜景修心中一动,这位师爷莫非收了李绮娘的贿赂? “师爷,学生年轻识浅,家中长辈又帮不上忙,您有经验,别的案子都是怎样私了的?” “呵呵”,师爷笑了笑,道,“李氏另外还告你们家强占私产,这个嘛,令叔父只同意退回李氏在南边的产业,而首饰头面,还有黄金以及你家住的那宅子,你叔父皆不肯退,依我看,除非你们家把这些东西全都退回来,除此以外,也要再赔一笔钱,你祖母的杀人未遂,可是有据有证的。” 颜景修皱眉,他只知道锣鼓巷的宅子是二叔父从李绮娘手里要钱买的,可却不知道还有黄金,另外李绮娘的珠宝首饰 颜景修几乎不用深想,也知道那些首饰在哪里。 丢是不会丢的,老颜家过惯苦日子,一枚铜钱也要握出汗来,怎么会把首饰丢了呢,一定是母亲和三婶给藏起来了,说不定大妹也参与了。 想到她们,颜景修便咬牙切齿,鼠目寸光,一个个的只会占这些小便宜。 “师爷,不如让李氏说个数目,我和家里商议商议。” 师爷笑了:“咱们新京这些年来妻告夫的案子没有几桩,因此可想而知,今天这案子影响重大,所以必须从快办理,刚刚知府大人也说了,半个时辰后开堂,外面的百姓全都等着了,等你商量完了,恐怕唉!” 师爷叹了口气,但还是出了个主意:“你那位举人叔父现在就在衙门里押着,这样吧,我让人带你过去,破例让你们说说话,商量商量。” 颜景修还能如何,只能谢过。 师爷挥挥手,让他出去,又叫了李绮娘进来。 李绮娘和颜雪怀在外面等着的时候,颜雪怀便问李绮娘:“您真的不要那些东西了吗?换成银子也行啊,再说,想打她们一顿,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绮娘把她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说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吃亏的。” 颜雪怀汗颜,这怎么就变成不让她吃亏了? 这时,有衙役过来,让李绮娘进去,李绮娘抱抱女儿:“乖,在这里等着娘。” 见到李绮娘,师爷便道:“刚刚颜景修说了,若是改成赔银,你能否接受?” 李绮娘:“他们准备赔多少?” 师爷在心里点个赞,这女人,真他娘的爽利! “他让你说个数目。” 李绮娘道:“锣鼓巷的那座宅子,如今京城市价至少三千两,我的一匣子黄金,共计三百两,换成银子也是三千两,还有我的珠宝首饰,古董摆设,唉,这些都是小钱,也算成三千两吧,财物折银共计九千两,另外,她们要杀我,这是真的吧,想要让我撤状子,总要给我赔偿,我也不多要,凑个整,就要一千两,连同财物,总计一万两。” 一万两? 师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李绮娘一项一项说得清楚明白,是一万两,没有算错。 郭老太太若是判刑,也只能判杖一百,罚银一百,徒三年。 杖一百有儿孙们代替,颜家掏一百两罚银,然后郭老太太徒三年,包吃包住,若是死了还要包一副薄皮子棺材。 至于李绮娘,除了解气,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再解气,也不如从仇家手里拿过一万两银子解气啊。 “就是一万两?你决定了,可还有的商量?”师爷问道。 李绮娘斩钉截铁:“就是一万两。一万两或者按罪论处,让颜家自己决定。” 李绮娘出了后堂,颜雪怀便问:“娘啊,您要了多少?” 李绮娘微笑:“你怎么知道娘是要银子去了?” 颜雪怀心道,刚刚你不是说了不会让我吃亏吗?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颜雪怀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慰寄她这颗柔弱少女心的了。 第六十二章 匣子 “要的有点少,可是颜家的家底我知道,这些挤一挤还能凑出来,如果再多一点,他们就拿不出来了。” 师爷没有跟出来,否则他一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李绮娘与公堂上那个刚强妇人判若两人,眼睛里满是慈爱,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像是面前的女儿是失而复得的宝物,稍不留神就会消失无踪。 “少?那是多少?”颜雪怀可没想这么多,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银光。 “一万两。”李绮娘说道。 “一万两?”颜雪怀瞬间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绮娘耳边问道,“颜家能有一万两的家底?” 李绮娘微笑:“不是你说的,眼下新京的房价寸土寸金,甚到有钱也买不到好房子吗?” 颜雪怀点点头,不仅是她说过,来李食记吃饭的客人们也常常这样说,据说有很多南边来的官员们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房,就连叶次辅也是租房子住呢。 “一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把锣鼓巷的宅子卖掉,不仅能凑够一万两,说不定还有余钱,留着养他那个通房生的孩子。” 李绮娘口中的“他”,当然是指颜二老爷。 颜雪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心里其实挺佩服李绮娘的。 当断则断,从不拖泥带水,更不手软,即使是颜雪怀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如李绮娘这般的。 后衙里,师爷把李绮娘要的数目告诉了颜景修,意料之中,颜景修惊呆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么多?” 颜家吃穿不愁也是最近十五年的事,颜景修聪明,聪明的小孩记事也早,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是很穷的。 虽然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但是比起其他人家,颜家的家底太薄了。 师爷摸着山羊胡子,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万两不多了,李氏没有多要,不如你去问问你二叔,李氏的金银首饰古董摆设,还有那一大匣子金子,是在哪里丢的,还能不能找回来?若是能找回来,这一万两银子不就凑出来了吗?” 师爷也挺欣赏颜景修这个年轻人的,可也只是欣赏而已。他欣赏的人多了,他还欣赏胭脂巷的白梅姑娘呢,可是他能把白梅姑娘带回家吗?当然不能,他连多给白梅姑娘几两银子都不能,所以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欣赏。 颜景修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师爷的意思就是让他们颜家把吞没的钱财吐出来,什么丢了,傻子才相信。 “我想和二叔父商量商量,先生可否行上方便?” 师爷大手一挥,这个他能做主。 颜二老爷是两个时辰前被关进来的,对他而言,这两个时辰如同两年一般煎熬。 大牢里关了不少人,一看就是些小偷无赖之流,看到进来一位穿长衫的老爷,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 “看这打扮,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吧。教书先生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一准儿是睡了哪个学生的老娘,被人家捉奸在床了。” “我猜不是,依我看他是睡了学生。” “学生?学生都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你没听说有人专好这一口的,你看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好这个的。” “不信,你去捏捏他屁股,让捏的就不是,不让捏的肯定就是。” 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颜二老爷被人捏了好几下,好在牢头担心会出事,把颜二老爷单独关到另一间牢房,颜二老爷的屁股才没有被捏成蒜瓣儿。 他等啊等,盼啊盼,却没有想到等到的人会是颜景修。 “阿修,你怎么来了,你没在书院里上课吗?” 锣鼓巷的宅子住得窄促,除了休沐,颜景修几乎不会回来。 颜景修懒得解释他之所以会请假,是因为书院里有同窗在会昌街看到颜昭石,那位同窗是走读的,他见过颜景修那位做举人的叔父,因此早上路过会昌街时,看到颜昭石和女人在街上打架,到了书院后,便告诉了颜景修。 颜景修连忙去向先生请假,一路找到府衙,在外面遇到三叔颜昭林,这才知道李绮娘不但和离,而且还把颜家给告了。 好在游伍尚在京城,颜景修找到游伍,又带着契书来到公堂,但还是晚了,郭老太太和孙氏,连同两个婆子杀人未遂证据确凿,且,这种案子不用上报刑部,知府便有权判决。 颜景修看到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颜昭石,顿时气血上涌,如是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叔父,如果此处不是众目睽睽,他可能已经一拳打过去了。 堂堂举人,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真是有辱斯文。 颜景修强压怒气,把李绮娘要一万两银子的事详细说了,颜昭石大怒:“这个贱人,她从南边带出来的明明是一匣子银锭,怎么就变成一匣子金子了?” 颜景修一怔,他在公堂上听李绮娘说有一匣子金子,在后堂又听师爷也说有一匣子金子,便不疑有他。 “二叔,您好好想一想,究竟是金子还是银子?” “当然是银子”,颜昭石咬牙切齿,“兵荒马乱的,听人说路上那些打尖住宿的地方根本不敢收银票,就只认金银和铜钱,外头都说皇那两位跑了,旧京城里乱做一团,街上好多抢钱抢东西的,不仅是贼人抢东西,就连当兵的也抢,我们便没敢去钱庄里兑银子,那一匣子银锭是李氏手头的现银,十两一锭,总共三十锭,共计三百两,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这一匣子银子呢?丢了?”颜景修问道。 颜昭石咽口唾沫:“这么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城要吃要穿,哪里不需要银子?不用打点吗?区区三百两,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再说,李氏既然嫁进了咱们家,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咱们家的,那些银锭上也没有刻着李字,她凭什么说是她的?” 颜景修忽然感到很无力,他的这位二叔,一直考不上进士是应该的,蠢成这样,会试的社论题恐怕答得一塌糊涂。 “银锭上的确没有刻着李字,李绮娘无法证明这匣子银子是她的,同样,我们也无法证明装在匣子里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 颜家吞了李绮娘的三百两银子,现在却要赔出去三百两金子! 第六十三章 板子 颜昭石怔了怔,道:“你去找叶盛”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颜景修便断然否决:“二叔,这种家事还是不要传到叶家为好。” 颜昭石顿时如同泄气的皮鞠子一样,萎顿下来。李绮娘告他的状子上,可是有宠妾灭妻几个字的,叶次辅生平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之事。 “阿修,你祖母上了年纪,你是长房长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劳役吧。” 颜景修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明明是你惹出的麻烦,现在却把担子扔给了侄子。 “女犯的劳役并不重,就是去陇石堡舂米而已。”颜景修冷冷地说道。 颜昭石初来新京,并不知道这边犯人劳役的地方,听颜景修说女犯只是去舂米,他莫名地松了口气,郭老太太十年前还在下地种田,那可比舂米要辛苦多了。 这个念头只是想了想,颜昭石便觉得罪过,他连忙正色道:“那怎么可以?这是不孝!唉,二叔被困于此,一时半刻不能出去,你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点一下,李氏一介市井妇人,哪怕一两银子也不给她,她也没有办法。” 颜景修点点头,道:“二叔保重,我去想办法吧。” 他转身走出牢房,直到站在阳光下,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目光阴沉地看向不远处的后堂。 他能清楚感觉到知府和师爷,对李绮娘母女的偏袒,但是他想不出这是为什么?他听三叔颜昭林说了,给李绮娘做保的,只是会昌街那片的里正而已。里正虽然也是官儿,可也不过掌管八十户而已,若这里是县衙,里正或许还能与知县攀攀交情,可是在知府面前,里正就什么也不是。 难道是知府拿了李绮娘给的好处? 李绮娘能拿出什么来?钱?一个租来的小铺子而已,全副家当恐怕也没有五十两。 色?李绮娘只是个粗俗不堪的市井妇人,知府能看得上她? 不过颜雪怀倒是青春妙龄,莫非知府看上的是她? 颜景修对颜雪怀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他对这个堂妹的印像就是娇气和任性,母亲孙氏和亲妹颜雪娇总说颜雪怀是个小狐狸精,他没当回事,可是现在想想,或许母亲和妹妹说的是对的。 想到这些,颜景修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他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祖母被判了徒刑,二叔暂且不说,至少他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 他想起今天早上,同窗对他说起颜昭石与女人当街打架时,眼里闪过的轻蔑,颜景怀便觉得身上似有万千蚂蚁爬过,他好不容易才能衣著光鲜地站于人前,他有学识,有脑子,他有远大的抱负,他不能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便把原本能得到的一切全都白白失去。 颜景修再次走进后堂,师爷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便问:“商量好了?” 颜景修咽咽唾沫:“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我们家也要想想办法,您看能不能宽限几日?” 他也只是这样一说,给钱的事,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一天是拖,一年是拖,一辈子也是拖。 没想到师爷却很较真,问道:“宽限几日?那具体是几日?” 颜景修一怔,这让他怎么说? 见他没有说出来,师爷摸着山羊胡子,道:“那就三日吧。” “三日?这怕是来不及,有些家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卖出去的,您看能否再多几日?” 师爷想了想,叹了口气:“那就五天吧,不能再少了,这种事拖得越久,传言也就越多,你是读书人,我就不用再提醒你了吧,你懂得。” 颜景修当然懂,他咬咬牙,道:“那五天后我把银子给李氏送去。” “别,这案子是衙门受理的,你当然要把银子送到衙门,再经由衙门交与李氏。”师爷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颜景修一眼,年轻人啊,只会自做聪明。 半个时辰后,知府重新升堂,颜郭氏让恶仆杀害前儿媳李氏,证据确凿,颜家将占用李氏的嫁妆全部退回,并补偿李氏损失,因此免去颜郭氏徒役之刑,杖责之刑不免,颜郭氏之孙颜景修愿代祖母受刑。 颜景修当场挨了一百大板。 郭老太太的一百板子有颜景修代受,做为从犯的孙氏,以及高婆子和狄婆子就只能自己挨了。 知府和师爷都觉得颜景修有些可惜,因此行刑的时候,衙役便手下留情了,板子扬得高,落得却很轻,颜景修虽然挨了一百板子,可是却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他年轻,养上几日便没事了。 孙氏和两个婆子可就没有这种优待了,她们身上本就有伤,这一百板子下来,三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 颜昭山不知去哪里应酬去了,颜昭林和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郭老太太和颜景修弄回家。 高婆子和狄婆子则被扔在衙门外面,两人躺在地上,过路的人纷纷叹息,有人指着她们教育自家孩子:“看到了吗,这就是卖身为奴的下场,坏事是主子让去干的,出事以后还要被主子推出去挨板子,这要是死了,怕是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直到天黑下来,高婆子和狄婆子的儿女才得知这件事,两家哭哭啼啼把人抬了回去。 看到两个婆子被家里的抬回去,福生从暗处走出来,他三两口把手里的白糖糕吃了,再次走进衙门。 郝冲给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是麻雀再小也是肉,既然收了钱,就要替他把事办了。 颜昭石很想知道堂上是怎么判的,看到牢头走过来,他连忙问道:“前面退堂了吗?” 牢头翻翻眼皮,看他一眼,道:“你出来,到那边的牢房里去。” 颜昭石一怔,这是又要给他换牢房了? 他想再问问前堂的事,牢头却已经在催促了,颜昭石无奈,只好去了隔壁的牢房。 那个牢房里已经有了两三个犯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 颜昭石双腿发软,脚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牢头嫌弃地皱皱眉头,把牢门锁上,转身走了。 颜昭石扶着栅栏站直身子,还没有转过身来,肩膀便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接着,拳头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救命,救命!” 不远处,牢头把藏在衣袖里的银子拿出来,看了看,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第六十四章 匕首 颜雪怀陪着李绮娘回到家里,见铺子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吕英儿正在擦拭门口卖饭用的那张长条桌子。 “中午做生意了?”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吕英儿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小炒,只有盖浇饭和包子,我做的不如老板娘好吃。” 炒菜还有剩下的,李绮娘拿起筷子尝了尝,点点头:“还不错,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一起上灶吧。” 吕英儿呆了呆,摇摇头:“我还是打下手吧” 颜雪怀嘻嘻直笑:“又不是让你当大厨,就是我娘忙不过来时,你来接把手。” 吕英儿连忙看向李绮娘,李绮娘笑着点头:“怀姐儿说的对,我忙不过来时你就上。” “好”,吕英儿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面跑,“我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洗,去去诲气。” 母女俩梳洗好出来时,吕英儿已经煮好两碗面,雪白的面条上浇了木耳肉丝做的浇头,一碗洒了几颗葱花,另一碗则铺了一层香菜。 颜雪怀端起绿油油的那一碗,一口气吃了半碗,一抬头,见李绮娘自在慢条斯理地吃着,她把脑袋凑过去:“娘,您想好没有,咱们是拿上银子跑路,还是请人来打劫?” 李绮娘放下面碗:“请人打劫?” “嗯,即使衙门不说,颜家也不会放过咱们,一准儿会四处张扬,说咱们手里有一万两银子。” 现在是乱世,别说一万两,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母女手里有一千两银子,也别想睡得安稳。 李绮娘没有说话,安静地吃完碗里的面,对颜雪怀说道:“明天去牙行问问,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小点的房子,这地方以后只做生意,还是不要住人了。” 颜雪怀也是这样想的,她还想再雇两个人,最好是男的。 李绮娘对颜雪怀和吕英儿说道:“今天这事街坊们帮了不少忙,晚上咱们不做生意了,原本应该把街坊们全都请过来吃个饭,但咱们只有四张桌子也坐不开,里正爷肯定要请,就请张五哥和张五嫂过来坐陪,他们是本家,另外药铺二掌柜和漆器店的大师傅,连同这两家的大掌柜也都要请,这会儿蒸包子来不及发面了,我做肉饼,你们挨家送过去。” 颜雪怀立刻跑出去挨家请客,吕英儿则帮着李绮娘剁肉馅,趁着各家铺子还没有打烊,肉饼也陆陆续续烙好了,吕英儿和颜雪怀便挨家挨房送肉饼,感谢的话一筐筐往外说,从街头走到街尾,肉饼送完,吕英儿回李食记帮忙,颜雪怀把最后一份肉饼连同装在砂锅里的白粥给叶老夫人送了过去。 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已经听说李食记的事了,往常颜雪怀过来的时候,叶老夫人对她带搭不理,都是莫语招呼她。 今天叶老夫人难得地多看了她几眼,问道:“颜家为何没有要你?” 莫语急得使眼色,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好听,莫语生怕颜雪怀脸皮薄会不高兴。 颜雪怀压根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她笑着说道:“颜家原本也不待见我,再说我又不男丁,其实我巴不得他们不要我呢。”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傻!” 颜雪怀一怔,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傻吗?没觉得啊。”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论颜家待你如何,那都是你的娘家,过个两三年你就要议亲了,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夫家会被人看轻的。” 颜雪怀笑了,道:“我娘都已经不在颜家了,颜家也就不是我的娘家了,若是因为这个,夫家会看轻我,那我就索性不嫁了,我和我娘一起过也挺好的。” 叶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女人自己撑着家业,哪有那么容易的?小孩子太幼稚了。” 颜雪怀想说您老人家不也撑了这么多年了? 不过她不想让叶老夫人想起伤心事,便强忍着没有说。 “今晚我家铺子不做生意,请街坊们吃饭,这顿是我们请的,不记在帐上。”颜雪怀对莫语说道。 莫语连忙道谢,送颜雪怀出门时悄悄说道:“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还为你们担心呢,你别嫌她老人家说话不好听。” “没事没事。”颜雪怀笑着打哈哈,她不是客气,她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莫语松了口气,好心叮嘱:“那颜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小心一点,晚上看好门户。” 颜雪怀谢过,又道:“我明天就去牙行找房子,以后铺子是铺子,家是家,还是要分开。” “对,是这个理儿。”莫语赞同。 在叶老夫人这里多待了一会儿,颜雪怀走出柿子胡同时,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 有了上次的经历,颜雪怀格外戒备。 她让孙胜帮她买了一把匕首,每天来给叶老夫人送饭时,她都会把匕首藏在身上。 平时她把匕首藏在妆匣里,李绮娘从来不动她的东西,因此这把匕首连李绮娘也没有发现。 颜雪怀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缩在衣袖里,大步向前走去。 刚刚走出柿子胡同,拐了一个弯,她便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她。 她假装没有发现,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便是那棵大柳树,她握紧匕首,时刻准备着转身一击。 可是直到她走过大柳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又上了会昌街,那跟在后面的人也没有追上来。 站在会昌街上,颜雪怀能看到李食记门口挂起的两盏大灯笼,她放下心来,蓦然转身,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李食记里很热闹,想请的人全都来了,见她回来,张五嫂亲切地把她叫过去,指着她对一位老太太说道:“婶娘,这个就是李娘子的闺女。” 颜雪怀知道了,这位老太太就是里正爷的老伴,她连忙乖顺地叫奶奶,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娘,你娘命苦,她可真是不容易啊。” 张五嫂忙道:“这孩子又勤快又听话,和她娘一样,也是个能干的。”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五嫂一眼,张五嫂立刻回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颜雪怀看着这两位眉来眼去,一头雾水。 第六十五章 裤子 李食记这边热热闹闹,锣鼓巷的颜家却是另一种气氛。 颜景修和孙氏被抬回家来,虽然衙役手下留情,可那毕竟是一百大板,颜景修被打得皮开肉绽。 孙氏就被打得更惨了,被抬回来半个时辰,孙氏还没有苏醒过来。 郭老太太在炕上又哭又骂,颜昭石还被衙门关着,颜昭山不知道去哪里了,颜雪娇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和大哥,吓得只会哭了,双腿发软,瘫在地上便站不起来了。 高婆子和狄婆子不在,阿旺和阿财也伤得不轻,如今家里还能张罗事情的就只有颜昭林和曾氏,连同几个孩子了。 颜景修和孙氏俱是一身血污,颜昭林让颜景兴帮着给颜景修换衣裳,另一边给孙氏换衣裳的便是曾氏了。 颜雪平也吓得不轻,但见被打的是大伯娘和大哥,她自己的爹娘全须全尾,她便不害怕了。 孙氏的衣裳湿溚溚地粘在身上,还有一股子尿骚味,显然挨打的时候给吓尿了。 颜雪平眼尖,指着孙氏的里衣说道:“娘,我大伯娘怎么连裤子都没有提好啊?” 孙氏的里衣,后半截裤腰抿在里面,汗巾子一半系在裤子上,另一半则系在肉上,一看就是提裤子时没有系好。 曾氏瞪了女儿一眼:“小声点,你大伯娘挨了板子。” 颜雪平一怔,睁大了眼睛:“啥?莫非我大伯娘挨板子时是扒了裤子打的?女人也要扒裤子吗?” 她以前倒是听人说起过,衙门里打板子是要扒下裤子打的,板子要贴着肉打在屁股上,可是却不知道女人也是这样。 “当然是一样了,对了,这事你不要往外说,让人笑话,会影响到你的亲事。”曾氏小声提醒。 颜雪平却没把曾氏的叮嘱放在心上,大伯娘是在公堂上被扒掉裤子的,那岂不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大哥也是被扒下裤子打的?”她忍不住又问。 “你大哥是男人,扒就扒呗,有啥?”曾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孙氏的衣裳脱下来,嫌弃地扔在地上。 这时,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三太太,让去请大夫。” 曾氏哼了一声,道:“去问三老爷。” 待到丫鬟走了,曾氏翻个白眼:“儿媳和孙子都快要死了,还不是她给闹的。” 颜昭林也生气,他气得不是郭老太太,而是大哥颜昭山。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颜昭山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颜景修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张张嘴,想要水喝,可是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水水” 丫鬟端着木盆进来,见了连忙喊道:“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 颜雪娇原本还坐在地上,闻言立刻跑进厢房,颜景修趴在床上,好不容易抬起头来,颜雪娇便冲了进来,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颜景修被她哭得心烦,问道:“爹呢,把爹叫来我有话说。” 颜雪娇只顾大哭,颜景修说了两遍,她才听到:“爹没在家,娘要死了,娘要死了!” “那去把把三叔三叔叫来。”颜景修心累大过身上的疼痛。 颜雪娇依然在哭,还是颜景文跑出去叫人,不过来的不是颜昭林,三老爷颜昭林去请大夫,这会儿没有在家。 郭老太太听说宝贝孙子醒了,跟着颜景文过来,上刑的时候,拶子刚刚套到手上,她就晕过去了,反而逃过一劫。 郭老太太一屁股坐在颜景修身边,拍着大腿又哭又骂,哭老头子死得早,哭她命苦,骂李绮娘害了她孙子,骂老二颜昭石是个没用的活王八。 郭老太太哭,颜雪娇也在哭,颜景修只觉脑袋阵阵发晕,身上更加疼痛,他双眼一翻,便又晕死过去。 郭老太太看到孙子晕过去了,她也跟着一起晕了。 颜昭林请了大夫过来时,家里乱成一团,甚至比他走的时候还要乱。 大夫先给郭老太太看过,一针扎到人中上,郭老太太便醒过来了。 大夫再去给颜景修去看,发现颜景修发起烧来,孙氏伤得比颜景修要重,大夫叹了口气,开了方子,对颜昭林说:“大少爷年轻,身子壮实,等到退了烧养上十天半月也就没事了,至于大太太,看看能不能挺过今晚,挺过去了,也就能活过来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孙氏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要看天意。 颜昭林送走大夫,便打发二侄子颜景光去找大老爷。 颜景光的脑子一向不够使:“三叔,我不知道我爹去哪儿了。” “你到翠花胡同第三家红薇家里去找,若是没在,再到倒数第二家绿柳家里找。”颜昭林说道。 颜景光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根本不知道翠花胡同在哪里,他叫上颜景隆一起去,两人出去,见人就打听翠花胡同,被问的人看看他们两个,似笑非笑:“你们到翠花胡同去?去干嘛?” 一个说:“找我爹。” 另一个:“找我大伯。” 那人忍着笑,耐心地告诉他们怎么走,两人听得发懵,只记了大概方向,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翠花胡同。 他们运气不错,没往第二家去,就在红薇家里找到了颜大老爷。 颜昭山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侄子。 他一巴掌打在颜景光脑袋上:“小兔崽子,你才多大,就跑出来找娘们儿了?看我不打死你!” 颜景光被打得抱住脑袋,颜景隆连忙说道:“大伯,是我爹让来找您的,家里出事了,大伯娘快死了,大哥也快死了。” “你也学会说谎了?看我告诉你爹,让你爹揍你。”颜昭山怒道。 颜景隆才不怕他大伯呢,他可不是颜景光,大伯敢打他,他爹就能和大伯拼命。 “我真没骗您,二伯被抓进衙门了,大伯娘和大哥都被衙门打了板子。” 颜昭山虽然不相信,可是颜景隆的话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他连忙和红薇姑娘道别,带上两个孩子往外跑。 待他们走了,红薇才呸了一声,对鸨儿说道:“娘,以后这姓颜的再来了,您别让我接,他没钱,一身的土腥子味,烦死了。” 第六十六章 走水 颜景光和颜景隆全都没有去衙门,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知道衙门来人,带走了郭老太太和孙氏,再后来,颜景修和孙氏便被抬回来了。 颜昭山回到家里,这才知道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郭老太太只顾着哭骂,颜昭山好不容易才从颜昭林和曾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颜景修是替郭老太太受刑才被打得死去活来,颜昭山顿时大怒,他一把揪住颜昭林的衣领,骂道:“当时你在哪儿,你说,你在哪儿呢?” 颜昭林挣扎,用力甩开颜昭山,吼道:“阿修自己跪求官老爷要替祖母受罚的,我又没有逼着他去。” “不是应该你这个当儿子的替母受刑吗?轮得着阿修吗?阿修是读书人,他还要考官的!” 颜昭山越说越气,朝着颜昭林便打了过去。 颜昭林也急了,一边躲闪一边骂道:“你还是长子呢,只顾着找窑姐儿,阿娘被抓走你都不管,若是不让人去找你,你怕是今晚也不回来了。” “闭嘴,我是长兄,我的事轮不着你管!”颜昭山被三弟说得恼羞成怒,又一拳打了过去。 颜昭林不想示弱,与颜昭山扭打在一起。 曾氏想要拉架,却插不上手,颜雪娇却反应过来了,对啊,三叔当时也在衙门,他为何不替祖母挨板子呢? 颜雪娇也气得不成,她娘和她哥全都被打了,三房的人却还好好的,凭什么啊? 她一扭头,恰好看到颜雪平正在看热闹,颜雪娇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朝着颜雪平扑了过去:“我让你看热闹,我让你看热闹!” 颜雪平一怔,她没想到一向喜欢装柔弱的大姐竟然来打她。 “呸,你还好意思打我?大伯娘的身子都让人看光了,丢人丢到公堂上了” 颜雪平声音很大,颜昭山一怔,手上便停了下来,颜昭林见了,趁机跑到郭老太太的正房。 “阿娘,大哥要打死我!” 颜昭山顾不上他,直眉瞪眼地对颜雪平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颜雪平想起曾氏叮嘱她的话,自觉失言,可是大伯问她,她又不敢不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大伯娘挨板子时是被扒下裤子的,身子给好多人看过了。” 颜昭山脸色骤变,是啊,他怎么忘了,公堂上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直接打在屁股上的! “这个不要脸的婆娘,看我不打死她!” 颜昭山冲进东厢房,见孙氏趴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布单子。 颜昭山一把扯下被单,便看到孙氏那受伤的屁股,男女有别,孙氏的屁股是曾氏给包扎的,可在颜昭山看来,孙氏的屁股不但让公堂内外的人全都看过,还让大夫给摸过了! 这个贱人,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竟然还敢找大夫看伤,这若是让村里人知道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了。 颜昭山怒火中烧,拽着孙氏的头发拖到地上,朝着孙氏便是几脚,大吼:“你还敢装死,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起来!” 颜景修躺在外间,颜雪娇冲进来,不停摇着他:“大哥,爹要打死娘了,你快去看看呀!” 颜景修烧得迷迷糊糊,他强撑着想要下床,可是身上有伤,没有撑住从床上滚了下来。 颜雪娇见了,大声尖叫:“阿爹,我哥不行了,你快来啊!” 颜昭山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揍孙氏,连忙跑了出来:“儿啊,你怎么了,你别吓爹啊” 颜家乱成一团,丫鬟阿莺看了看屋里的人,见没有人留意到她,便出了垂花门,回到倒座间里,拿了自己藏在枕头里的一只银镯子和二两银子,悄悄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挺着大肚子的秀竹站在面前。 “你要去哪儿?”秀竹问道。 阿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秀竹姐姐,求求你,让我走吧。” 秀竹冷笑:“这会儿想走啦?你爬二老爷床的时候怎么不想走?” “我没有,是二老爷逼我的,秀竹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才十四,我不想跟着二老爷。” 秀竹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杀猪般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声音是从二进院子那边传来的,这火是从三进院或者二进院那边着起来的,现在还没有烧到这里。 阿莺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秀竹,拔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大门打开,阿莺高喊着跑了出去! 颜家走水的事,颜雪怀直到次日晚上去给叶老夫人送饭的时候才听说。 这还是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人说起的。 对于新京城来说,小门小户的颜家晚上走水了同,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这场火是从三进院子里烧起来的,而那时住在后罩房的颜雪娇和颜雪平都在二进院的厢房里,就连秀竹也没在。 郭老太太住的正房被烧了一半,好在颜家人全都跑出来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唉,听说颜家还要赔你娘钱呢,现在他们家走水了,就怕这钱赔不上。”莫语很担心,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颜家要赔钱的事,却是从公堂上传出来的,但凡关心这件事的人,全都知道。 颜雪怀呆了呆,说道:“那宅子原本就是用我娘的银子买的。” 听她提起宅子,莫语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瞧我这记性,忘性越来越大,昨天你说要找房子,找得怎样了?” 颜雪怀道:“哪有那么容易,再说,颜家的钱也还没有还给我们。” 莫语看了看里间屋子,握着颜雪怀的手,把她拉到门外,低声说道:“昨天老夫人问起你们的事,我就把你们想找房子的事儿给说了,老夫人便说咱们这里倒是空着不少屋子。” 颜雪怀怔了怔,手指在空中虚指一圈儿:“这里?” “是啊,就是我们这儿,你看这宅子,前面的院子全都空着呢,我早就说了,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老人家就是这样的脾气,不过,她是不会主动提起的,你回去和你娘商量一下,若是觉得这里还行,就过来求求老夫人。” 颜雪怀大喜,这当然是好事啊,柿子胡同离会昌街很近,而且这宅子的环境多好啊。 “会很贵吗?我们现在手里的钱不多。”颜雪怀说道。 莫语莞尔:“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压根没想收你们的银子。” 颜雪怀连忙谢过莫语,欢快走跑回家去。 待到颜雪怀走了,莫语转身回到里屋,叶老夫人放下手里的筷子,问道:“跟她说了?” 莫语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奴婢一时嘴快” “嗯,说就说了吧。去给我把茶换了。”叶老夫人淡淡地说道。 第六十七章 近邻 晚上铺子里打烊,颜雪怀便把叶老夫人可能想租房子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很是欣喜:“柿子胡同离会昌街很近,如果租了那里的房子,你再去给叶老夫人送饭,就不用再回铺子,现在还好,到了冬天,天黑得早,若是遇到下雪,路上还会摔跟斗。” 李绮娘高兴过后又担心起来:“这毕竟是莫语猜测的,就怕叶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颜雪怀笑道:“没事,咱们过去问问,若是叶老夫人同意那当然好,若是不同意,咱们也没有损失。” 李绮娘想想也是,便决定明天便带着颜雪怀去柿子胡同。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李绮娘道:“对了,晚上的时候,我听人说锣鼓巷走水了。” “咦?您也听说了?”颜雪怀问道。 “你知道?”李绮娘问。 “嗯”,颜雪怀点点头,把叶老夫人和莫语在茶摊上听来的说了一遍,“火是从后面烧起来的,后罩房都给烧了,正房也烧了两三间,可惜了,人没事。” 李绮娘皱起眉头:“这倒是奇了,昨天还是阴天,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颜雪怀却想起了两个人,那对土匪小姐弟。 “就颜家人那样的,人品比茅坑还要臭,得罪人是早晚的事,谁知道他们招惹了哪路神仙呢。” 李绮娘想想也是,却又嗔道:“姑娘家,以后不许说脏话。” 这还是李绮娘第一次责备女儿,只不过这也不像责备。 颜雪怀嘻嘻一笑:“下次不说茅坑,改说化粪五谷轮回之地。” 好险,差一点就说出化粪池三个字了。 李绮娘被女儿逗笑了:“淘气,娘烧了热水,你去泡泡脚。” “您呢?”颜雪怀问道。 “我去发面,明天早上给你蒸银丝卷儿。” “不嘛,我想吃油条。” “你已经连吃三天油条了,油炸食品少吃一点。” 李绮娘说完便转身出去,留下颜雪怀怔怔发呆。 第二天早上,颜雪怀就着凉拌小菜,吃了几个银丝卷儿,又喝了半碗粥,浑身舒坦。 看到吕英儿拿着水桶从门外洒水回来,她便招呼:“英儿,快点吃吧,早食要凉了。” 吕英儿洗了手,坐到桌旁,说道:“对门要刷房了,我刚看到工匠已经来了,过不了几天就该开张了吧,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颜雪怀知道对门的铺子卖出去了,东家急着用钱,才卖了八百两,听上次来的牙人说了,头天卖,次日就卖出去了,因为真的很便宜。 这两天被颜家给闹的,颜雪怀已经忘了这回事,现在听吕英儿一说,她心里猛的一动,把饭碗一推,拔腿就往外跑。 李绮娘正好进来,见了说道:“刚吃完饭不要又跑又跳的。” “知道了!” 颜雪怀答应着,人已经在外面了。 李绮娘笑着摇摇头。 颜雪怀站在李食记门口,对面的铺子大门敞开着,工匠正在门口拌石灰。 颜雪怀心想,不会这样巧吧。 可是她越想就越是觉得就是这样。 于是她走过去,问正在拌石灰的工匠:“大叔,你知道这家的东家姓啥吗?” 工匠见她是从对面的铺子里出来的,知道这是邻居,便也不瞒着,说道:“姓董。” 颜雪怀眼珠子动了动,又问:“是不是一对姐弟?” “是啊,你见过啊,哎哟,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厉害,这么大一间铺子,说完就买了,像我们这样的,拼死拼活干一辈子,也买不起半间铺子。” 颜雪怀抿抿嘴唇,原来如此啊,难怪那天那对姐弟会在这里出现。 先前还以为是凑巧,却原来不是,人家是来收铺子的。 李绮娘把包子蒸上,叮嘱吕英儿记得看火,便带着颜雪怀出去,娘俩在街上买了两包点心,提着点心去了柿子胡同。 没想到还没走到柿子胡同,就遇到了叶老夫人,颜雪怀这才想起,这个时辰,叶老夫人又出来摆茶摊了。 茶摊上没有客人,莫语也不在,叶老夫人正在独自品茶,母女俩过来问好,叶老夫人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喝茶。 颜雪怀陪着笑问道:“莫语姑姑不在啊?”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道:“有话就说,少兜圈子。” 颜雪怀伸伸舌头,李绮娘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连忙抢着说道:“不瞒老夫人,我和原先的男人和离了,如今带着闺女住在铺子里不太方便,就想着在这附近租个地方住,听闺女说,老夫人您家里有空房子,不知道您能不能租给我们。” 叶老夫人又嗯了一声,道:“三进院子,东西厢房随便用,正房给我空着。” 这就是可以了? 李绮娘又惊又喜,连声道谢,又问:“不知道这租金您怎么收?” 不用打听也知道,这一片的房子全都不便宜。 叶老夫人翻翻眼皮,冷哼,反问:“就我这房子,按市价你们租得起吗?” 李绮娘有些尴尬,铺子里的生意虽然不错,可也就是小本经营,薄利多销,和酒楼不能比,去掉成本也赚不了多少钱,母女二人现在能拿出来的银子还不到五十两。 若是叶老夫人让一次性交一年的房租,铺子里怕是连周转的银子也没有了。 见李绮娘没有答话,叶老夫人便不耐烦起来:“行了,一次交够一年的,十二两,我喜静,你们不要吵到我,还有就是不能带男人过来。” 不仅是李绮娘,颜雪怀也吃了一惊,一年十二两,也就是一个月仅一两? 颜雪怀问过价钱,现在的新京,一两银子连破旧大杂院里的一间小房子也租不到,换成之前她们住客栈,这也只够住一天的。 李绮娘忙道:“那是当然,我们在京城也没有亲戚,平日里能来这儿的,除了我们母女,也就是铺子里的英儿,那姑娘比我闺女大一岁,也是个懂事的。” 叶老夫人却已经站起身来,自顾自去洗杯子,不再搭理她们。 李绮娘还想问问什么时候要不要找牙行立契,可是这时有客人来了,她们只好先行告辞。 第六十八章 巨婴 好在中午的时候,莫语过来拿饭,顺便带来了叶老夫人亲笔写的一张收条:“老夫人说都是熟人了,不用麻烦,你们交了钱就搬过去吧。” 颜雪怀猜到叶老夫人的原话,肯定不会说得这样委婉,不过这都不无所谓,关键是她们租到了好房子。 李绮娘拿出十二两银子,莫语把收条给她,虽然只是收条,可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具体地址和租赁时间。 颜雪怀接过来仔细看了,觉得没有问题,银据两清,这房子便租下来了。 莫语去阿春伯那里配了新钥匙,母女俩拿到钥匙很高兴,趁着下午不忙,李绮娘便让颜雪怀和吕英儿去那边看看缺什么东西,该添置的都要添置了。 吕英儿有些犹豫,对李绮娘说道:“老板娘,您和少东家搬过去吧,我还留在铺子里住。” 李绮娘道:“那哪行,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这里不怕吗?再说,我也不放心。” “可铺子里也要有人看着,万一有人来偷米偷油呢,我听人说,那些流民见什么偷什么。”吕英儿说道。 颜雪怀看向李绮娘:“那咱们再雇人吧,要男的,能搬搬抬抬还能看铺子。” 李绮娘也有此意,就是一时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人。 “行,就这么定了,英儿和咱们一起住,铺子里再雇人。” 叶老夫人的宅子很大,每进院子全都不小,莫语把东西厢房的钥匙全都给了她们,大大小小竟有八间! 更让颜雪怀满意的是,东厢房有灶间,但显然已经多年不用了。 颜雪怀决定以后就住西厢,母女俩两袖清风,也没有多少东西,因此,东厢房除了灶间以外,其他房间可以不用。 颜雪怀看了看,便把门重又锁上,她准备把东厢的钥匙还给莫语,她们用不着,没有必要拿着钥匙。 从柿子胡同出来,颜雪怀让吕英儿先回李食记,她自己买了只烧鸡,找了胡掌柜。 让颜雪怀没有想到的是,胡掌柜居然也知道了她们和颜家的事,见旁边没人,压低声音说道:“颜家卖房子呢,可惜那房子被火烧过,这会儿根本卖不上价。” 胡掌柜说的是“卖不上价”,而不是“卖不出去”。 颜雪怀吃惊:“那宅子才刚刚被烧过,还有人肯买?” 胡掌柜道:“市面上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专买凶宅和这种走过水的残破房子。价格便宜,凶宅买回来搁上十年八年再卖出去,可像这种新近走过水的宅子,过上两三年就能卖,你看如今平城的房价,寸土寸金,这宅子拿在手里稳赚不赔。” 颜雪怀还是头回听说还有做这种生意的,她好奇地问道:“可若是要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这要回本也太慢了。” 胡掌柜:“他们收得多了,一年都能卖出一两处,年年都有得卖,也就不觉得慢了,重要的是利润高,以前是对半的利润,现在则是几倍都有了。” “十倍?”颜雪怀心头一动,问道,“颜家在锣鼓巷的那宅子能卖多少钱?” 胡掌柜笑了,用手捻捻嘴上的小胡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这个数。” “一百两?”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胡掌柜有些嫌弃地把手挥了挥:“一千两!” “一千两啊,这也不少啊,相比刚买时的价钱,还是有的赚。”颜雪怀觉得这买卖凶宅的生意也不适合她,主要是她没有本钱。 胡掌柜看她一眼,道:“他们还欠着你娘的钱了吧,能多卖一点是一点,免得他们还不起银子。” 颜雪怀点点头,也是啊。 “胡叔,我们搬家了,以后不在铺子里住了。” “搬哪了?不过,搬得好,就该搬,总是住在铺子里也不是事。”胡掌柜说道。 “搬到柿子胡同,就是叶老夫人的那处宅子里了。”颜雪怀道。 “那里啊”,胡掌柜知道她们租的铺子也是叶老夫人的,因此虽然乍一听时有些诧异,但是仔细一想也就觉得顺理成章了,“那里不错,闹中取静,而且也安全,毕竟是官宅,泼皮混混没人敢去闹事。” 胡掌柜显然也猜到颜家可能会来找麻烦,因此才会这样说。 胡掌柜说得也没错,官宅就是官宅,除非是欧阳家的那些亲戚,否则没人敢上门闹事,即使是欧阳家的人,现在也不再登门了。 “你来找我,是想雇人?”胡掌柜问道。 颜雪怀讪笑:“让您猜到了。” “都是开铺子的,当然能猜到,你们想找什么样的人?”胡掌柜道。 “知根知底,老实可靠,最好有力气。”颜雪怀的条件不高,这个人只要出力气就行了,既不用会炒菜,也不用会算帐。 胡掌柜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要先问问,若是有了,我带他去你们铺子。” 颜雪怀谢过,便回了李食记。 只是颜雪怀没有想到,她竟在门口遇到了颜昭林。 颜昭林阴沉着脸,正从李食记走出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骂谁呢?” 颜雪怀抱着胳膊,瞪着面前的颜昭林。 那天颜昭林虽然没有跟着来李食记闹事,但他在公堂外面看到过颜雪怀,倒是不像颜二老爷那样,连亲生女儿也能认错,颜昭林是认识这个侄女的。 “死丫头,没有家教,你娘教你不敬长辈的?” “不是我娘教的,这是颜家祖传的。” 颜昭林自是不能像孙氏曾氏那样当街骂人,且,他现在也不敢。 他恶狠狠瞪了颜雪怀一眼,骂道:“死丫头,你等着。” “嗯,等你死了我替你挫骨扬灰。”颜雪怀慢悠悠地说道。 颜昭林气得半死,想要发作,却看到已经有过路的人正在往这边张望,他想起曾氏讲述的那天在会昌街上的经历,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颜雪怀神清气爽,进门就喊:“娘,我回来了!” 李绮娘正和吕英儿一起择菜,看到她回来,便笑着起身:“煮了红豆薏米水,我去给你盛一碗。” “我自己去。”颜雪怀道。 “你端不稳。”李绮娘说着便去了灶间。 吕英儿忍不住笑出来,颜雪怀无奈,她有什么办法,在李绮娘眼里,她就是个巨婴。 第六十九章 蚕豆 “颜家的人来干嘛?”颜雪怀问吕英儿。 吕英儿小声说道:“说他家的房子烧了,没有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噗”,颜雪怀给逗乐了,“他说这样张嘴说的,没有做点什么?” 吕英儿不明所已:“是啊,就是张嘴说的啊。” 颜雪怀笑了,颜昭林是猴子派来逗闷子的吧,你要是拿块板砖,嘴里说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然后朝着自己头上来一板砖,我还能赞你一声脑袋硬,可现在就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过来,张口就说你没钱,我又不是你祖宗,凭什么要可怜你? “不用问,我娘一定把他骂出去了吧。” 吕英儿点点头,指指一旁的菜盆,颜雪怀这才看到,菜盆下面垫了把菜刀! “老板娘说,有事就去衙门说,再敢上门就拿刀剁了他。” 说话之间,李绮娘端着红豆薏米水过来,听到两人窃窃私语,便猜到是在说刚才的事。 她把红豆薏米水放在颜雪怀面前,说道:“明天就是五日之期,我刚刚想了想,下午把铺子关了,雇两个人,先把床铺搬过去,今天晚上怀姐儿就住过去,这几天你就在那边收拾屋子,我和英儿留在铺子里。” “娘,我不去,我去找过胡掌柜,请他帮忙找人,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到时咱们一起搬。” 颜雪怀当然能揣磨出李绮娘的心思,那一万两银子,颜家若是把宅子卖了,凑一凑,七拼八凑还能出来,大不了就把宅子做价抵给她们。可现在那宅子给烧了,再想用来抵银子,李绮娘不会要,颜雪怀也不要,就像胡掌柜所说,至少一年之内,只能低价卖给收凶宅的人,这样一来,能不能凑够一万两,就真的不好说了。 李绮娘既担心颜家人再上门来闹,又担心他们祸害铺子,毕竟是做吃食的,真若是往米面里放点什么东西,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顾得上人就顾不上铺子,想顾铺子就顾不上人。 两相衡量,当娘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宝贝闺女藏起来。 “你听话,我现在就去街口雇人。” 李绮娘说着话便往外走,这会儿还不是上客的时间,铺子的大门虚掩着,李绮娘伸手把门推开,门外传来“哎哟”一声,李绮娘吓了一跳,就见福生捂着脑门站在门外。 “撞到头了,疼不疼,英儿,去煮个鸡蛋。” 吕英儿答应着,小跑着去了后厨。 福生忙道:“不用不用,没事,就是撞了一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颜雪怀想起福生很爱吃零嘴,便大方地端出一盘炸蚕豆:“尝尝,我娘做的。” 福生的手指动了动,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李绮娘便问道:“国公爷回来了?” 那天福生过来,说这几天国公爷不来衙门,让李绮娘不用去送饭了。 福生点头:“国公爷刚回来,老板娘,铺子里有现成的吗?大家连午食都没用呢。” 颜雪怀本来也不想让李绮娘出去雇人搬东西,听到福生这么说,她连忙说道:“现做也很快的。” 然后便推着李绮娘:“娘,快去做饭。” 李绮娘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去了后厨。 颜雪怀以为福生这几天一直跟着定国公,这会儿也没吃午食,便把那碟子炸蚕豆推了推:“你先吃点这个,又酥又脆,挺好吃的。” 福生咽咽口水,坚定摇头:“还是不吃了。” 颜雪怀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刚刚我娘急着出去雇人搬家,不小心撞了你,对不起啊。” 福生一怔:“搬家?你们要搬去哪儿,这铺子不开了?” 福生心里还挺舍不得,他挺喜欢吃这家的饭菜,不仅是他,大家都喜欢,今天郝冲一回来,还说终于又能吃到李食记的红烧肉了。 颜雪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铺子还开,就是我们不在这里住了,我们租了房子,以后这里只做生意,不住人了。不过这几天先不能搬,还没有雇到人呢。不过这是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若是传出去了,我们会有麻烦的。” “麻烦?”福生立刻想到了颜家的人,他问道,“衙门已经判了,你们还有什么麻烦?” 这次轮到颜雪怀吃惊了,没想到福生居然知道这件事。 “咦,我家的事传得这么远吗?你也知道了?” 福生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嘴上没有把门的。 他嗯了一声,低头剥了颗蚕豆放进嘴里。 嘴巴占上就不会说错话了。 别说,这样炸出来的蚕豆是挺好吃的。 “今天颜家的人又来闹事了,唉,你说说,他们若是不想给钱,那就去找官老爷说啊,和我们说有什么用,看这样子,他们以后还会来找麻烦,我娘既担心他们把我抢走卖掉,又不放心铺子,万一他们半夜过来把铺子烧了怎么办,可我们一时半刻也雇不到人,即使雇了人,那人初来乍到,也不敢把铺子交给他,唉,可真愁死了。” 颜雪怀唉声叹气,福生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担心颜家人以后还会来闹事,所以老板娘母女不敢住在这里了。 “五城司的人晚上也会来这里巡逻吧,让他们留意留意你家的铺子就行了,对了,你们想搬家,找到房子了吗?”福生又吃了一颗蚕豆,真香,好吃。 “房子找到了,离这里不远,就在柿子胡同,对了,五城司真能帮忙吗?”颜雪怀问道。 可是她却没有得到福生的回答,却见福生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颜雪怀看看他,又看看那碟蚕豆,几颗蚕豆而已,竟然吃出情怀了吗? “你说的柿子胡同在哪儿?”福生冷不丁问道。 颜雪怀伸手指了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指的哪个方向:“就在那边,离会昌街很近。怎么,你有朋友想要租房子?” 颜雪怀听说很多来京城的官员全都没有房子,有钱的会买房,大多数官职低的买不起,就只能租房住着。 福生摇摇头:“没有。” 第七十章 募兵 这时,吕英儿用小碗端了只煮鸡蛋走过来,鸡蛋已经剥去壳,雪白雪白的。 颜雪怀狗腿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福生站起身来:“不用,我带回去自己敷。” “我给你敷,我敷这个可在行呢。”颜雪怀热情似火,撸了袖子准备按住福生强行敷脸,不,敷脑门。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福生后退几步,终于想起刚才正在进行的话题,“我帮你们和五城司的人说一声吧,让他们常来这边看一看。” 颜雪怀搓搓手,笑得无比虚假:“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举手之劳。”福生抹一把汗,不小心碰到被撞的地方,真疼。 郝冲终于吃到了红烧肉,他长叹一声:“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魏明政笑道:“那就把那位老板娘娶了,不但天天有红烧肉吃,还能做人,不,是造人。” 郝冲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骂道:“丫的你又皮痒了是吧?” 魏明政冲着徐江笙呶嘴,一脸的贱相:“听听,还害羞起来了。” 徐江笙叹了口气,拍拍郝冲的肩膀:“老郝,你就承认吧,孽缘也是缘,如果不是你,人家能差点被婆婆杀死吗?所以啊,你要对人家负责,再说,就这做饭的手艺,嫁给你你也不亏!” “呸!你们两个臭虫,张嘴就喷粪,老子是被人冤枉了,老子比窦娥还要冤!” 郝冲气得想打人,这两只臭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就是被人当成奸夫了吗?这不是冤,这是风、流债。”徐江笙哈哈大笑。 “你丫的风、流债,看老子不把你小子打成羊角风!” 齐慰进来时,便看到他的三员大将,如同村口的熊孩子一样,正滚在地上打架。 “嗯!”齐慰干咳一声,三人没有听到,继续打。 福生见了,肃声道:“集合!” 原本还在叠罗汉的三个人,瞬间跳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徐江笙踩了魏明政一脚,郝冲把徐江笙撞了个踉跄,魏明政把郝冲差点绊倒。 但三人顾不上这些,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到!” “到!” “到!” 齐慰面沉似水:“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郝冲:“他们侮辱我的人格!” 徐江笙:“是魏明政起头的!” 魏明政:“我是听郝冲自己报怨的!” 福生揣着临走时李绮娘塞给他的一包炸蚕豆,冲着三人皱皱鼻子,活该,背后编排老板娘,你们等着挨罚吧。 齐慰刚刚就在隔壁,这三人粗声大气习惯了,即使是在衙门里也不知收敛,齐慰虽然没有全部听到,可也听了大半。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含着怒气:“你们以女子的名节说笑,与市井流氓有何区别,你们是大魏将领,不是欺压百姓的,是想去喂马,还是巡街,自己挑!” 徐江笙摸摸自己的小白脸:“我去喂马。” 外头的太阳那么大,他傻了才会去巡街,他还没娶媳妇呢。 魏明政连忙跟着说道:“我也去喂马,照顾马匹我最拿手了。” 郝冲也举手:“我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齐慰打断:“喂马的人已经够了,你去巡街吧。” 郝冲冲着徐、魏两人怒目而视,等着,今天晚上就把你们的被子扔到臭水沟里去! 这一次在大营里待了几日,衙门里堆了不少军务,齐慰索性把各地来的文书全部带回府里。 他洗了澡,几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散着头发走到抄手廊下,松了松筋骨,正准备去书房,忽然发现斜对面的廊子下面,福生正在呆呆出神,手里拿着一只纸包,时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口。 “福生,晚上没吃饱?”齐慰喊了一声。 福生闻言,把手里的纸包合上,小跑着过来:“您洗完了,我去叫人收拾。” 齐慰看着他,觉得福生好像哪里不对,仔细一看,便看到了他的额头,额头上有铜钱大小的一块青肿:“这几天你留在城里没有惹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听您的吩咐,去了县衙和府衙,然后便哪里也没去,就在府里跟着袁先生读书,今天都督府的人来送信,说您回来了,我才去的衙门。” 齐慰嗯了一声:“听着倒像是没有惹事,对了,那位李娘子的事办得如何了?是府衙判的?” 福生便把那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掩去了他收了郝冲的钱教训颜昭石的事。 听到颜景修上堂时,齐慰的眉头动了动,问道:“颜家的这个长孙如今在哪里读书,是否与朝堂中人有来往?” 福生摇头,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还有颜景修这个人的存在。 齐慰便没有再问起颜景修的事,待听到李绮娘索要一万两银子,颜家在锣鼓巷的宅子当天夜里走水时,齐慰便道:“你让五城司的人好好查一查,世上怎有如此凑巧的事。” 福生眼睛一亮:“就是,这宅子说不定就是颜家人自己烧的,为了不给钱呗,对了,今天颜家人还到李食记去闹事,李食记的老板娘想要带着女儿搬家,房子找好了,可又不放心铺子,正在犯愁呢。” 齐慰看了福生一眼,目光落到他手里拿着的油纸包上:“你又从李食记拿零嘴了?” 福生连忙把油纸包递上:“不是拿的,是老板娘给的,您尝尝,又酥又脆。” 齐慰无奈:“你自己吃吧,下次记着要给钱,人家也是做生意的。” “哦,知道了。”福生答应着,转身便去叫小厮去了。 齐慰回到书房,把兵部转过来的折子捡出来放在面前,刚打开第一本折子,他便皱起了眉头。 吕河营百户卫葆强行募兵,中饱私囊,致使村民反抗,卫葆带去的人与村民发生械斗,卫葆的人与村民皆有死伤。 现在战乱,军队死伤惨重,各地均在募兵,募来的士兵不入军籍,不世袭,也不用终身服役,当然打仗时也是他们冲在最前面。 目前招募兵士给的银子高低不等,这和朝廷给的军费有关,军费充足时一个人能给十两,不足时也能给到五两。 第七十一章 辛伯 即使如此,但凡是还有一口饭吃,百姓也不愿意去当兵,何况还都是家中的青壮男丁。 吕河营上报的募兵费用是每人八两,而卫葆却是强拉壮丁,甚至还在大路上抢人。 这一次他也同样是抢人,但是结伴同行的一人逃跑了,回到村里一说,这个村子本就民风彪悍,几百个村民拿着镰刀斧头找上门来要人,这才打了起来。 折子后面附了一张吕河营募兵名册,齐慰看了看最后的数量,竟有一千五百六十二人。 若以每人八两银子计算,便是一万多两,如果这些人都是强募来的,便意味着这一万多两全部落到了吕河营的长官手中。 这是朝廷好不容易能凑出来的军费! “卫葆,卫葆” 吕河营是千户营,今年才设立的,隶属于京畿卫。现在的千户名叫左尚文,出身信阳左氏,高宗元后便出自左家,左后早亡,膝下无出,当今太皇太后杜氏,便是高宗的继后。 之后左家再未送女儿进宫,太皇太后对左家很是宽厚,左家男丁虽未有建树,但靠着高宗给的袭职,也过得安安稳稳,该得的好处一样也没少,就如吕河营的这个千户位置,就是公认的好差使,当初据说有几家在争,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亲自定下的。 想到这里,齐慰的眉头锁得更紧:“福生!” 福生正坐在书房外面对着月亮吃蚕豆,闻言跑了进来。 “卫明的直系亲戚有没有做官的?” 卫明是太皇太后面前最得力的大太监,可谓太监中的第一人。 齐慰记得卫明有几个干儿子,如今在前线监军的就有两个是卫明的干儿子。 “卫公公进宫前是孤儿,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他弟弟死得早,留下一个侄儿,名叫卫葆,先帝登基时,给卫家赐了一个恩职,去年新皇登基,又给卫家赐了一个恩职,卫葆现在吕河营任百户,想来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调到京城了。” 齐慰颔首,原来卫葆是卫明的亲侄子。 齐慰又看了看折子的署名,吕河县知县宁华。 齐慰不认识这个宁华,在此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现在看来,此时倒也有几分胆识。 素来各地父母官,对当地驻军之事装袭作哑,哪怕有强抢民女,他们也假装不知道。 齐慰把这份折子重新看了一遍,宁华措辞极为严谨,只是叙述了当地百姓因为强募的事与卫葆带领的兵士发生械斗的起因和死伤人数,几乎每一项指控皆有凭据。 齐慰想了想,把其他折子放在一旁,只把这一份单独放好,对福生说道:“明天我去吕河营,你去通知徐江笙和范茅,让他们与我同去。” “我和您一起去吧?我留在京城也无事可做。”福生说道。 “你不是说明日便是颜家归还钱财的日子吗?做事要有始有终,这件事是你去办的,你就要跟到案终为止”,齐慰说着,微微笑了,“你吃了人家那么多零嘴儿,可不是白吃的。” 福生嘴巴里还弥漫着炸蚕豆的香味,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唔了一声,便跑出去找徐江笙和范茅了。 次日一大早,铺子的门刚刚打开,胡掌柜便来到李食记,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一个人。 颜雪怀没有想到胡掌柜的速度这么快,昨天她才找胡掌柜帮忙,今天就把人给带来了。 只是这个人有些出乎颜雪怀的意料。 “这是辛伯,你别看他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硬朗着,以前做过护院,三五个小混混不是他的对手。” 辛伯名叫辛祥,五十四五岁,做护院时受过伤,落下残疾,走路有点跛。 颜雪怀留意到他的一双手,满是老茧,青筋暴起。 唉,她还想雇个年轻后生呢。 李绮娘却对辛伯很满意,她就是想要雇个上岁数的,这样稳妥,也少些闲言碎语。 “辛伯是小五子的舅舅,就是平城本地人,现在算是叶落归根了,原本我还想让请他来我那里帮忙,刚好你这里有需要,我觉得比去我那儿更合适。” 李绮娘便问辛伯:“您来我这铺子里做事,需要住在这里,您家里同意吗?” 辛伯淡淡地说道:“只有妹子一家了,他们同意。” 既然是小五子的舅舅,那辛伯口中的妹子,看来就是小五子的母亲了。 其实李绮娘还想问问辛伯的妻儿,可是听这语气,要么没有妻儿,要么妻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绮娘便没有在问,对辛伯说道:“我这里是小本经营,您的工钱和英儿一样,暂时是每月一两银子,以后生意好了,咱们能涨就涨。包吃包住,一年四身衣裳,您看行吗?” “嗯,行。” 辛伯显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李绮娘更满意了,当即便说好辛伯随时都能过来上工。 胡掌柜知道李食记里急缺人手,便对辛伯说道:“您回去收拾收拾,不如今晚就过来吧。” 辛伯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胡掌柜便也告辞,铺子里刚好有包子出锅,颜雪怀装了十几个大包子,让胡掌柜带回客栈里吃。 胡掌柜也不客气,拿着包子便和辛伯一起走了。 颜雪怀送他们出去,刚好看到五城司的人走过来。 她连忙笑脸相迎,做好打招呼的准备,却发现今天带队的不是负责这一片的程副使,但也是个熟人。 “郝大将军?”颜雪怀看看郝冲,又看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 没错,眼前的就是郝冲,跟在身后那些穿着五城司服饰的,也真的是五城司的人。 颜雪怀觉得福生真够意思,不但给五城司打了招呼,让他们多来这边看一看,还请了郝冲亲自带队。 她虽然不知道定远将军是多大的官,但郝冲能跟在定国公身边出入五军都督府,这官职一定不低。 她娘只是给了福生一包炸蚕豆,福生就把郝大将军给搬过来了? 郝冲早就不记得李绮娘的女儿长什么样了,总之是个瘦得像小猫子似的丫头,见颜雪怀盯着他看,他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你是李食记的?有人来你们这里捣乱吗?” 第七十二章 贱狗 颜雪怀眼睛亮了,她看着郝冲,恨不能在郝冲脸上看出花来:“将军,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跟在郝冲身后的是五城司的人,今天一大早,郝冲面如锅底地来五城司报道,他们至今也没弄明白,这位爷是抽的哪门风。 郝冲的眉毛立了起来,这是几个意思? 他也不过是没说找话,随口一问,这小丫头怎么就顺竿往上爬了? 五城司的人连忙压低声音对郝冲解释:“李食记的老板娘刚刚和离,前几天那家人过来闹过,这小姑娘是老板娘的女儿。” 那人话音刚落,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面拐角处露出的一个脑袋:“就是他,那天来闹事的就有他。” 郝冲顿时来了精神,他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既是来闹事的,那就是颜家人,就是那一窝子杂碎给他扣屎盆子,害得他不但被魏明政耻笑,还被国公爷贬来巡街。 “丫的,把人拿了!” 那个伸头探脑的是阿旺,他和阿财虽然受伤了,可是比起孙氏和颜景修,他们只能算是轻伤。 当奴才的没有养伤的资格,今天一大早,他就被打发出来,看看李食记这边的动静。 颜昭石虽然放出来了,却带回一身伤,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在号子里被几个泼皮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还不能出来见人。 颜景修依然卧床,颜昭山为了孙氏的事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颜昭林昨天倒是过来了一趟,被李绮娘拿着菜刀轰出去,又被颜雪怀骂了一顿,索性甩了袖子什么也不管了。 今天是衙门给出的最后期限,颜昭山自认是一家之主,他是不想来衙门的,其他人要么不能出门,要么支使不动,颜昭山索性把阿旺打发出来。 阿旺不敢去衙门,他便先来会昌街,想看看李绮娘她们去不去,没想到却看到一队穿官衣的。 阿旺身上有伤,想路也跑不快,被五城司的人三两步便追上了。 “你小子是来偷东西的?”郝冲问道。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偷东西。”阿旺快哭出来了,他怎么这样倒霉啊! “那你是来捣乱的?好你个杂碎,欺负到爷爷头上了,来啊,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揍!” 五城司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这是发生什么了?这里是闹事,说打就打? 几个人迟疑着没有动,郝冲也不管他们,反正这些也不是他的人,他撸起袖子朝着阿旺就是一拳,阿旺被打得坐在地上:“小的冤枉,小的是要去衙门,顺路过来看看。” 不远处,颜雪怀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转身进了铺子,没一会儿,便留了吕英儿看铺子,她和李绮娘一起去衙门。 李绮娘听到叫喊声,忍不住看了过去:“那是阿旺?” 颜雪怀点点头:“颜家人不肯去衙门,便把阿旺打发过来了,走吧,咱们到衙门里等着。” 李绮娘叹了口气,带着女儿去了衙门。 师爷早就在后堂等着了,除了师爷,同知也在。 没办法,福生一早就过来了,转了一圈儿,便不知去向。 两人不知道福生是来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敢问。 看到李绮娘母女来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是颜家的人却迟迟没有过来,同知等得心焦,正想让衙役往颜家去催,外面一片喧哗,热闹得不成。 同知的心悬了起来,他和知府大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能坐稳这个位子,知府大人从正五品升到正四品,而他也能跟着由正五品的地方同知,一跃成为新京府的府丞,正四品! 别看是相差两级,可这却是由地方到京城,能一样吗? 同知不敢想下去了,再想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了。 外面的衙役小跑着进来:“五城司的人把颜家人带来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全都以为五城司带来的人是阿旺。 可是她们猜错了,被推搡着进来的人有三位,一中年一青年,这是颜昭山和颜昭林,中间鼻青脸肿的那位,李绮娘和颜雪怀看了好几眼才辨认出来,这是颜昭石! 那天颜昭石的确受伤了,被董万千一鞭子抽在脸上,又被董小白打了几拳,可是除了脸上挨的那一鞭以外,其他并不重,董小白练过武功,可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个头没长起来,力气也不大。 可是才隔几天,颜昭石的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重了好几倍。 那脸,比平时长了也肿了,那眼,一个眼窝黑一个眼窝白,像极了颜雪怀前世看过的动画片男主,不,男狗,贱狗。 颜雪怀明白了,郝冲带人去了颜家,把颜家这三位爷给强行带到了衙门。 可是却没有看到郝冲,跟着这三人一起进来的是真正五城司的人,姓何,都叫他大何,平时常在会昌街上巡逻,颜雪怀请他吃过包子。 大何冲着同知拱拱手,道:“我们兄弟在会昌街巡逻,刚好遇上颜家人又来捣乱,索性便把他们家里当家主事的人全都带到衙门里来了,你们要打官司就打官司,要赔钱就赔钱,只要以后别总来我们的地盘捣乱就行。京城的治安很重要,我们每天也很忙,总不能为了你们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耽误了其他事吧,同知大人,你说是不是?” 同知头疼,五城司的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武将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混不吝,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还是府衙没有处置好,给京城治安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锅有点沉,同知不想背。 一名衙役悄悄凑到同知耳边,低声说道:“这位姓何,威远侯何定国的侄孙子。” 同知的头更疼了,知情识趣地当堂斥责了颜家三人,又代表府衙向五城司表达了由衷的敬意和感谢。 他能代表府衙?平时不能,现在这个时候,知府大人巴不得让他出来代表。 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大何和五城司的人却没有想走的意思。 同知只好说道:“诸位若还有公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何便道:“这案子事关我们辖区的安宁,所以我们要在这里旁观。” 当然要留下,他们和郝冲打赌了,郝冲说颜家能把银子掏出来,他们却觉得很难,于是便赌了状元楼的一桌酒席。 ------题外话------ 明天上架啦,上架万更(一万字)!另外本书从第三十四章开始入V,老读者都懂得,就是之前你们免费看的几十章,明天开始变成收费了。 上架的第一个月,单次打赏10000点币加更一次,月票满100加更一次。 另外,本书是由起、点首发,虽然其他收费网站都是正版,但是兄弟姐妹们能在起、点订阅还是尽量在这边吧,销售榜虽然不一定能上榜,但是咱也想冲一把。 第七十三章 闹剧(一更) 此处是后堂,这也不是审案,就是把当事双方叫过来说一说,没有升堂,哪来的旁观? 同知偷眼去看大何,大何撇着腿抱着胳膊,倒真像是看热闹的。 行吧,他们想看那就看吧。 同知只想快点把这案子了结,再拖下去他会秃,知府也会秃。 他看看师爷,示意师爷先问。 这也是规矩。 师爷对颜家唯一有感的是颜景修,但是今天颜景修没有来。 看到颜家这三位老爷,师爷烦得不成,尤其是颜昭石。 他一改那天好好先生的模样,板着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颜家兄弟,打量够了,这才问道:“是带的银票,还是现银?亦或者是用房契地契金银珠宝来充抵?” 颜昭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那天他没来衙门,没有亲眼见到,人就是如此,但凡是没有亲眼看到,便当成是别人的事,颜昭山便是如此,虽然知道要赔银子,可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我就不给了,还能怎么滴?以往村子里的二赖子,各家都欠了银子,谁上他家要债,他就梗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别人还能如何,只能认倒霉,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听说二赖子还了谁家的银钱。 他是长兄,师爷的眼睛谁也不看,就只盯着他:“颜大,问你呢。” 颜大? 自从离开村子,颜昭山就是颜大老爷,颜大是什么鬼?这衙门的人没读过书吗? 颜昭山一脸不悦,瓮声道:“什么钱,我不知道。” 师爷一听就不高兴了,颜大应是颜景修的父亲,也不知道这样的父亲是如何养出温文而雅的儿子的。 师爷冷哼:“莫非你宁可让令堂去服三年劳役,却不想赔偿银子?” 颜昭山还真是这样想的。 他娘年轻时没少干农活,身子骨儿比他还要结实,他听颜昭林讲了,女犯服劳役,就是去舂米。 在乡下,舂米是好活,轻活,年轻媳妇们一边舂米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就这,算干活吗? 以前家里穷,买不起牛,犁地都是靠人拉,那可比舂米累多了。 见颜昭山迟疑不语,师爷和同知互视一眼,两人全都明白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替祖母挨板子的孙子,就有为了省钱让老娘去服刑的儿子。 师爷想想颜景修,觉得可惜。 “你要想想清楚,你兄弟和你儿子都是读书人,一旦你母亲改判了徒刑,他们的前程都会受影响,轻则不能参考,重则没了名声。” 对于很多读书人而言,名声甚至大于功名。师爷对颜景修印象很好,在他看来,颜景修便在这“很多”之中。 颜昭山果然犹豫了,他不管颜昭石如何,可颜景修是他儿子,他还盼着有朝一日儿子金榜提名,他跟着享福去做老太爷呢。 “可是我们家走水了,房子也被烧了,现在哪里凑得出来那么多钱。”颜昭山说道。 这就是耍光棍了。 师爷见多了,他看向同知,道:“同知大人,您看怎么办?” 同知的眼睛却斜向大何,大何一脸看猴戏的样子,两眼冒光。 “能怎么办?要么以颜家不缴罚银为由,改判颜郭氏徒刑三年,罚银一百,要么就费话少说,拿银子过来缴上,对了,颜大,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依大魏律,罚银不缴即使改判,也要按照罚银的五成缴纳违银,并且杖责一百以儆效尤,你们自己商量,上一次是颜景修替颜郭氏受刑的,是让他再替一次,还是换成你们中的一位?另外,罚银的五成便是五千两,你们是缴银票还是现银?” 笑话,朝廷的律法又不是你家的窗帘子,想换就换想改就改? 颜昭山吓了一跳,他连忙看向颜昭石:“老二,书上真是这样写的?” 颜昭石点点头,他虽然没有熟读过律法,但是这一条却是知道的。 颜昭山两眼一翻,眼看就是晕倒,背后忽然伸出一只脚,将他的身子撑了起来。 颜昭山呃的一声,打了个气嗝儿。 大何笑嘻嘻地把脚丫子缩了回去,哎哟娘类,今天还真来对了,衙门口审案子好玩得很,什么时候上刑啊,他想看上刑! 同知见颜昭山不晕了,冷笑一声,道:“想好了吗?是一万两还是五千两?本官还有公务,没时间和你们磨矶,来人,让他们到号子里好好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过来,下一个!” 下一个,外面哪有下一个,自从有了五城司,连来衙门打官司的都没有了。 可是同知这样一说,颜家兄弟还真的紧张起来了。 号子房关押的都是小偷泼皮,总之就是关几天就放出去的那些人。 别人不知道,颜昭石深有体会,他这辈子,下辈子,永远也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 “大哥,娘手里还有银子,不如还有那宅子,不如就作价抵给她们,你说呢?” 颜昭石话一出口,颜昭山和颜昭林都想打人。对于颜昭林而言,郭老太太的银子就是他的银子,郭老太太手里没有银子了,他们一家四口怎么过? 对于颜昭山而言,郭老太太的银子是他的,家里的宅子也是他的,他是长子,分家也是他占大头,凭什么要拿出来缴罚银,要出也是二房出,这些烂事都是二房惹出来的。 兄弟三人眼瞅着又要吵起来,同知不高兴了,他可不想再耽误下去。 他啪的一拍桌子:“要吵就到号子里吵,来人,把他们带下去!什么时候商量出来,再让他们出号子!” 颜昭石一听就急了,大声喊道:“我不去,我不去,交钱,我们交钱!” 颜昭山甩手给了他一嘴巴,骂道:“没钱,要出钱你自己出!” 颜昭石当众被颜昭山打了脸,又羞又恼,索性说道:“这宅子是我的,阿娘手里的银子也是我们二房赚来的,这全都是我的钱,我说交钱就交钱。” 一直在看热闹的李绮娘和颜雪怀忍不住笑出了声,颜昭石恨恨地瞪过来,迎上李绮娘冷峻如刀的目光,便又看向了一旁。 第七十四章 金锁(二更) 同知不想再让颜家人在衙门里闹下去了,他压低声音,与师爷商量说:“咱们两个不如亲自走一趟,去颜家把罚银收缴过来,这家人太过粗鄙,本官担心衙役们空手而归。” 师爷明白同知的意思,什么“咱们”,其实就是让他去颜家,不好意思直说,非要弄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虚伪! “还是让学生去吧,同知大人坐镇府中,您看可好?” 府里有知府,也轮不着同知坐镇。 不过他这样一说,同知还是挺高兴的。 师爷是好师爷,想想自己以后做了府丞不能想不能想,只要一想就心慌。 大何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是真没有理由了,锣鼓巷不归中城司管辖,他若是去了,被东城那般小子看到,少不得找他要封口费,当初在旧京时,他找他们要过封口费,他可不想风水轮流转。 李绮娘和颜雪怀当然也没有跟着一起去,府衙很大,母女俩不敢到处去,后堂外面的树荫下有石凳,李绮娘摸着石凳阴凉不让颜雪怀坐下去,颜雪怀没有抗拒,索性站着和李绮娘说道。 “我听颜家人说起宅子来了,他们八成是想把那宅子抵给咱们。娘,您可千万别上当,我问过胡掌柜,火烧过的宅子最多能卖一千两。” 李绮娘轻笑,拍拍女儿的手,道:“那宅子是当年娘花五百两买下来的,如今烧了自是不值五百两的。” 颜雪怀怔了怔,她果然是太幼稚了。 让颜家赔钱时,这宅子便是市值三千两,现在拿宅子来抵钱了,便是不值五百两。 颜雪怀觉得李绮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娘俩儿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颜家那边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看到三兄弟带着衙门的人一起回来,曾氏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屋里告诉了郭老太太。 后罩房烧了,郭老太太住的堂屋也烧了两间,虽然没有烧成平地,可是断壁残垣,另外几间的墙壁也给熏黑了,郭老太太便搬到了西厢房,和老三一家住在一起。高婆子和狄婆子没在府里,颜昭石光杆一人,便住进了阿财阿旺屋里。 师爷进了院子,看到颜家的惨相也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们能拿出一万两? 听说衙门是来拿钱的,郭老太太立刻急了,她脑子一热,整个人趴在箱子上,那两口樟木箱子是从堂屋里搬过来的,郭老太太恨不能睡到里边。 这下子师爷放心了,银子肯定是有的。 “颜郭氏,你若是不把银子交出来,就立刻跟着我们回去服刑!” 一名衙役把手里的锁链抖了抖,锁链发出铛铛的声音,郭老太太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上过刑,虽然她晕过去了,但也上刑了,也就是没有骨折而已。 不,她不能再被抓去衙门了,她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眼看老娘趴在箱子上不动了,颜昭石只好说道:“阿娘,衙门说了,若是咱们不缴罚银就要打您一百板子,再送您去服刑。” “啥?你说啥?还要挨板子?”郭老太太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老二颜昭石身上。 老三是她的宝贝疙瘩,自是打不得,老大是长子,是她的依靠,只有老二,从小读书花了不少钱财,当然要让他来挨板子。 看到老娘看着自己,颜昭石心里不好受,因为他读书,不能下地种田,老娘便不待见他了。 “阿娘,不仅是要打板子,还要缴五城罚钱,咱家要罚五千两。” “五千两?”郭老太太的声音震破苍穹! “他们怎么不去抢?不给,就是不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是不给了,他们能把咱们怎么办?”郭老太太也不趴着了,索性坐到箱子上,又是拍箱子又是拍大腿,哭得抑扬顿措。 师爷的眉头锁得更紧,那天这老太婆在公堂上也是如此,她那破锣一样的哭声,害得他连续两个晚上做噩梦。 “来人,把颜郭氏锁了,带回衙门关到号子里,让她嚎个够!” 郭老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颜昭石却给吓了一跳,他现在对“号子”两个字过敏。 他噗通一声跪在郭老太太面前:“阿娘,您把钱给他们吧,您若是去服刑,阿修的书就白念了,以后不能出仕做官。” 郭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向颜昭山,想让颜昭山说一声“不是”,可颜昭山却点了点头:“祸延三代,阿修不能考官了。” 郭老太太两眼一翻,身子后仰,双腿无力,顺着箱子出溜下来。 身上哗啦一声,腰里挂着的钥匙露了出来。 师爷看着那钥匙,问道:“是你们拿钥匙自己开呢,还是我们把箱子抬回衙门,找锁匠来开?” 自己开还能挑挑捡捡,衙门给开,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了。 “我来开!”颜昭石知道,大哥和三弟肯定不让开,还是他来吧。 果然,颜昭林恶狠狠瞪了颜昭石一眼,那两口箱子里装的,都是他的钱啊,都是他的! 颜昭山不是瞪着颜昭石,他紧紧握着拳头,他想打人了。 这箱子里的,全都是他的,他是长子,这些东西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箱子打开,里面的整银碎银还有铜钱,另外还有银票和一大堆金银首饰。 师爷看了一眼,那些首饰可不像是老太太常戴的,如果他没有看错,那是年轻女子的,甚至还有小孩子的长命金锁! 师爷拿起那枚金锁,金锁沉甸甸的,还镶着三颗红宝石,但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他把金锁翻过来,只见背面上刻着一个“绮”字。 师爷失笑,他初时之所以要拿起这金锁看一看,是以为这是颜雪怀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是颜雪怀的东西,倒像是李绮娘的! 这应该不是陪嫁,没听说哪家会把长命锁写到嫁妆单子上,这应是李绮娘的随身之物。 师爷把那枚金锁托在手里,对颜昭石说道:“这上面有个绮字,是令堂的闺名?” 第七十五章 赃物(三更) 看到那枚金锁,颜昭石一怔,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 洞房花烛,李绮娘就戴着这枚金锁,说是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从小就戴着。 他说金锁上镶红宝石,俗艳之极,但李绮娘依然戴着,只是睡觉时摘下来放在枕边。 有一次颜雪怀夜里发烧,李绮娘守了女儿一夜,早在坐在女儿小床前睡着了,醒后发现原本放在枕边的金锁不见了,李绮娘到处翻找,那时大嫂孙氏还在乡下,只有郭老太太带着老三一家跟着他们一起住,李绮娘认定是曾氏拿的,两人吵了一架,曾氏哭着要撞墙,郭老太太要带着老三一家回乡下,说不想留在这里被人家当成小偷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颜昭石想不起这件事后来怎样了,好像他斥责了李绮娘,好像是吧,他不记得了。 他看着那枚金锁怔怔发呆,没错,这就是李绮娘的那一枚,可为何会在老娘的箱子里? 郭老太太只是一时头晕,半真半假,这会儿睁开眼,一眼看到师爷手里的金锁,她扑上来便抢:“这是我的东西,我的!” 师爷闪身,郭老太太扑了个空,一旁的颜昭林不干了,吼道:“二哥,那是阿娘的金锁,你快拿回来!” 师爷后退几步,两名衙役站到他身边,郭老太太不敢再扑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哭了起来。 师爷冷笑:“你说是你的?是哪个银楼打的,哪个工匠做的,花了多少银子,为何要在上面刻个绮字?” 郭老太太怔了怔,绮字?那上面的字是绮?她哪认识?李绮娘太阴了,居然在金锁上刻名字。 见颜昭石还在发怔,颜昭林便说道:“这就是我阿娘的,是我阿娘的陪嫁,祖传的!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谁知道是哪个银楼的。” 师爷又拿起金锁看了看,这金锁做工精致,不像是小银楼的做工,但凡是大银楼的,都会有标记。 他再仔细去看,很快便找到了,不仅有银楼的标记,还有工匠的。 “宝庆楼许万年?”师爷瞪大眼睛,先是瞪着金锁,接着又瞪着颜昭林,“你外家真有面子,能请来许万年许大匠打个小孩子用的长命锁。” 颜昭林压根不知道谁是许万年,宝庆楼又是什么,不仅他不知道,颜昭石也不知道。 但听师爷的语气,这人应该很有名。 颜昭林大言不惭:“是又如何,反正这就是我娘祖上传下来的。” 师爷又问颜昭石:“他说的是真的?” 颜昭石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师爷叹了口气,毕竟是读书人,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巧了,许大匠眼下就在京城,太皇太后仁慈,迁都时赐了十二位匠人随驾进京,其中一位就是许大匠,不知你们外家的先祖是如何识得许大匠的?” 颜昭石面红耳赤,恨不能把脑袋扎到地里去。 颜昭林也傻了,啥啊,这都是啥啊? 郭老太太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有一件事她明白了。 这金锁很值钱,比同样重量的金子都要值钱! “我的,还给我,那是我的!” 郭老太太大叫,这一次连颜昭林也不敢说话了,颜昭山更是一直没有言语,他倒不是认识这金锁,而是惊诧于老娘的箱子里竟然藏了这么多好东西,尤其是这金锁,胭脂巷和翠花胡同里最红的姑娘也没有这么精致的首饰。 见郭老太太还要撒泼,师爷仅余的耐心也没有了,他沉下脸去:“此物来历不明,很可能是赃物,来人,把这两个箱子封上,带回衙门!” 几名衙役冲过来,箱盖合上,抬上箱子便要走,颜昭林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去要抢,被衙役一脚踹来。 颜昭石还在怔愣,这时恍过神来,喊道:“那不是赃物,那是李氏的东西,我能做证,那是李氏的随身之物!” 师爷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们是贪了李氏多少东西,我要是能娶到这么一位嫁妆丰厚自己还会赚钱的老婆,我早就把她当菩萨供起来了。 既然疑似赃物,那颜家的人当然也要带回衙门。 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把这件烫手的事推给同知,正在一边饮茶一边得意,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尤其是那哭声,把知府吓了一跳,手上一抖,茶水洒了出来,官袍的衣襟湿了一片。 “谁在外面喧哗!”知府气不打一处来,湿了这么一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需要一个围嘴儿。 “是师爷回来了,师爷在颜家找到了赃物!”一名衙役跑了进来。 颜家,又是颜家,等等,赃物?什么赃物? “把赃物拿进来。”知府说道。 衙役转身出去,刚走到门边,知府又把他叫住:“请同知和师爷过来,颜家人就不要进来了。” 烦,真烦,本官烦死他们了。 赃物被抬了进来,两口大樟木箱子。 箱子打开,知府看看里面的钱和首饰,不明所已:“这些是赃物?” 师爷便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知府被恶心得够呛,他有三个闺女,若是他闺女的长命锁都被婆家抢走,他非得知法犯法不可。 这就是没有娘家撑腰的结果。 为了自己那三个闺女,他也要坐稳这个位子。 “把李绮娘母女叫来,让她们辨认这些东西,如果是她的嫁妆,就不能算是颜家的赔款。” 李绮娘和颜雪怀还在衙门里,她们也看到颜家人被带来了,闹腾的动静太大,想看不到都不行。 这次来的不是后堂,而是知府大人办公的屋子。 看到这两口樟木箱子,颜雪怀顿时想起来了,她的记忆里有的,这是郭老太太的宝贝箱子,睡觉时都舍不得摘钥匙。 知府让师爷把金锁递给李绮娘:“这金锁你可认识?” 金锁上有个“绮”字,任谁一看都会想到李绮娘,因此知府便直接拿给李绮娘看了。 李绮娘看看金锁,又看看那口箱子:“我还以为是曾氏偷的,原来在老太太的箱子里啊。” 又对知府说道:“这是民妇之物,乃是民妇的亲生父母留给民妇的,后来在卧房里竟然丢了,民妇还与曾氏吵了一架。” 第七十六章 首饰(四更) 知府大人同样好奇李绮娘竟有许万年打制的金锁。 他家反正没有,如果能有一件,足可以当做传家宝了。 许万年现在还活着,如果死了,那就更贵更稀罕了。 就看颜家那一窝子的德性,肯定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十有八、九早把这金锁给卖了。 什么传家宝,这种人家还没到那个层次。 “这确定是你的,没有错?” 李绮娘苦笑:“这是亲生父母留给民妇的念想,民妇戴了十几年,怎会有错?” 知府大人重新打量李绮娘,见这女子虽已过少艾之年,但五官娟秀,虽然荆钗布裙,却难掩丽色,反倒凭添了几分清秀,的确不像常见的市井妇人。 前几天刚办过颜李两家的和离,知府还有印像,李氏是李家的养女,现在她说这金锁是亲生父母留下的,那也能对得上,想来她的亲生父母家境定是不俗,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即使父母双亡,孩子也会养在族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金锁确实是李绮娘的。 知府又指着那些首饰,却没让师爷拿给李绮娘,而是问道:“你和你女儿的头面首饰,有无标记?” 女子的头面首饰上不一定会像这金锁一样刻上名字,但是银楼的标记却应该是有的,女子们在这种事上不会忘记,所以只要核对首饰上的银楼标记,若是与李绮娘说的无差,那便能证明这是李绮娘母女的东西。 知府记得很清楚,就在前几天,李绮娘问起她和女儿的首饰衣物,颜昭石急赤白脸地一口咬定,那些东西在逃难的路上丢失了。 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丢是丢了,全都说郭老太太捡去了。 李绮娘果然知道,她说道:“因为民妇的金锁上刻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民妇便也有样学样,从女儿小时候开始,但凡是我给她打的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怀字,民妇的父兄送给她的则全都是在旧京城金玉记打制的,金玉记的东家是民妇娘家酒楼的常客,民妇家里的都喜欢去那里打首饰,民妇给自己打的也是那里的,女儿的也是,只是女儿的多了一个怀字。” 不用知府吩咐,师爷便一样样拿起来比对,有怀字的放在一边,没有怀字但是有金玉记标记的放在一边,这样一来,除了两根银簪子和一对银丁香以外,其他东西全在那两堆里。 李绮娘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对金手镯说道:“那个就不要算上了,那是当年我打了孝敬给老太太的。” 知府颔首,在心里对李绮娘又高看了几分。 这女子是非黑白恩怨分明,是她的东西她要争,她送出去的东西她也不要。 知府越发觉得颜昭石眼瞎心瞎,这案子原本是定国公压下来让他办的,但是现在,知府却发自内心想帮李绮娘拿回自己的东西了。 就连今天才插手这件事的同知也对李绮娘高看几分,师爷就更不用说了,他本事就觉得李绮娘这个女人很不错。 知府道:“好了,带她们母女下去,让颜家兄弟过来,那个老太太就不要带上来了,让她离这边远一点,越远越好。” 谁愿意听她嚎丧啊,知府的耳朵也是肉长的好吧。 李绮娘和颜雪怀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被衙役带上来的颜家兄弟。 颜昭林想起那两箱子东西,还有那些钱,他对颜昭石说道:“二哥,夫妻之间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去劝劝二嫂,让她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颜昭石心里也是一动,是啊,他和李绮娘之间没有矛盾,从来也没有。 李绮娘生不出儿子来,这么多年他也没有休妻,若不是李绮娘瞒着他偷开铺子,他也不会狠下心来要休妻,所以他也没有做错什么,李绮娘就是没有读过书,不懂道理,没有见识,才会一头扎进钱眼里的。 见他们忽然不走了,衙役皱眉:“你们干嘛,大人在里面等着你们呢,快走!” 颜昭石被衙役推了一下,这才不得不往前走去,还是回过头去,却只看到李绮娘的背影。 李绮娘没有回头,颜雪怀却是看到了。 “娘,颜二老爷回头看您呢,您猜他是不是想要复婚?” “复婚?什么复婚?”李绮娘的心思还在那只金锁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颜雪怀却想起这年代兴许没有复婚这个词,她便改口:“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后悔,想要和您复和,重做夫妻。” 李绮娘哼了一声:“咱们是卖包子,可不卖人肉包子,我要他做什么,野狗都不吃。” 颜雪怀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娘啊,你厉害,你厉害! “那颜二老爷死缠烂打怎么办?”颜雪怀又问。 李绮娘心里一沉,担心地看向女儿:“怀姐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想要一个爹娘俱全的家?” 和离终归不是好事,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女儿大了,要有自己的心思,李绮娘有些担心。 颜雪怀没想到李绮娘会多想,她连忙摆手:“如果颜二老爷给我当爹,我会呕死,不,我会离家出走!” 上辈子她就没有爹,律师说了,她亲爹在她亲妈做月子的时候出轨,连她也不要了,她亲妈后来再嫁,继父要对她图谋不轨,她亲妈便把继父给剁了。 这辈子倒是有个亲爹,可他娘的这算爹吗?和她前世的那个爹没有区别。 以为付出一颗精子就能当爹了?他们不配! “娘,我不要爹,白给都不要,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我就去和他复和,如果真那样了,我想不开会抑郁,抑郁了会自杀。” 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会自杀,但话就要这样说,这样说才有震撼力。 果然,李绮娘被震撼住了,她把颜雪怀抱在怀里:“放心,放心,娘不会,你不要再吓娘了。” 颜雪怀 她有些于心不忍,她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拍拍李绮娘的后背:“我会照顾您,一辈子,真的,您就把我当成儿子,能支应门庭的儿子。” 第七十七章 凶宅(五更) 颜家兄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知府说除了一对金手镯和那三件一看就不值钱的银簪子银丁香以外,其他的首饰头面全都不能用来抵钱! “凭什么?” 三兄弟三张嘴,这一次倒是异口同声。 知府面沉似水:“这些要么是李氏之物,要么是李氏给颜雪怀的东西,与你家没有关系,本就是你家侵占他人的,李氏可以告你们盗窃。” 颜昭石是知道李绮娘和颜雪怀的那些东西的,他一直以为是孙氏和曾氏拿去分了,却没想到竟然也在老娘这里。 也是,老娘是一家之主,孙氏和曾氏连同两个侄女哪敢和她抢。 颜昭石有些后悔了,那天他不该听老娘的,去找李绮娘送休书,如果他没有送休书,李绮娘也就不会提和离,他也不会在号子里挨打,阿修也不会凭白挨了一百杖。 颜昭石没有说话,颜昭山和颜昭林却已经喊叫起来了。 “那婆娘就是她的,就是她的了?还有二丫头,本来就是我们老颜家的,二丫头的东西当然也我们家的。” “就是就是,这都是我们家的,那婆娘就是欠打,我二哥就是太窝囊,读书读傻了,早听我的也不会有今天这事。” 师爷说道:“放肆!谁允许你们在衙门里大呼小叫的?大人既说了这些东西是李绮娘母女的,那就是仔细核实过,你们是不相信府衙吗?” 颜昭林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那天颜景修是怎么被杖责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颜昭山却还在坚持:“如果衙门有证据,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师爷冷笑:“那好,你说这些是你们家的,可有证据?” 颜昭山一顿,硬挺着说道:“东西放在我老娘的箱子里,那就是证据。” “你娘若是把官府的官银偷了放在自己箱子里,这官银便也是你家的了?”师爷快给气笑了。 颜昭山一哽,官银就是银子,他拿出去花了,谁能知道?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说,他想了想,道:“这是我们兄弟孝敬给老娘的,我们是人证。” 知府觉得再问下去,他会怀疑人生。 于是他便示意师爷不要说话了,由他来说。 “这些既是李氏之物,那便是赃物,你却说这是你们兄弟孝敬给老娘的,这就是你们自已承认的,来人,把这三人收监!” 啥?咱就收监了? 他们做什么了,他们什么也没做。 颜昭石却反应过来了,知府说这些是赃物,大哥却说这是他们兄弟孝敬给老娘的,所以现在,偷东西的人不是老娘,而变成他们三人了! 大哥,唉,没读过书,连话也不会说。 颜昭石也不再拿举人的架子了,他噗通跪倒:“知府大人,学生的兄长乃一介农人,不懂律法,言语莽撞,还请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颜昭山闻言大怒,老二什么意思?说他是农人,说他不懂律法,这是看不起他吧。 他早就知道老二看不起他,老二这个没良心的,他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他的,如果读书的是他,现在当举人的就不是老二,而是他了。 颜昭山记性不好,他早就忘了,当年村子里有个教书不要钱的老秀才,颜老爹把他和颜昭石全都送去读书,他勉勉强强认了几个字,便不肯再去了,爬树掏鸟蛋多好玩,读书有个屁用。颜昭石却读下来了,后来那老秀才还把他推荐去了县学,颜昭石去县学后替人抄书供自己读书,有时候还去酒楼里洗碟碗打工赚钱,开酒楼的李老爹觉得他虽然穷,但有骨气,是可造之材,便把女儿嫁给了他,颜昭石这才不用为自己的学费和笔墨纸砚操心。 这些往事颜昭山是不记得的,他只是知道他是为了供养老二才不读书的,如果他也读了书,他早就是状元了。 现在老二居然当着外人看不起他,太不是人了! 颜昭山挥拳便打,衙役眼明手快把他拽开,但那一拳却打到了衙役脸上。 衙役 知府一拍桌子:“不管他们是不是偷了东西,全都收监!” 颜昭石再也不想被收监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 “我说,那些东西是李绮娘的,李绮娘走的时候忘记带上,落在家里的,不是偷的,真的不是!” 颜昭林虽然在心里骂二哥没有骨气,可是他也不想被收监。他见过颜景修挨打,他也见过颜昭石的一身伤,他疯了傻了才想去蹲号子。 “对,我也记得这件事,二嫂和侄女走时匆忙,忘记拿上这些东西了,我娘心好,替她们收起来了。” 知府满意地点点头,却没有去看颜昭山,而是被那个无故挨拳头的衙役说道:“这人在衙门里打人,收监吧,你带他去。” 衙役咬牙切齿,即使知府大人不说,他也会到号子里看望这家伙的,哼哼! 颜昭山被带走,终于归于平静。 知府对还跪在地上的颜昭石说道:“颜举人请起,本官受不起。” 颜昭石面红耳赤,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他的名声便全都毁了。 他连忙起身,却又恭身行礼,谢知府明察秋毫。 知府只想速战速决,对他的夸辞不屑一顾。 知府对师爷说道:“请蔡师爷过来,算算这些有多少钱。” 知府有两位师爷,一位是这位刑名师爷,另外还有一位是钱粮师爷。 能做钱粮师爷的,都是算帐好手。 钱粮师爷过来,当着颜昭石和颜昭林的面,一阵算盘打完,说道:“总共四千二百一十三两五钱。” 知府看向颜昭石:“只有四千多两,距离一万之数有半数之多,你们可还有能抵之物?” 颜昭石想了想,咬咬牙:“锣鼓巷的这处宅子价值三千两。” 颜昭林急了,把宅子抵给李绮娘,他们一大家子住到哪里,听说在新京城里租房子老贵了。 他冲着颜昭石使劲眨眼,可惜颜昭石没有看到。 知府觉得这也差不多,便让人把李绮娘母女叫进来,若是李绮娘同意,这处宅子可以抵三千两。 李绮娘一听就笑了,她没有去看颜昭石,而是对知府大人说道:“大人,据民妇所知,锣鼓巷的宅子前几日走过水,烧了不少,又岂能抵三千两?” 师爷也对知府说道:“学生刚刚去过,颜家的宅子烧得一塌糊涂,的确不值三千两。” 何止是不值,怕是连一千两也卖不出去。 着过火的房子,太不吉利,和凶宅也并不多了,说不定真是风水有问题。 见师爷也知道这件事,李绮娘便继续说道:“不止不值三千两,而且知府大人想来也还记得,这宅子是当年民妇拿银子买的,只是被颜昭石钻了空子,鱼鳞册写的他的名字,民妇才无法拿回这宅子。当年民妇花了五百两买的,莫非颜家认为,烧上一把火,这宅子就能三千两卖回给民妇了?” 颜昭石愣住了,颜昭林也愣住了,论起做生意,他们能懂多少,李绮娘这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你们这宅子不但不值三千两,连五百两也不值,因为这本就是我掏的钱,你们把房子给烧了的。 知府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颜家把宅子抵多少钱,你能接受?” 李绮娘想都没想,道:“这宅子原价五百两,三进院子烧了一进半,一进是三成三,一进半便是四成九还多半分,以五成来算,五百两的五成是二百五十两,算了,我吃点亏,就不和他们要重新修缮粉刷的银子了,就按这宅子的本价来抵,这就是二百五十两,超出这个数,多一两我也不要。” ------题外话------ 好了,今日五更,全部更完,感谢亲亲们的打赏订阅,拱手抱拳亲一个~ 第七十八章 赌注(一更) 不仅是颜昭石和颜昭林惊呆了,知府也惊呆了,至于颜雪怀,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此之前,她认为自己讨价还价的本事也还行,可是现在,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她不由想起那些被李绮娘化废为宝卖出去的大缸,下定决心回去就把李食记的帐簿交给李绮娘。 知府:“锣鼓巷宅院作价二百五十两,你们二人可认可?” 颜家兄弟大张着嘴,直到知府催问两次,他们才缓过神来。 颜昭林大叫:“不行,二百五十两,她是当我们颜家是破落户吗?这么点钱就想把那么大一片宅子买下来,不如去抢!“ 颜昭石还在惊诧李绮娘的那番话,他一直都知道李绮娘会算帐,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李绮娘竟然这么会算帐,难怪她没用几年就把陪嫁的食肆开成了旧京城的大酒楼。 那时他时常在自家酒楼里开诗会,呼朋唤友,多么风光,可如今却为了区区二百五十两银子大费周章。 若是被以前的同窗们知道了,他的名声 见他默不作声,颜昭林急了,胳膊肘撞过来,颜昭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脑子却清明起来。 欠李绮娘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还差好几千,看现在的情形,李绮娘不会善罢甘休,母亲和大哥想得太简单了,这里是京城,不是乡下,而且这还是通过衙门判下来的,如果他们不给银子,衙门十有八、九真的会把老娘抓起来。 明年还有恩科,汪芳说过,只要恩科他考了,只要考得不是太差,就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他。 而且还有阿修,还有秀竹肚子里的儿子,他们不能受到老娘的影响,他们以后还要去科举,去做官。 颜昭石咬咬牙,目光却是看向李绮娘:“我可以把这宅子做价二百五十两抵给你,但是你也要答应给出还款期限,至少三年。” 李绮娘微微一笑:“如果三年之后,颜家人依然不还钱那怎么办?即使衙门保留案宗,可是时过境迁,还能抓颜郭氏坐牢吗?颜二老爷,这宅子我要不要都行,我也不稀罕,但是一万两一分不少,要么拿钱,要么用物,都要经过衙门全都赔给我,你们是借是卖与我无关。” 颜昭石气得发抖,他指着李绮娘:“李氏,你竟是如此心如蛇蝎,早知如此,我不会娶你!” 李绮娘冷笑:“你若是当年没有娶我,你连举人都不是,你们全家此时此刻也不会站在京城的土地上。” “你想过怀姐儿吗?她以后还有嫁人的,还有人会娶她吗,她给人做妾都不行。”颜昭石恼羞成怒。 “没人敢娶,那就招赘,与其嫁个像你这样的畜牲,还不如不嫁。我读的书少,也不指望女婿入阁拜相,只要好好跟我闺女过日子就行了,所以是嫁是招无所谓。” 李绮娘说完,不想再与颜昭石废话,向知府施礼,道:“知府大人,民妇担心颜家人会连夜潜逃,民妇不懂律法,不知若是他们逃跑了,这钱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逃跑? 知府头又大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若是颜家人真的跑了,这钱还不还另说,定国公不会给他好果子吃,这才是真的。 师爷对颜家已经厌恶到极点,闻言他连忙见缝插针,对知府说道:“大人,不如扣下颜家一人,让其他人去周转钱款?” “嗯,这是好办法。”知府的目光便落到了颜昭林身上。 放心,他是不会把郭老太太扣下的,那老虔婆,若是关到号子里,那破锣一样的哭声能把号子的屋顶给震塌。 至于颜昭石,虽然人品欠妥,但好歹也是个举人,知府自己也是读书人,读书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同窗、同科、再加上同乡,颜昭石说不定真能借到钱。 借不到朋友的钱,印子钱总能借吧。 “那就这样吧,颜举人,你回去筹钱,令弟先留在衙门里,你放心,令弟留在衙门是最安全的。” 信你个鬼啊! 颜昭林才不会相信他在号子里会安全,他看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哥,越发觉得二哥是个窝囊废。 颜昭石叹了口气,若想将此事平息,保住他和阿修的前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倒是认识几位身家丰厚的朋友,比如与他一起做诗的唐诗人,几千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衙役把大呼小叫的颜昭林带走,颜昭石也垂头丧气地走了。 颜雪怀看看那一大堆首饰头面,问道:“大人,这既是我们母女的东西,我们能带走吗?” 知府点头,让师爷带着她们去办手续,列出明细,按上手印,这些东西便物归原主了。 虽然一万两银子没有拿到,但这些东西却失而复得,母女俩很高兴。 颜雪怀向师爷借了块包袱皮,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倒进去,然后背在肩上,母女二人便出了衙门。 没想到一出衙门就看到了熟人,郝冲正和大何几个蹲在树下吃甜瓜,看到她们出来,大何霍的站了起来,问道:“颜家赔钱了吗?” 颜雪怀摇摇头。 大何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冲着郝冲说道:“怎么样,状元楼?” 郝冲咬牙切齿,福生这小子怎么办事的,这么一件小事也没有办好,害他赔进去一顿酒席。 “认赌服输,今天晚上一起去,状元楼。” 颜雪怀冷眼旁观,便猜到他们是拿自家的事打赌了。 难怪五城司的人这么积极。 可不是白给他们做赌注,总要让他们干点活。 于是郝冲和五城司的人便给母女二人做了保镖,将她们送去了柿子胡同,李绮娘请他们到李食记坐坐,几人婉拒,去李食记哪如去状元楼啊,他们还要去状元楼吃大户。 郝冲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能现在就把福生按住打一顿屁股。 送走他们,李绮娘和颜雪怀从那堆东西里挑出几件,其他的重又放进包袱里,背上包袱便去找叶老夫人,现在还没有正式搬过来,这些东西肯定不能放在铺子里,她们能想到的地方,没有比叶老夫人这里更安全的了。 第七十九章 武家(二更) 叶老夫人听她们说完,对莫语说道:“拿个匣子给她们,装在包袱成什么样,没个规矩。” 莫语歉意地冲她们笑了笑,便去找了一只足够大的红木匣子出来。 两人当着叶老夫人和莫语的面,把那些东西放了进去。 莫语有些局促,看一眼叶老夫人又看看母女二人。 这些东西少说也值几千两吧,就放到她们这里了? 叶老夫人却没当回事,对李绮娘说道:“放这里可以,丢了不管,到时候你可别说我给你替换了,老太婆没有那个功夫,你这些东西我还看不上。” 李绮娘连连称是,叶老夫人冷哼一声,让莫语把东西拿进内室,至于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颜雪怀不管,李绮娘也不管,她们心里清楚,叶老夫人肯定没有吹牛,再说,真若是不还给她们了,她们就在这宅子里住着不走了! 李绮娘把金锁重新戴上,把几件平时能戴也不招摇的钗环留下,挑出自己的一只金手镯和一支金簪子,对颜雪怀道:“这两件拿去换银子吧。” 颜雪怀知道这都是李绮娘的,不是她的,猜到这曾经也是李绮娘喜欢的东西,便说道:“咱们现在也不是太缺银子,先留下傍身,缺银子时再用。” 李绮娘笑着说道:“你看看你的衣裳,这都是些什么啊,娘要给你缝几件绸子的。” “我要在铺子里帮忙,绸子的容易坏,等以后多雇几个人,不用亲自干活了,再缝绸子的。” 颜雪怀觉得现在的衣裳就挺好。 李绮娘没有和她争,却还是悄悄把一支金簪当了,给颜雪怀添置了一床缎子面的被子,和两件秋天穿的夹袄。 第二天,辛祥便来上工了,小五子陪着一起来的,还给带来了两包点心和一筐鸭蛋。 小五子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嫂子从娘家带来的,她家自己养的鸭子下的,就是鸭蛋不如鸡蛋好吃,你们别嫌弃。” 京城里很少看到卖鸭蛋的,大家都是吃鸡蛋,难怪小五子不好意思,是觉得自己的礼给轻了,毕竟,以后舅舅要在这里做事,吃住也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也是帮他家解决负担。 李绮娘笑道:“你们都不用带礼物过来,辛伯能来帮忙,要说感谢的是我们。” 趁着小五子也在,大家一起把家搬了。 原先吕英儿睡的那张床留给辛伯,颜雪怀坚持要自己睡,李绮娘担心她夜里踹被子,原是不答应的,可是拗不过她,只好又给她买了一张床。 还是在老崔那里买的床,叶老夫人家屋里的桌椅板凳是齐全的,不用再买新的。 这一次,老崔送货上门,来送货的是上次的那个少年,颜雪怀已经知道他是老崔的儿子,大伙儿都叫他崔娇娇,颜雪怀觉得老崔取名字很有个性,看那少年一脸愤怒,她强忍着没有跟着一起叫。 母女俩松了口气,日子算是理顺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们才发现,原来叶老夫人家里不是只有叶老夫人和莫语两人,还有两名中年汉子,和两个虎头虎脑的少年。 有一天,她们回去,便看到了这四个人。 莫语悄悄告诉她们,那两个中年汉子是亲兄弟,姓武,一个叫武行龙,一个叫武行虎,大家习惯叫他们大武和二武。那两个少年是他们各自的儿子,大的叫武杰,小的叫武瑞。 大武二武的父亲是叶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叫三武,她觉得这三个孩子是练武的料子,便让欧阳伯儒找了名师送他们去学武,三人之中三武的武功最好,当年欧阳赞出行,便是三武跟着的。 欧阳赞没有回来,三武也没有回来。 后来欧阳赞的儿子欧阳文韬也丢了,这些年来,大武和二武一直在四处寻找,武杰和武瑞渐渐长大,也跟着各自的父亲去找人。 一年多以前,叶老夫人在茶摊上听说扬城府在十几年前抓过一个拐子,从那拐子家里找到十多个孩子,其中就有平城口音的小孩。 当时大武和二武在旧京,叶老夫人便让武杰和武瑞去旧京找他们,然后一起去扬城。 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先是先帝驾崩,接着裕王起兵,再之后皇帝迁都,直到今天,武家父子叔侄四人才回到新京,路上遇到的艰难自是可以想像,即使他们都有武功,也是九死一生才回来。 李绮娘和颜雪怀都是经历过的人,当初若不是遇到定国公的军队,她们母女已经死在那间破庙里了。 自从搬家以后,晚上颜雪怀再来给叶老夫人送饭,李绮娘就不让她回来了,现在铺子里人手多了,颜雪怀也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她回来的时候,李绮娘将一个沉甸甸的大食盒交给她:“我昨天看了一眼,那爷四个像是全都受过伤,这是给他们做的,让他们好好补一补。” 颜雪怀答应着,趁着天还亮着,便拎着大食盒往回走。 刚刚走到街口,便看到背着书箱回来的张小平。 “咦,你今天怎么下学晚了?” 张小平也看到了颜雪怀,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染上墨渍的蓝布袍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家里有事,明后两天不用去学堂了,今天布置了很多作业,就回来晚了。” 颜雪怀笑道:“那你抓紧时间写作业啊。” 说完,不等张小平再说话,便步履欢快地走了。 她今天的头发是吕英儿给她梳的,她的头发已经养得很好了,又长又多,吕英儿给她在头顶梳了两个小抓髻,下面的头发则编了几根小辫子,她走得很快,走路时小辫子一跳一跳的。 张小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怦怦乱跳。又觉得自己这样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有些失礼,连忙脸红红的转过身往自家铺子走,却刚好撞上两道冰冷的目光,张小平猛的一怔,他看到马路对面的铺子里走出一个少年,那少年正看着他,怎么说呢,那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张小平连忙低下头,快步往自家铺子走去,直到进了铺子,他才松口气,伸头往外看去,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他想不起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人了,刚刚那少年看他的时候,他有一种感觉,觉得那少年随时会过来揍他。 第八十章 好友(三更) 李绮娘和颜雪怀的生活已经理顺,颜昭石却是一头乱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他先去找了唐诗人,去唐家的时候,他还想过或许能够遇到那位才貌双全的唐小姐,但是唐小姐没有见到,唐诗人也没有见到。 门房说唐诗人不在家,去别院了,至于唐家的别院在哪里,门房不说。 颜昭石又去找刘秀才。 不久之前,刘秀才花了八百两给美玉姑娘庆生,所以他找刘秀才借个二三千两,应该不算多吧,这对刘秀才而言只是小钱而已。 刘秀才倒是在家,可刘秀才立刻对他哭穷,说给美玉姑娘庆生的事,被父亲知道了,现在家里断了他的零用,他周身上下只有五十两银子,颜举人你若是急用,就把这五十两先拿去。 颜昭石自是没好意思接下那五十两,他又去找方公子。 方公子正和新包的戏子一起喝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见到颜昭石,听说了来意,方公子很高兴,拉着颜昭石一起欣赏那个戏子,戏子十二三岁,还没有变声,声音娇娇嫩嫩,分不出男女。 方公子指着戏子对颜昭石说:“你看,他的长相虽不如你那侄儿,可是声音却能嫩出水来,老颜,你若能把你那侄儿介绍于我,我便借钱给你,你看如何?” 颜昭石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不知道方公子对颜景修不怀好意,他记得有一次和一群才子去酒楼时,恰好遇到颜景修和叶盛,他乐得让人知道他的侄儿与叶盛是好友,便把颜景修叫过来和众人说了几句话,当时方公子也在,谁能想到这个禽兽竟然存了歪心思,若不是今天多喝几杯也不会原形必露。 颜昭石哪敢再提借钱的事,灰溜溜地走了。 他并不知道,他前脚出去,方公子眼中的醉意全无,他朝着门口啐了一口:“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还想冒充有钱人和我一起玩,本公子之前是被他给骗了,没让他赔钱是本公子行善,还想来找本公子借钱,我把钱拿来包戏子玩女表子也不借给他!” 颜昭石想来想去,还有一位姓娄的才子家境也甚是不俗,他找了几个人打听,终于打听到娄才子的家,果然是高门大院,可是当他向门房报出娄才子的名字时,门房撇嘴,道:“那是我家主人拐了一百个弯的穷亲戚,前两天已经给打发走了,不在这里住了,你以后别来这里找他了。” 没等颜昭石再问,那门子便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这也太出乎颜昭石的意料了,想与娄才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谁能想到,他竟是寄人篱下之人呢,好吧,现在好像连寄人篱下也不能了。 颜昭石认识的人里,这三位的家境是最好的,其他人还比不上他们。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先到西厢去见郭老太太。 可是他的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迎面便飞来一只茶杯,正打在他的额头上,他没有防备,一怔之间,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郭老太太还不解气,随手抄起什么就朝他打,一边打一边骂:“怎么被关在衙门里的人不是你,你怎么还不死,你去衙门把老三换回来,你快去,你回来做什么,你这个废物,你快滚呐,滚去衙门,让老三回来!” “我那可怜的三儿啊,让你哥给害了,你怎么命这么苦啊,我的儿啊!” 曾氏含着泪扶住郭老太太:“阿娘,您别气坏了身子,二伯已经在想办法了。” “他想办法?他想个屁办法,被关起来的不是他,他的良心早就让狗给吃了,我的三儿,我的三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阿娘也不活了!” 颜昭石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还在干嚎的郭老太太,又羞又愧,转身去看望颜景修。 虽然颜景修伤得不如孙氏重,可是待遇却比孙氏好多了。 家里现在唯一的那个小丫头,专门伺候他。 看到这个小丫头,颜昭石想起有一晚被他叫去暖床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阿英或者阿莺,对了,人呢? 他想问问阿莺去哪儿了,又觉得当着侄儿的面问这个有些不妥,便暂时忍下,去看颜景修的伤势。 见结痂的地方长得都很好,颜昭石总算放下心来。 颜景修虽然在病床上,可是家里的事也全都知道了。 父亲在衙门里殴打衙役被关了号子,听说还要罚钱,要关满十天之后,交了罚银二十两才能放出来。 三叔也在衙门,但却是被扣下的,现在二叔在外面四处筹钱。 “二叔,您的朋友可有人愿意借钱给我们周转的?”颜景修问道。 颜昭石叹了口气,想起今天的遭遇,百感交集,想他颜昭石有多少年没有为银钱奔走了,现在却是四处碰壁,险些被人当成打秋风的了。 见他这样,颜景修便猜到定是没有借到,他想了想,道:“这件事必须快些了结,拖得久了,得不偿失,现在知府那里把这事压着,若是传到叶次辅耳中,二叔,您和我,还有家中的弟弟们,以后想要走仕途就难了。” 颜景修说的这番话,颜昭石当然懂,可他有什么办法,那边不肯松口,凑不够一万两就要告到郭老太太坐牢为止,可是他又到哪里去凑银子呢,颜家在新京是外来户,连门亲戚也没有。 “景修,你在书院里也认识很多人吧,能进树人书院读书的,家境都不错,你看” 没等他把话说完,颜景修便断然否定:“不行,叶盛也在书院读书,书院里的人全都知道我与叶盛交好,肯定会说于叶盛知晓,叶盛若是知道了,叶次辅也会知道,他想要查问这个案子轻而易举。” 叶次辅肯定会让手下人去过问,过问是过问,但决不会帮他们,以叶次辅的身份地位,是不会平白无故出面去管这案子的。 何况,李绮娘是一口咬定颜昭石为了通房肚里孩子而扔下亲生女儿的,叶次辅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事。 “那该如何是好?”经颜景修这样一说,颜昭石更是六神无主。 第八十一章 印钱(一更) “印子钱?”颜昭石怔住,他知道印子钱,当初旧京就有人放印子钱,他还听说有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太太,也会拿出暂时用不着的银子出来放印子钱。 “是啊,就是印子钱”,颜景修目光闪闪,声音里又多了几分真诚,“我听说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常借印子钱,逢年过节的节礼,平日里的应酬打点,难免会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找熟人和亲戚借钱拉不下面子,可是去借印子钱就不同了,这次借了,手头宽裕时再还上,神不知鬼不觉,那放印子钱的还想能有个长久的生意往来,自是会为客户保守秘密,再说,能在新京城放印子钱的,十个里有八个是有诰封的夫人、老夫人,再没有比她们更可靠的了,她们是最不想被人知道自家放印子钱的,说的不好听这是与民争利,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少不得要被斥责。” 颜昭石的心渐渐活泛起来,紧皱的眉端终于松弛开来,看在颜景修眼里,便知道二叔父是动心了。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的那家铺子是去年冬天才开的,掌柜的一口江南口音的官话,与人说话时腰杆一直是微弯的,铺子里的伙计也是规规矩矩,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作派,那位掌柜十有八、九是哪个府里的管事。” 去年冬天便从江南来新京的,若说不是朝廷大员的家眷,那可没人相信。 像颜家这样的,还是今年春天才逃到京城的。 “那你还病着,这”有了今天借钱的经历,颜昭石有些怵头。 颜景修一向是与二叔最贴心的,他吃力地撑起身子,小丫头要扶他,他没让,自己坐起身来,可能是扯到伤处,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脸色更加苍白。 看在颜昭石眼里,心里越发难受,偌大的家里,只有这个侄儿是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也不妄这些年来自己对他视若己出。 “阿修,有什么事让二叔来做,你要好好养伤。” 颜景修缓了好一会,才能说出话来:“二叔,我还年轻能撑得住,只是我这身子怕是坐不得轿子,您给雇驾骡车吧,阿旺和阿财搀着我,我能走,能的。” 可能是坐着说话太耗神,几句话说完,颜景修的双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色,颜昭石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试他的额头,摸完侄儿的,又摸自己的,然后再去摸了摸侄儿的,反复几次,终于松了口气,好在没有再发烧。 “阿修,二叔知道你最孝顺,但是现在没有什么事比你的身体更重要,你只要把那家铺子的地址告诉二叔,二叔自己能去。” “不,二叔您是举人,您” “傻孩子,正因为二叔是举人,那放印子钱的才不敢轻谩于我,你只需放心请伤就是。” 颜昭石说话的时候,便瞥见床头放着的几本书,最上面的一本便是《春秋》,他心中更是感怀,阿修像他,他年轻时也是这般用功的。 次日天刚亮,颜昭石便按照颜景修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铺子,那是一家绸缎庄。 如今南边在打仗,苏杭织的绫罗绸缎运不过来,还能继续卖绸缎的,要么是以前的存货,要么就是从高门大户里收上来的。 绫罗绸缎这些东西,是能换钱的,那些人家兴师动众从旧京搬过来,舍了房屋舍了田产,却不会舍掉库房里绸子缎子,这东西虽然不如金银是硬通货,可是也能换钱,而且不愁卖不出去。 这里面的道道,颜昭石以前不懂,但是前阵子听幽兰姑娘抱怨绸子太贵,她都舍不得做新衣裳穿,那些旧京来的夫人太太们要价太高,导致新京城里的绸子越来越贵。 颜昭石那时才想起来,从旧京出来时,李绮娘让人搬了二三十匹料子放在车上,他觉得李绮娘庸俗虚荣,这个时候还想着做衣裳,李绮娘便没有带上。 当时,他有些可惜,早知如此,就让李绮娘把那些料子带上了,他随便挑几匹送给幽兰姑娘也好啊。 想到这里,颜昭石心里一动,对了,那些料子呢,李绮娘是真的没有带,还是悄悄雇了车马运来新京了? 若是以前,他决对不会怀疑这些,可是现在,他对李绮娘有了新的认知,此时此刻,在颜昭石看来,无论李绮娘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 这种奸诈阴毒的妇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 借钱的过程非常顺利,那位掌柜听说他是一位举人老爷,但立刻答应了,问他要借多少,颜昭石在路上已经想好了,道:“三千两吧。” 掌柜的眉头微挑,有些不确定:“颜举人,您真的只借三千两吗?咱们是规矩人,办事也是按照新京城里的规矩走,依大魏律,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这是律法里写着的,颜举人您比小人更懂,咱们这里比这三分还要少,月利是二分,可若是超过五千两,那便是一分,超过一万两,只按半分来收,所以说,您只借三千两,不划算,真的不划算,您读书多,这个不用小的解释,您懂,您都懂。” 颜昭石虽然不擅术数,可这简单的钱数还是会算的,借五千两的利钱,竟比借三千两还要少! 他咬咬牙:“借六千两吧。” 郭老太太箱子里的银钱等物,加在一起是三千多两,再加上这六千两,就只差几百两了,颜昭石自己手里还有四五百两,再让其他两房凑一凑也就够了。 揣着六千两银票,颜昭石回到锣鼓巷,他本来是想要避开郭老太太和曾氏,直接去找颜景修的,可是刚一进二进院,迎面便撞上了大侄女颜雪娇。 颜雪娇看到他,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二叔,我爹啥时候能回来啊?” 整个家里,她是最惨的,她娘被打得不能起床,她哥也被打得不能起床,她爹被关进衙门里,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她可怜,她太可怜,这一切全都是颜雪怀害的,不,是二房害的,二叔也有份。 如果二叔没有给李绮娘送休书,李绮娘便不会告状,她娘和她哥也不会受伤,她爹更不会被关起来,所以都是二叔的错,二叔欠她的,欠她们长房的! 第八十二章 侄儿(二更) 颜昭石被侄女哭得心烦意乱,可是他却瞅见颜雪娇头上插的金簪子。 以前颜昭石不会在意这些,现在他却忽然想到,这金簪子很可能也是李绮娘或者颜雪怀的。 他倒是不心疼属于二房的东西被长房拿走,他现在想到的是,这些金簪子金首饰也是银子,若是大家凑一凑,就能把欠李绮娘的银子凑够了。 鬼使神差,颜昭石去见了郭老太太,曾氏带着颜雪平也在。 听他说要各家凑银子,没银子也能凑首饰,曾氏立刻便抹起了眼泪:“他二叔,你这不是埋汰人吗,我家三老爷要功名没功名,要差使没差使,您大家大业的就不用说了,以前大哥大嫂在乡下种地一年到头也有不少进项,可我们三房什么也没有,现在二叔让我们拿银子,我们拿不出来,丢人呐,真的丢人呐。” 颜雪平连忙抱住她娘:“娘,您快别这样说了,二叔不是这个意思,二叔知道咱们没钱,他不是这个意思。” 郭老太太啪的一拍炕桌,骂道:“哭啥呢,我还活着呢,这个家里是我说了算,还轮不到别人!这些年你们侍候我,孝敬我,这才耽误了赚钱,你们劳苦功高,我看谁敢找你们要银子,谁敢!” 说完,郭老太太又指着跪在地上的颜昭石:“你不去把你弟弟赎出来,留在家里做什么,你这个窝里横的东西,你就只会逼着家里人,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有本事你找那对破鞋要钱去,你去啊,你个活王八,老婆偷人养汉你像个三孙子似的,你就是个王八,活王八!” 颜昭石被骂得灰头土脸,出了西厢,想想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便去看颜景修。 见他回来了,颜景修强撑着要坐起来,颜昭石连忙把他按下:“别起来了,你这身子,唉,要好好养。” “二叔那钱” 颜昭石叹了口气:“还差几百两,不过我自己手里还有一点,余下的我和衙门说说。” 说了也没用,只要李绮娘不松口,衙门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李绮娘如果能松口早就松口了,也不会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看着颜昭石脸上的晦色,颜景修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祖母又为难您了?” “唉。”颜昭石再次叹息。 颜景修眼中涌起一片悲色:“祖母最疼的就是三叔,如今三叔被扣在衙门里,祖母伤心欲绝,一时难以控制,二叔您要担待,祖母年纪大了,上年纪的人最怕生气,唉,明年就是恩科之年了。” 明年有恩科,可若是郭老太太死了,颜昭石别说明年了,三年之内都不能参加科举。 即使颜昭石能等三年,可是三年之后,叶次辅还能记得他是谁吗? 上次叶盛便说过,叶次辅租的那处宅子里,每天都要收到几筐拜帖,想要投靠叶次辅的读书人不知有多少。 现在只差几百两了,颜昭石已经不记得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缺钱了。 几百两,区区几百两啊! “还有这宅子,只是上次李氏只肯出二百五十两,若是给了她,咱们这一大家子要住到哪里,唉。”颜昭石又是一声长叹。 颜景修道:“如果不是独门独院,倒是也不贵,就是独门独院最贵,也最难租,那些大杂院一直都有出租的,房子也不差,就是要与其他人家一起住。” 颜景修想了想,又道:“如今家里也用不了那么多服侍的人,我娘和三婶也没有其他事,祖母身边有她们侍候便够了,还有大妹和三妹,这些年来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有没有丫鬟都一样。” 颜昭石想想也是,以前在南边时,家里的丫鬟除了侍候郭老太太,就是侍候李绮娘和颜雪怀,颜雪怀被李绮娘惯得很娇气,七八岁了还要让人喂饭,洗脸梳头也有专门的丫鬟服侍,可怜两个侄女却只能合用一个丫鬟,就这,颜雪怀还动不动就和姐姐妹妹吵架,果真是从骨子里就是个坏的。 见颜昭石没有拒绝,颜景修松了口气,便道:“祖母或许会不答应,我来劝她老人家,二叔您只管去忙正事,我这身子,别的忙帮不上,也只有说上几句话了。” 颜昭石看着懂事的侄儿,心中越发不忍,他拍拍颜景修的肩头:“阿修,难为你了,以后你就住到书院里吧,等到以后二叔有了银子,一定给你留出一间书房。” 颜景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云淡而风轻:“先贤于闹市读书,修的是心,养的是姓,吾等后辈能有此良机,当欣喜耳。” 颜昭石无限感慨,若是秀竹腹中的孩儿,将来也能如阿修这般,他便老怀安慰了。 对了,既然家里的下人都要发卖,秀竹是要留下的。 颜景修果然说服了郭老太太,其实这并不难,只是颜昭石不懂方法而已,郭老太太最疼颜昭林,只要抓住这一点,就成功了一半。 颜昭石也没有犯傻,他去了牙行,也不知牙行的人为何耳目这般灵通,听说是锣鼓巷的三进宅子,牙行的人立刻说道:“您这不是坑咱们吗,就您那宅子,刚被祝融仙君光顾过,咱们敢接吗?牙行做的是诚信,咱们若是有一说一,那宅子肯定卖不出去,可若是瞒着藏着,咱们这可是官牙,人家告到衙门,您替咱们挨板子啊?” 又是衙门又是挨板子,颜昭石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疼,是真疼。 他垂头丧气出了牙行,刚走几步,有人叫住了他。 颜昭石一看,那也是个牙人,那牙人把他叫到路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位爷,一看您就是初来新京,不懂行情,像您这宅子,不应该来找牙行,咱这新京城里,没有一家牙行会接这宅子的。” “可我现在急需周转,不找牙行还能找哪里,难道要挂个牌子自己卖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啊。”颜昭石一愁莫展。 牙人四下看看,煞有介事地说道:“咱也就是看您是个读书人,才来和您说一声,若是别人,咱可不惹这麻烦。” 颜昭石忙问:“怎么,你有办法?” 牙人笑了笑,神秘莫测地说道:“顺城待上的焦爷,不知您听说过吗?” 颜昭石摇头,他何时理会过这些市井之事,俗,太俗。 第八十三章 牙人(三更) “咱猜也知道您不知道,您是读书人,您的路子和咱们不一样,您走的是官路,若不是遇到为难的事儿了,也不会和咱们遇上,您说是吧,可是咱们能遇上,也是缘份,既是缘份,那咱就给您指条明路,您看这” 牙人说着,把插在后脖领的折扇拿过来,啪的打开,平伸到颜昭石面前。 颜昭石一怔,不知这牙人是要做什么。 牙人朝他眨眨眼,呶呶嘴,把折扇向他面前平推了寸,再次呶呶嘴。 颜昭石脑中电光火石一般,他想起幽兰书坊里缠着绿头巾的龟奴,那龟奴每次朝他要赏钱时也是这个样,他若不给钱,那龟奴便说幽兰姑娘正在清修。 他连忙伸手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扇子上,可是那龟奴,不,那牙人,不但没有把扇子缩回去,反而又向前伸了伸,颜昭石明白了,这是嫌钱不够。 他咬咬牙,摸出一块碎银,把碎银攥在手心,久久没舍得放下,直到手心里滑不溜秋有了汗水,这才狠下心来,把碎银放在扇子上。 这个时候,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用抄书换来的铜钱去买笔墨时的情景。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早已忘记,真的早就忘了,偏偏这个时候想起来了。 那牙人察言观色,知道眼前这人是真的缺钱,很缺钱,他心里便有了定数。 “说起来顺城街的焦爷,他手下有很多生意,其中一门生意就是收宅子,什么宅子呢,就是如您家这样的,牙行里不敢收的宅子” 一个时辰后,这个牙人出现在顺城街的茶馆里,小心翼翼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小的一看就知道那人是缺钱,缺大钱的,这宅子您只要给点钱,他一准儿就卖,您若是看不上这小生意,小的替您跑腿儿,您看行不?” 焦爷半闭着眼,一旁有个小丫头正在剥栗子,剥好的栗子放到小碟子里,焦爷时不时地自己摸一颗扔进嘴里。 牙人等了一会儿,没见焦爷开口,便对那小丫头使个眼色:“笨手笨脚的,一边去,我来给焦爷剥几颗。” 焦爷终于睁开眼睛,对牙人说道:“你的手洗了吗?把栗子放下,爷嫌脏。” 牙人嘻嘻一笑:“焦爷,这事儿您看” 焦爷看向一旁的手下:“你出去打听打听,那宅子是怎么回事,那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手下应声,小跑着出去。 牙人搓搓手,看着焦爷媚笑,焦爷被他笑得怪恶心的,重又闭上眼睛。 一天后,颜昭石按照之前的约定来见那名牙人,没想到这一次,牙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上次不一样了。 “你说你吧,好歹也是位举人老爷,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呢,你家那宅子原来是从女人手里拿来的,女人属阴,所以这宅子就沾了阴气,难怪祝融老爷会嫌弃,能不嫌弃吗?妥妥的阴宅,阴宅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死人住的地方,哎哟喂,我跟焦爷一说,焦爷差点就给我一个耳括子,我把好话说尽,焦爷才息了怒气。” 颜昭石就像一头扎进染缸里,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五彩缤纷过了一遍。 牙人斜睨着他:“说吧,你想卖多少银子?” 颜昭石忙道:“你看呢,能卖多少?” 他现在真的没有底了,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在他去找第一家牙行之前,他还估摸说着不定能卖二千多两,即使后来牙人说要找那位焦爷,他也还估摸着最少也值一千多两,可是今天,他连一千多两也不敢想了。 “那八百两八百两” 他的话刚一出口,牙人便冲他一挥手:“走吧,您内,您就别拿咱找乐子了,八百两,您的命是命,咱的命也是命,反正焦爷不会抽您,只会抽到咱脸上,求您嘞,您放过咱,您快走吧!” 说完,牙人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像是怕被野狗追上一样。 颜昭石怔了怔,连忙快步追上去:“等等,还有的商量,你说多少,我也没说非八百两不可啊,你看” 牙人终于停下脚步,伸出五根手指:“这是焦爷能接受的数目。” 颜昭石的眼睛发酸,确定牙人伸出的是五根手指头,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这宅子是五百两买的,那位焦爷肯出五百两,比起李绮娘的二百五十两,简直是大仁大义。 “五百两吗?”颜昭石重复一遍。 牙人把大拇指按了下去:“咱又没该你没欠你,也不能白给你牵线搭桥吧,这其中有一百两是咱的辛苦费,除了咱的辛苦费,牙行里收的那笔手续费是另算的,这可是规矩,您不给牙行手续费,人家凭啥给你到衙门里办过户啊,您说是不?” 这倒是真的,当年买下这宅子时也有这么一笔钱,不过那是小钱,只抽一成而已。 当年是小钱,可现在 颜昭石算了算,焦爷肯出五百两,扣去给牙人的辛苦费,以及牙行抽的那一成,最后到他手里的是五百两减一百两再减五十两,这是多少? 颜昭石一时算不出来,只能再次看向牙人。 牙人摸摸嘴巴上的老鼠须,笑着说道:“您应得的是三百五十两,恭喜您呐,就这个价,您满新京打听打听,谁能给,谁敢给,您说是吧?” 颜昭石还在怔愣着,好一会儿才说:“你让我回去商量商量。” 牙人收起脸上的笑容,板着脸说道:“您商量归商量,可咱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儿这是焦爷的气儿理顺了,明儿若是焦爷不高兴了,觉得这五百两出的亏了,您拿到的可就不是三百五十两了,您是读书人,这道理您比咱懂。” 颜昭石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三百五十两啊,当年买这宅子就花了五百两。 “可,当年,唉,只卖三百五十两,也太亏了。” 牙人翻翻眼皮:“当年买这宅子时,花的也不是您的银子,对吧,女人的钱,听说还是女人自己嫁妆里的出息,按大魏律,那可跟您没关系,就算是亏钱,也没亏到您头上,您还白得了三百五十两呢,这事啊,就要正正反反两头看,您现在再看,就不是亏了一百五,而是赚了三百五,您高兴不?” ------题外话------ 感谢大家的订阅,避免漏章,建议大家设置成自动订阅。 大家看完今天的新章,出门时别忘给大小娘子的角色点个小心心。 吼吼,今天上了主编力荐,追投的本钱大家全都收回来了吗,作者自己收回来了,哈哈哈 第八十四章 宗谱(一更) 无论颜昭石高不高兴,锣鼓巷的宅子归了焦爷,那牙人得了一百两辛苦费心情不错,帮着颜昭石在铁锅胡同找了一个大杂院,大杂院里原本有八间屋子,从今年开始租房的人越来越多,房东索性把能盖房的地方全都盖起来了,又与邻居吵了几架,后墙外头的几棵大树一砍,硬是又弄出一个院子来,再把前院能盖房的地方也全都盖上,这样一来,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的一个院子,走进大门才能发现,里面竟有大大小小二十间屋子。 最小的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小床,上床的时候一不小心,鞋子就落到门外了。 颜景修再三劝说,为了颜昭林,郭老太太终于答应搬出了锣鼓巷。 想不搬也不行了,焦爷的手下们越门而入,这看看那摸摸,骂骂咧咧,郭老太太刚骂了一句,就被一名手下从床上拎下来,若不是颜昭石出口相求,郭老太太就被扔到大街上了。 经此一吓,颜家人片刻也不敢留在这里,一大家子灰溜溜地走了。 高婆子和狄婆子自那天从衙门回来便不知死活,颜家人没有去打听,只是到了卖阿旺和阿财,连同仅剩的小丫头时,他们才想起这两个婆子,不过也无所谓,这两个婆子签的不是死契,卖不了,不值钱。 现在,除了秀竹以外,颜家没有下人了,颜雪娇和颜雪平原本盼着大哥伤好后,那个小丫头就能归她们使唤,现在小丫头也给卖了,她们只好去支使秀竹。 秀竹挺着大肚子,被颜雪娇和颜雪平支使得团团转,待到好不容易给姐妹俩把屋子收拾妥当,秀竹才发现,没有她住的地方了! 原本她是可以跟着颜昭石住的,可是房子太挤,颜景光十五了,自是不能再跟着父母住一间屋,于是他便和颜昭石住在一起,且,颜景修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暂时不能去书院,也要与颜昭石同住,秀竹总不能和叔侄三个一起住吧。 最好,还是曾氏出主意,让秀竹在郭老太太屋里打地铺。 郭老太太上了岁数,一晚上要起来两三次,以前高婆子和狄婆子就常常抱怨,她们轮流值夜,常常被郭老太太折腾得不能睡。 秀竹气得咬牙切齿,她知道曾氏是故意的,她想找颜昭石说说这事,颜昭石是很在意她肚里的孩子的。 可是颜昭石却去了衙门,秀竹只好自己偷偷抹眼泪。 颜昭石终于把一万两全部缴清,把颜昭林从衙门里领了回来。 虽然给颜昭山交了罚金二十两,可是还没到十日之期,颜昭山不能放出来,他去探望时,发现颜昭山看上去还好,至少不像他这样,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颜昭山却像是被吓到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铁锅胡同的大杂院,见到了郭老太太,颜昭林立刻翻脸了。 指着颜昭石的鼻子质问:“二哥,你就让阿娘住在这种地方?你还是人吗?你的孝道吗?读书人就是这样讲孝道的吗?” 颜昭石心中有愧,只好说道:“只是暂时住一下,过几天找到更好的地方,我们便搬出去。” “过几天?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把家里的钱全都给了老婆女儿,却不管老娘了,你还是举人呢,我呸!” 大杂院里的邻居对于这刚搬来的一大家子本就有几分好奇,现在听到吵架,便跑过来看热闹,片刻不到,门口便围满了人。 大家都住同一个院子,门挨门、门对门,颜昭石只好用袖子遮着脸出了郭老太太的屋子。 柿子胡同里,颜雪怀看着从衙门拿回来的一堆钱,有银子,有铜钱,还有银票,揉揉鼻子,问李绮娘:“娘,这么多钱,咱们怎么花?” 李绮娘看着女儿那银光闪闪的眼睛,笑着反问:“你想怎么花?” 颜雪怀:“买一处宅子,再买一头骡子,养上四条大狗,还有” 颜雪怀忽然发现,在这个年代,她能想到的可以花钱的地方真的不多。 李绮娘:“买骡子做什么?” “拉车啊。”颜雪怀兴致勃勃。 “那狗呢,还要四条?”李绮娘又问。 “看家护院,我问过了,别说大武和二武了,就是武杰和武瑞,每月的例钱就是每人三两,他俩一年多没回来,莫语姑姑给每人存了五十两呢。三两足够买四条顶好顶好的大狗了。” 李绮娘哭笑不得,用手指爱怜地点了点颜雪怀的鼻尖:“你也不怕让武杰和武瑞听到?” 颜雪怀吐吐舌头,继续问道:“余下的银子咱们留下一半傍身,另一半就用来做生意,看看有什么稳妥的生意咱们就去做,实在没有,那就用在铺子上。” 李绮娘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 不过,宅子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自家没有宅子,骡子也就没有地方养,骡子不能养,狗大当然更不能养。 所以,这些仅限于颜雪怀的梦想而已。 但是,从此以后,她们与颜家,便是彻底没有关系了。 在衙门交接银子的时候,颜昭石指着颜雪怀的鼻子,咬牙切齿:“等以后回到族里,我定然会让族老将你宗谱除名。” 李绮娘立刻便问师爷:“既然颜家把我女儿在宗谱上除名了,那我能让女儿跟我的姓吗?” 师爷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弄懵了,他怔了怔,然后说道:“这个若是颜家同意,也是可以的。” 颜昭石当然不同意,但李绮娘和颜雪怀也不在乎。 其实李绮娘也就是这样一问而已,她是养女,并不知道亲生父母姓甚名谁,李是养父的姓氏。 颜雪怀就更不用说了,前世今生,她压根就没有家族的概念。 有了银子,房子车子遥遥在望,颜雪怀走路都带着风,当然,她早就发现有人跟踪她了。 起初,她时刻准备着捅那人一刀,后来李绮娘不让她晚上回铺子了,她也一直没有正当防卫的机会。 第八十五章 烧烤(二更) 前世,颜雪怀十来岁就在街上混,打过人也被别人打过,被人跟踪也跟踪过别人,有刀时带把刀,没刀时拿剪子、螺丝刀,甚至是板砖,这些都是她的武器。 因此,对于被人跟踪的这件事,颜雪怀没有当成大事,也没有告诉李绮娘。 但是,事出必有因,颜雪怀把她可能得罪过的人全都想了一遍。 上次袭击她的那个刘三儿,是欧阳惠找来的流民,欧阳惠还在大牢里关着,准备秋后问斩。 王氏带着儿子天天到族里哭闹,族长也烦了,说王氏伙同欧阳惠为非做歹,又去报了官,王氏被带到五城司里关了几天,终于害怕了,把儿子扔给欧阳族里,自己去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当仆妇去了。 欧阳惠和王氏不会再来报复她,那么除了这二人,就是颜家了。 颜雪怀摇摇头,立刻否定了,颜家自顾不暇,至少现在还不会雇人绑架她,或者雇人来毁她清白。 既然这两拨人都不是,那就只有那对土匪姐弟了。 颜雪怀自认与他们没有过正面冲突,可是那次在铺子外面,董万千和董小白看她的眼神很是不善,似是随时要来和她打架一样。 对,是打架,这对姐弟想要对付她,会打架,也会在她对门开个铺子,天天来找麻烦,至于别的,颜雪怀觉得不太可能。 不过,世事无绝对,当初欧阳惠的儿子,也是被这对姐弟绑票的。 想到这里,颜雪怀便想起那次她看到的那个人,跟在那对姐弟身边的那个人。 当时这对姐弟就像是被掐住脖子后面那层皮的小猫仔,老老实实。 颜雪怀的直觉,那个男人才是真正能干出绑票这种事的。 军师啊,董家小姐姐口中的军师。 陆林连打几个喷嚏,他用帕子揉揉鼻子,这是怎么了? 董小白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笑嘻嘻地说道:“军师,有人骂你啊。” 陆林冷哼:“除了你们两个,没有会骂我。” 董小白搬了张椅子,坐在陆林身边,狗腿似的说道:“我姐和我已经决定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看陆林,见陆林没有理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决定把那铺子开成饭馆子。” 这一次,陆林终于开口了:“你们不是要卖烤肉吗?” 董小白有点心虚,原本是说要卖烤肉的,连烤肉用的炉子架子也让人做出来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军师你说对吧?”董小白讨好地说道。 陆林横他一眼:“计划就是你姐要卖烤肉,变化就是你姐又不想卖烤肉了。” 董小白连忙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军师,我算是服您了。” 陆林给气乐了,他略一思忖,便道:“当初你们租铺子时找错了房东,没能租下那间铺子,和别人没有关系,是你们自己的疏忽,你们要去对门开铺子也就罢了,还要也开饭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那点小心思?” 董小白扁扁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他就说嘛,军师一准儿不会答应。 何况,“董记烧烤”这四个字的招牌,还是军师亲笔写的。 现在烤肉不卖了,当然这招牌也就白废了,军师的字也白写了,军师这么小气的人,他能高兴才怪。 “可我们是真的被人欺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被欺负的有多惨,还有呐,那天打我的那个老白脸,就是颜家那丫头的爹,是亲爹!” 董小白摸着脸,这是他的奇耻大辱。 陆林冷哼:“据我所知,那位颜姑娘的父母已经和离了,她跟了母亲,与颜家已经没有关系,再说,你们不是已经把颜家的宅子给烧了吗?” “没有全烧,烧了还不到一半呢,所以不算。”董小白觉得自己可真委屈,那天月黑风高,多好的机会,偏偏那火苗子就没能窜起来,他姐本来还说要当场烤肉吃,可惜肉串子还没有拿出来,救火的人就到了。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不管算不算,你们既然说了要卖烤肉,就这铺子就是卖烤肉,你们若是一意孤行,我便让别人去接管,从此这铺子与你们没有关系。” 董小白吓了一跳,军师是什么人,他知道,他姐也知道,军师是真的做出来这种事的。 “好吧。”董小白垂头丧气往外走。 陆林叫住了他:“我找了一家学堂,下个月你过去读书。” “啥?读书?”董小白用手指头掏掏耳朵,他没听错吧,土匪也要读书?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林没有再理他,董小白满脸悲愤去找董万千,没想到董万千却乐了:“读书好啊,学堂里有好多读书人,捉弄起来一定很好玩,你先去,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姐去揍他。” 董小白欲哭无泪,这年头,想做一名根正苗红的土匪也太难了! 颜雪怀还在高兴,她请余敏帮她找房子,房子的位置不用太好,像叶老夫人的那条街,位置好吧,建皇宫了。 余敏悄悄把她拉到一旁,说道:“我听人说,你家,不对,颜家的宅子,是被焦爷买下来的。” 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问道:“焦爷收凶宅?” 余敏压低声音说道:“但凡是死过人或者走过水的宅子,十座里面有八座是焦家收的,焦家做这个有百来年了。” 颜雪怀表示景仰,原来焦爷也是世家出身,收凶宅的世家。 不过,她倒是被提醒了,对余敏说道:“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你给我找宅子时,可要多留点神,若是凶宅或者走过水的宅子,你要给我使劲压价,压到最低。” “凶宅你也要?”余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人都是受骗上当才会买到凶宅,“你不怕鬼吗?那住着多吓人?” 颜雪怀狞笑:“我比鬼更吓人!” 好吧,余敏缩缩脖子,他惹不起鬼,他也惹不起颜雪怀。 颜雪怀回到家里,便把这事和李绮娘说了,听到她说凶宅也行时,李绮娘却说:“不行!这宅子是要给你当嫁妆的,凶宅坚决不行!” 任凭颜雪怀怎么说,李绮娘就是不答应,颜雪怀只好做罢。 两天后,对门的铺子终于开业了,董记烧烤。 原来是卖烤肉的,这几天看到往里面抬桌子,颜雪怀还以为那对神经病姐弟故意在她对面开家饭馆子呢。 第八十六章 江湖(三更) 董万千让人扛来十筐鞭炮,噼里啪啦响了整个早上,整条会昌街都是红色的纸屑。 李食记新店开业给每家都送了包子,董记烧烤啥也没送,董万千还和药铺二掌柜家的大小子打了一架。 原因是大小子出来看热闹,鞭炮的火星子掉到衣裳上,新做的衣裳烧了好几个洞。 大小子去找董记理论,没想到董万千不认帐,还认定他是来砸场子的。 大小子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于是两人在大街上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了,董万千烦了,冲着铺子里面便喊:“拿我家伙来!” 颜雪怀正在看热闹,闻言便提醒掌柜家的大小子:“大文,快走,小心她的鞭子。” 大文没跑,跑了算啥,多没面子。 董万千却看到了颜雪怀,这时董小白把鞭子拿出来,董万千接过鞭子,也不理大文,朝着颜雪怀直眉瞪眼地走过来。 一把推开挡路的人,然后抡起鞭子便朝颜雪怀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颜雪怀抱头鼠窜,可她站的这个位置太好了,位置太好的结果就是她是站在自家门口那张桌子上面看的,鹤立鸡群,居高临下,除非她能一个跟头翻到丈外,否则就只能让鞭子把她从桌子上抽下来了。 她连忙护住自己的脸,可是那鞭子却没有落下来,颜雪怀等了一会儿,听到董万千的怒吼,这才用双手捂着双颊,歪着脑袋看过去。 鞭子没在董万千手里,拿着鞭子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人。 穿着长衫,白面微须,颜雪怀见过他,这就是那个跟在董家姐弟身后的人。 陆林把鞭子交给跟在身边的一个青壮汉子,他对颜雪怀抱拳施礼,道:“我这侄女年少莽撞,让姑娘受惊了,姑娘可有伤到?” 颜雪怀摇摇头,从桌子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这次看得更仔细了,这人是真的不像土匪。 陆林再次道歉,说了一大堆诸如回去会好好管教之类的客套话,最后又对着四周看热闹的人行礼:“小店新开张,以后还在承蒙各位街坊照应,我这侄女和侄儿年纪都小,做事难免有些差错,在下替他们道歉,还请各位街坊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大文不高兴了,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说道:“你家放鞭炮,把我衣裳都给烧了,不但不赔,还要打人。” 陆林连忙叫过身后的那个青壮汉子,说道:“你陪这位公子去铺子里做身新衣裳。” 会昌街上有绸缎庄,也有布店,更有成衣铺子。 大文的衣裳虽然是新的,可也不是好衣裳,就是成衣铺子的。 可是那汉子却带着大文走进了绸缎庄,这下子闻讯赶过来的二掌柜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一个说:“您也太客气了,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算个啥啊,再说,我家那个皮得很,这事也不能都怪令侄女。” 另一个说:“您家公子没有做错,是我那侄女性子太急,说起来还是我们的错,以前大家就是街坊,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最后,陆林又宣布今天铺子不对外营业了,请街坊们进来吃烤肉。 于是刚刚还剑拔弩张,一转眼就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颜雪怀当然也在受邀之列,陆林还邀请了李绮娘,但是母女俩没有去,陆林便让董小白送来了一大把烤肉串。 董小白拉着脸,把烤肉串往柜台上一扔,转身就要走,李绮娘叫住他,包了几只豆沙包给他吃。 董小白不要,冷哼:“我才不稀罕。”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娘做的豆沙包是一绝,平时排队都买不上。若不是看在你送烤串的份上,才不会给你吃。” 董小白冲着颜雪怀挥挥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颜雪怀冷笑:“小心天下去得,莽撞寸步难行,你小心。” 董小白:“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你完了!” 颜雪怀:“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灾。你走好!” 董小白:“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我不怕!” 颜雪怀冲他挥挥手:“好好好,想当阿飘你就飘,飘走不送!” 董小白气哼哼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觉得自己有点亏,转身回来,拿起放在柜台上的豆沙包,然后一手拎着装豆沙包的干荷叶,一手握拳,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了李食记。 见他走了,李绮娘埋怨道:“你和小孩子吵什么啊,你也是长不大。” 颜雪怀很冤枉,她吵了吗,她明明没吵,江湖人的事,怎么能用吵这个字呢,大家是在切磋,语言切磋。 会昌街上热闹了一天,到了晚上,福生来了,不仅他来了,他还带来了郝冲。 又有好几天没有见过福生了,听福生说国公爷出外公干了,这几天李绮娘虽然也往五军都督府送饭,可没有送着他们的。 倒是郝冲,这几天都是和五城司的人一起,在街上转悠,前天中午还来铺子里吃过包子。 李绮娘对福生的印像很好,见到福生便问:“是国公爷回来了吗?” 福生摇头:“国公爷还没回来,只有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吃。” 这还是福生第一次在铺子里吃饭,往常都是买了饭食带走的。 李绮娘连忙让吕英儿帮着招呼,吕英儿拿了菜单,福生正要接过来,被郝冲一把抢过去,翻了翻,道:“红烧肉、百叶结烧肉、小炒肉,再来点清口的,就要蒜泥白肉吧。” 吕英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咱们这儿有蒜泥茄子,蒜泥菠菜,凉拌小黄瓜也能给您浇上蒜泥。” “你这妮子,耳朵不好使啊,我要的是蒜泥白肉,白肉,是肉!”郝冲有些惋惜,这小姑娘长得也挺伶俐的,咋就耳聋了呢。 福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吕英儿说道:“给我蒸条草鱼,再要个蚂蚁上树。” 颜雪怀提着食盒从后厨出来,看到福生和郝冲,便过来打招呼。 正在这时,门帘一挑,莫语走了进来。 “咦,莫语姑姑,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回去呢。”颜雪怀问道。 颜雪怀站在福生他们的桌前,莫语往这边看过来,看到了颜雪怀,也看到了福生。 第八十七章 长相(一更) “莫语姑姑?” 颜雪怀又叫了一声,莫语缓过神来,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颜雪怀说道:“今天大武和二武都在,老夫人说索性把我们的饭菜一起订了。” 大武和二武虽然回到京城了,可是颜雪怀也只是在他们刚回来的那天见过一面,平时只有武杰和武瑞住在宅子里,大武和二武并不在这里住。 平日里只有叶老夫人的饭菜是在李食记里订的,莫语和武杰武瑞三个人自己做着吃。 “给你们添麻烦了,有包子馒头也行。”莫语看看已经差不多坐满了的客人,有些不好意思。 颜雪怀笑着说道:“不麻烦,开食铺的,别的不多,就是吃食多。” 又道:“莫语姑娘您先回去吧,一会儿我给送过去。” 莫语下意识地看向正对着门口的那一桌,只上了碟蒜泥白肉,国字脸的大汉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说上几句话,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白皙清秀,兴许是不喜欢蒜味,大汉和他说话时,他便夸张地捂住鼻子,大汉也不在意,故意冲少年呵气。 莫语不由莞尔,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少年很警觉,立刻朝她看了过来,莫语连忙低下头,慌忙起身,去了后厨。 “怀姐儿,有我能帮忙的吗?”莫语问道。 颜雪怀手里拿着只包子正在啃,看到莫语,口齿不清地说道:“不用,您看我都没事可做。” 后厨里不是没事可做,而是她干完的活,李绮娘和吕英儿还要重新再干一遍,她还不如什么都不干,免得添乱。 见李绮娘和吕英儿都在忙,莫语便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小哥儿,就是正对门坐着的那位,以前来过吗?” “谁啊?” 颜雪怀伸长脖子往外看去,莫语一把拉住她:“别让人听到,就是我刚进来时,正在和你说话的那一桌。” “您说福生啊,他常来,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 “福生,他叫福生?那你知道他姓什么,家在哪里?对了,他今天几岁?” 颜雪怀眨眨眼睛,把嘴里的包子咽进去,莫语人如其名,从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他姓齐,今年十七或者十八吧,他不是平城人,是今年才来的。” 颜雪怀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莫语的神情。 莫语和叶老夫人不一样,叶老夫人是常年累月都是一个表情,莫语都是把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十七八?”莫语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喜悦,“那他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对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是他的兄长吗?长得不一样,不是亲生的吧?那他是不是捡来的,或者买来的?” 颜雪怀 她看一眼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得,这包子怕是要凉了 “我不知道他家里有什么人,但我知道他是定国公身边的人,他也是今年跟着定国公一起来新京的,坐他对面的不是他的兄长,那是定国公麾下的郝将军。” 莫语脸上的喜悦更浓:“定国公是姓齐,他也姓齐,他是定国公家的亲戚,还是奴仆?这个你知道吗?” 福生和定国公是不是亲戚? 颜雪怀只能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小厮吧,不过也不像是小厮,您见过谁家的小厮能和大将军一起下馆子的,对吧。” 这倒是真的。 而且福生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当小厮的,倒像是哪家的小少爷。 这时,吕英儿喊道:“少东家,叶老夫人的饭菜齐了!” 颜雪怀唔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 等她换了一只大食盒,提出来准备去柿子胡同时,却发现莫语没在铺子里。 颜雪怀四下看了看,无意间发现福生的眼睛正往门口瞥,她走出去,便看到莫语正在门口站着。 “咦,莫语姑姑,您怎么站这儿?” 莫语的神情有些惊慌,也有些无措:“我刚往里面偷看,被那位叫福生的小郎君发现了” 颜雪怀失笑:“他是军队上出来的,又是国公爷身边的,警惕着呢,您可别把他当成寻常小老百姓。” 见莫语还是一副不想走的样子,颜雪怀安慰:“他常来,以后您还有机会见到他,要不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去给您送信?” “不用不用”,莫语接过颜雪怀手里的食盒,“不用那么麻烦,可能是我想多了。” 颜雪怀没有说话,两人一起往柿子胡同走去,待到出了会昌街,莫语终于忍不住了,对颜雪怀说:“俗话说外甥肖舅,你听说过这个说法吗?” 颜雪怀扭过头来,问道:“福生长得像平大太太的兄弟吗?” 莫语一怔:“你猜到了?呀,你怎么这般聪明?” 颜雪怀 你对聪明是不是有误解,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如果还猜不出来,那我就是白痴了。 平大太太是欧阳赞的妻子,叶老夫人的儿媳。 “像,是真像,不仅像舅少爷,还像大爷,那眉眼都像平家的人,可是他坐在那里,却又像极了大爷,大爷十七八岁时,就是这个样儿,就是这个样儿。” 莫语口中的大爷,便是叶老夫人的儿子欧阳赞,当年的探花郎。 “所以您是怀疑福生就是叶老夫人的孙儿?”颜雪怀问道。 “是,是,你说我是现在就告诉老夫人,还是让大武和二武查了以后,再告诉老夫人呢,我担心老夫人又会空欢喜一场。” “唉,定国公那样的身份,咱们以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老人家身边啊,想都不敢想啊,这如果真是小少爷,那定国公就是大恩人,怀姐儿,你看那孩子长得多好啊,个头也高,是吧?” 颜雪怀觉得好神奇,福生一直都是坐着的,莫语姑姑,你是如何看出他个头高的? “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对了,怀姐儿,他是读过书的,对吧?” 颜雪怀哪里知道,她又不是神仙,莫语姑姑,你出看了我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学法语的吗? “可能吧,他能看懂菜单。”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菜单,至少要认识一两百个字的,才能把菜单上的字全都认出来。 第八十八章 灯光(二更) “莫语姑姑,你家小少爷丢了十多年了,若是这么容易那早就找到了。您看柿子胡同和会昌街离得多近啊,要找早就找到了,对吧?我不是要给您泼冷水,但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是怕您到时发现找错了,会更伤心。” 莫语的兴奋劲果然没有了。 她开始掉眼泪 颜雪怀心累啊。 “您快别难过了,让叶老夫人看到就露馅了,这事其实不难,等福生下次再来,我替您问问他,比如他家是哪儿的,他爹是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兄弟,不过,我家铺子里雇人还要知根知底的,定国公那种身份的人,能让他放在身边的,肯定都是查过祖宗三代的,福生是家里亲生的,还是捡来买来的,定国公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这样解释,莫语很容易便接受了。 大户人家里的下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重要的差事都是派给家生子的,就像大武二武这样的。 “对啊,福生的身世一准儿是清清白白的。” “不仅是清清白白,而且他的身份应该也不是秘密。” 越是大人物身边的人,便越是容易成为被攻讦的对象,官场如战场,何况还是定国公这种官场和战场双开的人呢。 如果她是齐慰,她更喜欢用没有家族背景或者没有太多亲戚的人。 人一旦有了家族亲人,也就有了太多顾忌,同样也有了被人威胁的条件。 假如有人绑了福生的爹,对他说,你不把齐慰毒死,我就宰了你爹? 福生怎么办? 他要么选择他爹,要么选择齐慰。 若是他选择了齐慰,他便抵得上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所以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倒把莫语吓了一跳:“怎么了?” 颜雪怀:“我感觉您的感觉或许是对的。” 莫语 啥感觉? 啥感觉没听明白,可是最后两个字,莫语听懂了。 “怀姐儿,你也觉得我猜对了,是不?” 颜雪怀很理解莫语,可是只有她觉得对了,那也没有用啊。 “这事先别告诉叶老夫人了,我问过之后再说,对了,你家小少爷有没有胎记伤疤什么的?” “胎记没有,伤疤倒是有一处,小少爷小时候顽皮,一脚踢翻了炕桌上的热茶,可怜啊,后来虽然好了,可是右脚的大脚趾外侧落下个疤。” 颜雪怀想起来了,她没在叶老夫人家里见过炕桌,可能是从那件事之后,叶老夫人便不用炕桌了。 “可也不能让福生脱了鞋子给咱们看啊。” 话虽如此,颜雪怀已经脑补出一场福生落水的戏码。 护城河离得有点远,这附近有没有水坑,她把福生推下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柳树胡同外面,颜雪怀习惯性地往胡同里面张望,这些日子,她每天走到这里时,都会伸长脖子看上一眼。 那两扇大门一直是紧闭着的,没有上锁,但却关得很严。 可是今天,她再一次看过去时,那门忽然动了。 颜雪怀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今天出来得有点晚,暮色已起,大门缓缓打开,带出一片灯光。 一个人从灯光里走了出来。 晏七! 颜雪怀立刻冲他挥手打招呼,话说叶老夫人预交的银子已经补过两次了,晏七,你那十两银子是准备吃一辈子吗? 晏七也看到了颜雪怀,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颜香菜看他的眼神特别热情。 晏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缓步走到颜雪怀面前:“这么巧?” 颜雪怀道:“不巧啊,我现在就住在柿子胡同。” 晏七当然知道颜雪怀和李绮娘搬进了叶老夫人的家里,不仅是这个,就连李绮娘和离的事情,他也知道。 除此以外,他还知道李食记隔壁卖炒货的那家,有个男的对颜香菜没安好心。 玛瑙说得绘声绘色,那人盯着颜香菜的背影看得如痴如醉! “你这是回家,还是去给叶老夫人送饭?” 晏七看到了前面也停下脚步的莫语,连同莫语手里的食盒。 “也是送饭,也是回家。” 颜雪怀看看晏七的身后,没有以前见过的那个人:“你吃了吗?” “我正要去李食记吃饭,你家今天还有位子吗?”晏七问道。 “我出来时坐满了,不过有一桌快吃完了,你稍等一会儿就有位子了。” 听他说要去李食记,颜雪怀放心了,快吃快吃快补钱! “你今天还回铺子吗?” 晏七一副我和你做伴一起去吃饭的样子。 “不回了,我娘不让我回去,再说现在铺子里添了人手,也用不到我。” 颜雪怀说着,便抬腿要走,晏七忙道:“天黑下来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颜雪怀想想这会儿铺子里八成也没有空桌子,便也不客气了,做势要帮莫语提食盒,晏七见了,连忙从莫语手里接过食盒,这食盒还挺沉。 莫语有些不好意思,颜雪怀心安理得,三人一路往柿子胡同走去。 当着外人,莫语自是不好再提福生的事,晏七有很多话想和颜雪怀说,可是看看莫语,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柿子胡同。 颜雪怀从晏七手里接过食盒,向他道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晏七有些无奈。 他也不想去李食记了,转身回了柳树胡同。 见他去而复返,陆锦行笑得一脸贱相:“剃头挑子一头热,可怜啊!” 晏七瞪他一眼,肚子有点饿,他对陆锦行说道:“走吧,一起去。” 陆锦行在心里乐开了,他原本就是想跟着晏七一起去的,可那位不让,一定要自己去,害得他只好临时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 可是让别人保护,哪如他跟着更放心呢。 看这样子,十有八、九是他猜对了,李食记的小娘子对他没那意思。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失意,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那小姑娘长得也就那样” 陆锦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晏七打断了:“闭嘴,她的长相都在我的审美上,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娘以外,看着最顺眼的女子,就是她了。” 第八十九章 肥肠(三更) 陆锦行的脑子飞转,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了出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娶她为妻吧?” 晏七:“她还小,我又不是你这种禽兽。” 陆锦行连忙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他是禽兽?他可没有整天盯着人家小姑娘越看越喜欢过,他和晏七相比,咱俩谁更禽兽? 当然,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陆锦行不能说。 两人到李食记时,福生和郝冲已经走了,他们没有遇到。 但是吃饱喝足,从李食记回来以后,便见到了珍珠。 “今天晚上,郝冲和齐福生到过李食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七公子你们便到了。” 陆锦行斜睨着晏七:“这下你知道危险了吧?” “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他们。”晏七说道。 陆锦行嗤之以鼻:“你信不信,你,你全家,连同我们这些人,还有你哥你姐你嫂子你姐夫,他们和他们各自的家人,这些人的画像,齐慰手里全都有。” 晏七没理他,找了一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问珍珠:“齐慰没在京城?” 齐慰如果在京城,齐福生不会和郝冲一起去下馆子。 “吕河营因为募兵的事,发生了暴动,吕河营的千户左尚文,出自信阳左氏,与先左皇后是同一个房头的亲戚。另外这次惹出事来的百户,是卫明的侄子卫葆,虽说这是小事,可是影响很大,齐慰亲自过去了,得知齐慰去吕河营之后,卫明便跑到太皇太后面前请罪,信阳吕家的人也在托关系,他们走的是福王的路子,毕竟也算是亲戚吧。” 晏七冷笑:“杜氏真是了不起,把齐慰调到身边,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陆锦行道:“这事也只能由齐慰来管,左尚文加一个卫葆,谁能管,谁敢动?满朝除了齐慰没有第二个人了。” 晏七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步往自己屋里走去。 珍珠缩缩脖子,求助般看向陆锦行:“这一趟出去,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陆锦行笑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没有脾气啊。” 晏七想要刺杀齐慰,什么都安排好了,结果被那位给否了,不仅如此,还被削了一顿。 这么丢脸的事,就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晚上,颜雪怀一边吃着李绮娘给她带回来的宵夜,一边把莫语的猜测悄悄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又惊又喜:“这要是真的就好了,叶老夫人太苦了,即使找不回儿子,能找到孙儿,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颜雪怀吃完最后一口鸡汤馄饨,心满意足地说道:“娘啊,我小时候没被拐子拐过吧。” “当然没有,如果被拐子拐了,你还能坐在这里吃宵夜?” 李绮娘起身收拾碗筷,颜雪怀便道:“娘,我明天想吃香菜馅的饺子。” 次日中午,颜雪怀早早地便站在铺子外面等着,没有等来福生,却看到正和五城司一想巡街的郝冲。 “咦,福生没和您一起啊。” “那小子要念书,不敢随便出来闲逛。”郝冲也不管别人,自己买了十个包子,拿起一个便咬了一口。 李食记的包子,一咬一口油,真他娘的好吃! “咦,福生还要念书啊,他去上学堂吗?” 颜小娘子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郝冲也不在意:“不是,国公爷让他跟着府里的先生念书,等国公爷回来会考他,他不敢不念。” “咦,福生也住在你们府里,他没和家里人一起住吗?” “有啊,国公爷就是他的家里人。”郝冲已经在吃第四个包子。 颜雪怀连忙盛了一碗不冷不热的鸡蛋汤,郝冲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碗。 “福生是国公爷的亲戚啊。”颜雪怀感慨地说道。 “不是亲戚,他是国公爷养大的,喂,你这小丫头,总打听那小子做什么,你可别看上他啊,那小子坏得很,不适合你。” 颜雪怀 只好咧开嘴,给了郝冲一个大大的假笑:“郝将军您成亲了吗?您家里有几口人,您存了多少老婆本,如果您没成亲,那您看我怎么样” 郝冲吓得差点被鸡蛋汤给呛死,他一边咳嗽一边骂道:“小妮子拿叔叔我找乐子吧,滚一边去!” 颜雪怀哈哈大笑,郝冲瞪她一眼,却是把刚才福生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郝冲他们这一队人前脚出了会昌街,晏七和陆锦行后脚便到了。 颜雪怀从郝冲嘴里套出了重要信息,心情很好,见到晏七和陆锦行,她还很大方地送了一碟子卤大肠。 晏七看着面前的东西,问陆锦行:“这是什么?” 陆锦行是吃过的,道:“这是大肠,猪身上的。做的好的,非常好吃。” 晏七没动筷子,而是看着陆锦行:“你吃过?为何我没有吃过?”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陆锦行吃过的东西,他却没有吃过。 陆锦行很无奈,只好压低声音:“这大肠是腌臜东西,自是不能端到您面前的。” “那你是在哪里吃到的?”晏七问道。 “街边的小馆子,路边的小摊子,好多地方都有的吃。” 陆锦行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补充:“我胆子小,不敢带你去那些地方,所以只能自己去。” 晏七:你背着我吃独食! 陆锦行先夹起一块尝了尝,冲着晏七竖起大拇指:“不错,比起陶肥肠家的也不差,你放心的吃吧。” 肥肠卤得很好,咸里带甜,脆韧适中,不失肥厚,晏七吃了几块,再去夹时发现碟子里已经没有了。 他连忙冲着颜雪怀招招手,颜雪怀正和来取饭的莫语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可却眉飞色舞,晏七看着她,虽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可是看她的神情,也能猜到一定是一件令她高兴的事。 什么事能让颜香菜这么高兴? 赚钱了? 颜家赔了一大笔银子,颜香菜现在应该不缺钱吧。 晏七一时想不出来,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什么事能让颜香菜高兴的。 他忽然发现,他对颜香菜并不了解。 晏七便有些懊恼了。 第九十章 房子 郝冲说的那一句“他是国公爷养大的”,就像是往火里添了一把柴,莫语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 颜雪怀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老实稳重的妇人,坐立不安,走路都是连窜带蹦的,颜雪怀担心下一刻她就要蹦进国公府里,一把扯下齐福生的鞋袜,冲着齐福生的脚丫子顶礼膜拜。 颜雪怀硬生生地给自己想出了一声鸡皮疙瘩。 傍晚时分,颜雪怀提着食盒回柿子胡同,刚出会昌街便遇到了晏七,她看看晏七走过来的方向:“好巧啊。” 晏七:“不巧,我在这里等你呢。” “啊?有事?”颜雪怀问道。 “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晏七一脸真诚。 颜雪怀打量着他:“你想借钱?” 晏七 他想否认,颜雪怀已经掏出了一串铜钱,约莫有十几二十个:“给你的,不用还了。” 晏七他伸手接过了铜钱。 “谢谢,你真慷慨。” 颜雪怀冲他笑了笑,抬腿便往前走。 晏七连忙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还有事?”颜雪怀停下脚步。 “是这么回事,上次你收这间铺子的时候,请来了一位牙人,我看那牙人很有几分风骨,不同于一般牙人的唯利是图。刚好我有个朋友想卖宅子,他和我一样,都是初来新京的,人生地不熟,这几日听多了有外乡人卖房子被牙人算计的事,便请我帮忙,我便想起那天你请来的牙人,不知你能不能从中牵线,替我们引见?” 原来是要找余敏啊,余敏傻人有傻福,听说最近生意很不错,瞧瞧,眼前就有一个。 “要卖宅子?我听说新京城里一宅难求,他怎么还要卖啊?”颜雪怀问道。 晏七叹了口气:“那宅子本来也是新买不久,他没有住过,他家没有分家,现在家里知道他置办私产的事了,所以,你懂得” 颜雪怀懂,以前不懂,可是自从李绮娘与颜昭石和离,她最近没少向那位帮忙写状子的刘先生询问律法之事,活了两世,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好,但凡是刘先生说过的,她全都记得。 在这里,若是没有分家,儿孙置办私产,是能被告上公堂的。 当然,也可以私了,私了就是所办私产充入公中,而且此人还会受到来自家族的唾弃。 “所以,你那位朋友担心这宅子被族里没收,他想要尽快脱手,最好是找个嘴严可靠的牙人?” 小娘子目光灼灼,晏七觉得下一刻那火苗子就要跳出来了。 “对,哪怕少卖一点银子,只要快些脱手就行,还有就是那位牙人,一定要守口如瓶,若是张扬出去,他”晏七很无奈。 颜雪怀表示很同情:“是啊,哪怕赔点银子也比血本无归要好,你说对吧?” “对,你说得真对,他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那位牙人是哪家牙行的,高姓大名?”晏七忙问。 “先不急,那是我朋友,只要这宅子货真价实,手续齐全,我保管他会接这笔生意,对了,这宅子在哪里,几进,多少间,你那朋友想卖多少钱?” “我那朋友虽是牙人,可也不是什么生意都会接的,我要先替他把把关。” 晏七点点头,很理解:“在文藻胡同,宅子不大,只有三进,但是胜在那宅子刚刚粉刷修整过,这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位致仕归乡的老翰林,这宅子是给他家公子置办的,可他那公子只是在这宅子里成了亲,便去旧京赶考,高中进士后,外放了陕西,前年把妻儿也接了去,今年老翰林便将这处宅子卖掉,想是用这卖宅子的银子帮儿子打点吧。” 颜雪怀眼睛里的火苗子又旺盛了几分,文藻胡同,她当然知道,她在那里路过,紧挨着树人书院,不如会昌街附近繁华,但放眼望去,都是或背书箱或挟书本的清秀少年。 这就是古代的学区房! “你那朋友想卖多少银子?” 晏七说道:“他那房子虽是今年买的,但买的时候价格还没有贵到如今的地步,再说他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卖房,只想速战速决,他对我说,只要给钱就卖,不过我想那样一来反而会令人生疑,说不定再一打听,就会传到他家里人耳中。” 颜雪怀连连点头:“对,万一让他家里人知道了,这房子和他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一两银子也收不回来了。” “嗯,就是这个道理,你问问你那位牙人朋友,一千两合适吗?八百两也行,如果再低,我想那买房人会有所怀疑了。”晏七真诚地说道。 颜雪怀眉头微蹙,问道:“你朋友这宅子里杀过人?” 晏七一怔:“没有,绝对没有,连狗都没有死过。” “走过水?”颜雪怀又问。 “那宅子已经两年没有住过人,灶台怕是都不能用了,怎么会走水?”晏七说道。 颜雪怀便道:“这样吧,明天我去找我那朋友问一问,他若是愿意接这单生意,我再告诉你,你看行吗?” 晏七忙道:“行,当然行,明天我去铺子里找你?” “不用,铺子里人多,若是被人听到了,对你那朋友不太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就在这里,你看可以吗?”颜雪怀说道。 “可以,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晏七一脸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颜雪怀:“我家就是开食铺的,不用你请,你请你自己就行了,你那十两银子” “我再续一年的,你看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有点多了吧?” “没事,我吃得多。” “好吧。” 看着颜雪怀的背影悄失在道路转弯处,晏七高兴地给了自己大腿一拳头,生疼! 他回到柳树胡同,陆锦行见他进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怎么了,收到家书了?”晏七心情很好,好到想要过问陆家的家务事了。 陆锦行没有说话,只是幽怨地看着他。 晏七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你被人始乱终弃了?不是我干的。” 陆锦行 “文藻胡同的那处宅子,你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吗?” 晏七:“我现在知道了。” 陆锦行:“你不准备对我说点什么吗?” “以后你到李食记吃饭,全都记我的帐。” 第九十一章 煎饼 颜雪怀回到柿子胡同时,发现大武和二武也在。 她把食盒递给莫语,问道:“大武叔和二武叔在家里吃饭吗?要不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再做些吃食送过来?” 莫语难掩激动,说话的声音还在打颤,眼角湿润,显然刚刚哭过。 “不用,他们一会儿就走。” 又压低声音说道:“老夫人知道了。” 颜雪怀眨眨眼睛:“您不是说要等到查出来再告诉叶老夫人吗?” 莫语道:“我中午回来便让武杰给大武和二武送了信,他们立刻就去查了,就是因为有了好消息,我们才决定告诉老夫人的。”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颜雪怀也有点小激动。 莫语压低声音:“原来福生少爷很有名,这新京城里做官的人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颜雪怀毫不吃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这就是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总要有个能巴结得上的人吧。 “大爷有几位关系好的同科,此番也来了新京,大武和二武便是去拜访了其中一位。那位大人是六部的,据他所说,福生少爷是国公爷在街上捡的,那时国公爷的夫人新丧,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他自己长年在军营里,便把福生少爷交给老仆一家抚养,待到福生少爷长到十来岁时,便送进了军营,在军营里历练了几年,就被国公爷带在身边。” 莫语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对了,那位大人还说,这件事在旧京时有很多人都知道,因为福生少爷是在扬城捡的,而那时扬城的卫所出了事,国公爷是去处理公务,回来时带回一个孩子,别人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份,扬城又多烟花之所,于是便有人猜测那孩子是国公爷的外室子,因此国公爷还被御史弹劾了,国公爷写了辩折,太皇太后看过之后,便说这个孩子是个有福的,因此国公爷便给他取名福生,这件事也传了出去。” 颜雪怀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福生的身世并不是秘密,官场上的人全都知晓。 莫语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帕子湿了,索性用起了衣袖:“前年大武和二武便是去的扬城,官衙里还有记得这件事的老吏,他们说的确是有平城口音的孩子,有三个呢,扬城本地被拐的孩子都被家里人领回去了,这些没人认领的,便送去了善堂,可惜那善堂早在多年前就没有了。” “大武和二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一家铺子里当伙计,他说善堂里的管事总是打他们,后来有人在善堂附近的河里发现了孩子的尸体,便报了官,那管事跑了,官府一查,那孩子便是被那管事打死的,那些年那所善堂里有很多孩子失踪,不知是逃跑了,还是被那管事打死后沉进河里了。” “后来衙门便封了那所善堂,又让扬城的大户人家和店铺过来挑人,挑中了便领回去,或为仆或为徒,那个孩子因为被管事打断过一条腿,没有得到医治,落下了残疾。” “那孩子说他不记得有叫文韬的,但是有个叫小涛的,有一次小涛被管事打了,然后便没有再见过,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管事打死了。” 莫语哭得不能自已,颜雪怀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只好安慰她:“如果小涛就是福生,那他就是自己逃跑了,然后被国公爷捡了去,这是有福气的好事,您也看到了,福生不是长得挺好的吗,您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受过苦的。” “怎么不像啊,那么瘦,若是没被坏人拐去,这会儿一定长得白白胖胖。”莫语哭道。 颜雪怀想像不出福生长得白白胖胖是什么样,可能就像个刚出锅的肉包子吧。 算了,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还是把眼泪留给莫语吧,眼泪排毒,让莫语独自排毒,她还是不要打扰了。 第二天一大早,颜雪怀在路边买了两套煎饼馃子便去了顺城街。 余敏一进牙行就被她叫了出来,她把其中一套煎饼馃子递了过去:“给,加了三个鸡蛋。” 余敏接过来,两人蹲在墙跟处一起吃煎饼馃子,待到吃完了,颜雪怀也把那处宅子的事说完了。 “文藻胡同里的宅子?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下午吧,下午我去你铺子里找你。” “好,我娘教英儿做卤酱肉,铺子里做了好多,到时你顺便带些走。” 两人说好,便各自散开,去办自己的事了。 颜雪怀还没走出顺城街,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焦爷。 焦爷被前呼后拥,颜雪怀只是看了一眼,便像没事人似地走了过去。 没想到焦爷却对她打起了招呼:“那谁,那个,就是说你。” 颜雪怀回过头去,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 “是啊,你是来找余四的?又要租铺子?”焦爷问道,一脸和气。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鼻子,除了上次撞到鼻子以外,她想不起来得罪过这位爷,如果还是为了上次那件小事,这位焦爷如果不是记性太好,那就是太小心眼了。 “不是租铺子,就是来这边走走,路过而已。” “路过啊”,焦爷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鼻子的伤好了?” “好了,劳烦您还记得,早就好了。”果然啊,这人还真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有空多来路过。” 焦爷冲着颜雪怀点点头,然后又前呼后拥地走了。 颜雪怀一头雾水,没听说大魏朝还有选举一说,这位大哥如此亲民,怎么看都像是选举拉票啊。 中午的午食还没有卖完,余敏就来了。 颜雪怀给他盛了一碗盖浇饭,余敏顾不上吃饭,对颜雪怀说道:“别说,这宅子的事至少有一多半是真的。” “为什么只有一多半?”颜雪怀问道。 “这原是万老翰林家的宅子是真的,今年卖的是真的,被外地人买去也是真的,不是凶宅不是火宅这都是真的,之所以我说只有一多半是真的,是因为我没有打听到这宅子要卖的消息。” 颜雪怀笑了:“没打听到才是对的,他那宅子是偷偷置办的,不敢明着卖。” “那怎么办,你真的决定要买吗?”余敏已经不是当日的余敏了,他现在也是做过十几笔生意的余牙了,“我劝你最好去看看房子,你不知道,这卖房子里的猫腻可多了。” “嗯,好,到时你跟我一起去,我娘也要去。”颜雪怀说道。 娘子且留步 第九十二章 蔷薇(一更) 颜雪怀把房子的事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又问了余敏,确定那不是凶宅或者走过水的宅子,便一口答应,明天上午便去看房子。 李绮娘是真的担心自家闺女图一时便宜,买下凶宅。 正如她对颜雪怀说过的,这宅子是给女儿做嫁妆的,别说是凶宅了,风水不好都不行。 晚上,颜雪怀回柿子胡同时,又在昨天的老地方遇到了晏七。 “明天上午,你那位朋友有空吗?” “有空有空,你和你的朋友说了,他想去看房吗?” “不瞒你说,我们家也想买房子,我娘听说以后,很感兴趣,想着明天过去看看。” 晏七忙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和我那朋友说一声,让他再给让让价。” 颜雪怀连忙推辞:“这样不好吧,会不会被人说是乘人之危呢?” “怎么会呢,我那朋友快给急死了,你们肯买他的房子,就是帮了大忙,他感激你们还来不及。” 于是,那天夜里,颜雪怀梦里都是晏七那张真诚的笑脸。 没办法,颜雪怀活了两辈子,也没有做过好人好事,没想到,生平第一次买房,居然成了助人为乐的人。 与人玫瑰,手有余香。 颜雪怀放下手里的大饼卷酱肉,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虽然没有玫瑰香,但有肉香。 助人为乐的感觉真好。 颜雪怀和李绮娘、余敏来到藻胡同的时候,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正在胡同口东张西望。 那年轻人身上是一袭鸭蛋青的杭绸直裰,手里拿着象牙骨的折扇,腰间挂着羊脂玉的玉佩,头上插着同样花纹的羊脂玉簪,一看就是位富家公子。 年轻人上前打招呼,问是不是来看房子的,余敏便和他攀谈起来,年轻人引着他们进了胡同最里面的一户人家。 藻胡同分成东西两段,他们来的这一家是在西段,西段总共也只有三家。 还没有进门,李绮娘便看到那伸展到墙外的蔷薇花藤,现在不是花时,但是叶子绿油油的,赏心悦目。 颜雪怀的注意力却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好像哪里不对。 哪里呢? 她又说不出来。 可就是觉得不对劲。 颜雪怀一向很重视自己的第六感。 每次被抓进警局,她都能在众多警员中,慧眼识珠找到心最软的那一位。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她表现得非常乖巧,温顺地跟在李绮娘身后。 宅子有三进,但是比起锣鼓巷的那座三进宅子要大得多,而且第三进不是后罩房,而是真真正正的三进院子,有正房和厢房。 三个院子都种了蔷薇,看那藤条应是有些年头了,二进院子里有两棵石榴,三进院子里则有一株西府海棠。 正如晏七所说,宅子是新近粉刷修葺过的,处处都透着崭新,更让李绮娘满意的是,二进院和三进院的正房居然都有地龙。 虽然年轻人说这地龙还是上一任房主修的,好几年没有用过,要用之前最好请工匠来看看,避免有堵塞,可是颜雪怀还是惊讶得不成,恨不能立刻试一试。 谁能想到古代还有地暖呢。 就因为这地龙,颜雪怀心里的那点别扭便荡然无存了。 接着,便没有颜雪怀的事了。 李绮娘便和那年轻人开始谈价格。 年轻人自称姓王,平平常常一抓一大把的姓氏,仅是姓王的大户人家,大魏朝怕是要有几百家。 李绮娘问这宅子想卖多少钱。 年轻人摸摸脑袋,试探地说道:“五百两?” 李绮娘和余敏面面相觑,李绮娘蹙眉:“王公子,您和我说句实话,这宅子是您本人的吗?” 王公子忙道:“是我的,当然是我的,你们看,鱼鳞册我都带来了,对了,这里还有我的印章。” 他拿出鱼鳞册和印章,余敏接过来,仔细查验,冲着李绮娘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李绮娘微笑,问道:“王公子这宅子为何要卖得这般便宜?” 真的,便宜得让人不敢买了。 王公子一脸愁苦:“你们可能也听说了,唉,我快要愁死了,我家没有分家,三个叔叔与我家在一起住,我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加在一起有十二人,有一阵子,我的手风极顺,赢了不少银子,便置办下这宅子,可不知怎么的,这事便到我叔父耳中,现在正四处打听我那宅子在何处,我担心万一他们托到衙门里的人,查到这处宅子,别说五百两,就是一两银子也到不了我手里,唉,我也是想要快点卖出去。” 原来买宅子的银子是赌博来的。 这钱来得容易,所以才不珍惜。 李绮娘再看这位王公子时,一脸的惋惜,看着挺像样的一位公子,居然是个赌鬼。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能让您亏钱,当初这宅子您是花了多少钱买的?” 根据余敏打听到的,这宅子是今年卖出去的,假设是年初吧,那个时候新京的房价还没有贵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也不会很便宜,毕竟这宅子摆在这里,地段好,房子也好,地方也够大,价钱不会低到哪里。 果然,王公子说道:“我是花一千八百两买的,上一任房主急着用钱,因此房价不算贵。” 李绮娘询问地看向余敏,余敏微微颔首,据他打听到的,万老翰林的儿子在西北做官,似乎是出了点事,万老翰林四处筹措银子,后来自己带着银子去了西北。 李绮娘把余敏叫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是行家,这宅子能不能买?” 余敏的心都跳快了几分,若是他有五百两银子,他就买下来了。 可惜他虽然做了几笔生意,可也只存了一百五十两,这房子虽然便宜,可也不是他买得起的。 “能买,真的能买。”余敏保证。 李绮娘又看向宝贝闺女,颜雪怀正在各个屋子里穿梭,李绮娘把她叫过来,问道:“你喜欢这宅子吗?” 颜雪怀笑道:“我听说新京的冬天很冷,这宅子里有地龙,看着不错。” 李绮娘疼惜地摸摸女儿的头发,她们从南边出来的时候,正是冬天,女儿身子单薄染了风寒,接着便一病不起,孩子是给冻怕了。 “好,那咱们就买下来。” 第九十三章 大礼(二更) 颜雪怀目光闪闪:“娘,这房子后面有个角门,从那里出去,后墙外有片用篱笆墙圈起来的地方,应该也是这家的地方,只是没有盖房子,地方不大,刚好能养骡子。” 一进院子里也还空着,足够住下四只大狗。 李绮娘心里一软,闺女还记着她的骡子和大狗呢。 王公子站在不远处,看到李绮娘和余敏走过来,他忙问:“这位太太,你们商量得如何,决定买吗?” 李绮娘笑着说道:“决定了,不过这个价钱不行。” 王公子一怔:“您嫌贵?要不三百两?” 李绮娘有些无奈,这人是没有底气吧。 “二千两!”李绮娘说道。 王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余敏也给吓了一跳,经他手也卖过几处宅子了,还是头回见到房价越砍越高的。 “李姨” 李绮娘冲他笑了笑,让他稍安勿燥。 她对王公子说道:“你这房子是一千八百两买的,加上你又修整过,我给你算二百两,加在一起二千两,你看如何?” 王公子瞠目结舌,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太太,不用这么多,真的不用,我不差钱,真的不差钱。” 李绮娘微微一笑:“可若是我花五百两买下这宅子,就是占了你便宜了,你这宅子如今在新京,恐怕能值五六千两,我只花二千两买下来,并不吃亏。” 王公子还要推辞,李绮娘脸上的笑容一敛,正色道:“王公子,若是你坚持要把这宅子五百两卖给我们,我真的要怀疑这当中有什么猫腻,我是生意人,做事讲究一码归一码,你置办这宅子花了二千两,我再花二千两买下来,你没亏本,我也没有亏,咱们两清,互不相欠,可若是你只收五百两,那以现在的房价而言,相当于白送,我们母女与你无亲无故,受不住这份大礼,你能白送一座宅子给我们,我们却还不起等价的礼物,所以只能不买,您也再找别家。” 王公子差点听傻了,直到余敏再次提醒,他才缓过神来。 余敏随身便带着契书,王公子虽然还在迟疑,可是显然更担心李绮娘会掉头就走,不买这房子,他也只好签了契书。 李绮娘交了订金,双方约好明日到牙行交付尾金,这房子便算是归了李绮娘母女了。 回去的路上,颜雪怀悄悄问李绮娘:“娘,您是怎么看出那位王公子想要白送咱们宅子的?” 李绮娘失笑:“这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金饼子,满大街的人都想抢,可那金饼子只追着咱们,非要往咱们的口袋里掉,你说会有这样的奇事吗?” 当然没有,前世颜雪怀买过无数次彩票,可最多的一次也只够她吃两碗牛肉面。 “那这宅子” 颜雪怀下意识地又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头,这一次没有玫瑰香,连肉香也没有了。 李绮娘问道:“你和娘说实话,这宅子的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颜雪怀刚想出卖晏七,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买麻糖时听人说的,那人我也不认识。所以我开始时不相信,让余敏去打听了,才拉着您来看房子的。” 李绮娘看着女儿的眼睛,女儿的眼睛一如既往,清澈纯净,不像是在说谎。 李绮娘叹了口气,握了握颜雪怀的手:“你做得对,道听途说不能信,一定要眼见为真。余敏那孩子不错,咱们能买到这么好的房子,多亏了他。” 颜雪怀轻轻扬了扬眉毛,怎么能多亏余敏呢,余敏虽然也有功劳,可是若没有晏七,上哪儿去找这房子的? “可是娘啊,这宅子要二千两呢。” 她还是有些心疼,晏七说的是八百两或者一千两,王公子说的是五百两,可她娘却自己加价到二千两,唉,虽然李绮娘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可是五百两与二千两的区别,还是很令人心痛的。 “花二千两买下这宅子,咱们住得安心;可若是花五百两买下来,你觉得咱们能住得安心吗?”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嘟哝:“安心啊,我觉得挺安心的。” 前世她在派出所里住得也挺安心,每次要走的时候,她全都恋恋不舍的。 那时无家可归,如果不是监狱嫌她不够年龄,她早就申请住进去了。 有啥不安心的? 见闺女还在心疼银子,李绮娘叹了口气,只好哄她:“除了要买骡子和大狗,你还想买什么,告诉娘,娘给你准备。” 颜雪怀来了兴趣,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养一缸金鱼,再养上几盆花,要养不死的那种” 她没养过宠物,也没有养过花,她从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李绮娘看着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颜雪怀的目光却被路边一个孩子吸引去了,那孩子只有七八岁,身上的衣裳明显是用大人的衣裳改的,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不像是小孩子常穿的。 电光火石之间,颜雪怀忽然想到为何会觉得那位王公子不对劲了。 王公子那身衣裳,低调而奢华,料子是好料子,扇子也是好扇子,玉也是好玉,可是这些穿戴在王公子身上,却像是偷来的,或者说是借来的。 柳树胡同里,晏七吃惊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琥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的生不如死:“七爷,是小的办事不利,您罚小的吧。” 陆锦行不忍直视,把脸藏到扇子后面。 砸了吧,呵呵。 晏七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让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琥珀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可是他不是珍珠,他眨巴得眼睛发酸,也没有眨巴出眼泪。 “说啊!”晏七啪的一拍桌子。 琥珀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那位太太出了二千两,她说二千两她没亏,我也没亏,她是生意人,讲究一码归一码,她还说若是花五百两买下那宅子,就相当于白送,她们与我无亲无故,受不起这份大礼,也还不起。” 陆锦行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连忙捂住嘴巴,把后面的笑声吞回肚子里。 可是晏七冰冷的目光已经穿透了折扇刺向了他,陆锦行把扇子合上,往自己大腿上一拍:“七爷,您没有看错人,那位李娘子目光如炬,大气凛然,有母如此,那位颜小娘子定然也非凡人。” 晏七深深地看着他:“你真是这样认为?” 第九十四章 字帖(iampetty万赏加更) 陆锦行扬起下巴:“当然。” 晏七又看了他一眼,重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琥珀:“我不是让你出价一千两或者八百两吗?” 琥珀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带上哭腔:“小的牢记着您的话,可是那位李娘子一看就很精明,小的担心若是把价格说高了,她就不买了,所以小的便说了个五百两小的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小的快要后悔死了。” 陆锦行忍不住:“是你说一千两或八百两,如果人家嫌贵那就再降,给钱就卖,你若不是说了这么一句,这小子打死也不敢降价。” 晏七横了他一眼,又问:“颜姑娘可还满意?” 琥珀忙道:“颜姑娘应该是很满意的,她四处都看了,尤其是小的说那宅子里有地龙时,她好像特别满意。” 陆锦行道:“南边来的,没住过带地龙的屋子。” 晏七瞪向他:“没住过带地龙的屋子,你觉得很丢人吗?” “不丢人不丢人,大多数南方人都没住过,我没给你当伴读时也没住过。”陆锦行朝自己的嘴巴打了一下,这张嘴啊! 晏七懒得理他,对琥珀说道:“李娘子说二千两时,颜姑娘说什么了吗?” “没有,小的记得清楚,颜姑娘什么也没说。”琥珀忙道。 无论如何,晏七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挥挥手,让琥珀退下,琥珀如遇大赦,出了屋子才想起抹一把冷汗。 一抬头看到珍珠,珍珠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你没露馅吧?” 琥珀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颜姑娘没有见过我,我不会露馅。” 珍珠冷哼:“今天这事如果换上我,一定能说服李娘子花五百两,或者八百两买下这宅子的。” 琥珀没好气:“反正也不会派你去的,你想怎么吹牛就怎么吹。” “当初就是我给颜姑娘送药的,那时我就没有露馅,不像你,卖个房子都能卖成传奇。” 可不是嘛,把出价五百两的宅子,卖成二千两,这不是传奇是啥? 回到李食记,午食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颜雪怀先把吕英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今天福生来过吗?” 吕英儿摇头:“没有。” “郝将军呢?”颜雪怀又问。 吕英儿还是摇头:“也没有,对了,今天五城司的人来咱们这里每人吃了一碗盖浇饭,但是郝将军没和他们一起。” 见颜雪怀有些失望,吕英儿好奇地问道:“今天莫语姑姑也问了相同的话。” 是啊,莫语比她更关心福生有没有来过。 转眼便到了晚上,依然没有见到福生和郝冲。 颜雪怀觉得有些奇怪,定国公不在的时候,福生是在府里读书,偶尔才会出来,可是郝冲却是和五城司的人在一起,原本每天都会来,即使不要炒菜,也会买些包子带走。 可是今天这两个人居然全都没有出现。 次日上午,李绮娘没让颜雪怀跟着,却带上了祥伯,去了顺城街的牙行。 颜雪怀没有要求一起去,祥伯虽然走路有点瘸,但是毕竟是练武之人,有他保护,颜雪怀很放心。 王公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李绮娘把银票交给王公子,余敏很快就给双方办清了手续,这房子从此便归了颜雪怀。 没错,是颜雪怀。 李绮娘把房子放在了颜雪怀的名下。 她还想给女儿置办更多的东西,除了房子,还要有铺子,有庄子,她给不了女儿一个好家世,那她就要让女儿一生衣食无忧,无论以后是出嫁还是招赘,都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晚上回到柿子胡同,听说她们买了房子,莫语眼中现出失望。 “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搬走了?” 李绮娘说:“那边离铺子太远,等到收拾好了,也只能偶尔过去住一住。只要老夫人不轰我们走,这边的房子还是要继续租的。” 这也是颜雪怀和李绮娘商量过的,食铺和别的铺子不一样,其他铺子天一黑就打烊,食铺却是要送走最后一名客人才能打烊。 如果铺子里的伙计多几个,倒也无妨,就像以前在南边开酒楼时那样。 可是现在李食记也只雇得起两名伙计,老板娘和少东家还要事事亲为,这样一来,自是住在附近更方便。 但,有了自己的房子,心情便不一样了。 整整两天,母女俩都很高兴,商量着过几天便去问问家什,现在有自己的宅子了,要长长久久住下去,自是不能再去买旧家具将就了。 整整两天,福生没有出现,郝冲也没有出现。 不过,晏七来了。 他像是没事人一样,问颜雪怀:“你们去看房了吗?” 颜雪怀想起李绮娘说过的那番话,心里一动,问道:“你不知道?” 晏七一本正经:“我不知道啊。” 颜雪怀压低声音:“我娘把那宅子买下来了,对了,我娘不知道这是你给介绍的,你千万不要在铺子里说啊。” 晏七忙道:“这事和我也没有关系,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颜雪怀放心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操这个心。 “对了,这说过事成之后要订一百两的,你没忘记吧?” 晏七连忙掏出一叠银票,十两一张,总共十张,不多不少整好一百两。 “我去给你开个收据。”颜雪怀接过钱便要走。 晏七叫住她:“不用了,我不会跑。”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说。 颜雪怀忽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她哈哈一笑,还是去写了一张鬼画符似的收据交给晏七。 “你的字挺有个性。”晏七说道。 颜雪怀道:“觉得难看就明说,我没有练过字,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晏七惊叹:“没练过字也能写得这样好,已经很不错了。” “嗯,我也这样觉得。”其实颜雪怀挺想问问李绮娘的,为啥她的字写得这么烂。 前世她没有学过书法也就罢了,可是原主也是识字的,可为何没有练过字呢。 “我那里有本字帖,是别人送我的,我觉得字体太过娟秀,因此也没有练过,你若是想要练字,我拿给你吧,反正放我那里也没有用。” 颜雪怀没有客气:“好啊,算我借的,我练完就还给你。” 她知道古人对书籍之类看得极是贵重,字帖也是,有些甚至只在亲友之间流传,外面根本买不到。 第九十五章 鲜肉 傍晚,颜雪怀像往常一样,提着食盒,出了李食记,准备回柿子胡同。 刚刚出门,她便看到了从对门走出来的董万千和董小白。 姐弟俩也看到了她。 董小白便把小脑袋高高扬起,鼻孔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等着天上的鸟儿喂尿给他喝。 董万千则隔着街道冲着颜雪怀挥了挥拳头,颜雪怀报以八颗牙的嘲笑。 董万千很生气,可也只能生气,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一人,陆林。 陆林冲着颜雪怀报以歉意微笑,便驱赶着两个人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那是与颜雪怀相反的方向,颜雪怀暗中打听过,董家姐弟和陆林仍然住在同福客栈。 这年头,当土匪是真有钱,想当初,颜雪怀和李绮娘在客栈里住了几日便住不起了。 颜雪怀觉得吧,若非她有一位能干又有手艺的阿娘,她大老远穿越而来,很可能也去当土匪了。 走到前两次的那个地方,颜雪怀下意识地往路边看去,果然看到了晏七。 晏七快步走过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好巧。”颜雪怀言不由衷地说道。 “我特意等你的。”晏七说道。 “有事?”颜雪怀重复着上一次的话。 “没事,我就是顺路,一个人走回去怪没意思的。”晏七的脸上有点红,他伸手揉了揉。 颜雪怀连忙回头往李食记的方向看过去,嗯,她过虑了,这个时间正是李绮娘最忙的时候,不会出来的。 “前阵子你让人跟着我了,是吧?”颜雪怀直接问道。 晏七又揉了揉脸,这脸是怎么了,火烧火燎的。 “新京城里不太平,流民越来越多,虽然上次的那个刘三儿是被人买通的,可是也保不准还会有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伙,那条路白天很热闹,到了晚上却又很冷清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颜雪怀停下脚步,面对面看着晏七:“那人是谁?” “哪个人?”晏七有点断片。 “跟着我的啊。”颜雪怀说道。 “他叫玛瑙,是我的亲随。” 晏七只好实话实说,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有想到,颜香菜不但发现了,而且还会怀疑到他头上。 “嗯,好吧,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他。” 说完,颜雪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七怔了怔,替她谢谢玛瑙? 问什么要谢玛瑙,不是应该谢他的吗? 晏七快走几步,重又跟上颜雪怀。 颜雪怀目不斜视,任由他跟着,两人一路无话,走到柿子胡同时,晏七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家?“ 颜雪怀看向他:“你要帮忙搬东西?” “行吗?”晏七反问。 颜雪怀噗哧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对我没安好心啊?” 晏七 就这一瞬间,晏七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颜雪怀觉得挺逗,晏七顶多十七八岁吧,这是受打击了? “我对你没有坏心,我是我是心悦你。” 说完,晏七想要给自己一拳,这和他计划得不一样,他想要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地让颜香菜知道他的心意。 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算了,说了就说了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颜香菜会不会吓傻了? 可是颜雪怀没有吓傻,她笑了。 她觉得有些事情最好还是要说清楚,虽然晏七长得挺好看,而且出手也大方,可是颜雪怀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前世她活到二十二! 她伸手扯过晏七的衣袖,晏七一怔,不知她要做什么。 颜雪怀扬起他的衣袖,说道:“会昌街上有两家绸缎庄,其中有一家是整个新京最大也最全的,就是那家铺子里也没有你这样的衣料,可这样的衣裳,你不是只有一件,而是有很多件。自从我家在这里开铺子,我就没见你穿过重样的衣裳。” 她放下晏七的衣袖,又举起自己的手,把衣袖亮给晏七看:“你再看看我衣裳用的是什么料子,这是我最好的衣裳,颜家赔了钱,我娘才能给我缝得起这样的衣裳。” “谢谢你会心悦我,可是咱们不是一路人,真的不是。” “你可能是觉得在这里住得无趣,就拿我来找找乐子,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没空陪你玩。” “你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可我也是我娘的心肝宝贝。” “你介绍我家买到又便宜又好的房子,我要谢谢你,以后你再来我家铺子吃饭,我次次都多送你一个菜。我们小门小户,能报答你的也只有这一个菜,多的没有,至于别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颜雪怀说完就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大铁门砰的关上,连个影子也没给晏七留下。 晏七回到柳树胡同,看也没看坐在美人靠上等着他的陆锦行,便径自回了自己屋里。 珍珠要跟着进去服侍,陆锦行叫住了他。 “你没见他像是从灶火堆里钻出来一样吗?你身上的皮子太紧了,想让他给你松松?” 珍珠吓得缩缩脖子:“不是去吃饭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锦行使劲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说道:“八成是让人家轰出来了。” “不会吧?”珍珠不敢置信,他家公子会让人给轰出来,不可能!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陆锦行呶呶嘴:“玛瑙回来了,不信你去问他。” 玛瑙进门就往自己屋里跑,被珍珠拽住:“你去哪儿?” 玛瑙:“是兄弟就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掰开珍珠的爪子,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晏七就气势汹汹地出来了:“玛瑙呢,人呢?” 珍珠毫无义气地指了指玛瑙的屋子 回到柿子胡同的颜雪怀可没有那么多情绪。 不过心里有点小遗憾倒是真的。 毕竟晏七长得好看啊。 可是长得好看也没用啊,她和晏七门不当,户不对,无论是她生活过的那个时代,还是现在的大魏朝,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多半没有好结果。 再说,以她十四虚岁的年龄,以她所处的这个三纲五常的朝代,她想要和小鲜肉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她倒是没有意见,可李绮娘绝不会答应,不,李绮娘会把小鲜肉剁了,做成红烧肉。 第九十六章 白粥 颜雪怀没想太多,因为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李食记里依然忙碌,吕英儿已经能上灶炒一些简单的菜式了,辛祥虽然不会炒菜,可他能劈柴,也会烧火,总体来说,虽然生意比以前更好,可是李绮娘却轻松多了。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李绮娘装上给宝贝闺女带的宵夜,又交待了祥伯几句,便带着吕英儿准备回去了。 两人刚刚走到门边,那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来的居然是福生。 福生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出现了,看到他,李绮娘便露出了笑容:“怎么今天这么晚才过来?” 李绮娘没有多想,定国公是大忙人,说不定就是忙到这会儿觉得饿了,打发福生来买宵夜呢。 “不好意思,老板娘,铺子里有粥吗,就是上次的那种粥。” 李绮娘的记性很好,福生虽然是李食记的常客,可是买粥的次数却很少,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定国公不舒服,福生来买病号饭,她把给闺女煮的粥,连锅带粥都给了福生。 “国公爷又病了?” 话一出口,李绮娘便知道自己不该问。 她把手里的食盒打开看了看,对福生说道:“你等一下。” 粥要小火慢煮,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好在今天晚上,她给颜雪怀带的宵夜也是粥。 辛祥捅开炉火,吕英儿手脚麻利地把白天剩的包子重又上屉。 李绮娘拍了半根黄瓜,拌了拌,装进小碗里,又把自己腌的萝卜切成细丝,一起放进食盒里,把食盒里原有的四只小烧卖拿出来,把重新热过的包子放进去,又放了几颗卤蛋。 她对福生说:“包子是给你的,就剩了这几个,如果不够吃,就吃卤蛋吧。” 直到这时,李绮娘才仔细去看福生,几天没见,福生像是瘦了,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李绮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便多问,便对福生说道:“趁着还热着,你快点回去吧。” 福生谢过,便转身出了李食记。 门外传来马蹄声,吕英儿探出脑袋看了看,回来对李绮娘说:“福生是骑马来的,也不知道粥会不会溅出来。” 这里离五军都督府很近,用不着骑马,看来福生应是从国公府过来的。 李绮娘没有猜错,福生快马加鞭,回到了国公府。 他提着食盒,一路飞奔到齐慰的卧房,齐慰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见到福生,徐江笙问道:“你没有说漏嘴吧?” 福生没有理他,打开食盒,把粥和两样小菜摆到床边的小几上。 白康立刻过来,把放在小几上的银针拿出来,把三样吃食挨个验过,冲着福生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喂给齐慰吃了。 福生扶了齐慰坐起来,在他背后放了迎枕,齐慰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吃食,目光落在那只砂锅上。 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只砂锅,只是锅盖上多了一顶碎布做的小帽子,想来是用来防烫的。 齐慰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东西,福生把砂锅的盖子拿起来时,他轻声提醒:“小心,别弄脏了。” 福生显然是理解错了,道:“您放心吧,这粥从李食记拿过来,一路上我小心着呢,没有弄脏。” 粥有点烫,齐慰吃得很慢,三天以来,这是他吃的第一顿饭。 粥就是最简单的碎米粥,香糯绵软,稀稠适中,入口即化。米香充斥着整个口腔,肠胃熨帖而舒适,脆嫩的小黄瓜,酸甜的萝卜丝,若不是大夫叮嘱不能多吃,齐慰甚至想把这些全都吃光。 虽然吃得不多,但是齐慰那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他对福生说道:“去把这几天的军报拿来。” “国公爷,陈大夫说了,您要多休息。”福生站着没动。 “听话,去拿来”,齐慰微笑,“我没事了,阎王爷不肯收我。” 福生扁扁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转身去了书房,片刻后抱了一大堆军报和兵部转过来的折子回来。 走到门口,正好撞上同样匆匆过来的魏明政。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福生问道。 魏明政破天荒地没有理他,大步走了进去。 “国公爷,咱们晚了一步,陶家人全都死了,老少十二口,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齐慰叹了口气:“把这件事告诉吕河营的人,让他们知道,被人灭口是什么样的。” 他又看向徐江笙:“郝冲呢?” “关着呢,没有您的指示,末将不敢放他出来。”徐江笙说道。 “嗯,告诉他,我没事了,给他送几本书过去。”齐慰说道。 福生把军报放下,拿起其中一本,对齐慰说道:“您别废眼,我念给您听。” 齐慰颔首,对白康和徐江笙说道:“你们守了一天,去休息吧。” 又对魏明政说道:“你也去吧。” 三人应声退了出去,到了外面,却没有回到自己屋里,而是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 徐江笙忍不住,骂道:“别说是郝冲了,现在我也想去宰了那帮子杂碎。” 三日前,齐慰从吕河营回到京城,在国公府门前下马的时候,直接栽了下来。 他中毒了! 一路之上,齐慰只喝过一次水,便是他随身携带的水囊里。 水囊上插了一根细针,那毒便是经由那根针进入水中。 路过一个叫朱家驿的小驿所时,他们一行曾经停留,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喝的也是自己带的水,但是马匹吃的草料是驿所里的。 从朱家驿离开后,一路之上,齐慰只喝过一次水,便是系在马鞍上的水囊里。 水囊上插了一根细针,那毒便是经由那根针进入水中。 陶清是朱家驿的马倌儿,他是唯一一个接近过齐慰战马的外人。 魏明政连夜赶到朱家驿,陶清已经死了,驿丞虽然被带回来了,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好在他知道陶清还有家人。 魏明政找到陶清的家,陶家人已经不知去向,直到今天,他才在跑离朱家驿五十余里的山坳里找到了陶家人的尸体,经陶家的邻居辨认,老少十二口,一个没少,全都死了。 第九十七章 小强(一更) 次日一早,李食记开门后迎来的第一位客人,居然是余敏。 李绮娘对余敏的印像很好,李食记不做早食,李绮娘现烙了几个肉饼,余敏一边说自己用过早食了,一边甩开腮帮子连吃了三个肉饼。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余敏才终于腾出嘴来说明了今天的来意。 他从随身带的牙人箱里找出一张纸来。 颜雪怀接过一看,是牙行出示的文书,上面写有会昌街李食记几个字,落款加盖了牙行的印章。 “建皇宫的事还没有定,修城墙的已经定了,你们拿上这份荐人书,再请里正也写份荐书,带上二十两银子,明天一早送到工部,不对,是工部外面的那个小棚子。” 颜雪怀忙问:“二十两银子?这是干啥用的?” “这是占地钱,如果工部的人让你们交银子,那这事也就成了,如果没让交,就不好说了。” 余敏解释道。 李绮娘之前听颜雪怀提过这件事,不过这已经是多日之前的事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戏。 “就是不知道会招几家,新京城里想做这个的恐怕会有很多人。” 余敏摇头:“李姨您放心吧,总共也没几家。这次的事儿原本是由工部操办,兵部派人监督,不知怎么的,现在又没有兵部的事了,来督办此事的是宫里的人,原本参与这事的是工部找的两家牙行,我们东家走的是福王府的路子,宫里那边多多少少要给庆王府几分面子,所以现在工部找的那两家牙行里被换掉一家,新加了我们牙行。伙食是小事儿,我们牙行压根就没有找过人,我一提,东家就同意了,可想而知,另一家牙行推荐的也不会多。” 皇宫虽然征了地,可还没有动工,如今的行宫就是福王府。 房客总要给房东面子,何况宫里的一大家子住在福王府那是白住,连房租都没有。 母女俩都很高兴,送走余敏,李绮娘便要去找张里正,颜雪怀拦住了她。 “娘,这事让我去吧。里正家的老太太好像挺待见我的。” 其实不是里正家的老太太待见她,而是她上次成功请来里正爷撑腰,她有经验。 李绮娘也见过里正家的那位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上次来铺子时还拉着闺女说了好一会儿话。 “你别空着手去,拿上点东西。” 颜雪怀装了两只大酱肘子,没办法,这阵子铺子里最多的就是酱肉了。 又在烧鸡李买了一只大烧鸡,连同几包点心,大包小包去了里正家。 里正看到她,就感觉脑袋有点疼。 “你家又要打官司了?” 这一次别想把他诳过去! 颜雪怀露出一个八颗牙的笑容:“里正爷爷,您别害怕,这一次您不用进衙门” 颜雪怀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李绮娘没想到宝贝闺女这么快就把荐书拿回来了,狠狠地夸奖了女儿几句。 正在这时,福生又来了。 颜雪怀不知道昨晚的事,她还以为福生是来买午饭的。 可惜莫语姑姑没在。 “咦,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这还没到午饭的时辰呢。” 福生低声问道:“老板娘在吗?” “在啊”,颜雪怀转过身,冲着后厨大喊,“娘,有人找!” 李绮娘擦着手走出来,看到来人是福生,她关切地问道:“好些了吗?” 她下意识地省去了“国公爷”三个字,但是福生懂的。 他很感激李绮娘的善解人意。 国公爷中毒这件事至今为止并没有外传。 有的人,是不能倒下的。 齐慰就是这样的人。 “好一些了”,福生有点不好意思,便还是问道,“老板娘,不知您能否到我们府里住上两日?国公爷吃不惯我们府里厨子做的饭。” 不是吃不惯,而是国公府连同国公府里的一众下人,都是宫里赏下来的。 虽说是宫里赏的人,可是既没有阉人,也没有宫女,这些人都是到了新京之后由内务府采买的。 谁也不知道这当中有没有探子,有没有刺客。 可这些人,只能死,却不能换。 以前倒也罢了,现在齐慰出了事,自是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李绮娘一怔,定国公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偏偏身份又高,她们想要报恩也没有机会。 出于本能,李绮娘想要一口答应,但是她不放心女儿。 “我能带闺女一起去吗?” 颜雪怀立刻就明白李绮娘是什么意思了,她连忙说道:“您带上英儿吧,我留下看铺子。” 李绮娘道:“你既不会烧火又不会煮饭,你留下也没用,还不如把铺子关上几天,也让辛伯休息休息。” 颜雪怀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还要去跑工部的事,再说,我住在叶老夫人那里,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若是以前,李绮娘还真的不放心颜雪怀留下来,可是现在,仔细一想,有叶老夫人那边,又有辛伯,宝贝闺女除了要有两天吃不上她做的饭以外,倒也不用特别担心。 “那把英儿留下,娘一个人去就行。” 吕英儿当然不能撑起铺子,但是她能给颜雪怀做饭,更能和颜雪怀做伴。 李绮娘又叮嘱了几句,便带上自己做饭用的一套家伙事儿,跟着福生走了。 福生也没有想到,李绮娘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忽然想起身上还揣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算了,等到李绮娘回来的时候,再把银票拿出来吧。 中午的时候,莫语过来取饭,颜雪怀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福生来过的事情告诉她。 莫语没有看到李绮娘,颜雪怀便道:“有户人家要娶媳妇,请我娘过去掌勺,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对莫语这样说,对来李食记的客人也是这样说,没人怀疑,就是有些遗憾今天尝不到老板娘的手艺了。 傍晚的时候,晏七和陆锦行来了。 颜雪怀还以为晏七至少要有三四天不会过来呢,没想到昨天才碰了一鼻子灰,今天就又来了。 打不死的小强,不,小七。 “今天掌勺的是英儿,劳驾你们不要点太复杂的菜式,谢谢谢谢。” 第九十八章 肉墙(二更) 颜雪怀的神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就连笑容的幅度也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不大不小不长不短,四颗牙。 晏七看着她,同样的云淡风轻,和煦空灵如即将坐化的佛子,若不是他那贼亮贼亮的眼睛,颜雪怀还真信了他是虚怀若谷的高人。 晏七接过菜单,看了看,又把菜单递给颜雪怀。 只是递就递吧,胳膊抬得高高的,哪里是递菜单,分明是想把半截子胳膊递给她。 这会儿后厨里还有十几只没有卤的猪肘子,也不缺你这个大猪蹄子。 颜雪怀笑着点完菜,笑着回到后厨,又笑着把菜一样一样端出来,最后还不忘遵守昨天的承诺,多送了一道菜。 颜雪怀的笑容就像脸谱一样丝毫未变。 陆锦行全程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 晏七吃得很快,陆锦行还没有吃饱,晏七已经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陆锦行无奈,抹了抹嘴巴跟着一起走。 颜雪怀的声音就像是抹了蜜:“贵客慢走,贵客常来。” 晏七记得颜雪怀从来没对其他客人说过这八个字,不仅是其他客人,在今天之前,也没有对他说过。 这是几个意思? 欢送? 见他一脸懵,陆锦行再也忍不住了,把脸藏在折扇后面,对晏七说道:“这就好比送瘟神。” 话音刚落,陆锦行就感觉到两道冰芒直射过来,他顿时感觉透心凉心飞扬。 这一刻,陆锦行很怀疑,晏七和他那从小建立起来的情谊即将随风而逝。 他连忙朝着自己的嘴巴来了一巴掌:“这臭嘴!” 晏七没理他,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明明门槛就在眼前,他却没有再多跨半步。 李食记的门脸原本也不大,晏七站在那里,陆锦行也在,人高马大的两个人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 颜雪怀感觉铺子里的光线忽然暗下来,再一看,门口多了一道影壁墙,肉墙。 这两人要干嘛? 这是把自己当成门神了? 门神是一边一个站两边的,你们挡住我的门,不是门神,是神经! 她继续保持着四颗牙的笑容,施施然走了过去:“两位,还有何吩咐?” 看到她终于走过来了,晏七脸上那老僧坐化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把上半身倾斜得像那黄山上的迎客松,脑袋凑到距离颜雪怀两巴掌的位置,压低了声音:“今天我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 颜雪怀看着他:“说完了?” “说完了。” “可以让开了?” “让开。” 说让就让,晏七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陆锦行,飞快地走了。 颜雪怀翻翻眼皮,昨天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晏七没有穿过重样的衣裳,所以今天他就故意穿了件重样的,难怪刚才点菜时,胳膊抬得那么高,让她差点误以为他想自卖自肘。 幼稚,真幼稚。 这人是第一次追姑娘吧,傻了巴叽的。 颜雪怀坐到柜台后面,一边算帐一边吐糟,她不会打算盘,她算帐是用笔在纸上列算式,算完就把草稿纸扔进炉膛里烧成一把灰,没人发现她那特殊的计算方式。 可是在别人看来,她现在拿着笔是在写字,而不是算帐。 张小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在奋笔疾书的颜雪怀。 原来怀姐儿会写字。 对啊,那位颜二老爷虽然人品不好,可却是一位举人。 因为两家的铺子紧挨着,在他心里,怀姐儿就是开食铺的小娘子,他竟然忘记了,她其实是一位举人家的小姐。 是千金小姐。 张小平默默低下了头。 他娘还总是说两家门当户对,他娘也真是的,哪里就门当户对了,他比人家差得远呢。 颜雪怀恰好抬头,看到张小平,忙问:“张大哥,下学了?是要在这儿吃,还是拿回去?” 张五一家的铺子关得也很晚,大多时候张五嫂都懒得回去再煮饭,自从有了李食记,便常常打发两个儿子过来买些吃食带回去。 张小平脸上胀得通红,忙道:“还有包子吗?” “有啊,还是要二十个吗?”颜雪怀问道。 “嗯,二十个。”张小平讷讷地说道。 颜雪怀觉得今天的张小平有点古怪,可能是在学堂里没有考好,被先生骂了吧。 张小平拿着包子回到自家的铺子,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边吃饭,一边听母亲说些街上的新鲜事,而是拿了两个包子进了里间。 张五嫂察觉到儿子不对劲,便撩开帘子,伸头去看。 却见长子正一边吃包子一边温书。 张五嫂蹑手蹑脚地出来,冲着正啪叽啪叽吃包子的张五说道:“你吃饭不要啪叽嘴,吵到儿子温书了。” 说完,又朝着二儿子张小安的脑袋来了一下:“还有你,你也学学你哥,你看你哥读书多用功,再看看你,就知道吃!” 张小安缩缩脖子,手里拿着半个包子,不知道是要继续吃呢,还是学他哥的样子,也进去看书。 一帘之隔的里屋,张小平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他把手里的包子两三口塞进嘴里,抱起书本,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他要比以前更用功,他要像颜二老爷一样做举人,不,他才不要成为颜二老爷那样的人,他要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以后还要考上进士。 颜雪怀当然不会知道,她只不过算个帐,就激发了一位少年人的进取之心,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膨胀。 柳树胡同里,晏七的心情明显好多了,居然主动说起了齐慰。 自从他要行刺齐慰的计划被他爹无情打压之后,下面的人向他报告,他便没有好脸色。 今天却是难得的和言悦色。 “齐慰究竟出了什么事,查出来了吗?” 陆锦行斜睨着琥珀,小子,你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快拿出你的表现来! 琥珀假装没有看到陆锦行给他使眼色,轮得到你给我使眼色吗?我又不是你的人。 “魏明政带回来十二具尸体,咱们的人查了,朱家驿的一名马倌死了,紧接着驿丞也失踪了,魏明政带回的十二具尸体,就是那名马倌的家人。” 第九十九章 死地(月票加更) “看来果真是出了事”,晏七冷笑,又问,“就查到这些,别的呢?” “那名马倌儿姓陶,名叫陶清,对了,您猜这个陶清以前是干啥的?”琥珀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是飘了啊,又不是灯会,他哪来的狗胆让七公子猜谜啊。 没想到晏七今天心情好,不但猜了,而且还让他给猜对了。 “陶征的那个陶?” 琥珀一拍大腿:“七公子,您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陆锦行不忍直视,你不能不要这样夸张,你当你是说书的吗? 同一时刻,齐慰也在问着相同的问题:“陶清和陶征有何关系?” 魏明政把刚刚送来的消息如实汇报:“陶清的祖父是个孤儿,被陶家买去,便跟了主人的姓氏,陶清是陶家的家生子。他五岁的时候,陶家给他们一家放了籍,后来陶清的父母去世,陶清八岁时便入赘刘家,并跟着刘家来到了朱家镇。说是入赘但没有办喜事,直到十五岁时才与刘家的女儿成亲。因为他很小时候便离开了陶家,所以他与陶家的关系,几乎无人知晓。” 齐慰微笑:“现在我们的人不是已经查到了吗?这本来应该无人知晓的秘密,你们没用几天就查到了,只能说明,有人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 魏明政一怔,问道:“国公爷,您的意思是这是假的?” 齐慰笑着摇摇头:“既然你们能查得这般详细,说明这件事不是假的。只是辛苦那些人了,居然能从与陶家有关系的无数个人里找到这个陶清。” 魏明政恍然大悟,背后之人之所以会让陶清来做这件事,并非是因为陶清是朱家驿的马倌儿,而是因为陶清是从陶征家里出来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他和陶征有关系,所以他才能成为朱家驿的马倌儿。 “可是据驿丞所说,陶清来朱家驿当马倌儿,已经有三个月了,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朱家驿这个地方,难道说他们早有准备?算准了您会去吕河营,中途会到朱家驿打尖休息?这也太神了吧,铁板神算也没有这么神。”魏明政啧啧称奇。 齐慰也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陶清的出现,就是为了牵出陶征,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正如魏明政所说,陶清是三个月前做马倌儿的,难道早在三个月前,背后之人便已经在计划要让他去朱家驿了吗? 朱家驿是一个很小的官驿,武将们爱惜战马,之所以会在朱家驿做短暂停留,也是为了让爱马休息休息。 不过,无论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排,这件事的主因要么有二,有么是二选一。 一是要致齐慰于死地。 二是要致陶征于死地。 要么齐慰死,要么以齐慰的死牵出陶征,陶征死。 最好的结果是齐慰和陶征全都死。 齐慰叹了口气。 当日陶征带领一众门生,请旨立裕王柴冀为帝。 太皇太后未允,立了今上柴冉。 之后裕王起兵造反,太后太后迁都时,责令陶家跟着一起来了新京。 至今,陶征没有定罪,陶府外面有羽林军把守,陶家全家被软禁在府中。 齐慰笑着摇摇头,有人想杀陶征,却又想借他的手,给陶征定上十恶不赦的罪名,让陶家满门抄斩。 太皇太后的确想杀陶征,只是碍于小皇帝的龙椅尚未坐稳,而陶征的威望尚存,才迟迟没有下手而已。 但是太皇太后也会想杀他吗? 齐慰觉得不太可能。 他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这背后的人,不一定会是太皇太后。 而是一个既想让他死,又想让陶征死的人。 “魏明政,让人去查一查,陶征和卫明有何恩怨。” 魏明政一怔:“您是说卫公公?” “嗯。”齐慰没有否认。 魏明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啊,您此番去吕河营处置了卫葆,可是也只是打了二十杖,撸了他的百户而已,他那个百户是恩荫,不让他做,还可以让卫家其他人做的,对于卫家而言,这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卫明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说完,他自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太监们的心眼都不大。” 齐慰笑着挥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见魏明政总算走了,福生过来,拿走齐慰背后的迎枕,扶着他躺下:“您今天过于劳累了,快点休息休息吧。” “好,把军报拿来,读给我听。”齐慰没有拒绝福生的好意,很配合地躺了下去。 “明天再念吧,陈大夫说了,您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不能耗神。” “听话,去拿军报。”齐慰温声说道。 福生站着没动,眼珠子一转,开始拉起了家常。 “对了,您猜我把谁给请来了?” 齐慰问道:“谁?” “李食记的老板娘,我请她过来,单独给您做两天饭,等您的身体好些,再让她回去。” 齐慰凝眉,强撑着抬起身子,问道:“你把她带来了国公府?” “是啊,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若总是去李食记,难免会让人盯上,人心叵测,万一有人利用她给您下毒,或者利用她打探您的消息呢,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她留在国公府里最安全。” 齐慰有些不悦:“人家自己有铺子,不做生意了吗?” “我也没说不给钱,就她那食铺,一个月也顶多赚个四五十两,我给一百两,相当于两个月的收入,她也不吃亏。” 齐慰摇了摇头:“人家收下你的银子了吗?” 福生道:“在李食记时,我没有来得及给,索性等到她走的时候再给,您若是觉得那样不合适,一会儿我就去找她,把银票交给她。” 齐慰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满脸是血的女子,明明瘦弱得如同风中杨柳,可她拿着菜刀站在那里时,却如一株青松,傲然挺立于风雪之中。 “也就是说,人家压根没有和你谈价钱,便放下自己的铺子,跟着你过来了,对吧?” “嗯。”福生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和他想得不太一样,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站在床边。 齐慰却没有因为他的乖巧而放过他:“你以为人家是为了钱吗?人家是在报恩,报咱们的救命之恩!你给人家银子,人家也不一定会收下。”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要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刘先生教你读的那些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第一零零章 太监 福生垂头丧气地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原本就有,但平时只是用来烧烧热水,今天李绮娘来了以后,这才正式用起来。 小厨房并不小,比起李食记的后厨还要大一些。 除了李绮娘,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婆子姓常,以前是魏明政母亲的大丫鬟,后来嫁给了魏母的陪房,魏母在平城有几处陪嫁,便是常婆子夫妇在照看着。 因为府里的下人全都信不过,魏明政便把常婆子接了过来,常婆子从家里出来时,说的是要来照顾少爷,就连她老伴也信以为真。 常婆子忠心是真的忠心,勤快也是真的勤快,可是做饭也是真的难吃。 否则福生也不会自做聪明去请了李绮娘过来。 现在常婆子在给李绮娘打下手。 给齐慰准备的午食是小馄饨,李绮娘包得飞快,常婆子看得眼睛发直:“你这馄饨不把四周围全都捏住,到时不会露馅?” 李绮娘笑着说道:“放心吧,露不出来的。” 李绮娘还给她解释,各地的馄饨叫法不同,做法不同,就连这包馄饨的手法也不一样。 正在这时,她便看到福生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自从知道福生可能是叶老夫人的孙子之后,李绮娘对福生的态度便更加亲切,她总觉得,无论福生是不是叶老夫人的孙儿,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凡是当娘的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小孩子被人拐走,被人虐待的事。 “福生,肚子饿了吗?里间有刚出锅的甜豆包,你去拿着吃,专门给你蒸的。” 福生看看常婆子,也没有去拿甜豆包,就在原地站着,李绮娘见了,笑着问道:“可是有事?” “老板娘,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自己有生意,总不能不管,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把你请过来。” 李绮娘察言观色,便猜到福生一定是挨训了,说不定就是被国公爷给训了。 国公爷是不想麻烦她吧,这也太客气了。 李绮娘说道:“当初若不是遇到国公爷,我们母女怕是就死在路上了,国公爷有恩于我们,我能为国公爷做的,也就是几顿饭而已。行了,你不用送我回去,我心里有数,不是说好了两天吗?两天后我就走,如果国公爷问起,你就说这是我自愿的。” 福生的小白脸有点发红,全都让国公爷说对了,老板娘之所以会过来,真的不是为了银子,人家就是想要报恩。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庸俗,一定是被郝冲他们给带歪了,一定是。 他没好意思把那张银票掏出来,还是找个机会给颜姑娘吧,颜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 颜雪怀当然不会拒绝,劳动所得,不偷不抢,为什么要拒绝? 次日一早,颜雪怀揣着牙行和里正给的荐书,又带了二十两银子,便准备去工部。 辛伯不放心,这是要去衙门啊,少东家虽然很能干,可再能干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颜雪怀没让:“那是工部,是大衙门,越是这种地方便越正规,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没人去在那种地方对我打歪主意的。” 这倒是让辛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吕英儿也不放心,她对颜雪怀说:“如果人家不让咱干,那咱就不干,你可千万别和当官的打架,会吃亏的。” 颜雪怀再三保证,她不会打架,真的不会。 她疯了傻了,要跑到六部的衙门口去打架,想打架,找个黑巷子打闷棍不香吗? 可能是辛伯和吕英儿考虑得太多,所以颜雪怀到了以后,就觉得这事格外顺利。 她到的时候,工部外面的那个小棚子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颜雪怀有点嘀咕,余敏不是说没有几家吗?怎么这么多人。 她只好排到最后一个,一边排队一边东张西望。 这里虽是工部,可比颜雪怀想像得要小多了。 工部旁边是礼部和户部,再往里走便是吏部,兵部倒是没在这边,据说是在另一条街上。 这几个衙门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小,太小了。 如果没有把牌匾摘下来,挂面旗子上去,也就是间大一点的铺子。 虽然办公的地方很小,可是出出进进的官员却不少,也不知道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人的。 这时,原本熙熙攘攘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只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家伙从小棚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这排得长长的队伍前,尖着嗓子喊道:“伙夫呢,有伙夫吗?” 伙夫? 颜雪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啥玩意。 她本着一颗好学上进的心,问排在前面的那位大叔:“伙夫是干啥的?” 大叔这才发现,排在他后面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怎么还有小姑娘? 这家的男人是死绝了吗?让自家闺女来衙门。 所以,大叔有了怜悯之心,耐心解释:“伙夫就是做饭的,这么多人总要吃饭吧,这是要找做饭的呢。” 大叔的这番话,其实只有前半段是说给颜雪怀听,至于后半段,那是说给了空气,因为颜雪怀已经大呼小叫地跑走了。 “这儿,这儿,我是伙夫,我是!” 白面太监看了看这个不像伙夫的伙夫,拧着眉毛问道:“就你?” “我是李食记的少东家,我虽然不会做饭,可我家铺子里有会做的,您就放心吧。” 白面太监嗯了一声,问道:“可有牙行的荐书?” “有的有的,我不但带了牙行的荐书,还带来了里正的那一份,您请过目。” 其实里正的那份不能算是荐书,更应算做保书。 没有里正做保,谁能证明他们是良民呢。 白面太监把两份荐书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的字是没有看到,他却看到了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 “嗯,小姑娘挺机灵,行,你这手续挺齐全的,跟洒家进来吧。” 白面太监带着颜雪怀,穿过那排得长长的队伍,直接走进了那间小棚子。 之所以叫小棚子,是因为这还真是现搭出来的。 四面透风,里面甚至比外面还要凉一些。 里面摆了两张桌子,并非坐了两个人,一个穿官服越官帽,显然是工部的官员。 另一个二十七八岁,下巴光溜溜连根胡子也没有的,不用问也知道这位是宫里来的。 “荐书都有,您过目。” 第一零一章 肘花 白面太监把颜雪怀的两份荐书呈上去,那名太监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牙行的名字,便问旁边的工部官员:“严大人,您还用问问吗?” 没等工部严大人开口,太监便又道:“也就是个做饭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烦严大人了。” 严大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名太监便问道:“带了占地费了吗?” “带了。”颜雪怀说着便要掏银子,那名太监又道:“这会儿先不用交,登记一下,到外头等着,若是没有别家比你家强的,那你家就能定下来,到时你再交。” 颜雪怀千恩万谢地出去,到了外头,又问了白面太监,知道里面那位姓卫,名叫卫小福,是卫明卫公公的干儿子。 这位白面太监,则是卫小福的干儿子,也就是卫明的干孙子,名叫卫良栋。 颜雪怀心想,这卫良栋看上去和卫小福差不多大,居然要管卫小福叫干爹,这心胸宽得能跑马车了。 也不知道那位卫明卫公公多大岁数了,如果也是三十上来,得,这祖孙三代往那一站,妥妥的哥仨。 颜雪怀以为至少要等到饷午,她正长身体,不能饿,所以她来的时候,背了一只花布小包,这小包是吕英儿给她缝的,她在里面装了几块红枣糕。 红枣糕是吕英儿做的,颜雪怀吃了两块之后,感觉不如李绮娘做得好吃。 有了两块红枣糕垫底,颜雪怀觉得她撑到晌午没有问题。 她还是算漏了,早知道排队的人这么多,她就让吕英儿多做点红枣糕了,到时卖给这些排队的人,还能赚点小钱花花。 颜雪怀数着排队的人数,默默计算她少赚了多少钱。 她正算得起劲,就听到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李食记的人呢,李食记!” 颜雪怀嗖的一声,便跳到卫良栋面前:“小卫公公,是不是让我交银子了?” 可能是因为那十两银子,卫良栋对颜雪怀说话的口气也和蔼了几分:“是啊,去交钱吧。” “这事就定来了,只有我们一家?”颜雪怀兴奋地问道。 卫良栋白她一眼:“你家铺子能有多大,能独自接下这么大的生意?” 颜雪怀羞涩一笑,十四岁的小姑娘,娇娇软软,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 卫良栋道:“总共有两家,无论你们赚多赚少,每个月都要交二十两的占地银子,懂了吗?” 颜雪怀吃了一惊,每个月二十两? 她还以为总共就是二十两,交了这次便不用再交了。 “这么多啊?” 修城墙是大工程,万里长城前前后后修了二百八十二年! 每个月交二十两,一年便是二百四十两,二百八十二年,这是多少两?少算几年,按二百年计算,这就要交四万八千两! 颜雪怀被震惊得差一点魂飞天际,四万八千两啊,四万八千两,她的心在滴血! 好吧,她也活不到二百年 颜雪怀终于重又找回了自我 卫良栋见眼前小姑娘一副被雷批了的样子,有些不悦:“怎么的,你嫌多了,你家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不多,卫公公都能让我们进去做生意了,交点占地费,这不是应该的吗?要是我娘知道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卫良栋满意了,这说得还像是人话。 接下来便很顺利了,颜雪怀又签了一份文书,交了二十两银子,便领了号牌欢欢喜喜回去了。 十天后才开工,所以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 回到李食记,吕英儿看着号牌,新奇得不成。 “少东家你可真了不起,都能和工部做生意了。” 颜雪怀想起那位严大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余敏他们牙行走的是福王府的路子,如今的行宫便在福王府,所以也能算是托到了宫里。 卫小福看到牙行的名字,便知道这是他们这边的人,甚至连荐书都没给工部的人去看,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 总共两家,想来另一家是工部找的那家牙行推荐来的。 好在余敏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她了,以后进去做生意,少不得还要和工部或者宫里的人遇上,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是她们能招惹的。 颜雪怀回到铺子时,正是午食的时候。 等到门口的盖浇饭卖得差不多了,晏七才过来。 这一次,是他自己来的,没有带上陆锦行。 “你娘还没有回来?”晏七问道。 “成亲办喜事,至少也要摆上两三天的酒席,哪有那么快。”颜雪怀随口说道。 “那我就要个凉菜,再给我炒个家常豆腐吧。” 掌勺的是吕英儿,不能要求太高,那姑娘做做盖浇饭用的大锅菜还行,精致小炒就比李绮娘差得远了。 过一会儿,两盘菜端上来,颜雪怀还加送了一盘子切得薄薄的酱肘花。 等她把所有菜全都上齐,便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本字帖。 “上次说过的字帖,我带来了。” 颜雪怀倒也没客气,早前她就说过要借的,不能因为晏七向她表白,她就不借了吧。 她拿起来翻了翻,果然端庄秀丽,一看写字帖的人便是位女子,很可能还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 见字帖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只有一个“江”字。 果然,这应是闺阁女子所写,不便留下自己的闺名,便只用了代表姓氏的印章。 “这很贵重吧。”颜雪怀问道。 “算是吧,无价也无市,没人会卖,也没人会买。”晏七笑着说道。 颜雪怀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错愕,原本拿起来的字帖重又放回桌上,晏七心里一动,颜香菜该不会以为这字帖太过贵重,所以不肯收吧。 那可就麻烦了,若是他连一本字帖也送不出去,那他就真的看不到希望了。 “这是我娘写的,我们几个兄弟,每人都得了她一本字帖,可没有一个人照着这个来练字。” 颜雪怀没想到这本字帖竟然是晏七的母亲写的,她连忙说道:“令堂真是才女啊,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保证不会把字帖损坏,等我练完,就把字帖还给你。” 晏七笑道:“字帖这种东西,哪有练完一说,这个要常练,练上十年二十年也说不定,这个就送给你了,你拿着比我拿着更有用。” “可这是令堂送给你的啊。”颜雪怀说道。 “没关系,她巴不得我再找她多要一本,她写了很多本,全都送不出去。” 第一零二章 青花 虽然晏七把这本字帖说得像是发面没发起来的包子,卖不出去只能自己吃,可是颜雪怀还是很珍惜这本字帖。 为了练字,她买了一支新的狼毫笔,虽然笔墨铺子的伙计说初学练字最好是用羊毫,可是那铺子里卖的羊毫都不如这支狼毫好看,这支笔的笔杆是青花瓷的,颜雪怀第一眼就看上了,吕英儿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支笔吗,少东家就高兴得唱起来了。 砚台也是精挑细选的,上面多出一块来,颜雪怀特意放了个色白花青的锦鲤花瓶。 她还特意买了一块天青色的布,让吕英儿包了边儿,铺在练字的桌子上。 总之,无论这字能不能练成,仪式感是有了。 接着,就是开始练字了。 半个时辰后,颜雪怀腰酸腿疼手抽筋地走出屋子。 太累了,比三天写完全部暑假作业还要累。 那青花瓷的狼毫笔,滑不溜手,手上出汗,那汗顺着笔杆子往下滑,还有那色白花青的锦鲤花瓶,研墨时碰到地上,碎了! 天青色的桌布,滴上了墨点子,惨不忍睹。 睡了一觉之后,颜雪怀便把练字这件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神采奕奕地要去顺城街,把工部那差事已经定下来的消息告诉余敏。 刚出门,便看到了董万千和董小白。 只有他们两个,没有看到陆二叔。 没错,因为开业那天陆林的优秀表现,让他在会昌街上有了好人缘,上了年纪的叫他陆掌柜,年轻人由称呼他陆二叔。 至于他为何与侄子侄女不同姓,会昌街上有两个版本。 版本一,董家姐弟的父亲是原配所出,陆二叔是继母带来的拖油瓶,外姓人在家里没地位,侄子侄女要开铺子,他只能跟出来带孩子; 版本二,陆二叔是董家的养子,还是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其实和版本一差不多,不同之处就是从拖油瓶变成了养子。 总而言之,就是陆二叔是一个可怜又可敬的好人,而董家那两个,当然是有钱人家惯坏了的熊孩子。 或多或少知道一点真相的颜雪怀很是无语,明明陆二叔才是白皮黑心的腹黑大佬,董家姐弟,算了,街坊们也没有说错,就是两个被惯坏了的熊孩子。 今天这两个熊孩子不太一样。 不,是和昨天或者前天的他们不太一样,但是和颜雪怀最初见到他们时,是一样的。 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就差把“我是土匪”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有些人,只要看看他们的脸,你就能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董家姐弟,现在颜雪怀一看,就知道陆林肯定没在京城! 这两个二货自由了。 不过,她今天没空陪这俩货玩,她既没拿工钱,又不想年纪轻轻就当祖母,干嘛要帮人带孩子。 所以,当董家姐弟大声叫她过来的时候,她只是冲着他们比了比中指,便扬长而去。 董小白:“她这是几个意思?” 董小白学着颜雪怀的样子竖起中指。 “笨蛋,能几个,一个啊。”董万千说道。 好吧,董小白还是不懂。 颜雪怀见那俩货没有跟上来,便放慢了脚步,正在这时,她看到了从旁边一家瓷器铺子里走出来的晏七。 “咦,你是在这里等我?” 明明不是平时的那个地方,怎么还能遇上? 晏七:“我恰好在这家铺子里,从窗户里看到你,便出来了。” 这方面,晏七从不说谎,他是真的恰好看到了颜雪怀。 颜雪怀冲她笑了笑,便继续向前走。 晏七快步跟上,问道:“你回柿子胡同吗?” “不是,所以我们不顺路。”颜雪怀说道。 “这是我刚买的,你看看。”晏七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颜雪怀这才看到,晏七手里捧着一只猫,坐着的猫,陶瓷猫,青花瓷! “好看。”颜雪怀称赞,却没有伸手去接。 “不是好瓷,但是挺有趣的,也不贵,你看这其实是一只茶壶。” 说着,晏七把猫脑袋摘下来,颜雪怀忍不住拔着脖子看过来,果然是只壶,抬起的猫爪子就是壶嘴儿。 “好玩。”那只猫的脖子上还挂了一只牌子,上面写着“吉祥”。 “是不是还有一只写着富贵的?” 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晏七轻轻扬起一条眉毛:“是吗?我不知道。” 颜雪怀以前很少买这种东西,买了也没有地方放。 可现在有房了,有足够的地方摆放这些零零碎碎,她就盘算着等会儿回来,也去那家瓷器铺子里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猫。 像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晏七说道:“那家铺子的掌柜说这猫只有一只,整个新京也只有一只,我看他不像是在说谎。” 颜雪怀前两天还去过那家铺子,如果铺子里有这只猫,她肯定早就发现了。 显然这是新到的货,不过,那铺子的掌柜她也认识,不像是为了一只并不名贵的茶壶就说谎的。 这种谎言没有必要。 “这猫你花多少钱买的?”颜雪怀问道。 “一两银子。”晏七说道。 对于陶瓷的物件而言,一两银子真不算贵。 颜雪怀问道:“你喜欢猫吗?” 晏七摇摇头:“说不上喜欢,就是看这壶有点意思,所以就买了。” “那你喜欢收集茶壶?”颜雪怀又问。 “不喜欢,我又不在新京长住,就是看到了就买下来,走的时候随手一扔,反正也便宜。”晏七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那你把这只壶让给我吧,我买你的,行吗?”颜雪怀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不忍拒绝。 晏七想了想:“行吧,其实这壶是九钱银子买的,你给我九钱吧。” “不了,还是给你一两吧,让你割害多不好。”颜雪怀很客气。 “没关系,我又不是特别喜欢。”话虽如此,晏七还是收下了颜雪怀递过来的一两银子。 颜雪怀很开心,抱着那只猫继续往前走,晏七也没说话,跟着她一起走出了会昌街。 “我要去找个朋友,你也跟着?”颜雪怀问道。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就当没我这个人。”晏七说完,自己就往前走。 颜雪怀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路边有个人正在盯着她看。 第一零三章 敖丙 那人长了一张马脸,瘦了巴几的,二十上下,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颜雪怀又想不起来。 那人盯着颜雪怀,又看看晏七,忽然问道:“你是颜家的二丫头吧,你娘开酒楼的,对吧?” 颜家? 颜雪怀一下子就想起这人是谁了。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人。 孙大雄。 这人叫孙大雄,是孙氏的娘家侄儿。 孙氏的老娘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妇,娶的儿媳原本不是泼妇,经过二十来年的婆媳大战,也成长为一名斗士,人送外号“吵八家”。 因此,他们村子,连同附近的村子,几乎没人愿意把闺女嫁到孙家,孙大雄的亲事也就一直没有定下来。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孙舅母就把主意打到了外甥女颜雪娇身上。 于是在南边时,孙舅母经常带着孙大雄往县城跑,说是去看望小姑子孙氏,实际上就是想要亲上加亲。 颜雪娇当然看不上孙大雄,就是颜昭山也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个泥腿子。 为了这个,孙舅母还和孙氏吵过一架,就在颜家吵的,姑嫂两个还动手了。 那次之后,孙舅母就再也没来过,但是孙大雄逢年过节却还来。 孙氏虽然不想把闺女嫁回娘家,可是却很疼孙大雄,孙大雄每次过来,孙氏都会偷偷给他塞钱,颜雪怀就撞见过孙大雄从孙氏手里拿钱。 没想到孙大雄也来了新京。 颜雪怀的记忆里,原主和孙大雄没有交集,就是孙氏的娘家侄子而已。 她虽然和孙大雄无怨无仇,可是和孙氏有啊。 因此,颜雪怀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孙大雄喊着:“喂,你怎么不理人?” 说着,竟然拔腿追了上来。 晏七皱眉,放慢了脚步,待到孙大雄追上来,他上前一步,把颜雪怀挡在身后,对孙大雄说道:“你要做什么?” 孙大雄一怔,指着颜雪怀:“我和她是亲戚,不是外人,我们是一家子。” “她家里的人我认识,没你这一号,滚!” 晏七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威势,孙大雄还想说话,可是见晏七衣著不俗,一看就是位富家公子,想起听人说过新京城里都是当官的,眼前这人要么是当官的,要么是当官的儿子,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惹不起的。 他心有不甘地又看了颜雪怀一眼,转身走了。 见他走了,晏七才问颜雪怀:“这人该不会真是你家亲戚吧?” 他看得出来,颜雪怀和这个人是真的认识。 “是颜大太太的娘家侄子,以前算是亲戚,现在不是了。” 晏七明白了,颜昭石排行第二,这个人是颜家长房的亲戚。 再接着,两人还像刚才一样,一个在前面走,一个错后一步,谁也没和谁说话,到了顺城街,晏七就知道颜雪怀是来找谁了。 目送颜雪怀进了牙行,他看到路边有个做面人的小摊子,便走了过去:“会做哪吒吗?” “会,做吗?” “算了,你给我做条龙吧。” “什么样的龙?” “就是龙宫里的三太子。” “知道了,被哪吒扒皮抽筋的那个对吧,会做,你等着。” 不远处的茶楼里,一名手下快步跑上楼来,对正在听说书的焦爷说道:“焦爷,那姑娘来了。” “哪个姑娘?”焦爷把一颗剥好的栗子扔进嘴里。 “就长得特带劲的那个,说话软绵绵的,像是捏着嗓子的,就前几天,您还和她打过招呼?” 焦爷接过伙计递上来的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问道:“人呢?” “进了牙行了,您从这儿就能看见。”手下往窗外一指。 焦爷走到窗口,伙计连忙手脚麻利地搬来一张太师椅,焦爷坐下,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外面。 从这里能看到牙行门口。 “她家又要买房了?”焦爷问道。 上次他在顺城街上遇到颜雪怀后,便让人去查了,那次是买房。 这也没过几天,不可能又要买房,如果不是买房,那她总来找余四做什么。 那余四怎么也不像是能被颜雪怀看上的吧。 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不是买房咱不知道,但她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和谁?”焦爷问道。 “就那个,您往下看,快到茶楼门口了,面人张的那个摊子了吗?” 焦爷看到了,面人张的摊子前有两个小孩子,还有一个大人。 从上面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那人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是个男的,是个年轻的男的。 “去把那小子叫上来。”焦爷说道。 手下答应着,正准备下楼去叫人,却又被焦爷叫住了。 因为他口中的“小子”,正抬起头来看着他,四目相对,焦爷在那人的眼中看到了寒意。 是寒意。 这人不是无意中抬头的,而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所以才抬起头来。 焦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杀过人,是杀过很多人的那种。 如果不是上过战场的,那么就是杀手。 焦爷从小就在道上混,他见过杀手,这人的气质不像杀手,他没有杀手的孤冷,却更多了气势,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 “不要惊动他,让人去打听打听,这人是什么来历,和颜姑娘是什么关系。” 手下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道:“爷,您要是真看上那姑娘了,我去给您叫过来,听说她只有一个老娘,您想要那还不容易吗?” “闭嘴,你觉得爷是那种人?滚滚滚。” 焦爷骂走了手下,再往楼下看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而颜雪怀和他在一起,焦爷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晏七正给颜雪怀看他刚做的面人。 “你怎么做了条虫子?真丑。” “不是虫子,这是小龙,龙王三太子,和哪吒打架的那个。” “啥啥啥,你说这条虫子是敖丙?敖丙怎么能是这么丑?”颜雪怀愤怒。 “再丑也不如你做的哪吒丑。” “嫌丑就还给我。” “不还,你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晏七忽然发现颜雪怀正在发足狂奔,他忙道,“你去哪儿?” “我去做个敖丙洗洗眼睛。” 第一零四章 猫狗 同福客栈门口的那个面人摊,颜雪怀和那位摊主很熟,摊主姓唐,是个老头。老头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唐小面。 唐小面不但手艺精湛,而且在颜雪怀的指点下,他便成了颠覆传统,不拘一格的艺术家。 比如唐小面照着颜雪怀给的样子,捏出的哪吒,就比面人摊上原本的哪吒卖得要好,把一美一丑两个哪吒放在一起,小孩子肯定是要那个丑的,美哪吒没人捏了,面人摊上连样子也没有了,渐渐的,唐小面在捏了大半辈子面人之后,竟然已经快要想不起来哪吒原本的样子了。 现在,唐小面看着自己手中最新的作品,只能想到四个字“惊若天人”。 “姑娘,这个面人儿有名字吗?” “有啊,他叫敖丙。” 颜雪怀把面人儿拿在手里,心情舒畅,这才是敖丙啊,晏七捏的那个,给敖丙当坐骑都不配。 “敖丙是谁啊?”唐小面一时想不起这是哪出戏里的仙人。 晏七上前一步,把那手里的面人张作品递到唐小面眼前:“敖丙就是他!” 唐小面被忽然送到面前的那个东西吓了一跳,待到看仔细了,唐小面笑着摇头:“你这小哥拿老头子开玩笑吧,咦” 唐小面端详着晏七的脸,点点头:“没错,没错,难怪呢,原本是照着你的脸捏的。” “什么?”晏七没听明白。 唐小面笑出一脸褶子,像一朵开残了的大菊花。 他这个摊子,正对着会昌街,只是他兴许是看多了自己捏的面人,反而记不住真人的脸了。因此,晏七常来会昌街,可在唐小面眼里,他还是个面生的。 “我说呀,那个什么敖丙只比你多长了两个犄角。” 别看唐小面的这句话在别人听来还是莫名其妙,可是晏七听懂了。 是吗是吗? 他应该仔细看看那个敖丙的,为什么没看呢? 颜雪怀已经举着她的面人儿,跑回了李食记。 按照晏七原本的计划,他是想要趁着李绮娘不在的这两天里死缠烂打的,可是现在,他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改变计划吧,颜香菜若是烦他了,反而不好。 以后他和颜香菜成了亲,有的是机会死缠烂打。 颜雪怀回到李食记,便把那只猫壶里里外外清洗一遍,又放在锅里煮了煮,然后便开始沏茶。 她不喜欢喝茶,可是因为这只壶,她准备喝茶了。 吕英儿笑她:“你这壶就是摆设,不是真的用来喝茶的。” “不不不,身为一只壶,不让它沏一次茶,它会抱憾终生的。” 颜雪怀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壶,来这世上都有各自的使命。 “比如我吧,我的使命就是吃。否则岂不是浪费了我娘的好厨艺。” “我要和我娘一起赚很多钱,这样我才能越吃越好。” “等我有很多钱了,我就天天让我娘给我做佛跳墙,吃一锅扔一锅。” 吕英儿忙问:“少东家,佛跳墙是啥,好吃吗?” “好吃,硬菜,不过我娘可能还不会做,需要我的点拨。” 吕英儿张大了嘴巴,少东家蒸的鸡蛋像马蜂窝,煮的面条像烂糊糊,可这口气,竟然还能教老板娘做菜? 颜雪怀见吕英儿一副被雷了的模样,便问:“英儿,你觉得你的使命是什么?” “我呀,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我弟,我们老吕家只有我弟这一棵独苗,我一定要找到他。” 颜雪怀忽然不想再开玩笑胡说八道了,她拍拍吕英儿的肩膀,安慰她说:“我帮你找,一定能找到。” 她想叶老夫人的茶摊,心里一动,对吕英儿说道:“你不是会写字吗?你有空时多写几张寻人启事,我们挑着人多的地方贴出去。” 吕英儿使劲点头:“好,我忙完就写。” 晚上回柿子胡同的时候,颜雪怀特意去了那家陶瓷铺子,她四下看了看,果然没有看到和她那只一模一样的猫。 伙计认识她,问道:“颜姑娘,还是要买花瓶吗?” 昨天颜雪怀在这里买了一只锦鲤花瓶,不过已经摔碎了。 但是颜雪怀并没有再买一只的想法。 她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一款做成猫的茶壶啊?” “咦,你怎么知道?”伙计好奇。 “我听人说的,那壶还有吗?”颜雪怀问道。 “没有了,那对壶是今天早晨才送过来的,刚买出来没多久,就被一位公子买走了。” 颜雪怀立刻在这几句话发现了端倪。 “等等,你说这壶是一对?一模一样的两只吗?” “不是”,伙计摇头,“是一只狗和一只猫。” “还有一只狗?”颜雪怀忽然想起今天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问那伙计:“那只狗的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个牌子,上面写的富贵?” “你见过?这壶别的铺子也有卖的吗?不可能啊,给我们送货的那家明明说了,这是他家烧来玩的,只烧了这一对,他家不做壶。” 颜雪怀笑笑:“你别误会,我没有见过,这是我瞎猜的,对了,这对壶多少银子?” 反正这壶也只有一对,卖完也就没有了,当然也不是秘密。 伙计没有隐瞒:“单买是一两银子一只,那位公子买了一对,便收了他一两八钱。” 一两八钱,合算每只是九钱。 晏七最初说那只猫是一两银子,后来又说是九钱,两个说法全都没有说错。 只是这家伙居然骗了她! 忽悠她收下了那只猫,不,如果是直接送给她,她肯定不会收。但是装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转卖给她,她掏了银子,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这也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这壶居然是一对。 狗富贵,猫吉祥。 晏七那厮自己留下了狗富贵,让她买了猫吉祥。 颜雪怀咬牙切齿。 问:还有比晏七更坏的蛋吗? 答:没有了。 幼稚,太幼稚了! 可偏偏这种幼稚的手段竟然被他得逞了。 颜雪怀不但鬼使神差买下了成双成对的猫,而且她在得知自己上当之后,也没想过要把那只猫砸到晏七的脸上。 这是她花了一两银子买下来的,是她的东西,晏七的脸有多大,值得她用她的猫来砸吗? 不值。 第一零五章 侄子 若不是颜雪怀舍不得心爱之物,她一准儿已经准备给晏七的饭菜里下香菜了。 她一边骂着晏七是个幼稚鬼,一边考虑要不要等晏七再来铺子里吃饭时,往他的椅子上放钉子。 回柿子胡同的路上,她想了一路,早就把今天遇到孙大雄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却不知道,孙大雄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表妹颜雪娇。 颜家全家逃到新京,因为走得匆忙,孙氏和曾氏没来得及回娘家报信,当时家里的几个丫鬟都不是签的死契,颜家要走,她们自是不会跟着,孙氏和曾氏便让她们去给自己娘家报信,让娘家人也抓紧时候逃往新京。 可那个时候人心惶惶,丫鬟们嘴里答应着,却没有真的去报信,毕竟颜家和她们已经没有主仆关系了,再说孙氏和曾氏平时待她们也不好。 裕王的军队还没有打过来,孙家所在的孙家村,连同相邻的曾家庄,全都遭了土匪。 所谓土匪,并不是真的占山为王的土匪,而是自从皇帝迁都这事传出来之后,应运而生的新产物。 这些土匪大多就是横行乡里的泼皮无赖,乱世之中,便有那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将这些泼皮无赖招揽过来四处抢掠,抢钱,抢粮,抢古董,抢珠宝,抢人,抢牲畜。 刚开始时还是只抢比较富裕的人家或者商铺,后来这些人家被抢过一两次之后,便一咬牙一剁脚,带着余下的钱财逃了出去。 眼看有钱人跑光了,假土匪们便开始去乡下抢掠。 孙舅母外号吵八家,村里除了猪圈里的老母猪,就没有哪家会喘气的,是她没有得罪过的。 可想而知,孙家在村里的人缘肯定是最差的,土匪们来踩点时,就有村里人告诉他们,孙家有钱,他家的亲戚是举人老爷,旧京城里还有大酒楼,老有钱了。 于是土匪们来孙家村后,只去了一家,便是孙大舅家里。 孙大舅年轻时被老娘骂,上岁数以后又被老婆骂,可能是挨骂太多,孙大舅连脾气也没有了。 土匪来了,他索性拎着汗烟袋,往家门外的大石头上一坐,低着脑袋抽汗烟,啥也不管了。 孙舅母去和土匪们拼命,被踹了几脚,扔到孙大舅脚边,直到土匪们牵着牲口,扛着粮食走了,孙舅母才爬起来。 至于孙大雄,被他娘藏到了地窖里。 要么说还是亲娘最疼自己,他亲娘之所以会和土匪们拼命,就是为了掩护他,才去吸引土匪的注意力。 孙家被抢了,无奈只好去县城去找孙氏要钱,到了县城才知道,颜家早就跑了。 孙舅母坐在路边哭得死去活来,孙氏这个狼心狗肺的,逃跑也不带上娘家。 对了,孙氏那个妯娌是开酒楼的,在县里有食肆。 可是他们一打听才知道,那食肆早就搬到旧京城里了,变成大酒楼了。 于是一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了旧京城。 到了旧京更把他们吓了一跳,可了不得了,皇帝也跑了! 其实那时距离皇帝迁都已有几个月了,他们在那穷乡僻壤不知道而已。 孙家六神无主,头一回来旧京,别说是找颜家的酒楼了,他们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 说来也巧,他们遇到了以前在颜家干活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这才想起来,孙氏还托她往孙家村报信,她便把颜家在新京城的地址告诉了孙家人,这也是孙氏让她转告的。 就是锣鼓巷的那个地址。 孙大舅听说还要新京,他给吓了一跳,死活不肯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可不敢去。 孙舅母倒是想去,可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钱了,东拼西凑也只能凑出孙大雄一个人的盘缠。 想到孙氏对孙大雄的疼爱,孙舅母毅然决定,让孙大雄去新京投亲,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颜家表妹娶到手。 做了颜家的女婿,颜家能不管孙家吗?当然不能。 当然了,如果颜家还是不肯把颜雪娇嫁过来,颜家的三闺女颜雪平也行。 孙舅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颜家的二闺女颜雪怀,她不敢让儿子宵想。 人家的爹是举人老爷,人家的娘是开食肆,不,是开酒楼的。 孙大雄是三天前来到新京的,他在路上遇到一伙流民,混在流民里,反倒是很安全地到了新京。 他先是找到锣鼓巷,锣鼓巷的宅子上了大锁,邻居告诉他,这户人家已经把房子卖了。 有个好心人,还给他指了路。 他终于找到了孙氏,孙氏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就看到了比叫花子更像叫花子的孙大雄。 第一零六章 表妹 孙大雄差点认不出孙氏了。 只见孙氏瘦了至少两圈儿,老了至少十岁,身上穿的是在乡下时常穿的粗布大袄,头发油腻腻的,不知道多日未洗,还是做饭时偷抹了猪油。 孙大雄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孙氏却已经拉着他哭了起来。 “亲人呐,我总算见到亲人了,大雄,你要是再不来,就连姑母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大杂院里住了那么多人,谁家晚上忘关门,说不定脚丫子就能伸到另一家床上去。 孙氏拽着孙大雄这么一哭,立刻就有好事的妇人凑上来看热闹。 若是在大街上,看个热闹还能隔条马路,可是在这里,那指指点点的手指头就差戳到两人脸上了。 “这人谁啊,咋像个叫花子?” “是啊是啊,你闻闻,臭哄哄的熏死人了。” 郭老太太耳聪目明,先是听说孙氏的侄子来了,后来又听到孙氏哭得那个凄惨,现在又有人嚼老婆舌,郭老太太在屋里破口大骂,她不骂那几个妇人,只骂孙氏。 倒不是郭老太太的素质提高了,而是刚搬来时她才骂了一句,那几个泼妇就堵她门口骂了足足一个时辰,火力之强劲,只有她那死去的老亲家孙老太可以相比。 孙老太只有一个,可这里有好几个,好几个孙老太一起骂她,郭老太太还能怎么样,只能骂孙氏。 活该孙氏是现在颜家地位最低的,和那通房秀竹差不多。 谁让她被人看了身子呢,以前颜昭山就嫌弃她皮松肉懒,可毕竟她生了三个儿子,颜昭山也只能黑灯以后嫌弃她,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颜景修回到书院以后,颜昭山当着儿女的面,就骂她是不过妇道的破鞋,还说若不是为了颜景修的前程,早就把她休回娘家了。 因此,颜家搬到铁锅胡同没几天,大杂院里人人都知道孙氏让人看光了。 要不是孙氏现在的模样实在在磕碜,这大杂院里的老娘们,说不定就把她当成狐狸精日防夜防了。 就现在,郭老太太不管来的是不是孙氏娘家人,隔着门板便破口大骂,骂孙氏臭不要脸,骂孙大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于是,孙氏与孙大雄的姑侄重逢,便在郭老太太的咒骂声中结束了。 孙氏看侄儿穿得太寒酸,便去拿了颜昭山和颜景修早就不穿的旧衣裳,又在衣裳里夹了二两银子,一并交给了孙大雄。 “先找个地方住下,姑这里实在没有空地方给你住。” 孙大雄知道自己是给姑母丢脸了,也没敢再问,便接了东西出了大杂院。 还没走出铁锅胡同,就看到有一家也在租房子。 和颜家住的大杂院一样,这家也是把院子里能盖房子的地方全都盖起来了,什么风水,谁还讲那些,恨不能把茅厕里也放上一张床,谁让新京城里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呢。 别看孙大雄又脏又臭,可他身上还是藏着银钱的,他出来的时候,孙舅母把家里藏在炕洞里的银钱全都交给他了,再加上孙氏给的二两,孙大雄便在那家租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只能放下一张床,连桌子也没有。 孙大雄对自己的姑母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孙氏这些年来除了不肯把颜雪娇嫁给他以外,其他方面对他还是很好的。 再说,他还惦记着表妹颜雪娇。 他梳洗干净,换了衣裳,便想出去走一走。 他来会昌街,还真是误打误撞,听人说要修皇城了,他便跑去看,可是圈起来的地已经被围上了,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到,还有羽林军把守,想靠近都不行。 看不到皇城,孙大雄便在附近闲逛,逛着逛着便到了会昌街,恰好遇上了颜雪怀。 回到铁锅胡同,孙大雄便又去找孙氏,一来是想问问颜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来也想把遇到颜雪怀的事告诉孙氏。 “姑母,究竟出了什么事,您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们在新京的大宅子,咋就卖了呢?” 不说还好,听自家侄子这样一说,孙氏更伤心了,但是看到那些娘们儿一个个竖起了耳朵,她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想要声诉的欲望,拉着孙大雄出了大杂院,这才对着侄子抹起了眼泪。 “唉,我命苦啊,都怪李氏和二丫头,若不是她们,我怎能变成这样,都是她们害的。” 孙大雄更吃惊了,来新京之前,他们一家子还去旧京找过李氏开的大酒楼。 至于颜雪怀,,有一次姑母怕让颜家人看到,藏到树后面,悄悄给他银子,恰好就被颜雪怀看到了,那颜雪怀像看要饭花子似的看着他,冲他呵呵冷笑。 孙大雄立刻就想起今天颜雪怀对他的带搭不理,还有和颜雪怀在一起的那个凶巴巴的男人。 “她们欺负您了?姑,您跟我说说,我找她们算帐去,看我抽不死她们。” 别看土匪进家时,孙大雄藏在地窖里,那是孙舅母不让他出来,平时孙大雄在孙家村可是一霸,从小到大,只能他打别人,别人若是还手,孙舅母就会找到人家家里,不吵个天翻地覆决不回来,一来二去,孙大雄也就在村里横着走了,要不怎么土匪来踩点,孙家村的人强烈推荐他们家呢,这都是有原因的。 颜家人或许不知道孙大雄在村里啥样,孙氏却是知晓的。 她听到孙大雄这样说,就有点后悔了。 她是在李绮娘母女手里吃过大亏的人,如果不是那娘俩,她又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孙大雄是她的侄子,她还没有笨到让侄子去当炮灰的地步。 “算了算了,颜家已经把她们轰出去了,以后你别去招惹她们。” “姑,我今天遇到二房的那个二丫头了,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孙大雄话音刚落,一直在门里偷听的颜雪娇就跑了出来。 颜雪娇看到孙大雄就烦,听说孙大雄来了,她原本是不想出来的,可是又担心孙氏又会给孙大雄银子,这才悄悄跟出来,这会儿听到孙大雄说看到颜雪怀的事,便忍不住跑了出来。 孙大雄看到亲爱的表妹,眼睛都看直了。 表妹来了新京,比以前更好看了。 第一零七章 好亲 这人啊,就是不能比。 以前在南边时,逢年过节,颜家的三姐妹再是不和,也要一起出来见客,颜雪怀无论是长相同,还是穿戴,都比颜雪娇高出一截,有颜雪怀比着,颜雪娇就显不出来了。 可是现在,就这会儿,颜雪娇站在一脸憔悴的孙氏身边,就像花手绢掉进抹布堆里,要多惹眼就多惹眼,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孙大雄没有读过几天书,肚子里没啥墨水,他想不出赞美的词,更不知道该怎么亏,只能火辣辣直勾勾地看着颜雪娇。 颜雪娇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她强忍着想要抽人的冲动,对孙大雄说:“你好好说说,你看到颜雪怀和谁在一起?” 孙大雄终于回过神来,哎哟,亲爱的表妹在和他说话,他可要好好说,有问必答。 “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逛街,那男的一看就是个有钱的。” 颜雪娇的眼睛冒出火来,光天化日下,颜雪怀和男人在一起,太不要脸了,二叔一定不知道。 “什么样的男人,老头子吗?”颜雪娇迅速脑补出颜雪怀被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揩油的场景。 那个贱人,就是给人当姨娘的货。 不,现在连举人小姐都不是了,给人当姨娘都不配,顶多就是个外室。 孙大雄一时没明白表妹为何会这样问,所以他没能顺着颜雪娇的想像说下去。 “不是老头子,挺年轻的,是个公子哥儿,一看就是公子哥儿。” 这样的公子哥,他在县城里没有见过,旧京城里可能有,但是他去旧京时,旧京的公子哥已经跑光了,他没有见到。 “公子哥?”颜雪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颜雪怀那样的,跟着她娘开个小铺子,整日迎来送往的,还能搭上公子哥? “不要脸,勾三搭四,和她娘一样不要脸。”颜雪娇咬牙切齿。 孙大雄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表妹恨颜家的二丫头。 对了,姑母也说是被那对母女给害的,就是因为这个,表妹才会恨二丫头的吧。 一定是这样。 “表妹,那丫头欺负你,欺负姑了,是吧,你别怕,表哥去替收拾她。” 话一出口,孙大雄猛然想起颜雪怀身边的那个少年,那人看上去挺不好惹的。 他抓抓头皮,再开口时,方才的气焰已经没有了。 “表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被人欺负。” 颜雪娇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怂了。 “哼,你是害怕吧,废物。” 颜雪娇一个白眼扔过去,孙大雄连忙挺起胸脯:“一个小丫头片子,我会怕她?表妹,你等着,我这就去揍她一顿给你出气。” 说完,孙大雄就要走,孙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拽住他,又对女儿斥责道:“那对母女不是好相与的,我看她们不知道搭上多少男人了,要不怎么就连你二叔都打不赢官司呢,你们不要招惹她们了,离她们远一点。” 若是以前,孙氏说话颜雪娇是会听的,可是现在,颜雪娇只觉得这个娘是个拖后腿的。 就因为孙氏,大杂院里的婆子们也对她指指点点,她现在能不出屋就不出屋。 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却对孙大雄笑了笑。 孙大雄还是第一次看到表妹冲他笑,他受宠若惊,一时傻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表妹抹着孙氏往回走。 忽然,颜雪娇转过头来,用口形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惜孙大雄没看明白。 回到家里,孙氏压低声音埋怨女儿:“你不要和你表哥说那些,他初来乍到的,不但不能替咱们出气,说不定还要被那对母女给算计了。” “阿娘,你说二叔知道颜雪怀在外面勾引男人的事吗?”颜雪娇问道。 孙氏一怔,虽然她嘴上骂颜雪怀,可是心里却不认为颜雪怀会做出下贱事的,毕竟李绮娘像护小鸡崽似的护着颜雪怀,再说,她们从颜家要了那么多钱,李绮娘不会舍得让闺女去做那种事的。 “你可别对你二叔说啊,打碎骨头连着筋,别看那是个丫头片子,可也是你二叔唯一的闺女。” 要不为何母女俩一起回颜家,郭老太太却只是要弄死李绮娘,却没有对颜雪怀下手呢。 尤其是现在,孙氏毁了名节,眼瞅着是指望不上颜昭山了,她随时都有可能被休出颜家,所以她不想惹事生非,再说,长子颜景修也埋怨过她,说她不该跟着祖母挑拨二叔一家的事,更不应该跑到李食记去闹事。 颜雪娇撇嘴,对孙氏说道:“阿娘,您忘了大哥是怎么说的吗?大哥说二叔曾经想把颜雪怀许配给叶盛。” 这事孙氏也知道,可那是以前了,现在颜昭石和李绮娘已经和离了。 “不可能了,你祖母不会答应。” “阿娘您怎么糊涂了?二叔之所以疼大哥,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儿子,您看他对大哥那么好,可是对我呢,就马马虎虎,颜雪怀那么不是东西,二叔还想着要把她嫁到叶家去,可他可曾过问过我的亲事?” 孙氏心里一动,是啊,景修以前就说过的,颜昭石会对颜景修视如己出,就是因为他没有儿子。 “可以让你二叔知道,可这事不能从我们嘴里说出来,你别急,阿娘想想办法。” 颜雪娇嘴上答应,心里可是急得火烧火燎。 以前在南边时,叶盛来过颜家,她见过的,叶盛生得一表人才,喜欢穿青竹色的衣裳,人也如青竹一般超凡脱俗。 最初听大哥说颜昭石想与叶家结亲时,她还以为这是二叔的妄想,听了大哥的解释之后,她知道这件事并非没有可能。 叶盛虽是叶次辅的义子,但是他的婚姻大事,还是要由亲生父母做主。 他的亲生父母都是叶家的家生子,虽然被放了籍,可是根子上还是奴才,因此,叶盛的亲事是高不成低不就。 颜雪怀好歹也是举人家的姑娘,叶盛娶她,在身份上也没有相差太多,更何况还有高嫁低娶这句古话。 若是以前,颜雪娇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是举人女儿的是颜雪怀而不是她。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颜家现在怕是连她的嫁妆也拿不出来了。 父亲恨不能把她娘休了,对她也是大不如前。 如果她自己不想办法,说不定父亲真会把她随随便便就许配出去。 或者遇到个肯多出聘礼的,父亲为了多收几两银子,把她半卖半送都有可能。 可是新京城里人生地不熟,颜雪娇能想到的好亲事,就只有叶盛。 第一零八章 葱油 孙大雄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带着表妹去钻草垛子,早上醒来湿溚溚的,他洗了裤子,大杂院里没有地方倒脏水,他端了脏水出去,想要倒在胡同里,一出门,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子掉到地上,脏水溅了自己一脚。 孙大雄揉揉眼睛,表妹来找他一起去钻草垛子? 新京城里有草垛子吗? 颜雪娇蹙眉,孙大雄这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那泼到地上的水,眼皮上抬,就看到孙大雄那支楞起来的小帐篷。 若是以前,颜雪娇或许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自从搬进铁锅胡同,她想不明白也不行了。 大杂院里就有这个好处,到了晚上什么声音都能听到。 磨牙的、放屁的,当然听得最多的辛苦耕耘时的嚎叫与口申口吟,以及那热情洋溢的鼓掌声。 颜雪娇强忍着恶心,对孙大雄挤出一抹笑容。 “表哥,你怎么自己洗衣裳啊,以后再有脏衣裳,就拿过去,我帮你洗。” 孙大雄还是第一次听到表妹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话,他受宠若惊,那个梦却越发清晰起来。 “表妹,你对我真好。”孙大雄的喉咙发干,恨不能立刻就去拉住表妹的小手。 颜雪娇却小嘴一扁,红了眼圈,孙大雄一怔,连忙问道:“表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祖母骂你了?” 颜雪娇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表哥,你知道吗?我们之所以会这样,都是被颜雪怀和她娘给害的,我娘还被当众打了板子,我爹嫌弃我娘被人看了身子,想要把我娘休了,我祖母更是天天打骂我娘,连我也嫌弃了。表哥,我娘怕你伤心,不敢告诉你,可我忍不住了,表哥,我娘和我快要没有活路了,好在你来了。” 颜雪娇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孙大雄还是第一次看到美人落泪,心疼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想给颜雪娇擦眼泪,颜雪娇后退着闪开:“表哥,不可,让人看到会连累你的。” 孙大雄气得跺脚:“这都是二房那两个娘们害的?早知如此,昨天我就把那臭丫头狠揍一顿给你出气了。” “表哥,你不是说了,她身边有男人吗?你若是替我报仇,她一定会让她那些野汉子对付你的,你虽然英雄了得,可毕竟寡不敌众。表哥啊,颜家快要不要我娘和我了,我们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若是你出了事,谁给我们撑腰啊。” 孙大雄的心都要碎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姑母和表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这还不如在乡下呢。 “表妹,那你说该怎么办?表哥听你的。” 颜雪娇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孙大雄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连忙安慰:“以前在南边时,你常年住在县城里,你是不知道表哥在村子里有威风,谁也不敢欺负咱,别看读书写字咱不行,可若是论起打架来,我敢在孙家村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真的吗?表哥,你以前怎么不说呢,我都不知道你这般威风,可惜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着你回孙家村。” “唉,现在村子里也不太平,等到不打仗了,我就带你回去,我娘说了,到时把东面那块地全都盖上房子,就给咱俩住。” “嗯,那表哥啊,你更要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和她们硬碰硬,我和你说啊,你去” 李绮娘并不知道,有人正在绞尽脑汁想要祸害她的宝贝女儿。 此时的她,正在熬葱油。这个季节,新京城里卖的都是大葱,也不知道福生从哪里找来一大把绿缨缨的小香葱,李绮娘决定做葱油拌面。 齐慰已经在床上躺了几日,今天大夫刚刚说他可以下床走走,他便走出了屋子。 他站在抄手游廊里活动着筋骨,一阵微风吹来,空气里夹杂着葱油的香气。 齐慰吸吸鼻子,没错,是葱油,葱香和油香混和在一起,那香味在鼻端弥漫,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熟悉而低调,就像回到小时候的国公府,每当他挑食不肯吃饭时,母亲就会亲自下厨,给他做葱油拌面。 那时家里的小厨房也是像这样,设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站在抄手廊子下,就能闻到小厨房里飘出的香气。 母亲不擅厨艺,也只会做这一道葱油拌面 铁锅里的葱白已经炸干,李绮娘加进酱油回烧,酱油融进滚烫的葱油里,那浓郁的葱油香气似乎能够包容一切,鲜咸的酱油不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令葱油的香气有了层次,更加鲜活,鲜活得如同灶边忙碌的那道身影。 齐慰也不知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帮忙的常婆子惊愕地喊了一声“国公爷”,李绮娘转过身来,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齐慰。 “国公爷。”李绮娘连忙施礼。 “免礼”,齐慰微笑,缓步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嘴里说着打扰,却没有离开,反而在一旁的小桌前坐了下来。 常婆子吓了一跳,那张桌子连同凳子,她好像忘了擦拭,灶间的桌椅,都沾了油烟。 齐慰却毫不在意,对李绮娘说道:“能开饭了吗?” 李绮娘缓过神来,哎哟一声,这才想起灶上的葱油。 葱油里加上虾干,又点了几滴花雕酒,倒在雪白的面条上,抖开,拌匀,确保每一根面条都要沾上葱油,再洒上几颗绿油油的葱花,这才端到齐慰面前。 齐慰看着眼前的这碗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就是这样的面,母亲做的葱油面就是这样的,有虾干,还有花雕酒。 他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送进嘴里,葱香、油香、酱香,还有虾干的鲜香,连同面条自有的面香,在唇齿之间弥漫,适可而止,却又无处不在,就如他的记忆,早已模糊,却随时随地都会想起。 李绮娘的目光却在齐慰手里的筷子上,这位威风凛凛的国公爷,吃起东西来怎地这么有趣,像个孩子似的,面条也要一根一根的吃,她记得自家闺女小时候,也是这样吃面条来着。 第一零九章 拌面 除了吃面条像个孩子以外,齐慰的吃相很好,无声无息,他吃得很慢,慢慢咀嚼,这碗面于他不是充饥,更似是在回味。 常婆子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偷眼去看李绮娘,却见李绮娘面容平静,嘴角还含着一抹笑容。 常婆子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她暗暗自责,她也是在大户人家干过二十多年的人,怎地竟如没有见过世面似的,看看旁边这位李娘子,不愧是能自己开铺子做生意的,即使面对国公爷这样的大人物,也毫不怯场。 不知不觉之中,常婆子看向李绮娘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佩服。 齐慰终于吃完了那碗面,刚刚放下筷子,面前便多了一碗汤。 汤是最简单的鸡蛋汤,清清爽爽,和这碗面一样,很普通,很朴素,也很家常。 齐慰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来,对李绮娘微微颔首:“多谢。”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灶间。 直到他的衣角消失在灶间门外,常婆子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抚着胸口,夸张地说道:“哎哟我的天,国公爷就是国公爷,也只有在千军万马里建功立业的人物,才能有这般的气势,李家娘子,你不知道,就刚刚,我紧张得啊,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你说怎么就能有人吃个饭,也能压得人喘上气来呢。” 李绮娘有些诧异,喘不上气来?常婆子该不会是灶间里的油烟吸得太多,肺不好了吧。 晚上,所有人全都吃完饭,齐慰把福生叫了过来,问道:“李食记的银子,你给了吗?” 福生不知道齐慰为何又想起这件事了,便道:“您还真的说对了,老板娘果真是要向您报恩,所以我就没把银票掏出来,想着等到送老板娘回去时,悄悄交给颜姑娘,我若是直接给老板娘,老板娘一准儿不会收。” 齐慰点点头,问道:“老板娘明天走吗?” “是啊,之前说好的。”福生说道。 齐慰想了想,说道:“她来国公爷做饭这件事,若是有人想查,还是能查到的,所以你让人留点心,莫要把她们牵扯进来。” “嗯嗯,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福生说道。 福生出了齐慰的屋子,便去了小厨房,李绮娘正在收拾自己做饭的家伙事儿,这一套东西是宝贝闺女给她置办的,她很爱惜。 “福生,你怎么过来了,饿了吗?我煮了宵夜。” 李绮娘说着便要去端,福生有点不好意思,他给老板娘的印像就是个吃货吗? “不是不是,老板娘,我这会不饿,您别忙了。”他连忙把李绮娘叫住。 李绮娘笑着说道:“那好,若是你饿了,就自己到灶间里盛去,这里你也熟。” “老板娘,明天您回去以后,万万不可对人说起来过国公府。” 其实不用福生叮嘱,李绮娘也知道该怎么去做。 她又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即使不知道齐慰中了毒,也能猜到国公爷一定是遇到不好的事了。 第一一零章 味道 这个时候,李绮娘纵有疑问也不便再提,但是她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这也是临来之前,闺女嘱咐过的。 可能是国公爷的气场太过强大,常婆子心神俱疲,已经回去躺下了。 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李绮娘仔细端详福生,想在他脸上看出叶老夫人的影子。 无奈,十七八岁的少年,与年逾六旬的老妪,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相似之处。 福生被她看得浑身不对劲,他怎么觉得,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猪。 这块红烧,这块剁馅,这块鲜嫩,烤了。 “老板娘” 福生想说回头我把那一百两银子给你们,你想买猪就买猪,买羊就买羊,还是放过我吧。 李绮娘大手一挥,打断了福生到了嘴边的话。 “福生啊,你以前来过平城吗?我怎么看你长得像平城人呢。” 福生想问,平城人的长相有啥不同的吗? 可是没等他开口,李绮娘便自问自答了:“像,很像,你还特别喜欢吃炸麻花,炸蚕豆,炸小鱼,炸里脊,你看你爱吃的东西,不是油炸,就是重油的。” 福生想说,你闺女好像更爱吃这些东西,我吃的那点儿还是沾了你闺女的光。 可是他没说,他没有说话的机会。 李绮娘道:“有一次,我带着闺女去自家铺子,一转眼,闺女就不见了,我两条腿发软,迈出的步子都是软的,只觉得怎么都跑不动,就这样,我哭着喊着跑了几条街,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喊得嗓子都哑了。唉,福生,你没有做过父母,不知道丢了孩子是什么感觉,那个时候,我就想谁要是能把我闺女送回来,我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 福生忙问:“那后来呢,颜姑娘是怎么被找到的?” 李绮娘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她钻到米缸后面,和我躲猫猫,等着我去找她,后来就在米缸后面睡着了,发现她的时候” 李绮娘想说,发现的时候,闺女还尿了,睁开眼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藏得这么好,您怎么还能找到我?” 当然,这么糗的事,是不能告诉外人的。 福生松了口气,说道:“真好,颜姑娘真幸运。” 李绮娘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她问道:“福生,你别怪我多嘴啊,我听说你是跟着国公爷长大的,你还记得自己的家里人吗?” 福生的目光凝视着某处,渐渐失去了神采。 “我记得我娘总是哭,我还记得我们住的地方,不,应该是我记得那里的味道,是烧香的味道,后来我去了寺院,便知道我娘和我住的地方,一定是寺院。” 李绮娘记得闺女说过,欧阳赞失踪之后,夫人平氏带着幼子,整整一年四处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丈夫能够回来,直到在寺院里把孩子丢了。 欧阳文韬被拐走时差两个月满四岁,也就是说,从不到三岁开始,他便跟着平氏到处烧香,要么住在寺院里,要么在去寺院的路上,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渐渐忘记很多事,尤其是五岁之前的事,会随着逐渐长大,而越来越模糊。 而味道,却往往能令人记忆长久,对于福生,幼年的记忆已然退却,但那烧香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那名字呢,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李绮娘迫不及待地问道。 福生的眼珠终于重新动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绮娘,接着,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记得我叫小涛,我一直都记得我叫小涛,后来我遇到国公爷,国公爷给我改名叫福生。” 李绮娘笑了,喜悦之色直达眼底。 大武和二武查到的消息,善堂里失踪的孩子就叫小涛,叶老夫人查找了十多年,迄今为止,与欧阳文韬的情况最接近的两个人,一个是福生,另一个便是小涛。 现在,福生就是小涛。 欧阳文韬,小孩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便把“小韬”,误作了“小涛”。 “老板娘,您不会无缘无故问我这些,您是不是知道什么?”福生问道。 李绮娘直觉,这层窗户纸不应由她这个外人来捅破,可是福生已经问了,李绮娘觉得,窗户纸还是捅破了吧,至于双方当事人想不想认亲,什么时候认亲,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福生,你右脚大拇指外侧是不是有块疤?” 福生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他没有回答有或者没有,而是瞪着李绮娘,问道:“老板娘,您除了颜姑娘,还生过一个儿子吗?” 难怪老板娘对他这么好,总是担心他被饿着,还常悄悄给他寒零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母子连心。 李绮娘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敢情福生误以为要找孩子的人是她了。 “你先说你脚上有没有疤。”李绮娘问道。 福生点点头,弯腰就要去脱鞋子,李绮娘忙道:“不用脱了,你就说有或者没有。” 福生却已经手脚麻利地脱掉鞋袜,抬起自己的脚丫子:“有,一直都有,就是越来越浅了。” 李绮娘看了一眼,福生的脚丫子白嫩嫩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生活习惯很好的孩子。 “这个疤啊,听说是你小时候踢到炕桌上的热茶留下的。” “听说?”福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绮娘,我已经把你当成亲娘了,你却来一句听说。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福生,你可能是叶老夫人寻找多年的孙儿欧阳文韬。” 入夜,齐慰从床上坐起身来,侧耳听了听,然后起身下床,走到门边,猛的拉开屋门,就见福生像个幽魂似的站在他的门外。 “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值夜,快去睡吧。”齐慰无奈地说道。 “老板娘说我是叶老夫人的孙儿。”福生可怜巴巴地说道。 齐慰仅存的睡意全都没有了,他看一眼屋外那洒了一地的月光:“进来说吧。” 福生进来,期期艾艾地把李绮娘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又对齐慰说了一遍。 齐慰越听越是吃惊,那位叶老夫人的夫君是欧阳伯儒,而他的儿子,便是昔年的探花郎欧阳赞。 文武殊途,文臣与勋贵素来泾渭分明,因此,齐家与欧阳伯儒并没有交情,齐慰入仕时,欧阳伯儒早就过世多年,但是他知道欧阳赞,也知道欧阳赞失踪的事。 毕竟,欧阳赞是在雁门关附近失踪的,而那位去和亲的金环公主,不但是福王的女儿,而且在她还是郡主的时候,差一点做了定国公夫人。 第一一二章 香汤 半个时辰后,福生回到自己屋里,却还是睡不着。 很多时候,人的记忆就像一团乱麻,看似无从下手,可若是找到其中一个线头,便能牵扯出很长很长。 福生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模糊不清的面孔,模糊不清的地方,可当李绮娘说那柿子胡同的老宅,便是他幼年生活过的地方时,他便想起一件事来。 他第一次听到柿子胡同这个地名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他记得那晚他坐在月亮下面,吃着炸蚕豆,心里浮起淡淡的忧伤。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忧伤,因此那晚他吃了很多蚕豆。 好不容易捱到四更天,福生蹑手蹑脚去了马厩,给马蹄子包上布,没走侧门,一人一马从后门出去。 苏州街有家名叫露华浓的香汤馆,是真真正正从苏州过来的老字号。 今天有户人家的女儿要出嫁,露华浓的几个婆子忙到半夜,把那位姑娘全身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才回来,这回刚刚睡下,外面的大门便被敲响了。 该不会是那位准新娘有哪里不妥,娘家来叫她们过去? 大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露出婆子惺忪的睡眼:“有事吗?” 来人是个生面孔,十七八岁,气死风灯照在他的脸上,小脸煞白,眼圈漆黑,像极了传说中的食铁兽。 “有事,我要泡香汤。” 婆子顿时睡意全无,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莫非是哪个小倌堂子里的头牌,或者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看我做甚?拿着。”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少年出手就一锭银子,婆子一看,竟是比昨天嫁女儿的那家给的还要多。 “哎哟,贵客迎门,快点进来。” 管他是小倌还是戏子,管他是男还是女,白花花的银子才不分男女。 天光大亮,福生走出露华浓,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年轻的皮肤白里透红,如同剥了皮的煮鸡蛋吹弹得破,没有痘印,没有黑头,一双眼睛神采熠熠。 婆子送他出来,叹息一声,这般鲜嫩的小哥儿,可惜泡澡时不许她们上手,好在只是不让她们帮着泡澡,她还给修了眉,敷了面。 见他走远,婆子这才重又关上大门,露华浓的生意是从下午开始的,这个时辰还不到上客的时候。 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铺子开门迎客,福生走进一家成衣铺子,挑着最贵的买了一身新衣,又去了新京城里的老字号,给自己买了新鞋新袜。 路过一家早点铺子时,他进去买了刚炸出来的油条。 他想起他住过的善堂,童年的清晰记忆是从善堂里开始的。 善堂里的管事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却以虐打孩子为乐。管事喜欢挑着六七岁的孩子下手,最喜欢的就是一边喝酒,一边用蘸水的竹片抽打他们幼嫩的皮肤。 那时,他最害怕的就是管事叫他来自己的房间,如果他不肯去,管事便不给他饭吃,还让其他孩子一起打他。 有一次,他看到管事把一个孩子绑上石头,沉进善堂外面的河里。 他知道那个孩子叫阿会,和他一样,也是经常被管事叫进屋里的。 他很害怕,他担心他也会被管事扔进河里,于是那天,他扑过去,咬了管事一口,管事吃痛,脚下不留神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便趁机跑了出去。 善堂的后墙处有个狗洞,那个洞很小,但是他也很小,他顺利地狗洞里逃了出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跑到街上,饿极了便去讨饭,叫花子们欺生,追着打他,他拼命逃跑,误打误撞冲到齐慰马前,齐慰从地上抱起他,给他吃点心,又让郝冲带他去洗澡,郝冲把他搓得像只红猴子。 后来,他成了福生。 日上三竿,柿子胡同欧阳老宅的大门被人敲响,武杰还以为是颜雪怀和吕英儿落下东西又回来了,小跑着过来开门。 门打开,武杰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福生。 “请问你找谁?”武杰问道。 “我是小涛,我来找我的亲人。” 武杰怔住,转身便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叶老夫人正准备出去摆摊,武杰大呼小叫地跑到后院,听到那一声“小少爷回来了”,叶老夫人怔了怔,然后一把推开武杰,大步向门口走去,听到动静的莫语和武瑞也跟着向外跑,叶老夫人率先来到大门口,她看到了门口的少年。 少年穿着新衣,站在阳光里,美好得如同清晨的太阳,眉目清朗,眸光明净,不沾半点阴翳,周身上下整整齐齐,恰到好处,就连指甲也修成了最好看的形状。 这和叶老夫人想像得不一样。 她想像中的孙儿,受尽欺凌,历尽磨难,而眼前的少年,健康明亮,神采飞扬。 可却又和叶老夫人想像得一样,因为这就是她想像过一千次一万次,孙儿长大后的模样。 这就是她的孙儿,不用滴血验亲,只看那张脸,她就知道,这是她们家的孩子。 孙儿站在门口,丝毫没有陌生人的突兀,就好像那门口的石阶,他已经走过无数次。 他不是翻山越岭踏过荆棘而来,他只是出去遛马了,回来时买了祖母喜欢吃的早点。 “小韬,你回来了?” 叶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模糊起来,透过重重水雾,她努力看清自己的孙儿,她的眼睛舍不得移开。 福生笑了:“对不起,祖母,我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祖母能活着等到你,这就不晚。” 国公府里,李绮娘收拾妥当,坐在屋里等着。 昨天福生说过,会把她送回李食记。 她其实也能自己走的,可是担心被人盯上,所以福生说要送她走,她便答应了。 她看看屋角的滴漏,这个时辰了,福生怎么还没来? 不对,今天早上过来给国公爷取早食的,也不是福生,而是国公爷的小厮,以往在国公爷的饭食上,福生从不假手于人。 是不是昨天听了自己的那番话之后,那孩子受了刺激,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了? 那是她闺女会做的事,别人家的孩子应该不会吧。 . 第一一三章 轿子 门推开,进来的是常婆子。 常婆子手里拿了两副纳好的鞋底。 “李娘子,我做饭不行,也就这针线还能拿得出手,可惜全都留在家里了,手边就有这两副鞋底,你别嫌弃。” 李绮娘岂会嫌弃,她不擅女红,无论是在颜家时还是现在,她们母女的衣裳鞋袜都是拿到外面去做的,李绮娘也想亲手给女儿做件衣裳做双鞋,无奈她太忙,难得有空坐下来做针线,且,她也担心女儿会嫌弃她的手艺。 她开心地接过常婆子送的鞋底,又仔细问了常婆子家的住址,承诺会送几罐亲手腌的小酱菜。 李绮娘腌的酱菜和黄家酱园的不一样,甜酸口,不太咸,她来的时候带了两小坛,常婆子尝过了,喜欢得不成。 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门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魏明政。 “老板娘,福生有事,我们恰好要出去,顺路送你一程。” 不知何时,魏明政几个也跟着福生一起称呼她为“老板娘”了。 李绮娘谢过,拿起自己的东西,与常婆子道别后,便跟着魏明政出了国公府。 和来时一样,走的是后门。 只是不一样的是,后门外面已经有人等着了。 李绮娘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齐慰竟然也在。 齐慰端坐马上,前后各有六名护卫,而在这些护卫后面,是一抬青布小轿。 轿子非常普通,和街上拉脚的差不多,但是一前一后两名轿夫却宽肩窄腰,格外精神。如果骑上高头大马,和那十二名护卫不相上下。 李绮娘立时明白了,这两位哪里是轿夫啊,他们也是齐慰的护卫。 只是为了不惹人注意,这才扮作轿夫。 这样的轿子换作别人,总要客气几句,才会矫矫情情地坐上去,换做胆子小的,很可能还会战战兢兢,只敢坐半个屁股在上面。 但是李绮娘却也只是冲着齐慰颔首施礼,便径自上了轿子。 齐慰目送那道身影进了轿子,才温声说道:“走吧。” 他从吕河营回来已经有几日,若是再不露面,说不定就要有死讯传出了。 李绮娘的轿子跟在马队后面,不远不近,好在齐慰等人走得也不快,一来是街市之中不能纵马,二来齐慰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复原。 路过会昌街时,马队没有停留,向着福王府的方向行去,只那一乘青布小轿,不显山不露水地走进会昌街,在李食记门前停了下来。 还是上午,李食记里不会有客人,李绮娘寻思着吕英儿应该正在蒸包子,她回来还能搭一把手。 至于自家闺女,要么在后院里伸胳膊蹬腿练她那所谓的“神功”,要么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铺子里看话本子。 哎哟,那天闺女说张五嫂家的椒盐核桃不好吃,她还说要亲手做给闺女吃的,这两天去了国公府,倒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就去灯市街买核桃。 李绮娘心里记挂着核桃,伸手推工了李食记的门。 一开门,她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四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 “娘,您回来了!” 闺女那娇娇嫩嫩的声音响起,李绮娘才回过神来,没有走错,这就是自家铺子,可是怎么有这么多人? “这是干嘛呢?” 李绮娘走到颜雪怀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颜雪怀笑着说道:“娘,您还不知道吧,咱家把修城墙那地方的做饭差事拿下来了,那么多工匠,只有两家做饭的,到时咱家的人手定然不够,所以我现在正招人呢。” 信息太多,李绮娘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要问的太多,免得打扰到宝贝闺女。 她转身进了后厨,吕英儿果然在蒸包子,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看到李绮娘回来了,吕英儿又惊又喜:“老板娘,您回来了!” 这两天,吕英儿忙得团团乱,就这样,还是少赚了很多钱。 李绮娘手脚麻利地净了手,戴上围裙,问道:“外面那些人全都是新招的,要这么多人?” 吕英儿笑着说道:“不是不是,这些人全都是来......叫什么来着,对,是应聘,他们是来应聘的。” 少东家就是说的这个词,应聘。 “仔细说说,怀姐儿要招几个人?”李绮娘问道。 闺女做的事,她半道回来插不上手,可是却又好奇,不能打扰闺女,只好来问吕英儿了。 “少东家说了,要招四个人,其中至少要有两个是三十岁以上的。” “少东家可厉害了,说招人就招人,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应聘的。” “少东家还说,工地那边,不适合您去,也不适合让我去,但是刚开始时,要由您去带上几天,辛伯也要过去,待到那边的人能上手了,您就回来。” “少东家还雇了人,明天就去工地上搭棚子,垒炉灶。” 李绮娘暗暗吃惊,她不过走了两天,宝贝闺女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待到李绮娘和吕英儿把包子上了屉,颜雪怀也把人手初定下来了。 所谓初定,就是还要在选定的人里面再选。 总共七个人,三男四女。 李绮娘这才知道,今天来的这些人里除了两个小伙子是辛伯找来的,他们是小五子的发小,其他人全都是老崔帮忙找的。 老崔就是做旧家具的那位,李食记用的桌椅板凳都是从他那里买来的。 颜雪怀急着招人,原本是想全面撒网,别看她穿过来还不到半年,可是颜姑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缘好得不成,一来二去,竟也认识了不少人。 颜雪怀最先去的就是老崔那里,老崔离这里最近,她挑着最近的先去。 没想到她刚说了要招人,那些正在干活的工匠,连带着搬搬抬抬的伙计们,立刻踊跃报名。 他们是给自家亲戚报名。 这年头,新京城里的人家,谁家没有几个来投奔的亲戚啊。 不仅他们有,老崔也有,现在给老崔干活的这些人里,就有几个是来投奔他的亲戚。 第一一四章 孙子 这些人全都不是远道而来,最远的也就是四五百里,裕王现在还没有打过长江,真若打到他们的家门口,说不定还要好几年。 可是皇帝迁都了,没等裕王的军队打过来,各地便自己先乱了,就像吕英儿老家那样,当地的豪绅豢养土匪,四处烧杀抢掠,老百姓们没了活路,只能跟着皇帝一起跑,尤其是在新京有亲戚的,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也要巴巴地跑过来投靠。 在新京,买房置业的,有亲戚能投靠的,或者像李绮娘母女这样开铺子做生意的,全都能到衙门里上户籍,从此变成新京百姓。 即使买不起房子,只要租了房子,或者找到工作,也能由房东或者东家做担保办户籍。当然,肯给做担保的房东少之又少,东家倒是有的,比如吕英儿,便是李绮娘给她做的担保。 而那些既买不起房,又没有房东担保,更没有亲戚可投靠的,就是流民。 亲戚家里也不是能长住的,但凡是有点志气的,谁也不愿意寄人篱下。 因此,颜雪怀睡了一觉,早上来到铺子,门外便等了一群人。 被留下的七个人里,有小五子的两个发小。 说是发小,其实也是亲戚,他们是小五子嫂子的娘家兄弟,都是身强体健的壮小伙,牛犊子一样。 另外一个名叫崔旭的,虽然长得不太壮实,年纪也更小,只有十六岁,看上去文文弱弱。 但是颜雪怀之所以会留下他,是因为他在来新京之前,已经学过五年厨艺了。 这方面李绮娘最了解,别看他已经学厨五年,除非是在自家开的小食铺里,否则最多也只能给大厨打打下手,大多数人连这个资格也没有。 所以崔旭来到新京以后,至今也没能在酒楼里找到工作,老崔见他会做饭,便让他在自己里,给伙计们煮饭,可是没过几天,老崔的婆娘就有意见了,嫌崔旭炒菜放的油太多,盐也太多,总之,就是崔旭做饭太费钱,远不如她的娘家大姨,老崔被婆娘念叨的心烦,刚巧李食记招人,老崔便让崔旭过来试一试,能被挑上最好,挑不上还回来给伙计们煮饭,他婆娘在的时候,少放点油就行了。 李绮娘把崔旭叫到后厨,让他当场炒了一个菜。 崔旭的刀功很不错,菜的味道也不错,就是有些怯场,一看就是缺少历练。 另外的四个女的,全都是三四十岁的婆子,会和面,会蒸馒头会烙大饼,也会蒸包子包饺子,而且个个有一把子力气。 其实今天来的婆子全都差不多,这个年纪的乡下妇人,可能不会炒菜,但是却没有不会做饭的。 颜雪怀之所以会选中这四个人,是因为她们的儿女全都大了。 颜雪怀告诉这些人,先在李食记试用五天,五天之后再定去留。 不能留下的也不会白干,每天给二十个铜板。 至于留下以后的工钱怎么给,颜雪怀没说,这事她还要和李绮娘商量。 李绮娘对宝贝闺女挑选的这七个人都很满意,试用的第一天,她差点就想说,这七个人全都留下吧。 不过不用急,一来用不到这么多人,二来这些人还要仔细看一看。 忙忙碌碌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却没见到莫语过来取饭。 李绮娘猛的想起昨晚的事,对颜雪怀说道:“唉,看我这记性,一忙起来就把重要的事也给忘了。” 她把自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甚至还看了福生的脚丫子,以及今天早上没有见到福生的事,全都对颜雪怀说了。 颜雪怀没想到自家老娘这般生猛,居然直截了当合盘端出了。 她拍拍李绮娘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娘,您好样的。” “福生会不会受不了刺激,自己躲起来静一静?”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也不知道,她和福生又不熟,顶多就是请福生吃过零嘴而已。 “刚好今天咱们铺子里有这么多帮忙的,我又不怕,我回柿子胡同,既给叶老夫人送饭,也把昨天的事和莫语姑姑通个气。” 李绮娘也是这样想的,她把装好的食盒递给颜雪怀,道:“快去快回,记得回来吃饭。” 颜雪怀答应着,接过食盒便准备回柿子胡同。 可是她还没有走到门口,便看到打开的大门里走进来的人。 福生! 叶老夫人! 福生打扮得像是要去相亲一样,搀扶着叶老夫人走进了李食记。 叶老夫人也穿得很正式,一袭寿字暗纹的墨绿褙子,戴了一整套的祖母绿头面,一看就是......陪着孙儿去相亲的。 颜雪怀的大脑飞快转动,这两位居然是一起来的,一起来的,一起来的! “叶奶奶。” 颜雪怀上次打招呼,一眼看到随后进来的莫语,莫语也看到了她手里的食盒,顿时明白过来,忙道:“你这是要回去送饭吗?你看看我,应该早点过来和你说一声的。今天家里有大喜事,老夫人说要出来吃,这顿团圆饭一定要来李食记。”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大声喊:“娘,您快来,快点!” 李绮娘还在后厨里忙活,闻言还以为宝贝闺女出了什么事,连围裙也顾不上解,扔下菜刀就跑了出来。 颜雪怀指着福生说道:“娘,叶奶奶找到孙子了,您快看看,叶奶奶的孙子长得多好啊!” 说得好像她是第一次见到福生一样。 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至少五倍,正在门口买盖浇饭买包子的,闻言全都探头往里面看。 这当中至少有一多半人就是会昌街上做生意的,还有是住在这附近的。 当初欧阳惠占着铺子不肯给,欧阳本家帮着他一起吃绝户的事,这附近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至少五倍,正在门口买盖浇饭买包子的,闻言全都探头往里面看。 这当中至少有一多半人就是会昌街上做生意的,还有是住在这附近的。 当初欧阳惠占着铺子不肯给,欧阳本家帮着他一起吃绝户的事,这附近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第一一五章 骗子 张里正翻翻眼皮,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你会这么说。 张里正的老姨是欧阳族长姐夫的二姑的大姑子的亲妯娌,彼此也算是沾着亲。这些年来,欧阳族长明里暗里偏帮欧阳惠,和本家那些老头子们一起,恨不能把叶老夫人的家产拿过来平分,张里正表面上假装不知道,私底下关上门没少骂娘。 今天为啥会过来报信?就是想看看欧阳族长生气的样子。 人生的乐趣,便是看讨厌的人如何烦恼。 欧阳族长不只烦恼,他还咬牙切齿。 原本已经在炕上躺了几日,眼看就要把装病变成真病的人,一下子就生龙活虎起来。 张里正不能留在这里,他要换个地方等着看下一场。 下一场来得很快,叶老夫人一家的团圆饭刚刚吃完,祖孙两个前呼后拥出了李食记,正准备回家的时候,欧阳本家的一大群人便雄纠纠气昂昂的来到了。 为什么不是去柿子胡同,而是来半路上堵截? 一来他们若是去柿子胡同,要么不能进门,要么进门后也被叶老夫人轰出来,他们这群人,与叶老夫人已经斗了几十年,如果他们对叶老夫人有办法,也就不会默默支持欧阳惠这个晚辈了。 二来去柿子胡同,当然比不上在大街上当众掀穿骗局来得痛快。 什么孙子,狗屁,谁知道是老虔婆从哪里找来的小子滥竽充数的。 这老虔婆,为了她那点家底,这些年没少折腾,夭蛾子一个接一个,瞧,现在连孙子都找来了。 福生并不认识这些人,眼瞅着被人拦住去路,福生便问叶老夫人:“祖母,这些人是来找我们的吗?” 叶老夫人冷笑:“这些都是欧阳家的族长,族老。” 说完,叶老夫人便朗声说道:“族兄族弟,还有这几位大侄子,你们来得正好,这是我孙儿文韬,明日还请你们开祠堂,我孙儿要给列祖列宗上香。” “你孙儿?谁能证明这是你孙儿,我看他就像个骗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率先喊叫起来。 叶老夫人微微一笑:“三从兄,当年我家老太爷过世,你是第一个来我家,要把我儿子阿赞接到你家里去,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教导儿子,所以你要替我养儿子,我没有答应,你便怂恿家中女眷四处说我克夫,怎么,我没有让你把我儿子养废了,你就不乐意了?” 叶老夫人又看向站在三从兄旁边的一个老头:“四从兄,三从兄没能接走我儿子,于是你便让你那不成器的外甥,趁我儿子下学的时候,带着我儿子去那烟花之地,我儿子没有被带坏,反倒是你自己的儿子,跟着你外甥学会了喝花酒,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两个老头子气得老脸通红,这么多年的事了,这才虔婆居然还没忘,还要提。 “叶氏,你翻什么旧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随便找来一个小子,就说是你孙子,你当我们欧阳家是菜园子,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是不是我孙子,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你们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对我孙子指手划脚?怎么,今天我把孙子找回来了,你们不高兴?看我孙子一表人才,你们眼热?”叶老夫人背脊挺得笔直,这是她的孙子,她等了十几年才等回来的孙子。 见叶老夫人如此强势,欧阳族长连忙看向自己的父亲二老太爷,二老太爷面色阴沉,上下打量着福生,问道:“你说你是欧阳文韬,有何凭证?” 福生摇头:“没有凭证。” 二老太爷又问:“可曾滴血验亲?” 围观的街坊里有人说道:“你们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人家的父母全都不在,怎么滴血验亲?” 二老太爷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冷笑道:“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滴血验亲,更没有任何凭证了?这和骗子有何区别,就是那骗子,也要有个来龙去脉吧。” 欧阳本家这边,立刻便有人附和:“就是骗子,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说不定是雇的。” 又有人冲着福生说道:“小子,你是哪个小倌堂子的?你别给人当孙子了,还是去当面首吧。” 欧阳族长也来了精神,他大声说道:“去报官,快去报官,这里有人冒充我欧阳家的子孙。” “是啊,报官去!” “这就是骗子,去报官!” 福生微笑,对欧阳族长说道:“那就有劳你们去报官吧,当年带走我的那个拐子已经抓住了,据那拐子交待,当年是有人雇他把拐走的,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这个案子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啥?叶老夫人的孙子被拐走的事,还有内情? 不但这些人吃惊,就连颜雪怀也吃惊了。 她既没听叶老夫人说过,也没能莫语说过,大武二武也没有说,莫非这是福生自己查到的? 福生说完,便对叶老夫人说道:“祖母,我们还是回家等着吧。” 叶老夫人点点头,对欧阳本家的人说道:“该报官的去报官,该回家等着衙门传唤的,就回去好好想想这口供该怎么给,余下的就散了吧。” 说完,叶老夫人冲着这群人挥挥手,就像轰鸡赶鸭一样。 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怔了怔,气得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你是说是我们串通拐子把你拐走的吗?满口胡言!” 福生冲他们笑了笑:“我可没说是你们干的,在衙门还没有上门来锁人之前,你们不必惊慌,一大把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还要让人把你们抬上公堂。” 他的话音方落,人群里便爆发出一阵笑声,三老太爷和四老太爷指着福生的鼻子,气得嘴唇发抖:“目无尊长!” “你们不是说我是骗子吗?怎么又想给我尊长了?莫非你们明知我就是欧阳文韬,却为了一己私利不肯承认?” “你你你......” “你你你把舌头捋顺了再说话。” “你你你......” “你你你个屁!” . 第一一六章 报官 福生搀扶着叶老夫人,穿过人群,向着柿子胡同走去。 欧阳族长气急败坏,对二老太爷说道:“您放心,等到衙门的人过来了,我看他们还敢不敢继续嚣张。” 二老太爷紧锁着眉头,问道:“你真让人去报官了?” “是啊,那小子一看就是骗子,我......” “胡闹,胡闹,这是欧阳家自己的事,闹到公堂上去,你是想让整个平城的人看笑话吗?”二老太爷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低声吼道,“快去把人叫回来,不要报官!” 欧阳族长一怔,刚刚他说报官的时候,族老们全都同意,再说,这件事摆明就是老虔婆搞出来的,让衙门出面吓一吓,看老虔婆下次还敢不敢出夭蛾子。 “父亲,儿子觉得这件事闹到官府也未尝不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二老太爷便怒道:“少废话,把人叫回来!” 欧阳族长无奈,只好又让人去追前面去报官的人。 可是晚了,刚才欧阳族里的人堵住去路的时候,某位开食铺的少东家,已经让人去报官了。 来的是五城司的人。 他们正在隔壁街上,听说会昌街上有人聚众闹事,立刻便过来了。 欧阳家去报官的人,刚刚走到街口,就遇到了五城司的人。 “官爷官爷,有骗子,有个骗子冒充我们家的人,你们来得正好,快去抓骗子吧。” 郝冲一听就乐了,他被齐慰关了几天,今天早上齐慰去面圣,他才被放出来,还以为又是逛大街无聊的一天,没想到第一天巡街就遇到抓骗子这么有趣的事。 郝冲大喜,还以为只是有人聚众打架,没想到还有骗子可抓。 一行人杀气腾腾过来的时候,小骗子福生已经陪着他祖母回家去了,欧阳家的人走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准备离开,没办法,上了年纪,被那小骗子气得不轻,差点就要躺下了。 “骗子呢,骗子在哪儿?”郝冲问道。 欧阳族长连忙走过来,抱拳道:“小辈们不懂事,自家的事也要去惊动官爷,没有骗子,就是家里的一点小事,是小事。” “你明明说叶老夫人的孙子是骗子的,还说去报官,我们都听到了。” 说话的是个孩子,欧阳族长不认识,可是会昌街上的人全都认识他,这是单伯的孙子阿宝。 阿宝这样说了,阿宝的小伙伴们也争先恐后大声说:“是啊,是你说要抓骗子的,是你说的。” 郝冲一听,就板起脸来,对欧阳族长说道:“究竟有没有骗子?” “没有,没有。” “有,他说有的。” 这时,颜雪怀从人群里挤过来,对郝冲说道:“郝将军,我做证,刚刚欧阳家的人,全都说福生是骗子。” 欧阳族长大怒,对颜雪怀说道:“哪来的小丫头,我家的事和你没关系。” “我就住在叶老夫人家里,你说这事和我有没有关系?”颜雪怀反问。 郝冲不理会他们打嘴仗,他只对颜雪怀前面说的那句话有兴趣。 “你说谁?福生?这事和福生有什么关系?” 颜雪怀道:“福生是叶老夫人的孙儿,今天认祖归宗,结果欧阳家的这些人骂福生是骗子,还说福生是小倌堂子里出来的,对了,我以前都不知道福生是小倌堂子的呢。” “呸!谁说福生是小倌堂子里出来的?谁说的,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保证不打你,谁说的,站出来!” 郝冲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他才不管福生是不是叶老夫人的孙子,他在意的是福生是小倌堂子里出来的这件事。 郝冲初来乍到,他不知道叶老夫人是谁,可是五城司的这些人却是知道的。 他们虽然大多都是旧京城里过来的,但是他们就是负责这一片的,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他们当然也认识福生,即使不认识,也听说过名字。 天呐,谁能想到,刚过晌午,就吃到这么一个大瓜。 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立刻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再告诉亲朋好友。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定国公身边有了欧阳家的人。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郝冲大喊大叫。 “姓欧阳的一个也别走,都给老子说清楚,你们谁说福生是小倌堂子出来的,说啊!” “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欧阳族长心里硌登一声,坏了! 他不知道郝冲的来历,但却知道能进五城司的,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武将家的孩子,这些人哪个都不好惹,看这个姓郝的,分明是和那个小骗子,不,叫什么福生的是认识的。 不仅认识,看来关系还不错。 欧阳族长忽然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莽撞的,他应该先打听清楚那个骗子的底细,然后再和族老们商量对策。 往常他明明不是鲁莽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欧阳族长来不及自责,当然也不会想起,他是听了张里正那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才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的。 “误会,都是误会,真的是误会,小孩子不懂事,真不懂事。” 郝冲是谁?那是出名的混不吝,岂会因为一两句误会就翻篇的,五城司的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众人一起指责,于是欧阳族长无奈,只好扯过族里的一个晚辈,就是骂福生是小倌的那个,当着郝冲的面,借了自家老爹的拐杖,给了那小子几下。 郝冲便问:“福生是小倌堂子出来的吗?” 欧阳族长忙道:“不是,当然不是。” 人群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他是叶老夫人的孙子吗?” 欧阳族长怔住,不知该说什么,嘴唇翕翕,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此事族中待议。” 郝冲啐了一口,转身对五城司的一众人说道:“我要去看看我那大侄子,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去给人当孙子了,你们有人跟我一起去吗?” 这个...... 虽然大家都想去,可那是齐福生啊,算了吧,还是不要去了,反正郝冲是个大嘴巴,明天一准儿会告诉他们的。 郝冲问了叶老夫人的地址,一个人大咧咧地走了。 . 第一一七章 大锅(月票满百加更) 见郝冲走了,欧阳族长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拉过一个五城司的人,悄悄塞了一锭银子,陪笑说道:“咱们上次见过,官爷还记得不?” 这位把银子一揣,皮笑肉不笑:“记得,那个藏死人的宅子,不就是你的吗?” 好吧,又戳到欧阳族长的心窝子上了,他那宅子,唉,现在还贴着封条,想要便宜卖给收凶宅的都不行。 无论如何,有了这锭银子,欧阳族长终于打听到福生的来历了。 “我就说你们欧阳家的人是不是傻啊,这样的子孙,谁家不是抢着要,你们还说人家是骗子。” 欧阳族长的脸色就像掉到染缸里,红一阵绿一阵,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欧阳族长带着一堆子孙,扶着搀着几位族老,终于离开了会昌街。 见他们走了,五城司的人哈哈大笑。 如果白痴会飞,这欧阳家就是鸽子场。 颜雪怀回到铺子里,李绮娘看她一眼,问道:“看完热闹了?” “咦,娘啊,您不问问这事怎么样了?”颜雪怀奇道。 李绮娘拿了条温毛巾递给女儿:“擦擦脸,你看你那脸上,一层灰。” 颜雪怀一边抹脸,一边追问:“娘,您就不好奇吗?” 李绮娘无奈地说道:“福生那孩子做事有分寸,这种小事,他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再说,还有国公爷呢。” 颜雪怀皱皱鼻子:“国公爷高高在上,是不会亲自插手这种小事的。” “谁说国公爷不会管这种小事的,他很细心,福生那么懂事,就是国公爷教出来的。”李绮娘一边说,一边拿出香膏子往女儿脸上抹。 颜雪怀非常抗拒,这古代的香膏子还真是香膏子,太香了。 “对了,刚刚福生给了我一张银票。” 颜雪怀把银票掏出来,足足一百两。 “什么银票?”李绮娘蹙眉。 “您这两天的工钱啊,一百两呢,娘,这两天您累不累,这么高的工钱,一定很累吧,晚上我给您做个按摩。” 若是往常,听到闺女要给她做按摩,李绮娘早就笑弯了眼睛,可是今天,她却顾不上这个,追问道:“这是福生给的工钱?你怎么就收下了?国公爷对咱们有恩,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咱们怎么能收钱呢。” “为什么不收?一码归一码,这是劳动所得,是我们应该收的,不能混为一谈。” “你这孩子,回头把钱还回去。” “不还!” “那娘自己拿银子还上。” “您的钱都是我的,这是您自己说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是你的我也要还。” “那是我的钱,不能还,您要是把钱还给他们,我就不吃饭,绝食!” 好吧,前面说的都是废话,最后这两个字才是最有用的。 李绮娘只好妥协,心里却盘算着要再为国公爷做点什么。 当然,无论做什么,都要建立在宝贝闺女同意的基础上。 颜雪怀大获全胜,为了安慰老娘,她狠狠抱了抱李绮娘,李绮娘被闺女抱得哭笑不得,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却不小。 颜雪怀每天至少练上一个时辰,若还是刚穿过来时的病猫样子,那才奇怪了。 她之所以看上去还是很瘦,主要原因还是她在抽条儿,她娘投喂的那些好吃的,全都用来长个子了,只长个子不长肉。 正在抽条的小姑娘揣着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带上大壮和大牛,准备出去买大铁锅。 在工地上做饭,和在李食记里不一样,就没有小炒这一说,用的都是大铁锅,越大越好。 颜雪怀一直想雇两个能干力气活的壮小伙,现在终于有了,当然要让他们去把大铁锅扛回来。 还能省下雇车的钱。 大壮和大牛就是小五子的发小,人如其名,壮得牛犊子一样。 颜雪怀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大壮和大牛紧随其后,颜雪怀不用自拍,也知道自己现在很拉风。 可是这拉风也只是瞬息之间,她就看到了晏七。 晏七瞪着眼睛看着她,不,是看着她身后的大壮和大牛。 这两个是什么人? “你要出去啊?”晏七云淡风轻地打着招呼。 “我去买锅。”颜雪怀忽然想起那只狗,狗富贵。 她立刻转身往自家铺子的方向张望,嗯,她娘没有出来,好,太好了。 “真巧,我也想买锅,我和你一起去吧。”晏七笑眯眯地说道。 颜雪怀歪着脑袋看着晏七:“你不用读书,也不用做事,每天就是像这样无所事事,虚渡光阴?” 晏七...... “我其实......我其实很想做一番事业的,可是我爹不答应,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并不是真的在虚度光阴。” 颜雪怀点点头,没有说话,带着大壮和大牛呼啸而去。 晏七见了,连忙跟上。 不远处,孙大雄从一棵大树后面闪身出来,看着远去的四个人,没错,其中一个,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个人。 他要回去告诉表妹,他没有看错,颜雪怀真的和那个有钱公子勾搭在一起了。 两个时辰后,晏七兴冲冲回到柳树胡同,陆锦行见他回来了,摇着新买的鹅毛扇看着他。 晏七皱眉:“你当你是诸葛孔明吗?从哪里找来的扇子,掉毛了。” 陆锦行早就习惯了晏七的冷嘲热讽,这是他与晏七的相处之道,别人不懂。 “你和颜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有人盯梢。” “嗯。” “你知道?”陆锦行吃惊。 晏七翻着眼皮,阴恻恻地看着他:“你当我是瞎子吗?” “不瞎不瞎,你耳聪目明,我就说嘛,除非是你默许的,否则哪个小贼敢盯你的梢,对吧?” “少废话,查清那人是怎么回事了吗?”晏七没好气地问道。 “什么路子啊,那就是颜家的一个狗屁亲戚,现在也住在铁锅胡同。”陆锦行说道。 晏七冷笑:“这还用查吗?我能不知道他是颜家亲戚吗?” “你连这个都知道?不对啊,你也没有亲自去查啊,难道是颜姑娘告诉你的?”陆锦行表情夸张得很是辣眼。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你就让人盯着那小子,若是他想做对颜姑娘不利的事,只管往死里打。” . 第一一八章 翠仙 傍晚时分,颜雪怀回到柿子胡同时,福生已经走了,是跟着郝冲一起走的。 莫语悄悄告诉颜雪怀:“小少爷原本想要留在这里的,说是国公爷给了三天假,可老夫人坚持让小少爷回去。老夫人说本家那边既然知道小少爷是在国公爷身边当差的,接下来这几天少不得要过来惺惺作态,与其那样,小少爷还不如回国公府。 老夫人还说她身板硬朗,不用小少爷侍候,小少爷不忙的时候,回来看看她老人家就行了,真正的孝道是在心里,有孝心就行了。 家就在这里,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颜雪怀心情很好,李绮娘是昨天晚上对福生说的,今天一大早,福生就一身光鲜地回来了,前后只有几个时辰。 或许别人无法理解,这种听上去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福生不用去查,不用考虑吗?只从外人的嘴里吃了那么几句,就全都相信了? 但是颜雪怀理解,她完全理解。 每当有人想要领养孩子,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便会自发地洗脸洗手,换个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干干净净地站到人前,满怀希冀地看着来人,哪怕那个人的目光只是在他们的脸上多停顿一秒,也会下意识地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孩子们从不会去想,那个来领养他们的人是真善还是伪善,那个未来的家,是天堂还是地狱。 或许在若干天或者若干年后,那被领养的孩子会后悔,但是在被领养的那一刻,他是开心快乐的,因为他太渴望一个温暖的家了。 曾经,颜雪怀也是那些渴望被领养的孩子中的一个,那时她一直不明白,她那么漂亮那么健康,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领养她呢。 重活一世,她终于明白了,之所以没有人领养她,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孤儿,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颜雪怀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洞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李绮娘。 李绮娘和吕英儿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看到来开门的不是武杰或武瑞,李绮娘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家闺女出了什么事,待看到那一地的瓜子壳,她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在这儿,冷不冷啊?” 李绮娘一边扫地一边问。 “以后我会疼您,不让您受苦。”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把手里的笤帚塞给她:“娘知道了,你先把你吃的瓜子壳打扫干净。” 第二天,母女俩带着大壮和大牛,连同辛伯,以及雇来的力夫,一起去了工地。 李绮娘指手划脚了一番,棚子怎么搭,灶台怎么盘,辛伯说道:“行了,这里交给我,我盯着他们干活,你们回去吧。” 李绮娘担心辛伯太累,把大壮也留下,母女俩带着大牛打道回府。 铺子里还有几位候选伙计,李绮娘特别忙,颜雪怀也想搭把手。 吕英儿见她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便端来整整一大盆煮鸡蛋。 “少东家,你剥鸡蛋壳吧。” 迄今为止,颜雪怀最拿手的就是剥鸡蛋了。 可是她不想啊! 万般无奈,颜雪怀重又变成了毫无感情地剥蛋工。 在平城,除了会昌街、灯市街、苏州街这些繁华热闹的地方,还有一些地方也很热闹,不一样的热闹。 比如胭脂巷,比如添香胡同,比如与会昌街隔了两条街的翠仙小街。 翠仙小街真的是一条小街,还不如会昌街的一半,若是没人指引,说不定还找不到。 但是翠仙小街在新京城里很有名,但凡是男人,无论有没有来过,就没有不知道这地方的。 其实翠仙小街没有名字,至少在官府的舆图上是没有名字的。 之所以大家都把这条街叫翠仙小街,是因为十年之前,这条街上有位叫翠仙的姑娘红极一时,以一己之力,打败了胭脂巷和添香胡同的众多头牌,连续两年坐上平城花魁头把交椅,于是她所在的这条无名小街也就变成了翠仙小街。 翠仙姑娘现在还在这条街上,翠仙阁就是她开的。 翠仙阁是茶楼,至少表面上是茶楼。 总有人喜欢这种调调,若是说这地方是做皮肉生意的,他一准儿会说下做,可若是换个招牌,什么茶楼啊书坊啊,那便是雅,大雅。 平日里大雅的人还真不少,翠仙阁一桌难求。 不过那是在晚上,白天的时候,翠仙阁也是门可罗雀。 当然,对于有些人来说,寻欢做乐不分白天还是晚上。 此时,翠仙阁里只有三桌客人,其中一桌的客人,明显不上档次,没叫姑娘陪着饮茶,就是两个人,两杯茶,却说得口沫横飞。 “真的假的?会昌街上也有暗门子,我不信,谁会到那儿开暗门子啊,就那地方,做啥生意都能赚钱。” “我能骗你吗?那又不是我开的,就昨天,我老乡刚去爽过,啧啧,小姑娘才十四,嫩生生的。” “真是在会昌街?我常去会昌街,你说的是哪一家?” “就是开食铺的,叫什么李食记,听说还是位举人家的姑娘呢,跟着她娘开食铺,啥食铺啊,就是卖肉呗。” 这时,隔壁桌的一个女子站起身来,冲着这两人说道:“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在李食记吃过包子,人家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就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 两个汉子哈哈大笑:“是做生意的,你不也是做生意的吗?” 那女子一个眼刀子扔过来,骂道:“老娘的生意也做不到你们头上,穷鬼。” “咦,你个臭娘们,你说谁是穷鬼呢,你再说一遍!” “说的就是你们,穷得连盘花生米都吃不起,还敢来翠仙阁闹事,滚滚滚!” 几个原本坐在门口聊天的壮汉闻言走了过来,对那两个人说道:“结帐了吗?结完帐就走,少在这里占着桌子穷吧吧。” 两人无奈,只好扔下一块碎银灰溜溜地走了,没办法,这地方太贵了,两杯没什么味的清茶就要四钱银子,抢钱一样。 . 第一一九章 贵姓 “翠仙,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谁惹你了?” 雅间里,男人笑着问道。 先前那位轰人出去的女子,便是翠仙阁的老板翠仙。 她冷哼一声:“没人惹我,我就是烦这些没事乱嚼舌根子的,大男人爱扯老婆舌,谁不烦啊,你说是吧?” 男人哈哈大笑,用手里的折扇轻指:“你呀,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你也不怕把客人全都吓跑了?” 翠仙一甩帕子,瞟他一眼,说道:“嫌弃我了?那你别来啊。” 男人又笑,看着翠仙的目光里满是宠溺:“这么多了,你一点都没有变。” “不敢变,担心变了,你就认不出我了。”翠仙说着,一屁股坐到男人的腿上...... 李食记里,颜雪怀还在剥鸡蛋,直到那个站在身后的人忽然开口,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鸡蛋掉到盆里,裂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你进后院的?” 颜雪怀像活见鬼似的瞪着晏七,四下看看,后院里只有她和晏七。 “我问你在吗?有个婆子,嗯,就是你家新招的婆子,说你在后院,就把我领进来了。” 晏七一脸无辜,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地进了后院。 颜雪怀再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我娘看见你了吗?” 晏七摇头:“我不知道。” 颜雪怀站起身来,推着晏七往外走:“趁着我娘还没有发现,你快走。”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完就走。”晏七被推着只能往门口走,快到门口时才想起来的目的。 “那也不能在这里说,我娘看到会剁了你。” 颜雪怀用手刀朝着晏七挥了挥。 晏七错愕,这么严重? “那到哪里说?” “老地方,你快走,够够够!” “够?够什么?”晏七还要再问,人已经被推出了后院。 待到吕英儿过来拿剥好的鸡蛋时,发现只有鸡蛋,剥鸡蛋的人已不知去向。 所谓老地方,就是街口单伯摊子的斜对过,以往晏七总是在这里“偶遇”颜雪怀。 颜雪怀估摸着晏七快到了,这才出门的,她来的时候,晏七已经等在那里了。 “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回去剥鸡蛋。” 一路跑过来,颜雪怀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生机勃勃。 “坐下吃几个茶叶蛋吧,我请。”晏七说道。 没等颜雪怀坐下,单伯便把一大碗茶叶蛋放在小破桌子上。 “这么多?”颜雪怀觉得她和鸡蛋真有缘,在自家铺子里剥鸡蛋,出来说几句话还要继续剥鸡蛋。 单伯憨憨一笑:“这位公子要的,吃不完就带走。” 好吧。 “我有点事,要有几天不在新京。”晏七说道。 “就这?”颜雪怀觉得晏七真是没事找事,他平时也经常好几天不露面,再说,她家的新摊子就要开起来了,她那么忙,哪有空去管他。 “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晏七凝神看着颜雪怀,像是生怕颜雪怀不让他说。 “那就说吧。”颜雪怀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 晏七就是觉得她这副样子很有趣,也很耐看,就是总想多看她几眼。 “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家的确门第很高。我父母非常开明,我听说有些人家男女是分开排行的,可我家不是,我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但是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我父母特别疼孩子,也特别开明,不像有的人家那样事事都让儿女听他们的。 我大哥娶的是他的青梅,我大姐嫁的是她的竹马,我大哥和我大姐从小在一起读书,后来我大哥的伴读做了我的大姐夫,我大姐的伴读做了我的大嫂。 我二哥喜欢研究佛法,没有成亲的念头,我父亲也便随他去,还说只要他不剃度,其他怎么都行。 我三哥十六岁就成亲了,没人催他,是他自己要成亲的,我三嫂比他大了三岁,原本已经在和别人议亲了,我三哥横插一腿,硬生生把我三嫂抢过来的,他们两人特别好,成亲七八年了,两人从未分开过。 我是家里最小的,我来新京之前,我娘便说不能因为打仗就耽误了我的亲事,我一个人在外面,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不用千里迢迢带到他们面前,若能写信说一声当然好,若是不能,那就全由我自己做主,该成亲就成亲,该......总之,就是全由我自己做主。” 今天下过一阵雨,路边有个浅浅的水沆,一驾骡车经过,车轮子轧在水沆里,颜雪怀拉了晏七一下,晏七连人带凳子一起移到颜雪怀身边,没让泥水溅到身上。 “你怎么不说了?”颜雪怀问道。 晏七怔了怔:“我说完了。” “就这?没有别的了?”颜雪怀看着晏七,因为刚才那么一拉一避,两人离得很近,颜雪怀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上翘,一颤一颤宛若蝶翼。 “......没了。”他准备了一路,还在担心颜香菜会嫌他啰嗦,没想到人家嫌他说得太少。 “哈。”颜雪怀点点头,起身便走。 晏七连忙上前一步,拦在颜雪怀前面,急急问道:“你还想听什么,你问,我答。”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颜雪怀问道。 “嗯......能说的我全都说。”晏七又补充了一句。 颜雪怀哈了一声,看着晏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玩味,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玩世不恭。 晏七没有避开,迎着她的目光,像个学堂里的小小蒙童,等候颜夫子的提问。 “你贵姓?” 晏七...... 为什么第一个问题就是如此犀利? 晏七端起装茶叶蛋的粗瓷碗,晃了晃,倒出几滴汤汁。 晏七伸出食指,就着那汤汁在破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颜雪怀看了,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声“哈”。 也不知她是在嘲笑还是在冷笑。 晏七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在桌子上抹了抹,汤汁便全都蹭到了帕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这个问题相较于上一个,要简单多了。 晏七再次端起那只大碗,故技重施,在破桌子上写了一个“晏”字。 颜雪怀噗哧笑了。 这一次终于没有“哈”,不过也差不多。 “好笑吗?” “好笑啊,我在书上看过,说是晏子个头很矮,还曾经奇怪为何你没有遗传,呵呵。” 第一二零章 雷劈 “还有问题吗?” “没了。” 晏七松了一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完,他就失落起来。 这算什么? 军营里点个名,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点完名了,张三还是张三,李四也还是李四,王二麻子当然也还是王二麻子。 张三说我擅长枪,李四说我会使大刀,王二麻子说我骑术了得。 可是这些都没有,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点名的人只是核对花名册,没空问别的,当然,也没有兴趣。 算了,人家对他没兴趣,那就厚着脸皮创造兴趣吧。 “我入过行伍,用的就是晏七这个名字,这是我家的规矩,每一位男丁都要入行伍,是真的行伍,就是当小兵,喂马、放牛、给长官洗衣裳,这些事我全都做过。 三年之后方可去做其他的事,去年是我入行伍的第三年,眼看要打仗了,我以为我会被留在军队里,可是我爹却没有答应。今年出了正月,我便北上了。” 颜雪怀上上下下打量着晏七,抱歉,她真的看不出来晏七曾经当过三年大头兵。 见她仍然没有要提问的意思,晏七只好继续说道:“路过一座破庙时,我看到令堂拿着菜刀砍杀恶人,后来菜刀掉到地上,被你捡起来。” 颜雪怀终于扬起了一条眉毛:“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四肢无力的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秃鹫走到了小孩的身后,随时准备啄食她的皮肉。正在这时,一个画师从这里经过,他提笔画下了这一幕。” 晏七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颜香菜说的每一句话他全都懂,可是放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这幅画名扬天下,所有人都为那个可怜的孩子而流泪。” 晏七终于品出味道了,他问:“那名画师没有救下孩子吗?是他因为打不过秃鹫而救不了,还是他压根就没有去救?” 颜雪怀睨他一眼,掰了一块蛋清放到嘴里,慢慢嚼着,时不时往晏七脸上瞟上一眼,晏七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好看极了。 “他说他把秃鹫赶走了。” 晏七再次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他那天原本是想进去救下她们母女的,可是他的话刚到嘴边,颜雪怀便又有了下文。 “一年之后,那位画师自尽了。” “什么?” 晏七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惊愕得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颜雪怀:“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这是真人,也是真事。”颜雪怀细心地把蛋黄挑出来,单独放到一个小盘子里。 冲着阿宝招招手,阿宝跑过来,拿了蛋黄小口小口地吃着,眨着大眼睛看晏七。 “颜姐姐,这个哥哥怎么了?” “阿宝觉得哥哥怎么了?” 阿宝摇摇头,难过地说道:“哥哥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哥哥多好看啊,怎么就是傻的呢。 颜雪怀又剥了一只茶叶蛋,整只送给阿宝吃,阿宝欢天喜地跑开,颜雪怀也很开心,别人掏钱,她请客,这感觉挺好。 见那小孩终于走了,不太聪明的晏哥哥重又坐回来,也不在乎单伯的破桌子擦没擦干净,把胳膊放到桌子上,胳膊肘一点一点往颜雪怀这边挪,终于触到颜雪怀的胳膊。 “你说的这位画师姓甚名谁,还有那幅画,为何我没有听人说起过?” 颜雪怀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你不是有三年时间是在行伍之中吗?你不知道很正常。” 晏七想想也是,他当兵的时候,陆锦行连同珍珠玛瑙几个也一起在当兵,除了军队里谁借了谁的钱没还,谁半夜去偷了老乡家的苞米,除了这些事,他也听不到其他的了。 尤其还是琴棋书画这些,没人传,也没人会听,偶尔有人说了,还会被人耻笑。 晏七点点头:“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我觉得这位画师死得冤枉,他不但想过要去救人,而且也付诸行动了,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人闯进来,救下那个女孩,所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颜雪怀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哈了一声。 见晏七似有万语千言的样子,颜雪怀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晏七反问:“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问我了吗?” 颜雪怀摇头:“我问,你答,答的话全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我既没有亲眼见到,又没有亲自证实,顶多就是当话本子来听,听个热闹。这会儿你不起头,我就想不出还要问什么了。” 晏七下意识抬头望天,晴空万里,可他为何会觉得自己被雷劈了呢? 见他不说话了,颜雪怀莫名:“我这算是把天给聊死了吗?” “不算,不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正在反省。”晏七连忙说道。 “无妨,你说的这些,我挺喜欢听的,你能说就多说点,说什么都行。”颜雪怀笑着说道。 晏七再次抬头,这雷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天爷还是心疼他的。 “前两次和我一起来李食铺吃饭的那个人,是陆锦行,他的是我的伴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去当兵,他也去了,后来我来到新京,他便也跟着我一起来了。” “哦。”颜雪怀表示听到了。 晏七看她一眼,见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几乎把两只眼睛全都盖上了,若是去学堂上课,她这样肯定能偷偷睡觉。 “我有一名随从,他叫珍珠,我把他留下,你有什么事,可以叫他来帮忙。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之所以留在新京,就是给你用的。” “别,你别,我不用,他是你的人,你给他找点别的活吧,我用不着。”颜雪怀忙道。 “你不要多想,我是用不到他,也没有差事给他,他跟着我有点多余,所以就把他留在新京看房子了。他那人不能闲着,一旦闲下来就会惹事生非,你给他找点事做,说起来还是在帮他,当然,也是在帮我。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说你还没有及笄,我又能有什么想法呢,我真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若是有了,也是以后的事,对吧?” 第一二一章 小牛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要说什么,能不能一句话概括?” 若不是眼前的人满脸的求知欲,晏七真要以为坐在旁边的是一头牛。 算了,就算是牛,也是一头漂亮可爱的小牛。 晏七咳了一声,颜雪怀眉头动了动,晏七心领神会,在她眼里看到了“痨病鬼”三个字。 他便把第二声“咳”吞回肚子里。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走到一起,那一定是我们遇到了其他问题,而不会是因为门第。” 颜雪怀:“哦。” 晏七松了口气,这次没有“哈”。 颜雪怀:“你说了四句话,不是一句。” 晏七哭笑不得,是他的年纪太大了,和颜香菜有代沟吗? 为什么颜香菜的关注点,永远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不过,颜雪怀终于想到要问什么了。 “你那个姓,是那个吗?” 她朝头顶上方的天空指了指。 晏七道:“嗯,不过你不要太在意,除了那一家子以外,我们其他人,其实就和普通人家一样,我爹只有我娘,无妾也无通房,我大哥和三哥亦如此,我二哥更不用说了,他恨不能住到寺院里去,至于我,我是我们家里长得最好的,我爹便总担心我会沾染上那些坏习惯,所以从我八岁开始,便不让丫鬟侍候我,我身边除了小厮便是老嬷嬷,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珍珠。” 颜雪怀翻翻眼皮,这人怎么这么啰嗦。 她又没有问这些,他家里的事,和她有关系吗? 她站起身来,道:“我该回去了,我娘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顿了顿,很正式地警告:“我娘很疼我,若是被她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她饶不了你,你懂吗?” 晏七连忙纠正:“我没有图谋不轨。” “没有最好,下次你不许再直接到我家铺子里找我,今天就算了,没有下次,懂吗?” 晏七点头:“我懂,这次是我鲁莽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颜雪怀准备走了,可是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是要提醒他。 “我虽然说过你穿衣裳不重样,可这也不是贬义,你该换衣裳就换换吧,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你就没有换过衣裳,你不嫌脏,可我视觉疲劳。” 说完,颜雪怀冲着单伯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七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他虽然按着一件衣裳使劲穿,可是每天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为此,琉璃还特意给他找了这件禁洗的。 不过,今天他说了这么多,颜香菜好像没再像上次那样,一句“咱们不合适”就把他给打发了。 其实上次颜雪怀说了很多,并不是只有一句话,但是字里行间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想到这里,晏七高兴起来,他和颜香菜这是要成了? 回到柳树胡同,晏七觉得陆锦行今天特别顺眼,就连那把装腔作势的鹅毛扇也低调奢华起来。 他躺在逍遥椅上,摇摇晃晃,就好像他躺的不是椅子,而是船,没有桨的船。 陆锦行担心下一刻,晏七就会连人带椅一起浪到房顶上。 “颜姑娘答应你了?” 晏七看他一眼:“她不用答应我什么,她又不欠我的,她想怎样就怎样,只有心胸狭隘又不自信的男人,才会在意女子是否答应他。” 陆锦行:“......行行行,算我没问,饶了我吧!” 晏七懒得理他,他只是说出了心里话,颜香菜这个人,若是真能答应他什么,那就不是颜香菜了。 他最喜欢的是颜香菜的那张脸,还有那副吊儿郎当的小模样。 而且,颜香菜就是在他面前才是那副模样,他观察过,颜香菜对着别人,尤其是有求于人时,就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晏七沾沾自喜,颜香菜对他还是不同的,就是不同,绝对不同。 颜雪怀回到铺子,就被李绮娘按住:“刚刚来找你的,是不是那位晏公子?” 颜雪怀心里硌登一下,她应该能想到的,那个嘴快的婆子既然能给晏七指路,当然也能向她娘告密,她要查,她一定要查,这个人不能留,试用不合格! “是啊,他说他有个朋友也来了新京,那朋友来咱们这里吃饭,记在他的帐上,担心我会认错人,领我见了见他那朋友,就在会昌街上,我们没有走远,真的没有。” 颜雪怀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两辈子历练出来的,李绮娘能看得出来才叫奇怪。 果然,李绮娘立刻便相信了:“这位晏公子也真是认真,说一声就行了,还用把人带过来给咱们认人。” “嘿嘿。”颜雪怀干笑,晏七吧,的确是个认真的人,若是不认真,也不会啰啰嗦嗦说上一大堆有的没有。 次日,晏七便没有过来,倒是有个叫珍珠的少年来过,可能是被晏七叮嘱过,所以他没有直接来找颜雪怀,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顿饭,让记在晏七的帐上。 晚上颜雪怀回柿子胡同时,便看到珍珠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这一次颜雪怀没有多想,反而多了几分安心。 颜雪怀扪心自问,她并不讨厌晏七,只要晏七没有长残长胖,她想要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为此,颜雪怀深深地鄙视了自己一把,追星路上塌房无数,可外貌协会会长的自觉性,两辈子没变过。 那天晚上,她回到柿子胡同,立刻便感觉到来自所有人的喜气洋洋。 原来今天叶老夫人由福生陪着,登门向定国公齐慰道谢了。 回来的时候,齐慰亲自把叶老夫人送到门口。 谁也无法想像,若是当年齐慰没有收留福生,福生会是什么样,先不说与叶老夫人团聚,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莫语一边抹眼泪,一边对颜雪怀说:“真没想到,国公爷这样平易近人,一点都没有架子,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老人家就是国公爷,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位读书人。” 又道:“老夫人也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那些动辄就要端个架子的,大多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 第一二二章 来人 “国公爷还对老夫人说,以前他把小少爷当做自家子侄,以后也是。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小少爷被他教得这么好,老夫人说即使小少爷一直留在家里,也不会比现在长得更好了,老夫人说国公爷在小少爷是用了心的,是真真正正当成自家子侄在教导。” 总之,在莫语眼里,老夫人说的永远是对的,所以定国公齐慰就是那阳光雨露,好得不能再好。 颜雪怀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她想起李绮娘了。 李绮娘提起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公爷,也是这也好,那也好。 颜雪怀已经有点记不起国公爷长得什么样了。 并非是她忘恩负义,而是那个时候她刚刚穿过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加之身体也不好,并没有仔细去看国公爷的相貌。 也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如果其貌不扬,那就减分了。 为此,颜雪怀又对自己深深地鄙视一番,相对于李绮娘和莫语,她这个外貌协会会长是如此肤浅。 试用的几个人,只用了三天,就分出高低了。 这也是李绮娘听取了颜雪怀和吕英儿两个人的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 三个男的全都留下,并非重男轻女,而是李食记太需要壮劳力了。 四个女的,则留下了两个,嘴快告密的那个,连同另一个也一起打发走了。那位每天都要诉说一遍,她丈夫打她有多狠,婆婆连饭都不给她吃,现在婆婆和丈夫全都赚不到钱,一家子等着她赚钱回去,她有多可怜吧啦吧啦的。 或许换个东家会对这婆子心生怜悯,留下来给她一份工作。 可是她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李绮娘和颜雪怀,就连吕英儿也看不上她。 你丈夫打你,你不能反抗,你还不能跑吗? 别说你跑不了,你都能来这里打工了,这就说明你还有人身自由,想跑那还不容易? 你若是舍不得孩子,大可带着孩子一起跑,天大地大,你都能赚钱养全家了,还怕养不起你和孩子? 所以你有啥值得同情的,你挨打,挨饿,养男人养婆婆,那是你愿意,你活该。 那两个婆子走了,李绮娘便以过来人的语气教育吕英儿:“不怕男人穷,就怕男人懒,不怕男人在外面没地位,就怕男人回到家里穷横,你嫁人的时候,可要把眼睛擦亮了。” 教育完吕英儿,又叮嘱自家闺女:“将来你嫁了人,若是婆婆和相公敢欺负你,你千万不能瞒着,一定要告诉娘,娘给你撑腰。” 就差一句,娘剁了他! 颜雪怀没良心地哈哈大笑,娘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家里的刀提前磨好,免得到时您没有顺手的家伙事儿。 不过,如果这事真的轮到她头上,她还用跑回家拉救兵吗? 她不会! 颜雪怀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她自己拿着菜刀追着前面的人跑的情景,不对不对,那人怎么像是晏七啊。 颜雪怀用力摇摇头,却正对上李绮娘疑问的眼神,她担心会让李绮娘看出什么,忙道:“你们忙着,我去看看下雨了吗。”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李绮娘纳闷地问吕英儿:“今天好像不是阴天吧?” 吕英儿摇头,她哪里知道啊,少东家说话一向如此,每个字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就听不懂了。 颜雪怀是想到那家陶瓷铺子里逛一逛,后来她才知道,那家铺子的东家有位好友,最是喜欢捏陶,他的作品除了自留或者送人的,便是放到这家铺子里代卖,狗富贵和猫吉祥就是他捏的,因此,那家陶瓷铺子里隔三差五就会有些不重样,整个平城独一件的物件。 若是前世,颜雪怀看到这些东西也不会买,买了也没有地方放。 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大房子,就那大房子,一百个狗富贵和猫吉祥也能放得下,再说,宅子还空着,她们母女要像燕子搭窝一样,一点一点去填满。 这个过程,只要想一想就让颜雪怀兴奋不已。 没想到,还没有走到陶瓷铺子,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颜雪怀能够感觉到有人向她行注目礼,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而且,这条街上的商户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往常她出来,总会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可是今天,那些人都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看啥呢? 颜雪怀摸摸头发,又摸摸脸,若是她的头发乱了,或者脸上脏了,刚刚李绮娘就会告诉她,还会亲手为她整理仪容。 所以问题应该不在她身上。 颜雪怀正在琢磨的时候,一个大婶叫住了她。 “怀姐儿,刚刚有人找你,你见了吗?” “找我?我才从铺子里出来啊,没有看到啊?” 颜雪怀立时想到了晏七。 不对,不会是晏七,首先晏七现在应该不在新京,再说,晏七找她也不会找到大街上。 颜雪怀随即想到了颜家人,她在新京认识的人不多,如果是胡掌柜或者余敏他们,要找她也会去李食记,颜家人虽然也知道她在李食记,但是颜家人作啊,谁知道他们又想出什么馊点子呢。 看这大婶的神情,好像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大婶,那人去哪儿了?”颜雪怀问道。 大婶看着她,说道:“我就在想那人一准儿是在胡说八道,这事啊,你最好回去和你娘说一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婶,咱们一条街上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真有什么事,您还是不要瞒着我,有啥不能说的,大婶,若是不好听的话,您也别觉得不好说,我不会生您的气,我娘也不会,还要谢您提醒呢。” 那大婶四下看了看,伸手把她拉到自家铺子里,又把伙计支开,这才对她说道。 “那人,我猜是故意来找你家麻烦的,兴许就是你父亲那边的人吧,他来了就打听,这街上是不是有个暗门子,还说是母女两个开店的,是举人家里赶出来的妻女,大婶听了就说没有,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这街上都是做正经生意的,没他找的那些,他从我家铺子里出去,肯定又去问别人了,别人是怎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了。” 第一二三章 棍子 颜雪怀出了大婶家的铺子,一懂百懂,瞬间秒懂了街坊们关爱八卦的眼神。 不用问,那过来散步谣言的人已经走了。 颜雪怀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件事。 别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众口铄金,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颜雪怀把这半年来得罪过的人全都想了一遍,就连刚刚打发走的两个婆子也算上,她想来想去,能说出这种谣言的,只能是颜家人。 自从孙氏和颜景修被当堂打了板子,颜家赔了一万两银子之后,她们母女与颜家之间,已经是死仇了。 这仇不死不休。 想清楚这谣言是从哪里来的,颜雪怀心里便有数了,她反而不急不气。 这不知道是颜家哪个傻缺想出来的馊主意,颜二老爷知道吗?颜景修知道吗? 他们深爱的家人,正在处心积虑掀开他们身上刚够蔽体的遮羞布,还嫌颜家不够丢人,挥汗如雨要在头顶植树造林。 这两位若是知晓了,脸上是绿呢还是绿呢。 这样一想,颜雪怀便身心舒畅,脚下生风。 她没去瓷器铺子,而是去了灯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巷子。 孙胜见到是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话算数,说要在你家开业前两天,把东西全都送过去,那就肯定能送过去,你催也白催,差一天也不行。” “孙叔啊,我一句话都还没说,您就先喊上了,我说我是来催您的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颜雪怀一副人畜无害的小模样,孙胜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问道:“那你来干嘛?” 颜雪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了看:“孙叔,您这里卖的就只是饭馆酒楼用的东西吗?” 孙胜斜她一眼:“明知故问。” “嘿嘿”,颜雪怀笑得天真无邪,“孙叔,但凡是开饭馆开酒楼的,总会遇上几只醉鬼,您这有没有对付醉鬼的物事?” 孙胜板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丫头,你可别玩火,你家铺子开在会昌街上,那里紧挨着皇城,我听说五城司的人天天在那一带转悠。” “孙叔,所以我想要件不引人注意的物件,您这肯定有,是吧?” 颜雪怀一副讨好的小模样,孙胜叹了口气,进到里屋,过没多时,一手一个,拿出两件东西来。 颜雪怀看到第一件就乐了,弹弓啊。 她有好多年没有玩过了,在孤儿院时,她是一堆孩子里弹弓子玩得最好的,不过孙胜的这个弹弓子,个头要比她玩过的要大多了,颜雪怀比划了一下,还行。 另一件就显得普通了。 普普通通一根棍子。 “咦,这还不如我娘的擀面棍大呢。” 孙胜冷哼:“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十条擀面棍也比不上一根这个,你朝脑门上来一下试试。” 颜雪怀又不傻,她想试也不会往自己脑门上试啊。 不过,孙胜是话里有话。 “这棍子很硬?” 颜雪怀掂了掂,并不沉,她能抡起来跑上三条街。 孙胜说道:“是,这棍子看上去不起眼,可这木头硬着呢,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漕帮手里搞到五根。” “五根,您这里有五根?”颜雪怀眼睛亮了。 她一根,她娘一根,辛伯和大壮大牛各一根,若是有六根就好了,还能给吕英儿也搞一根。 孙胜似是看出她打的什么心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得美,我现在手里只有两根了,一根自己留了,这一根给你。” 好吧,有一根也行。 颜雪怀把弹弓子收好,这根棍子,就只能扛着了。 “多少钱?”颜雪怀问道。 孙胜看她一眼:“二十两。” 颜雪怀差点跳起来,二十两? “孙叔,我这样一个弱小可怜的小姑娘,您就不能少宰一点?” 孙胜面无表情:“二十两是这根棍子的钱,那弹弓子算是白搭的。” 颜雪怀软磨硬泡,费了不少口水,孙胜烦了,最后给她便宜了三两银子。 颜雪怀心满意足,三两银子,就是三名伙计的一个月薪水啊。 从孙胜家里出来,一步门里一步门内,颜雪怀扛着她的棍子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她听到一声猫叫,寻声看去,就看到两个男人正拖着一个半大孩子往前面走,一只猫受到惊吓,尖叫一声窜到旁边的墙头上。 颜雪怀吃了一惊,忙把已经探出去的身子缩进孙胜家的门洞里。 又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动静,这才重又探头去看,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颜雪怀转身进院,孙胜正要出来插门,看到她又回来了,问道:“一经售出,不退不换!” 颜雪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顺手把大门关上。 孙胜皱眉:“小丫头,我这里不管饭,快走快走!” “我家开饭馆子的,我能赖您一顿饭吗?”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孙胜翻翻眼皮:“那你这是干嘛?” “孙叔,这巷子里除了您家以外,还住着几家人?”颜雪怀问道。 “你自己不会去看吗?”孙胜冷声说道。 “我就是不方便去看,所以才问您的,您就说说吧,这会儿您也没有别的事,我就当日行一善,陪您说话不收钱。”颜雪怀拽过一张破凳子,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孙胜和她也算是很熟了,否则颜雪怀也不会厚着脸皮来问他。 孙胜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说道:“这条巷子里原本是有五家,后来我把旁边的这两个家的院子全都买下来当仓库了,所以现在就只有三家。” 孙胜现在所在的这个院子,是巷子里的第三家,按孙胜所说,第二家和第四家也全都是他的,唯有巷子口的那一家,连同巷子里最里面的第五家,是其他人家的宅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家要买宅子?这里的宅子不是用来住人的,全都是做生意用的,你家不合适。”孙胜说道。 “孙叔,最里面的那家住的是什么人,也是做生意的?做的什么生意?”颜雪怀问道。 . 第一二四章 婆子 “那家啊,你等着,我问问。” 孙胜说得,便走到墙头边上,冲着墙头那边喊了一声:“孩他娘,过来!” 孙胜连喊三声,墙头那边才有回声,一个脑袋出现在墙头上,接着,那脑袋的主人便从墙头翻了过来。 颜雪怀看得有点呆,因为是做仓库用的,所以孙胜家的墙头并不低,而那个翻墙过来的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且,这是一个中年妇人,梳着圆髻,圆髻上插了一朵红绒花。 “咦,哪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妇人说着话,便走到颜雪怀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岁了?订亲了吗?” 颜雪怀摇头:“没。” “哎哟,巧了,婶子我这里有好几个不错的小伙子,你......”婆子一屁股坐在颜雪怀旁边,拍着大腿就要继续说。 孙胜连忙说道:“停停停,打住,这是来咱家订货的,她家开饭馆子的,让你过来不是说亲,是问你件事。” “不说亲啊”,婆子有点失望,晃着脚问道,“啥事?” “最里面的那家住的什么人,你知道吗?”孙胜问道。 婆子笑道:“这左邻右舍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说着,又转向颜雪怀:“小姑娘,这是你要打听的?对了,你几岁了?” “婶子,我十四了,我娘想把我多留几年,暂时还不想给我说亲。”颜雪怀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娘这个想法可不对,改天我要和你娘好好说说,闺女就是再好也不能总留在家里,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家的饭馆子在哪儿,改天我去坐坐。” 颜雪怀哭笑不得,我的天呐,她以前还真不知道,孙胜的老婆是个人才啊。 “婶子,您先告诉我,那户人家是干什么的,您放心,改天您来我家,我让我娘亲自下厨,给您炒几个拿手菜。” 婆子眉开眼笑:“瞧瞧,这小丫头,可真会说话,婶子和你投缘,一眼就看中你了,你放心,婶子一准儿给你说个好婆家。” 颜雪怀低头揉着衣角,害羞得不敢抬头,婆子见她这样,终于心满意足:“你问那户人家啊,唉,那不是正经人。” 孙胜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正经人,他们怎么你了?” 婆子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的,当着小姑娘胡说什么啊。我是说啊,那户人家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他家整天关着门,可我隔着墙头,常能听到吵闹的声音,有一次我爬到墙头上去看,你们猜我看到啥了,我看到一个男的正在磨刀,磨的不是菜刀,是大刀片。” 孙胜也吃了一惊:“这事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婆子白他一眼:“你也没问呐。” 颜雪怀没有要问的事了,她对那婆子说道:“婶子,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改天您一定来我家铺子里坐坐。” 从孙胜家里出来,颜雪怀没有停留,扛着她的大棍子便回会昌街。 那个被两个男人拖着的半大孩子,如果她没有看错,那孩子是董小白。 不过,毕竟只是匆匆一瞥,她不能肯定,现在她要回去问问,董小白有没有和董万千在一起。 虽然这姐弟两个时常会找找小麻烦,但是颜雪怀和他们也没有深仇大恨,再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小孩子的事。 董小白只有十一二岁吧,虽然猫狗都嫌,可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颜雪怀步履匆匆回到会昌街,远远的,她就看到董记烧烤那紧闭的大门。 虽然这个时辰不是饭食,可是除非是真的有事,否则开食铺的不会关上大门。 何况,董记烧烤不仅是大门紧闭,而且还上了锁。 她记得出来的时候,董记的大门还是开着的。 她想起董记最近的确不太对劲,陆二叔不知去了哪里,后来董家姐弟也不像以前那样天天长在这里了,颜雪怀最后一次看到他们,还是前几天的事。 颜雪怀进了李食记,刚好看到吕英儿,便问道:“董记怎么上锁了?” 吕英儿说道:“还说呢,也不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那会儿有人吹口哨,然后他家铺子里的伙计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我刚好出来擦桌子,吓了一跳,那些伙计们跑出半条街又折回来,想来是忘了锁门,后来锁上门便又跑了,跑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颜雪怀想起街上大婶说的事,便问道:“有人来咱们铺子里找人吗?” “找人?没有啊。”吕英儿说道。 颜雪怀点点头,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那人就是来散布谣言的,想来是除了李食记以外,其他铺子全都去过了。 “大壮,你和我出去一趟。”颜雪怀说道。 大壮正在后院劈柴,闻言扔下斧子就跟着颜雪怀走了。 颜雪怀带着大壮,直奔同福客栈,董家姐弟就住在那里。 刚刚走到十字路口,颜雪怀就看到了那个叫珍珠的少年。 她心里一动,晏七说过,珍珠是留下来给她用的,还让她给珍珠找点事做。 无论晏七是怎么想的,现在他不在新京,珍珠确实可以借来一用。 至于怎么用,颜雪怀还没有想好。 她冲珍珠点点头,便走进了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的掌柜,连同几个伙计,隔三差五就来李食记买盖浇饭,彼此都很熟。 颜雪怀没费力气就打听出来,陆二叔的确不在,已经走了几日,他走以后,董家姐弟就满新京去玩,每天都要玩到很晚才回来,今天董万千回来过,是回来叫人,原本守在客栈里的几个人,全都被她叫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就和吕英儿说的对上了,董万千叫走了客栈里的人,又到董记去叫人,然后便带上这些人走了。 看来,她没有看错,那个被人拖走的小孩,就是董小白。 董万千带着弟弟出去玩,这是把弟弟给弄丢了。 颜雪怀实在想像不出,哪路的拐子会把青云岭的小当家给拐了,这是有多不长眼啊。 不,也有可能不是拐子,而是董家的对头。 颜雪怀叹了口气,叮嘱那伙计,若是董万千回来,就让她到李食记走一趟。 第一二五章 义气 颜雪怀回到李食记,就把有人在会昌街上散布谣言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李绮娘。 这种事与其瞒来瞒去,还不如说出来,一起商量对策。 颜雪怀对李绮娘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这当中有小部分是来自原主自有的记忆,那是女儿与母亲之间的亲情连接,但是这种连接却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就比如原主对颜二老爷也是有感情的,可是这份感情却在颜雪怀大病痊愈之后便荡然无存。 颜雪怀认为,除却原主留下的占比不多的亲情,她对李绮娘更多的是义气。 没错,就是义气。 李绮娘为她拼命,对她处处维护,颜雪怀觉得,她如果不讲义气,那她就不配为人了。 这辈子,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她就要陪着李绮娘,守着李绮娘,承欢膝下,让李绮娘做个幸福快乐的母亲。 无论颜雪怀对家族对亲情看得如何淡漠,此时此刻,她对李绮娘的感激之情是真的。 她也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和李绮娘视为一体,何况李绮娘从来不会给她拖后腿。 现在那散布谣言的背后之人,明里是对付她,可实际上却是把她和李绮娘一起算计。 李绮娘一听就急了:“颜家,除了颜家没有别人。” 颜雪怀轻笑:“这家人的脑子是让驴踢了吧,他们毁了我的名声,难道颜雪娇和颜雪平就能变成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 虽然李绮娘和颜昭石已经和离,但是在外人看来,颜雪怀还是颜家的女儿,颜雪怀的名声毁了,那便是颜家女儿没了名声,连带着颜雪娇和颜雪平都会闺誉受损,就连颜家老少爷们也同样成为世人笑柄。 所以这个馊点子如果真是颜家人的手笔,若不是先天弱智还真想不出来。 李绮娘叹了口气:“都是娘当年识人不清,若是娘没有嫁进颜家这个烂泥塘子,也就不会拖累你了。” 颜雪怀笑道:“娘啊,您若是没有嫁进颜家,那您生出来的也就不是我了。” 李绮娘原本很生气,被闺女这么一说,也是哭笑不得。 颜雪怀见了,便又哄她:“娘啊,谢谢您把我生得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娘您真棒!” 李绮娘心中的戾气在女儿的欢声笑语里不知不觉便淡去了。 看着女儿的笑脸,李绮娘心想,从今天开始她就严防死守,若是那散布谣言的畜牲还敢再来,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颜雪怀和李绮娘说完这件事,便又去看对门的董记。 董记的大门依然锁着,看不到伙计,也看不到董家姐弟。 颜雪怀寻思着,实在不行就报官吧,会昌街是由五城司的中城司管辖,灯市街那一片好像不归他们管,就是不知道五城司里有没有跨区执法这一说。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但愿郝冲还在跟着五城司的人一起巡街。 颜雪怀便打发大壮出去找五城司的人,大壮初来乍到,不知道五城司的人平时在哪儿,颜雪怀便说了几处地方,又叮嘱他,若是这几处没人,就到中城司的小衙门口去找人。 大壮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却没有带来五城司的人。 “少东家,我问了,今天宫里有事,人手不够,五城司的人全都调过去了。” 现在没有皇宫,所谓宫里,就是福王府。 当然,福王一家子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住在福王府的,就是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太后。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从旧京带的御林军不够用,还要调用五城司的人。 颜雪怀没有多想,这种事对于她这小老百姓,就是听个乐子而已,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既然五城司的人不在,那也就不能报官了。 颜雪怀想了想,对大壮和大牛说:“去捡几块石头,再扛上我刚拿回来的大棍子。” 颜雪怀和李绮娘说她去逛街,主仆三人揣着石头,扛着棍子,便出了会昌街。 刚刚走出会昌街,便看到坐在单伯摊子上的珍珠。 颜雪怀冲着珍珠点点头,珍珠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没走几步,便看到远远走过来的董万千。 董万千头发散乱,脸上灰扑扑的,被汗水冲出了几条白道子,神情更是失魂落魄,手里拎着条竹竿,看到路边的小水洼,她也要用竹竿搅一搅,就像是那里能藏人一样。 颜雪怀对眼前的这副场景太熟悉了,前世她见过找孩子的,董万千是在找董小白。 “你,过来!” 冷不丁,董万千看到了远处走来的颜雪怀。 颜雪怀走过去,问道:“你叫我?” “我弟呢?是不是你把我弟给藏起来了?” 董万千说着便扑了上来,这次颜雪怀没躲没闪,在董万千扑上来的一刹那,她出手飞快,扭住了董万千的手腕。 “你别发疯了!” 董万千一怔,破口大骂,可是她的嘴巴刚刚张开,颜雪怀便凑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就跟着我走。” “你吹牛,你......” “我就吹牛了,你可以不信我。”颜雪怀冷冰冰地说道。 董万千梗着脖子,眼里的狠意却没有了。 “我们和你有仇,你为何会帮我?”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又没杀你全家,怎么就和你有仇了?小姑娘,长点脑子吧,再说,我也没有帮你,但凡你弟弟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臭事儿,他让人大卸八块,与我何干?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你弟弟长得慢,还是个小屁孩。” 说完,她也不管董万千是否听懂,松开董万千的手腕,带着大壮和大牛继续向前走。 董万千怔了怔,飞奔着追了上去:“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颜雪怀用眼角子斜她一眼,问道:“你那些兄弟们呢?” 这一次,董万千终于能老老实实说句话了:“新京这么大,我让他们分散去找了。” 说完,她又问颜雪怀:“你真的知道我弟在哪儿?他在哪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怀反问:“你和你弟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把他给弄丢的?” “不用你管!”董万千别过脸去。 第一二六章 暗号 董万千说着便扑了上来,这次颜雪怀没躲没闪,在董万千扑上来的一刹那,她出手飞快,扭住了董万千的手腕。 “你别发疯了!” 董万千一怔,破口大骂,可是她的嘴巴刚刚张开,颜雪怀便凑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弟弟在哪里,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就跟着我走。” “你吹牛,你......” “我就吹牛了,你可以不信我。”颜雪怀冷冰冰地说道。 董万千梗着脖子,眼里的狠意却没有了。 “我们和你有仇,你为何会帮我?” 颜雪怀呵呵一笑:“我又没杀你全家,怎么就和你有仇了?小姑娘,长点脑子吧,再说,我也没有帮你,但凡你弟弟不是十一,而是二十一,我也懒得管你们这些臭事儿,大不了他让人大卸八块,与我何干?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你弟弟长得慢,还是个小屁孩。” 说完,她也不管董万千是否听懂,松开董万千的手腕,带着大壮和大牛继续向前走。 董万千怔了怔,飞奔着追了上去:“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颜雪怀用眼角子斜她一眼,问道:“你那些兄弟们呢?” 这一次,董万千终于能老老实实说句话了:“新京这么大,我让他们分散去找了。” 说完,她又问颜雪怀:“你真的知道我弟在哪儿?他在哪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怀反问:“你和你弟天天在一起,你是怎么把他给弄丢的?” “不用你管!”董万千别过脸去。 董万千是不会告诉颜雪怀,她和她弟在街上吵架,然后她走了,以后董小白会来追她,可是她回到客栈,也没有看到董小白的身影。 想到连里,董万千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挺起胸膛,对颜雪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你要银子,要金子,要什么都行!” 颜雪怀打个哈欠:“行吧,我记住你说的话了,走吧,我看到你弟弟被人拖进一个院子里了。” “什么?你干嘛不拦着?”董万千差点原地跳起。 颜雪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你脑子有病吧,他既不是我弟弟,我又不是他保镖,你当姐姐的那个时候在哪里?” 董万千咬着嘴唇,不说话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颜雪怀横她一眼,真没想到,这大姐也会哭。 算了算了,看在她家里丢了孩子的份上,就不和她争辩了。 “我呀,真是多管闲事。” 颜雪怀想起了小培,小培和福生一样,都是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的孩子。 只是不同的是,小培是被自己爹娘主动卖给人贩子的,福生却是真的被人贩子偷走的。 小培知道家在哪里却不肯回家,因为她知道回到家里,还是会被爹娘再次卖掉,而福生却和她完全相反。 两辈子认识的两个人,相似的经历,不同的人生。 一个有家不能回,另一个的家里却在等着他。 前世,颜雪怀曾经想过,若是她被人贩子拐走了,肯定没人找她,甚至都不会有人报案。 所以她就特别羡慕那些被家人寻找的小孩。 小培肯定也羡慕,小培甚至还羡慕她是个孤儿。 丢了有人找,家里有人等。 说出来没人相信,这便是她和小培羡慕的人生。 董小白也是丢了有人找的小孩。 “你这会儿能找到你那些兄弟吗?”颜雪怀问董万千。 自从董小白丢了,董万千的大脑就一直处理半空白状态。 因此,颜雪怀问完,董万千还在埋头走路,直到颜雪怀又问一遍,董万千才如梦初醒:“我们说好在董记碰头,可没说什么时候碰头。” 她又怔了怔,才道:“我们有暗号,我在墙上画个暗号,他们看到就会跟着暗号找到我。” 好吧,这才是土匪应有的基本素养。 颜雪怀点点头:“我们在前面走,你在后面画暗号,我们保证不会偷看。” 董万千哼了一声,便开始在身上摸索。 “你在找什么?”颜雪怀问道。 “石条啊,没有石条怎么画暗号?”董万千说道。 颜雪怀很无奈啊,没文化就是没文化,出门在外连带笔的自觉都没有。 她像变戏法了一样,拿出一只炭笔:“拿去用吧。” “这是什么?”董万千看着手里这个用纸条缠着的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没见过而已。”颜雪怀说完,便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这只炭笔确实是她自己做的。 没办法啊,谁让她不会写毛笔字呢。 再说,只有毛笔也不能写字,总不能还要随身背上砚台和墨条吧。 她的这只炭笔很简单,炭条外面缠上纸,随身带着,需要写字时就用这个。 当然,真正会写字的人,人家才不会用这个,但是这对于颜雪怀而言,绝对是一项利人利己的伟大发明。 也不知道董万千一路留下多少暗号,总之,当他们一行来到灯市街时,董万千咬牙切齿:“人手齐了,看老娘不把那些混蛋碎尸万断!” 颜雪怀往灯市街后面的巷子指了指,对董万千说道:“就是那条巷子最里面的院子,我看到有两个男人把你弟弟拖进去了。” 董万千伸手便拉开了外衣,惊得大壮和大牛差点掩面逃窜。 只见董万千只是冷笑一声,抽出缠在腰上的鞭子。 颜雪怀看着好生眼热,董万千腰里缠着鞭子,那腰也一点儿都不粗,人家这是怎么长的,不像她,上下一样粗,不,是上下一样细。 “你就这样往里冲?你不但救不出你弟弟,连你自己也要搭进去,那院子里说不定不是只有两个人,万一人很多呢?” 董万千莫名其妙地看着颜雪怀:“你不跟着我一起冲吗?还有他们。” 她又指指大壮和大牛。 颜雪怀摇头:“原本我是想要带着他们往里冲的,可是遇到你了呀,有你在,我们干嘛要和你抢风头?” “你你你!”董万千大怒。 颜雪怀觉得好生奇怪,为啥这些人语无伦次时就要说“你你你”呢,为何不说“我我我”,或者“他她它”? 第一二七章 番椒 婆子翻个白眼,也不理孙胜,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她醮着口水翻开小本子,翻到其中一页:“对,就这儿,我都记上了。” 董万千已经急得要跳墙了,此时听婆子这样说,伸手便要去抢那小本子,婆子闪身避开,对董万千说道:“小姑娘莫急,这上面的字儿,只有我自己认得,你抢了也看不懂。” 董万千的心思都在那个小本子上,但是颜雪怀却看得清楚,刚刚这婆子避开董万千的身法......练过,绝对练过! 想来也是,有哪个三四十岁的婆子,跳墙头身轻如燕? 李绮娘肯定不行。 颜雪怀生怕董大傻子一时冲动,惹恼了婆子,连忙陪笑对婆子说道:“婶子,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自从她弟弟丢了,她就急疯了。” “你才疯......” 董万千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颜雪怀捂住了,后面的话就变成唔唔唔。 婆子睨了两人一眼,舔舔手指,念了起来:“七男一女,除了一个长胡子的以外,其余的六个都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个顶个的丑,其中有一个左脸有疤,还有一个右脸有个黄豆大的痦子,没有好看的。那女的长得倒还顺溜,二十多岁,这些人连同那个胡须男,全都叫这女的王姐,我瞅着这女的是这些人的头儿。” 人数和所有人的特征,是婆子照着本子上念的,其他的则是婆子自己的观点。 颜雪怀偷眼看向孙胜,见孙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里暗暗佩服,这就是所谓的藏龙卧虎吧,就这婆子,简直就是密探啊。 颜雪怀一走神,董万千就把她的手给拉下来了,喘着粗气吼道:“是王招娣那个贱货!” “王招娣绑了我弟弟,我草他祖宗!” 颜雪怀吃惊地望着董万千:“你家仇人?” “狗屁仇人,那不要脸的想给我们当小妈,我爹不要她,她就离开了青云岭,我还以为她有志气,远走他乡了呢,敢情是憋着坏水要来绑我弟弟了!” 颜雪怀瞠目结舌。 孙胜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冒出一股子大蒜味儿。 只有那婆子,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一脸的八卦。 颜雪怀一看,现在可不是扯八卦的时候,若这婆子多问几句,董大傻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毛病,说不定就要误了正事。 她连忙对董万千说道:“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这会儿肯定不能硬闯进去,我有个主意......” 董万千强耐着性子,听颜雪怀说完,便向门外冲去,颜雪怀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转身对孙胜说道:“孙叔,想来您也听明白了,这个丢了的孩子是青云岭大当家的独子,今天您若能伸把手,救的就是一条人命。” 如果董大傻子自己没把青云岭三个字说出来,颜雪怀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可现在人家自报家门了,她若是还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且,孙胜夫妻俩也不是普通人。 颜雪怀在赌,她赌孙胜夫妻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孙胜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那个院子里放的都是好东西,你们若是给毁了,那是要赔的。” 没等董万千说话,颜雪怀抢着说道:“赔,肯定赔,会昌街上的董记烧烤就是他们家开的。” 孙胜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孙胜回来得很快,左右手各拎了一只大口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那两人见到董万千,便问道:“大小姐,你真的在这里?” 不用问,这两位是看到董万千留下的暗号找过来的。 颜雪怀没有时间让他们寒暄,沉声对董万千说道:“别废话,干活吧。” 孙胜带回来的这两只大口袋,一袋子是花椒,另一袋子是京城里没人认的干辣椒。 颜雪怀之所以请孙胜去买这些东西,一是因为孙胜和灯市街上的商家最熟,二来也是因为干辣椒。这东西是由番人传到大魏的,因此被称做番椒。 颜雪怀自家开食铺的,也只存着一丁点,还是她喊着要吃,李绮娘托了灯市街上的商家找来的,却也只是做给她吃,并没有用到铺子里。 颜雪怀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却没想到孙胜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大半袋子番椒。 颜雪怀对董万千说道:“你让他们两个去点火,他们是行家。” 说完,她对珍珠说道:“咱们到外面去堵着吧。” 珍珠却道:“颜姑娘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就行了。” 七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颜姑娘少根头发,就要揪下他一百根头发,颜姑娘被人欺负,就让一百个人来欺负他。 颜雪怀这时也猜到定然是晏七有所交待,便也没有坚持。 反倒是董万千,没好气地说道:“我们都去干活人,你留在这里做啥?” 颜雪怀白她一眼:“我爱干啥就干啥,丢的又不是我弟弟。” 董万千气极,可又说不出话来,用手指头指指她,转身走了。 片刻之后,灯市街后面的这条巷子里,传来了呛人的味道,站在巷子口的大壮和大牛,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就不用说这些味道的发源地,最里面的那两个院子了。 大门猛的打开,两名大汉冲了出来,狠劲去踹隔壁的院门,一边踹一边咳,嘴里喊道:“你们家烧什么呢,滚出来,呛死人了!” 负责烧花椒和辣椒的两名土匪,虽然用湿布巾子蒙住了口鼻,可眼泪还是花花的流,他们忙着用大蒲扇把辣烟往隔壁院子里扇,哪里顾得上外面的砸门声。 外面的两名大汉见里面没有反应,反倒是那辣烟比刚才更加浓烈,一个就对另一个说:“管他呢,翻墙进去看看。” 偏偏这个院子是用来做库房的,墙头不但加高了,冲着巷子的这一面还竖着碎瓷面,两名大汉只能小心翼翼往上爬,可他们刚刚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拽了下来,还没有看清拽他们的人是谁,两人的后脖梗子便各挨了一记,软软地倒了下去。 . 第一二八章 宗室 颜雪怀这时也猜到定然是晏七有所交待,便也没有坚持。 反倒是董万千,没好气地说道:“我们都去干活人,你留在这里做啥?” 颜雪怀白她一眼:“我爱干啥就干啥,丢的又不是我弟弟。” 董万千气极,可又说不出话来,用手指头指指她,转身走了。 片刻之后,灯市街后面的这条巷子里,传来了呛人的味道,站在巷子口的大壮和大牛,被呛得咳出了眼泪,就不用说这些味道的发源地,最里面的那两个院子了。 大门猛的打开,两名大汉冲了出来,狠劲去踹隔壁的院门,一边踹一边咳,嘴里喊道:“你们家烧什么呢,滚出来,呛死人了!” 负责烧花椒和辣椒的两名土匪,虽然用湿布巾子蒙住了口鼻,可眼泪还是花花的流,他们忙着用大蒲扇把辣烟往隔壁院子里扇,哪里顾得上外面的砸门声。 外面的两名大汉见里面没有反应,反倒是那辣烟比刚才更加浓烈,一个就对另一个说:“管他呢,翻墙进去看看。” 偏偏这个院子是用来做库房的,墙头不但加高了,冲着巷子的这一面还竖着碎瓷面,两名大汉只能小心翼翼往上爬,可他们刚刚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拽了下来,还没有看清拽他们的人是谁,两人的后脖梗子便各挨了一记,软软地倒了下去。 珍珠冲着外面挥挥手,大壮和大牛跑了过来,他们虽然学过武功,可也就是强身健体,全都是规矩人家的孩子,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们给吓了一跳。 “死了?”两人颤着声音问道。 珍珠道:“没死,就是晕过去了,你们快点把他们拖到旁边的院子里去,快!” 大壮和大牛这才想起刚刚少东家吩咐他们的那番话,抖着手,手忙脚乱把死狗一样的两名大汉拖进了孙胜家的院子里。 那院子的门虚掩着,早就准备好了。 颜雪怀的分工是两名土匪只管点火冒烟。 珍珠是打闷棍的,对了,颜雪怀把她的大棍子借给珍珠了,只不过珍珠没有用上,用的还是自己的手刀。 大壮和大牛既是给新找过来的土匪指路的,又是负责拖人的,珍珠把人打晕,他们便负责拖进孙胜家的院子。 至于颜雪怀,当然就是坐镇山中的总指挥。 大壮和大牛刚把这两个人拖进来,外面就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这个季节哪有布谷鸟,这是珍珠给的暗号。 珍珠不会学别的,就会这个。 两人连忙出去,珍珠又打晕了一个,等着他们来拖。 董万千跳着脚,把刚拖进来的这两个人挨个踩了一遍,这还不解气,恨不能就在这里大开杀戒。 颜雪怀瞪着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发疯也要有个度,大家都在给你帮忙,你别没事找事,这里是孙叔的家,不是你们青云岭,闹出人命你让孙叔他们怎么办?” 董万千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地用绳子把这两人绑了,又用破布堵住这两人的嘴,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把破布拿出来,吐了口唾沫重又塞进两人嘴里。 颜雪怀想说你这样做和亲嘴也没区别,想想这姑娘的爆脾气,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董万千刚把这两个人绑好,大壮和大牛便又拖进来三个人。 颜雪怀数了数,对董万千说道:“差不多了,带人往里冲吧。” 一直在看热闹的婆子这个时候抢着说道:“我带你们去,我从墙头上看过他们家,熟得很。” 话音刚落,孙胜便喝斥道:“你敢过去,我就休了你!” 婆子缩缩脖子,便不再说话了。 颜雪怀惊讶地看看孙胜,又看看那婆子,真的看不出来,这婆子会怕孙胜休了她。 董万千早就按捺不住了,也顾上去捆新拖进来的三个人,提着鞭子便往外冲。 这一次颜雪怀没有阻止她,叫过大壮和大牛来捆人,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家伙计,还是不要跟着一起冲了。 至于珍珠,颜雪怀本能地认为那根本不用她来操心,珍珠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 晏七说他当过兵,珍珠是他的随从,十有八、九也入过行伍。 这个时候,又有一名土匪跟着暗号找了过来,连同还在煽门点火的那两个,董万千有了三个帮手。 很快,外面便传来喊杀声,接着,珍珠便进来了。 颜雪怀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珍珠笑道:“还真是土匪,都是一身的蛮力,四个对三个,看谁更厉害吧。” 对方原本有七男一女八个人,现在这里躺了五个,那边是二男一女,董万千带了三个人,比对方还多出一个人手。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董万千胜利的叫声,颜雪怀叹了口气,看向珍珠。 珍珠有些无奈,耸了耸肩,转身走了出去。 孙胜看着珍珠的背影,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人是你们铺子里的?” 颜雪怀笑道:“孙叔,您觉得就我家那小铺子,雇得起这样的人吗?” 孙胜摇头:“雇不起,没迁都之前,怕是满平城也没有谁家雇得起,嗯,福王府除外。” 听到孙胜这样说,颜雪怀心头一动,她忽然发现她忽略了一件事。 她竟然没有问晏七,他们家有没有封号。 按理说,她当时应该问的,可她为什么没有问呢,对了,是因为晏七说,除了宫里的那一家子以外,他们其他人家,也和普通人家没有区别。 所以,她便没有多问,她!竟!然!没!有!多!问! 她知道很多宗室说起来就是皇帝的远亲。真的就是靠着赏赐过日子,他们没有任何封号,托关系弄个闲差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样的闲散宗室会像服兵役一样,把自家所有的男丁全都送进军队里历练吗? 当然不会,当兵那么苦,这些人怎会肯去? 颜雪怀的脑海里一下子涌进来很多念头,她连忙甩甩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 别说是现在这种危急关头,就是闲着没事时也不能想,这和她没有关系,晏七和她也没有关系。 她不是二十二岁,她只有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 第一二九章 善后 看到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颜雪怀便对董万千说道:“行了,这是人家的地方,你们青云岭要开香堂行刑也不能在这里。” 董万千茫然,怔怔问道:“那到哪里去?” 颜雪怀指着一个方向:“他们那院子,这会儿还是空着的吧。” 董万千这才反应过来,招呼着她那三名手下,拖的拖、抬的抬,把抓住的人从孙胜家里弄了出去。 颜雪怀抖抖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对孙胜说道:“孙叔,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胜挥挥手:“这话轮不着你来说。” 颜雪怀哈哈一笑,带上大壮和大牛便告辞了,像来时一样,珍珠默默在后面跟上。 待到董万千返回来时,已经不见了颜雪怀的踪影,她问道:“颜坏水呢?” 孙胜一怔:“什么颜坏水?” 董万千冷哼:“她跑得倒快!” 说完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孙胜说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忙!” 孙胜没理她,他和一个小丫头有啥可说的,这对姐弟在新京既然露了行藏,这件事就不会轻易了结,既然卷进去,那就等着吧。 董小白倒是没吃苦头,因为他中了迷药,直挺挺地躺着,又被直挺挺抬过来。 董万千用整桶的井水泼到董小白脸上,董小白依然双眼紧闭。 孙胜的婆娘,她娘家姓胡。 虽然孙胜已经把家里大门关上了,可是胡氏太好奇了,她坐到隔壁院子的墙头上,一眨不眨看着那边的热闹。 见董万千让其中一个名叫二傻的土匪又拎来一桶水,胡氏忍不住了:“他中的不是普通迷药,不能用水泼,要用解药。” 闻言,董万千朝着王招娣脸上就是一个大耳括子:“贱人,把解药交出来!” 王招娣看着她,呵呵冷笑。 董万千气极,又是一巴掌扇过去,鲜血顺着王招娣嘴角淌下来,王招娣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却依然没有开口。 董万千还要再打,胡氏提醒:“他们这些人都在这儿,这宅子也在,你们去仔细搜搜,说不定能搜出来。” 董万千立刻让人去搜,她自己则把王招娣身上摸了一个遍,顺便还朝王招娣的腋下和大腿内侧狠狠拧了几把,痛得王招娣五官扭曲,却仍然一声不吭。 不过,董万千还真在王招娣身上搜出了两个小瓷瓶,只是这两个小瓷瓶上没有写字,也不知道哪个是迷药,哪个是解药。 见董万千拿着两个小瓷瓶发呆,胡氏叹了口气,果然啊,聪明人早就功成身退,傻子还在这里发呆。 “你把这两瓶药都给那女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万一这里面有毒,也能在她身上试出来。” 董万千恍然大悟,掰开王招娣的嘴巴,倒了些药进去,等了片刻,见王招娣没有任何反应,便把那药喂给董小白,也就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董小白便醒过来了。 董万千松了口气,胡氏坐在墙头上看得开心,拍着巴掌乐得不成。 董万千这才发现有哪里有对,仰头瞪着胡氏:“你敢偷看?不想活了?” 胡氏笑道:“小姑娘,你家是当土匪的,那你找婆家是不是也找土匪啊,如果不是土匪行不行?” 董万千气得跳脚,胡氏却已经翻墙走了。 次日上午,颜雪怀便见到了多日没有露面的陆二叔。 颜雪怀还真挺佩服青云岭的这些人,昨天发生的事,善后的人今天便到了。 陆二叔让人放下一个匣子,李绮娘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知道这是谢礼,执意不收。 陆二叔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李绮娘是不想和青云岭扯上关系,这才不肯收的。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凡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大多都会如此,陆林没有生气,便带着那只匣子走了,过不多时,又亲自送来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那只匣子放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头面首饰,那些可以不收,但是笔墨纸砚若是再拒,那就是真的不给面子了。 李绮娘欣然收下,又叫了颜雪怀出来道谢,陆林寒暄几句便出了李食记。 那套文房四宝,颜雪怀看不出好坏,但是心里却对陆林高看了几分。 自家是开食铺的,她又是个小姑娘,但凡送东西的也不会送笔墨纸砚。 陆二叔定然是让人打听了,她曾到笔墨铺子买过东西,这才改送了文房四宝。 陆林从李食记出来,转身便去了灯市街。 他听二傻详细说了昨天的事,李食记的那位颜姑娘聪明机灵,而孙胜夫妻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陆林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孙胜果然没有让陆林失望,开口就提钱,三千两! 陆林二话不说,就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一百两一张,总共三十张。 孙胜见他数都没数就把银票放下了,便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 一两不差,青云岭准备的善后银子就是三千两,和自己估计的一般无二。 银票收走,孙胜便换了一副面孔。 啪的一声,扔出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陆林接过一看,这是订货清单。 他微微一笑,对孙胜说道:“这纸上的东西,你这里都能搞到?” “嗯,但凡是酒楼食铺用的上的东西,我若是搞不到,整个平城也没人能弄到了。” 陆林把那张纸仔细叠好,揣到怀里,说道:“那好,我那铺子若是订货,就让人过来下订,你看如何?” 孙胜嗯了一声,便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 陆林冲他抱抱拳,转身离去。 今天来的这两家都很不错,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陆林刚走,胡氏便从隔壁跳了过来,看到破桌子上放着的一叠银票,胡氏两眼冒光。 “青云岭的人来过了?” “嗯。” “给了多少?” “就是你说的那个数。” 胡氏大喜,把那叠银票一张张看过,确认无误,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整整二十张。 二千两! 青云岭的土匪还真是大方,说要二千两,就给了二千两。 当然,自家这口子也不错,有本事! 真把二千两要过来了! 第一三零章 名声 那只匣子放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头面首饰,那些可以不收,但是笔墨纸砚若是再拒,那就是真的不给面子了。 李绮娘欣然收下,又叫了颜雪怀出来道谢,陆林寒暄几句便出了李食记。 那套房四宝,颜雪怀看不出好坏,但是心里却对陆林高看了几分。 自家是开食铺的,她又是个小姑娘,但凡送东西的也不会送笔墨纸砚。 陆二叔定然是让人打听了,她曾到笔墨铺子买过东西,这才改送了房四宝。 陆林从李食记出来,转身便去了灯市街。 他听二傻详细说了昨天的事,李食记的那位颜姑娘聪明机灵,而孙胜夫妻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陆林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孙胜果然没有让陆林失望,开口就提钱,三千两! 陆林二话不说,就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一百两一张,总共三十张。 孙胜见他数都没数就把银票放下了,便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 一两不差,青云岭准备的善后银子就是三千两,和自己估计的一般无二。 银票收走,孙胜便换了一副面孔。 啪的一声,扔出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陆林接过一看,这是订货清单。 他微微一笑,对孙胜说道:“这纸上的东西,你这里都能搞到?” “嗯,但凡是酒楼食铺用的上的东西,我若是搞不到,整个平城也没人能弄到了。” 陆林把那张纸仔细叠好,揣到怀里,说道:“那好,我那铺子若是订货,就让人过来下订,你看如何?” 孙胜嗯了一声,便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 陆林冲他抱抱拳,转身离去。 今天来的这两家都很不错,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陆林刚走,胡氏便从隔壁跳了过来,看到破桌子上放着的一叠银票,胡氏两眼冒光。 “青云岭的人来过了?” “嗯。” “给了多少?” “就是你说的那个数。” 胡氏大喜,把那叠银票一张张看过,确认无误,又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整整二十张。 二千两! 胡氏把二十张银票收好,见孙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噗哧一笑,搂着孙胜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孙胜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胡氏无奈,叹了口气,从那叠银票里抽出一张,孙胜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胡氏只好又抽一张,直到抽出了五张,孙胜终于恢复成平日里那事半死不活的样子,胡氏这才松了口气,揣着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欢天喜地跳回了隔壁院子。 接下来整整两天,董记烧烤没有开门。 张五嫂嗑着瓜子走进李食记,四下看了看,见李绮娘正在忙活,颜雪怀坐在柜台里算帐。 张五嫂强忍着想问的话,笑着对颜雪怀说道:“算帐呢?” 颜雪怀抬起脸,露出一个纯真无比的笑容:“五婶儿,您先坐。” 她把自己的演算纸塞进抽屉,站起身来,亲自给张五嫂倒了杯茶,又端了一碟炸麻叶过来。 张五嫂伸手拿起一块:“好吃,真脆。” “英儿做的,还不错吧。”颜雪怀说道。 “不错不错,我小时候,逢年过节,我娘家都要炸这个,后来嫁来张家,张家没有这个讲究,过年也不做,哎哟,除了回娘家,我这还是头回在外面吃到这个,好吃,真好吃。” “您爱吃就多吃点,英儿刚学会,这是练手呢,等回头再做了,我给您送点过去。” 张五嫂听着心里欢喜,看着颜雪怀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怜惜,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这会儿正是上午,铺子里没有客人。 张五嫂四下看看,见除了颜雪怀以外,其他人都在后厨忙活。 她便把颜雪怀拉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在背后说你家的闲话,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遇到我们本家的一个嫂子,她说听人说你的闲话了,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当场就给啐回去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娘和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和我那嫂子说了,你们母女都是本本分分的人,那说闲话造谣的,全都不是好人,活该烂舌根子的。” 颜雪怀道:“您那位本家嫂子,也在咱们会昌街上吗?” 张家是大姓,仅是会昌街上就有好几户姓张的,而且还都是本家,因此颜雪怀才有此一问。 那位张家嫂子,若也是会昌街上的,说明这些谣言就是在会昌街上散布,可若是住在其他地方的,那就不一样了。 张五嫂说道:“不是,我那位本家嫂子在脂粉铺子里当伙计,那家铺子开在......唉,你个姑娘家,可能不知道那地方,翠仙小街。” 翠仙小街上除了茶楼、书坊以外,最赚钱的就是脂粉铺子和杂货铺子了。 颜雪怀知道翠仙小街,她这人,两辈子的爱好从没变过,爱逛街就是她的爱好之一。 她还真去过翠仙小街,除了翠仙小街,她还去过胭脂胡同。 穿越一回,若是不去这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那岂不是太亏了? 如果不是怕李绮娘知道,她还想去小倌堂子里参观参观。 “也就是说,您那本家嫂子是在翠仙小街听说的?”颜雪怀问道。 张五嫂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是在那地方听说的,我这才觉得这事太蹊跷,一定是有人故意造谣,你好好想想,得罪过什么人?” 颜雪怀噗哧笑了:“五婶儿,您说我们母女还能得罪什么人?除了颜家怕是也没有别人了。” 张五嫂一点也没有吃惊,显然也是想到了。 毕竟那次颜家人浩浩荡荡杀到会昌街时,那一家子的嘴脸,她也看到了。 “你说他们这是图啥?无论如何,你也是他们家的女儿啊。” 颜雪怀拍拍张五嫂的手,笑着说道:“五婶儿,谢谢您,这事您不用着急,真的假不了,假的就是假的,任他怎么造谣,那也是假的。” “话虽如此,可是......”张五嫂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是真的看上颜雪怀了,也觉得李绮娘不错,可是自家儿子是读书人,将来要考秀才考举人的,若是娶个名声有亏的妻子,连带着儿子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第一三一章 妇人 李食记里新来的两个妇人,一个姓温,是个寡妇,闺名叫温绣。 温绣的丈夫五年前死了,她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丈夫办丧事时,便由族中长辈做主,过继了一个侄儿,给她丈夫打幡扶灵。 按照规矩,这个侄儿就是她的嗣子,日后给她养老送终,家里的财产也由这个侄儿继承。 温绣又不傻,她宁可收养孤儿,也不愿意过继亲戚家的儿子,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她留了心眼,前脚给丈夫办完丧事,后脚就在热孝里把女儿嫁出去了,并且托了娘家兄弟,把家里的田地租出去,又把牲畜全都卖了,把到手的银子悄悄给闺女做了压箱钱。 她那过继来的儿子听说以后,气得跳脚,可是银子已经给出去了,他也不能去找妹子把银子要过来,他敢去,妹夫也不会答应。 丈夫的孝期一过,温绣就从乡下出来,到城里去当帮工,对外只说家里男人身体不好,不能下田,需要她做工贴补家用。 半年前,女儿女婿逃难到京城,女婿孝顺,兵荒马乱时,也没忘记临走时到城里接上她一起逃难。 温绣的女婿家祖传的木匠手艺,眼下女婿就在老崔的作坊里做事,工钱给的不低,但是温绣觉得自己还不到四十岁,不用让女婿养着,听说李食记的东家也是女人,便过来了。 另一个妇人姓田,名叫田桂花。 田桂花不是南边来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娘家所在的那个镇子,距离平城二百多里。 田家也是开铺子的,卖大饼和各式烧饼,卖了几十年。 田桂花还是姑娘时,就在铺子里干活,成亲以后仍然回铺子里帮忙,成亲前没有工钱,成亲以后每个月从她爹手里领一两银子。 她爹死后,两个哥哥为了铺子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后来由长辈做主,铺子卖掉,两个哥哥各分一半,这事才算了结。 田桂花不在娘家铺子里干活了,便和自家男人支了一个小摊子,还是卖大饼卖烧饼。 虽然没有打娘家的招牌,可是味道还是那个味道,老顾客主动找上门来,不到一年,田桂花两口子就盖起了新房子。 两个哥哥坐不住了,先是找上门去,不许她用娘家的手艺赚钱,后来索性要分一半红利。 田桂花自是不肯答应,两个哥哥原本谁也不搭理谁,现在对付亲妹子时却齐心协力,找了本家的长辈,又找了里正,最终的结果,就是不让田桂花再用娘家的手艺做生意了。 做生意也行,必须要把钱分给两个哥哥。 田桂花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但田桂花却忍不下这口气,当初兄妹三人一起跟着老爹学手艺,两个哥哥谁都不愿意围着炉子转,没有学成就不学了,只有她学会了,这些年娘家的铺子里卖出去的烧饼,十个里有八个是她打的,凭什么现在她连卖烧饼都不行了? 田桂花一咬牙,便和丈夫离开家乡,来到了平城。 那时皇帝迁都的事还没有传到他们镇上,在他们眼里,平城就是平城,不是新京。 田桂花原本想到平城继续卖烧饼,平城这么大,两个哥哥找也找不到。 没想到他们一家子还没走到平城,就遇到了流民,这时他们才知道皇帝迁都,南边已经打起来了。 那些流民见什么抢什么,不但抢走了他们一家多年的积蓄,还把田桂花的丈夫打伤了。 这一年来,田桂花一家在新京过得极为艰难,有很长一阵子,就是露宿街头,好在一儿一女都很听话,如今儿子在老崔的作坊里帮工,女儿去了一家绣坊里当学徒,田桂花的丈夫落下了病根,做不了力气活,好在他手巧,会编筐,就从土产铺子里接了点编筐的活计,拿回家里做。 和温绣不同,田桂花天黑就要回家,给丈夫和儿子做饭。李绮娘之所以明知道田桂花家里有拖累,还要留下她来,并非是看上她打烧饼的手艺,而是因为田桂花一家子,无论是两个儿女,还是她那有病的丈夫,没有一个吃闲饭混吃等死的,一家子拧成一股劲儿,努力生活,这才是让李绮娘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 颜雪怀也对这两个人印像很好,否则初选时也不会把她们留下来试用了。 虽说食铺从早到晚开门迎客,可实际上真正有客人的时候,也就只有中午和晚上。 中午只有两桌客人,包子和盖浇饭早就卖完了,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李绮娘便喊来众人吃饭。 李食记里总共九个人,除了颜雪怀以外,其他八个人都还没有吃饭。 颜雪怀是个例外,李绮娘心疼自家闺女,早早地就把闺女喂饱了。 这会儿别人开始吃饭,颜雪怀早就吃饱了,她便端了水盆,拿上抹布到外面去擦桌子。 李食记外面放了一张长条桌,那是卖包子卖盖浇饭用的。 颜雪怀刚把桌子擦完一遍,正想换盆水再擦第二遍,就见一位衣著考究的公子哥,带着两名小厮走了过来。 颜雪怀并没有在意,会昌街上什么最多,当然是人最多。 即使是刚过晌午,会昌街上依然人流如织。 颜雪怀只看了一眼,便要转身进去,这个时候李食记没有客人,这人虽然穿得不错,可也肯定不是来李食记的。 “喂,等等!” 闻言,颜雪怀脚步一顿,确定是在和她说话,她便转过身来。 说话的是那位公子哥儿身边的一名小厮,见颜雪怀扭头看过来,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对那位公子说道:“少爷,您看怎么样,这盘儿,这条儿。” 那少爷二十上下,长得倒也白净,只是眼下一片乌青,看人时眼神飘忽,透了几分轻浮。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颜雪怀,点点头:“瘦了点儿,好在够嫩,还行,少爷现在就好这口儿。”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低,虽然会昌街上很热闹,吆喝声不断,可是颜雪怀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三二章 打人 换作别人,可能一时半刻想不出来这位少爷是来干什么的,可是颜雪怀这几天闲着没事,一直在想那些谣言的事。 给她造谣就真的能败坏她的名声吗? 会昌街就是这么大,开铺子的人也就是这么多,大家听听也就罢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就比如最近几天,虽然那传谣言的人在会昌街上说了一遍,可是李食记的生意却没有受到影响。 来吃饭的客人顶多就是对颜雪怀悄悄打量几眼而已。 因此,颜雪怀越想越是想不通,这造谣的人图啥呢?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颜雪怀终于恍然大悟。 之前那些谣言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凭实据,甚至就连她所在的会昌街上,左邻右舍也没有亲眼见过。 可如果有了真凭实据了呢? 比如现在,这还是大白天,就有寻芳客来光顾她了。 只要这个登徒子走进李食记,那些谣言也就不再是谣言,而变成了事实! 颜雪怀看着那人,冷冷一笑。 颜雪怀的这张脸,虽然尚未长开,但是也能看出,五官生得极为标致,再加上这几个月来,李绮娘没少给她调养身子,如今的颜雪怀,虽然还是很瘦,可却是一天比一天水灵,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坯子。 因此,就连她这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在那人眼里,硬生生看出了冷美人的韵味。 “不错,真不错,这肉皮子嫩得能掐出水来”,那人啧啧两声,像是打量货物一样看着颜雪怀,笑着说道,“我初时还不相信,以为是夸大其辞,好在少爷我今天闲来无事,过来看了看,真没想到,这会昌街上还藏着你这么一个宝贝。” 这人一边说,一边便带着两个小厮走到颜雪怀面前:“怎么了?没有见过哥哥这么富贵的?别傻站着了,快陪哥哥进去。” 说着,这人便伸手去搂颜雪怀的肩膀,可是他的手还没有触到颜雪怀的衣裳,颜雪怀手里的那盆脏水便朝他泼了过来。 两个小厮反应倒快,推了自家少爷一把,即便如此,那人的半边身子还是被浇得水淋淋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骂道:“你疯了!” 颜雪怀后退几步,冷冷地看着这主仆三人。 这时,已经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那位少爷一身是水,狼狈不堪,两名小厮挥着拳头冲上来,吼道:“臭女表子,我家少爷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 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举着手里的水盆便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这盆是她从老崔那里买的二手铜盆,虽然已经很旧了,买的时候也很便宜,可却是实打实的铜制品! 她把铜盆当成武器,发疯般的朝着那两个小厮打过来,一边打一边骂:“不要脸的臭流氓,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正在里面吃饭的李食记众人也听到动静,全都出来了。 见自己人出来了,颜雪怀便把铜盆往地上一扔,冲着围观的人喊道:“抓住他们,他们不是好人!” 李绮娘一看就明白了,定然是这些人惹了自家闺女了,尽管还不知道是怎么惹的,可能被闺女追着打,一定不是好东西。 李绮娘二话不说,拽着一名小厮的衣领就是一巴掌,那位少爷见了,便上来撕扯,颜雪怀刚才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少爷走路时一瘸一拐,居然是个跛子。 正在这时,从人群里冲出一个人来,这人冲过来,朝着那少爷就是一脚,这少爷显然也是练家子,但腿脚不灵便,走路尚且无碍,可是下盘终归不稳,那人只是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 颜雪怀这时看清楚了,冲过来的人居然是董万千! 自从前两天她从孙胜家里出来,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董万千了。 董记也没有开门,颜雪怀还以为董万千姐弟被送回青云岭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董万千突然出现了,更让颜雪怀没有想到,董万千居然过来帮忙揍人。 那少爷被踹倒在地,另一名小厮冲过来想要扶起他,被董万千又是一脚,也给踹倒在地。 那少爷想要自己爬上来,董万千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忽然,人群里有人喊道:“官爷来了,五城司的人来了!” 听到喊声,正被李绮娘抽嘴巴子的小厮,连同另一个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小厮,全都来了精神。 “住手,住手,我家少爷是当官的,是当官的!你们这些刁民,敢打我家少爷,看官府怎么收拾你们!” “让开,让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人群自觉地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看到来人,心里一喜,今天带队的是郝冲。 也不知道郝大将军来五城司体验生活要到几时,不过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好事。 除了郝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每天都来会昌街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颜雪怀和他们也很熟。 颜雪怀立刻跑了过来,满脸悲愤:“官爷,你们要给民女做主啊,这三个人是登徒子,要调戏民女,民女无奈,只好自卫,用水泼了他们,他们却对民女动手,还动手打了民女的母亲。” 听到喊声,正被李绮娘抽嘴巴子的小厮,连同另一个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小厮,全都来了精神。 “住手,住手,我家少爷是当官的,是当官的!你们这些刁民,敢打我家少爷,看官府怎么收拾你们!” “让开,让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人群自觉地向两边退去,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看到来人,心里一喜,今天带队的是郝冲。 也不知道郝大将军来五城司体验生活要到几时,不过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件好事。 除了郝冲,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每天都来会昌街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颜雪怀和他们也很熟。 颜雪怀立刻跑了过来,满脸悲愤:“官爷,你们要给民女做主啊,这三个人是登徒子,要调戏民女,民女无奈,只好自卫,用水泼了他们,他们却对民女动手,还动手打了民女的母亲。” 第一三三章 圣母 平城府被称做新京,只是这一年来的事。 新京的百姓暂时还没有京城人氏的格局,对达官显贵们的八卦还没有太多的兴趣。 无论是颜雪怀,还是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谁也没有听说过卫葆这个名字。 但是,五城司的人知道。 即使他们当中有不知道卫葆的,但听到“卫”这个姓氏,他们便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人。 大太监卫明! 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卫明有一大群干儿子干孙子,也有一大群硬蹭上来的远房亲戚,但是卫明的嫡亲侄子,却只有卫葆一个。 只是卫明为人谨慎,从不让卫葆进京,因此五城司的人,对卫葆其人也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并没有亲眼见过。 但在天子脚下的新京,也没有人胆大到敢冒充卫葆,更何况,这还是郝冲认出来的。 说不定是郝冲认错人了? 围观的人莫名其妙,五城司的人却齐齐看向郝冲。 大何拽拽郝冲的衣袖,小声说道:“郝哥,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认错了。” 郝冲呸了一声,甩开大何的手,道:“我能认错他?不信你问问他,他是不是卫葆?” 大何还在犹豫该不该问,若是问了会有什么后果,没想到趴在地上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了:“我就是卫葆,我就是,我叔父是卫......” 这一次大何反应够快,一把捂住了卫葆的嘴,笑着说道:“哎哟,你还是别说话了,说话伤神。” 郝冲在心里把大何骂得狗血喷头,平日里也没见你小子这么会拍马屁,你丫的是不是想要钻进卫明的空裤裆里当挂件啊。 “当街调戏良家子,依大魏律,杖四十。兄弟们,咱们就是巡街跑腿的,打板子这活不归咱们管,咱们先把这位带回衙门听候发落吧。” 五城司里的人当然有老实本分的,但是老实本分的早就被郝冲吓得换班了,现在能跟着郝冲一起出来巡街的,全都是中城司里出名的混不吝。 中城司指挥,巴不得这些人全都跟着郝冲,郝冲走的时候,最好把这些祖宗一起带走。 因此,若是其他人在明知眼前之人是卫葆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可能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个哈哈就把今天这件事给唬弄过去了。 但是今天来的这些人,就没有怕事的,即使原本有点害怕,可是郝冲冲在前面,他们也就不怕了。 郝冲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就把卫葆连同两名小厮全都绑了,大何心细,担心卫葆抬出卫明,特意找了块洗过的抹布,把三人的嘴巴全都堵住了。 见他们要走,李绮娘大声问道:“官爷,刚刚这些人嘴巴不干净,这事就这么完了?今天这是官爷们刚好从这里经过,若是下次你们没有来,我们小老百姓,就活该被人欺负?” 郝冲这才想起来,刚才卫葆的小厮说什么来着,他说颜家小妞是暗门子!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李绮娘母女是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想到这里,郝冲猛的想起来颜家把他说成是奸夫的事了。 郝冲顿时火冒三丈,前有颜家那一窝子下三滥,现在又有这个卫葆,你们八成全都是女表子生的,要不怎么整天就不想好事呢。 郝冲冷声说道:“老板娘放心,像这种登徒子,有一个就抓一个,有两个就抓一双,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找死。” 围观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拍手叫好。 “抓得好!” “这些臭流氓就该抓走。” “这也要多亏李食记的少东家是个性情刚烈,若是换个上胆子小的,说不定已经被占了便宜。” “可不是嘛,先前还有人说人家小姑娘闲话,就是造谣,看这姑娘,何止是刚烈,这是贞烈。” 称赞声不绝于耳,在人群散去之前,颜雪怀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烈女。 李绮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颜雪怀的心却悬了起来。 几个时辰后,珍珠过来,告诉颜雪怀:“孙大雄也住在铁锅胡同,和颜家离得不远,颜家有个女儿,昨天去找过孙大雄,还给了孙大雄一只荷包,那荷包里鼓鼓的,应该是有银子。” 颜雪怀笑了笑,她原本以为这事的幕后指使是孙氏,没想到居然是颜雪娇。 也是,孙大雄一心求娶颜雪娇,自是会对颜雪娇言听计从。 “珍珠,你知道一个叫卫葆的人吗?” 珍珠一整天都没来会昌街,还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听颜雪怀提到卫葆,他怔了怔,问道:“颜姑娘说的是卫明的那个侄儿?” “卫明?卫公公?”颜雪怀拍拍脑袋,她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位卫公公。 那日她去工部的时候,遇到两位姓卫的太监,一个是卫明的干儿子卫小福,另一个是卫明的干孙子卫良栋,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因此,她还在心里偷笑。 “对,卫葆是卫明的亲侄子,颜姑娘为何提起他?”珍珠问道。 颜雪怀没有隐瞒,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的口才极好,讲起故事来声情并茂,她说得轻松,但是珍珠却听得心惊胆颤。 他也就是今天没有跟着颜姑娘,颜姑娘就差一点出事。 这事瞒不了七爷,七爷知道以后,不把他削死,就是他命大。 “颜姑娘,我查过了,孙大雄在来京城的路上,认识了一伙流民。最近几天,孙大雄便是和那伙流民中的两个人混在一起,这两人一个叫黄四,一个叫马五。其中黄四有个本家哥哥在新京,是个做帮闲的,人称黄二赖,来会昌街上传谣言的,就是黄二赖。” 说完,珍珠看着颜雪怀,颜雪怀不明所已,问道:“怎么了?” 珍珠只好问道:“颜姑娘,现在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您看是打死,还是打残?” “这......”颜雪怀摸了摸鼻子,“打死?这不太好吧。” “那,打残?”珍珠暗暗为自家七爷高兴,七爷真幸运,颜姑娘心软,心软的姑娘很容易就被打动,七爷的亲事,差不多真要成了。 颜雪怀又摸了摸鼻子:“打残?他们给我造谣,就只是把他们打残了?你当我是圣母吗?” 第一三四章 卫明 珍珠见过颜雪怀之后,独自站了一会儿。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七爷啊,颜姑娘可不是心软的人,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珍珠叹了口气,为自家七爷而叹息。 叹过之后,他便按照颜雪怀的吩咐,去忙正事了。 当天晚上,被关在中城司衙门小号里的一名小厮被放了出来。 临出来之前,中城司里的一个人把他叫住:“你家少爷惹上的这事,虽说不大,但是有那么多百姓全都看到了,影响不好。加之那地方刚好又是皇城口上,你说这事闹得大不大?我们也很难做,不敢放人,你这会儿先出去,该找人就找人,该凑银子就凑银子,只要上边发个话,我们立刻放人,你放心,你家少爷在我们这里,好吃好喝,你看看,新被子新褥子,保证让他不受委屈,你快去吧,对了,身上有钱吗?雇个车,光凭两条腿多累啊。” 小厮感激涕零,拿上那人给的一小锭银子便出了中城司衙门,雇了一辆驴车,片刻不停,直奔福王府。 这两天卫明很忙,今天刚刚坐下来喝杯茶,一个内侍飞奔着进来:“干爷爷,葆少爷出事了!” 卫明一怔,他那不争气的侄儿,因为吕河营的事,被撸了官职,又挨了军棍,他心疼侄儿,便让卫葆暂时留在京城调养身子,这几天已经能下地了,昨天太医刚刚过去看过,说是身体恢复得很好,怎么就好端端地又出事了呢? 很快,那名小厮便被带到了卫明面前,小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他家少爷在会昌街上被人打了,又被五城司的人给抓了,现在五城司的人放他出来,说这官司影响太大,让他找找关系,最好是从上面发个话,这样五城司才能放人。 “少爷的腿还没有全好,走路还不得劲儿,就这么被关着,那伤一准儿要恶化。” 小厮话音刚落,卫明手里的茶杯便砸了过来。 “明知你家少爷的伤还没有全好,你们这些恶奴,还要带着他出门胡闹,现在惹出事来,倒摆出一副忠仆的架式,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卫明大怒,让人给了小厮几个耳光,托下去拷问。 卫明又让人叫来了卫小福。 卫小福是卫明最得力的干儿子之一,眼下领了修城墙的差事,拿了进出的牌子,每天都要出宫(福王府)。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你去趟五城司的中城司衙门,亲自问问卫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和中城司的人打个招呼。” 卫小福前腿刚走,那名小厮也全都招了。 卫葆在床上这些天,现在终于能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出门找乐子。 先前他在吕河营,已经素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虽说官职没了,但是有卫明在,卫葆并不觉得丢官算什么事。 丢个芝麻,早晚还会再来个西瓜,吕河营那鬼地方,他早就不想待了。 这两天卫葆都在翠仙小街,他在翠仙小街玩得有些腻了,刚好听人说起暗门子,便想着找个暗门子换换口味,何况,那人还说,这个暗门子与众不同,小姑娘鲜嫩可口,而且还是位举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事,便是大家全都知道的了。 卫葆从翠仙小街出来,没走多远,便来了会昌街。 也是他运气暴棚,没用打听,就看到了颜雪怀。 卫明双眉紧锁,他的侄儿虽然不是太伶俐,可也不是太傻。 若不是那给他指路的人心怀叵测,卫葆又岂会相信这种事?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卫小福带回的消息。 他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卫小福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 第一三五章 婴儿 次日清晨,卫明正要去见太皇太后,卫小福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干爹,儿子审出来了。” 卫明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卫小福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 “黄二赖的兄弟,就是叫黄四的那个,前几天有人来找他,那人名叫孙大雄,是黄四来京城的路上认识的,孙大雄给他十两银子,先是让他们帮忙散布谣言,后来又让他们找个人,办了那开食铺的小娘子,对了,那家食铺,新近领了工地上的差事,还是走的福王府的关系,托到儿子这里的,是儿子亲自批的牌子。” 卫小福说到这里,顿了顿,偷眼去看卫明的脸色。 卫明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那笑容便显得越发阴森。 “果然啊,果然。” 卫小福便继续说道:“黄二赖说他并不知道葆少爷是谁,还说只是凑巧,上了大刑之后,便承认了,说是孙大雄事先说了相貌,他这才故意说给葆少爷听的。” 卫明呵呵两声,道:“那个孙大雄呢,找到了吗?” “黄二赖和黄四只是知道孙大雄刚来新京不久,还知道他是来投奔姑母,却不知道孙大雄住在哪里,但是他们说好,今天上午在翠仙小街路边一个卖炒货的小摊子上碰头,孙大雄要把余下的十两银子给他们。儿子已经让人带着黄四在那里盯着了,只要孙大雄一露面,就能抓住。” “好,这事儿,不要让咱们的人动手,你找几个外面的人去做,把孙大雄抓住之后,纠出他背后的人,这事悄悄去做,洒家这些年尽心尽力为太皇太后做事,不知有多少人恨洒家入骨,洒家就想趁着这事仔细瞧瞧,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哼哼,想要利用阿葆扳倒洒家,真是痴心妄想。” 说完,卫明拍拍卫小福的胳膊:“这事儿办得不错,在外头历练历练,还是有长进的。” 卫小福大喜,他也觉得这件事办得好,说起来吧,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事查得非常顺利,顺利得像是做梦一样,他刚刚打听到翠仙茶楼里有两个客人被老板娘骂出去,便有人指认出其中一个是黄二赖,他原以为像黄二赖这种做帮闲得整日不着家,应该不好找,没想到,他前脚进宫,后脚他的人就把黄二赖给找到了,原来黄二赖摸了一个老娘们的屁股,被那老娘们当街扇了几个耳光,他的人找过去时,黄二赖正被那老娘们抓了一脸血道子。 卫小福先前还担心,这件事牵涉到他批牌子的那家食铺,干爹说不定会不高兴,没想到干爹非但没有追究,反而因此更加认定,这些事是冲着干爹自己来的。 也是,那家食铺的牌子是他给批出去的,而他是干爹的人。 新京城里有那么多女子,那些人却特意指引着葆少爷去调戏那家食铺的姑娘,这是什么?瞎子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冲着干爹来的。 卫小福的好运气在延续,一个时辰后,派去翠仙小街的人,顺利抓到了孙大雄。 按照卫明的指示,卫小福没有再让他们自己的人出面,抓到孙大雄的是五城司的人。 几板子打下来,孙大雄便供认不讳。 颜雪怀和她娘害得颜家赔了银子,颜家便让孙大雄去败坏颜雪怀的名声。 没错,孙大雄说的是颜家,而不是颜雪娇。 孙大雄是这样想的,亲亲表妹之所以要对付颜雪怀,全都是为了家里,表妹那么好,他当然不能供出表妹,他说是颜家指使的,这也没有错。 再说,颜昭石是举人,举人见官都不用下跪,官府的人听说颜家有举人,想来也不会如何,这事就能不了了之,连他也能跟着一起放出去。 这也不能怪孙大雄,他在来新京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他们村里的里正。 他以前常听孙氏说,颜昭石是能和衙门里的官爷称兄道弟的,因此,孙大雄觉得,只要把颜昭石搬出来,这些当官的就能把他放了。 铁锅胡同大杂院里的颜家人,万万想不到,有一口大锅正在无声无息地砸下来。 秀竹正在哭,她的儿子死了! 十几天前,秀竹在地铺上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孩子晚生了足足二十多天,郭老太太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早产的才是儿子,像这样晚生的,全都是丫头。 连秀竹自己也以为会生个丫头,没想到却生了个带把的。 不但秀竹高兴,颜二老爷更高兴。 还特意让颜景光去和颜昭山一起睡,颜二老爷把秀竹母子接到自己屋里坐月子。 秀竹以为从此苦尽甘来,虽然颜家落魄了,可她有儿子,以后谁也不能再把她当成下人使唤了,最起码她不用半夜起来给郭老太太端尿盆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昨天秀竹睡了个午觉,醒来以后,睡在她身边的宝贝儿子便已经断气了。 所有人都说,这孩子是她睡觉时不小心给闷死的,可是秀竹不认,她发现时,明明儿子在她身边,她也没有压在儿子脸上。 颜二老爷很生气,看到死去的小儿子,便沉着脸拂袖而去。 郭老太太抡起拐杖,朝着还在坐月子的秀竹劈头盖脸打了一通,秀竹被打得鼻青脸肿。 死去的孩子没有人管,连口小棺材也没有,还是秀竹趁着夜黑无人时,抱到屋后偷偷埋了。 天亮了,秀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大杂院,一个早起的婆子看到她,四下看了看,把她拉到影壁后面,悄悄对她说道:“昨天中午,我看到你家那个大太太从你屋里出来,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秀竹怔了怔,那婆子说完就走了,她独自站在影壁后面怔愣了许久。 大太太? 孙氏? 昨天孩子死后,所有人都说孩子被她给闷死的。 都这样说。 郭老太太、孙氏、曾氏,就连颜二老爷也这样认为。 秀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颜家人素来起得晚,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 秀竹自嘲地笑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向大门口走去。 她没有孩子了,她也没有指望了,在这里,在颜家,她没有指望了。 儿子已经死了,颜二老爷不会再怜惜她,如果她留在这里,等着她的,就是被卖掉。 她想起阿莺,那天阿莺跪在她面前,求她让开路,阿莺跑了,趁着颜家走水时跑的。 如果那时她跟着阿莺一起逃跑,那她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死。 走吧,这地方她是不会留了。 第一三六章 矿山 清晨,李绮娘便带着辛伯和温绣去了工地,颜雪怀要跟着一起去,李绮娘不让。 在她看来,工地那种地方太乱了,闺女能不去就不要去。 吕英儿带着崔旭和田桂花,忙得热火朝天,颜雪怀则继续做她唯一拿手的工作,剥鸡蛋。 帘子一撩,董万千带着风从外面进来,颜雪怀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剥鸡蛋。 董万千四下看了看,指着雪白的墙壁,没话找话:“你家这墙上光秃秃的,怎么连幅画都舍不得买?” 颜雪怀头也不抬,一边剥鸡蛋一边说道:“过年时多贴几个福字就行了。” “福字?”董万千一屁股坐到颜雪怀的对面,眨着一双杏仁眼,“陆二叔的字写得可好了,过年的时候,好多人排着队求他写春挥,不如我替你和他说说,让他给你家铺子多写几幅?” “嗯,谢了。”颜雪怀又剥好一颗鸡蛋,放到旁边的盆子里。 “剥这么多鸡蛋做什么?”董万千终于又找到了话题。 “做卤蛋。”颜雪怀说道。 “卤蛋啊,卤蛋需要剥壳的吗?我看单伯家的就是带着壳的。” “单伯卖的是茶叶蛋。”颜雪怀道。 “啊,是这样啊,那你家的卤蛋好不好吃?” 董万千说着,伸手拿了一颗鸡蛋,学着颜雪怀的样子,在碗沿上磕了磕,然后用手指头一抠,鸡蛋壳被抠下来一大片,连带着掉了一块蛋白。 颜雪怀叹了口气:“我说,你连剥鸡蛋也不会吗?” 董万千眨眨眼睛,看看自己剥的,又看看颜雪怀剥出的那些,有点不服气:“我这双手是拿兵器练武的,剥这个是大材小用。” 颜雪怀点点头:“一个鸡蛋两文钱,我给你记到帐上,回头让大壮到你家铺子里去收。” “啥?我又没吃,你看,还好端端的。”董万千把手里那颗千疮百孔的鸡蛋放到颜雪怀面前。 颜雪怀看她一眼,道:“你是客人,你会买这样的鸡蛋吗?两文钱是成本价,煮熟不用柴火吗?” “两文就两文,我还买不起吗?” 董万千把那颗鸡蛋咬咬吃了,没想到刚咽下半颗,就给噎着了,梗着脖子打闷嗝,颜雪怀无奈,倒了杯温开水给她,董万千喝了水,终于能说出话来:“你家这是什么鸡蛋啊,能把人给噎死。” 颜雪怀没理她,继续剥鸡蛋。 董万千干坐了一会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声音,对颜雪怀说道:“那天的事,谢了啊。” 颜雪怀淡淡地说道:“昨天你也帮我打架了,扯平。” 董万千咧嘴笑了,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问道:“你要剥多少鸡蛋?” “一百颗。”颜雪怀说道。 “一百颗?你家不是雇人了吗?为啥还要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董万千不解。 颜雪怀道:“每个人都在干活,你当我像你一样游手好闲吗?” 若是往常,颜雪怀这么说,董万千一定要怼回去,可今天董万千却只是怔了怔,说道:“我也没有游手好闲,我其实也挺忙的。” 接着,她便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每天有多忙。 “早上我要送我弟去学堂,你不知道,他们学堂里的夫子可矫情了,迟到一会儿就要打手心,真的,他竟然敢打我弟,是真的打,那戒尺,那么老长,把我弟都给打哭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换做是你,你不生气?我就去找他了,可我弟那个傻货,拉着我不许去,唉,我这个气啊,说起来就生气,可气死我了。” 颜雪怀想起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见到董小白,便问道:“你弟又去上学了?” “没,我弟病了,就那天,用凉水浇了一下,回来就发烧了,昨天才退烧。病得那么重,总要养养吧,军......陆二叔到学堂给他请了假,让他好好养养。” 说到这里,董万千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没等颜雪怀问她,她就自己说道:“都怪王招娣那个贱人,如果不是她,我弟也不会大病一场。对了,你怎么不问我,王招娣怎么样了呢?你就不好奇吗?” 颜雪怀...... 她只好问道:“王招娣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当然是废了啊。割了舌头,废了手脚,送到矿上当女表子去了。” 董万千说者无心,颜雪怀听者有意。 矿上? 什么矿? 根据她对大魏朝为数不多的了解,朝廷对矿山管理很严,金矿银矿铁矿都是百分百的官矿,即使是其他矿山,也都有官方背景,不是寻常商贾可以拥有的。 青云岭能轻而易举把人送到矿上,是通着官府,还是私自开矿? 颜雪怀没有用,假装没有听到,手上不停,很快便把一大盆鸡蛋全都剥完。 见董万千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颜雪怀便说道:“要不,你也在我家铺子里包饭吧。” “包饭?怎么包?”董万千没有听懂,她那铺子是卖烧烤的,自是没有包饭一说。 “就是你放上几十两银子,吃一顿,我就给你扣一顿的钱,你能来吃,你弟也能吃,还有你那陆二叔,你们全都能吃。”颜雪怀耐心解释。 董万千终于听懂了,颜坏水是要赚她的钱。 “我干嘛要来你家包饭,我自己也有铺子。”董万千不忿,颜坏水真是一肚子坏水,太坏了,都敢算计她的钱了。 “你有铺子,你那铺子里有炒菜吗?有包子饺子面条吗?”颜雪怀指指手里端着的一大盆鸡蛋,“你连卤蛋都没吃过。” 会昌街上没有吃过李食记卤蛋的,可能也就只有董记的人了。 董小白倒是偷偷打发伙计来买过盖浇饭,盖浇饭里就有卤蛋,可是董万千不吃,她有志气,她才不知颜坏水家的东西。 可是现在这番话从颜雪怀嘴里说出来,董万千却听出了满满的优越感。 听听,颜坏水说的是什么话,就好像她们家吃不上饭,连颗蛋也吃不起一样。 “切,包饭就包饭,你当我没钱吗?你说,要多少钱?”董万千啪啪地拍着桌子。 颜雪怀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拍桌子,有病吧这人。 . 第一三七章 名字 “多了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反正这钱也落不到我手里,最终还是要吃进你们自己的肚子”,颜雪怀看了看董万千,一脸无所谓,“算了,你就出个最低的吧,十两,十两就行,这最低了,没有比这更低的了。” 董万千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忽然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颜雪怀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大盆扔出去。 “颜坏水,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谁呢?你以为我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十两?你当我是要饭花子吗?” 颜坏水? 颜雪怀想揍人! 不过,为了银子,忍了。 “你若是舍不得,那就算了,你也别在我家铺子里大吵大闹,说得好像我家硬逼着你掏钱一样,为个十两八两的,不值当的。” 颜雪怀说完就走,董万千大怒,追着她进了后厨:“你别走啊,你干嘛要走?你看不起我是吧,你当我没钱是吧,老娘有的是银子,你别走,你别走!” 吕英儿几个惊讶地看过来,颜雪怀冲她使个眼色,把剥好的鸡蛋倒进卤水里,转身从后厨里走出来。 董万千还在后面跟着,颜雪怀也不理她,走到柜台后面,拿出记帐的簿子,翻到一张空白页,把笔递给董万千:“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董万千怔了怔:“你写,我按手印。” 颜雪怀看她一眼,在空白处写下“董万千”三个字。 拿了一小块红纸出来,在碗底倒了一点水,让董万千按手印。 董万千用手指蘸了水,在红纸上抹了抹,手指上便红彤彤一片了。 她拿过那本簿子便要按下去,忽然咦了一声:“不对,这不是我的名儿。” 颜雪怀道:“你胡说什么,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不会写别乱说。” “我没说我不会写,我的名字笔划太多,我懒得写,你写的这三个字,董是对的,千也是对的,可这个万字不对,就是不对。” 颜雪怀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下意识地拽拽衣裳,一不小心,马甲差点掉下来。 “我知道你说的是啥,可你那个万字上面带个草字头,我看你横看竖看也不像草包,所以觉得那个草字头不适合你,就写了这个万字,你仔细看看,这样写是不是又简单又好看?” 董万千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你的字写得可真难看,和我写得也差不多。”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来的那个时代,毛笔字算特长,可你呢,你一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会写字就是缺陷。 特长和缺陷的区别,这能一样吗? 不过,颜雪怀说她不像草包,董万千还是挺受用的。 她不再犹豫,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手印。 颜雪怀道:“你要包多少钱的?” 又说到钱了。 董万千伸手入怀,掏出两张带着体温的银票,每张五十两,两张加在一起一百两。 “今天出门没带钱,就这点儿,你先记上,回头我再多拿一点过来,老娘不差钱。” 颜雪怀把那两张银票拿起来看了看,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为了表示自己是行家,不但看了,而且还是在光亮处看的。 她在董万千的名字下面,写上了日期,和一百两的字样。 董万千看了看,又去看颜雪怀写的“董万千”三个字。 “你撕张纸,把我的名字写上,我回去照着练练,这个万字挺配我的。” 颜雪怀忍着笑,在纸上写了“董万千”三个字,董万千接过来,吹干了,仔细叠好揣进怀里。 正在这时,李食记的门帘从外面撩了起来,探进一个脑袋。 那人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正好对上颜雪怀看过来的目光。 “二......二姑娘?”那人怔了怔,然后整个身子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二姑娘,奴婢总算找到您了,您......二太太没在?” 眼前的人穿了件粗布大袄,那大袄的颜色也看不出来是灰色还是蓝色,脏兮兮的,人也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若不是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媚,颜雪怀会以为这是个中年婆子。 “你谁啊?”颜雪怀实在认不出来眼前的人,但是听她一口一个二太太,一口一个二姑娘,十有八、九,这是颜家的人。 那人哭道:“二姑娘,您真的认不出奴婢了吗?奴婢是秀竹啊,是秀竹。” “你......你是秀竹?”颜雪怀指着她,不敢相信。 她记忆里的秀竹虽然不是大美人,可也有几分姿色,平日里很爱打扮,即使怀孕了也没耽误涂脂抹粉。 可眼前这位,说她是秀竹的娘,颜雪怀反而会相信。 “奴婢就是秀竹啊,二姑娘,奴婢可算找到您了,您和二太太,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一旁的董万千看傻了,指着秀竹问颜雪怀:“这人谁啊,你家亲戚?” 颜雪怀摇头:“我外公过世了,舅舅也不在了,我家就只有我娘和我,没别的亲戚。” “啥啊,你爹不是还活着吗?对了,这人是你爹那边的吧?”董万千对颜二老爷记忆深刻,毕竟是她用鞭子抽过的人。 颜雪怀纠正:“颜二老爷说了他不认我,所以我没有这个爹,他也没有我这个闺女,你以后不要随便给我认亲戚。” 然后,她指着秀竹说道:“这位是颜二老爷的通房,更是颜二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是颜二老爷儿子的亲娘。” 董万千一时没有听明白,她消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爹,不对,颜白脸就是为了她,把你和你娘给扔到半路上的?可就她这样的?颜白脸什么眼神啊,这怎么看也不像个狐狸精啊。” 董万千觉得,颜白脸一定是眼瞎。 颜坏水她娘可比这个不像狐狸的狐狸精像样多了,不说别的,就昨天打架时那副模样,多飒啊。 听到颜雪怀和董万千这样说,秀竹便砰砰砰磕起头来。 颜雪怀坐着没动,倒是吕英儿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看,见少东家都没冲她使眼色,便猜到没啥大事,转身又回了后厨。 “别磕了,把砖磕坏了,我还要换砖。” 秀竹连忙停下来,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颜雪怀:“二姑娘,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二太太。” “打住!我娘和我,我们和颜家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这街上的人,要么叫老板娘,要么就叫李娘子,你别一口一个二太太,我听着膈应。” . 第一三八章 野狗 秀竹张口结舌,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自从来了新京,秀竹没少听颜家人骂颜雪怀,她也听说了颜雪怀陪着李绮娘去衙门打官司的事。 秀竹其实并没有多想,一来她自顾不暇,二来她自己就是二房的,二姑娘颜雪怀虽然伶牙俐齿,可是小姑娘被她娘保护得太好,心眼不多,说上几句好话就心软了。 秀竹从大杂院里出来,天大地大,她却想不出来还有哪里是她能去的。 早知如此,那次她和阿莺一起逃走,两个人做伴,总比现在一个人要好。 想来想去,秀竹就想到了李绮娘和颜雪怀。 她忽然就想通了,是啊,她现在的处境和李绮娘是一样的,她们都是被颜家欺负的可怜人。 李绮娘并不难找,颜家人整日挂在嘴边上,恨不能一把天火给烧掉的地方,会昌街李食记。 于是,秀竹没费力气就找来了。 这一路上,她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她可怜,李绮娘同样可怜,只要她把她在颜家受的苦楚说一遍,李绮娘一定能感同身受。 可是,现在连李绮娘的面还没有见到,秀竹就被颜雪怀的这一句“膈应”给打到了泥坑里。 “二姑娘,奴婢的儿子死了,是大太太,不,是孙氏给害死的,那可是二姑娘您的亲弟弟啊。” 颜雪怀给逗乐了,以前没看出来,这个秀竹还真是个人材啊。 道德绑架用得很好,可惜用错人了。 不论是她,还是原主,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弟都没有感情。 董万千看热闹看得两眼发光,颜雪怀问她:“若是你爹在外头给你生了个弟弟,你会怎么做?” 董万千没想到,看戏还能混个龙套,她立刻来了精神:“我爹才不会在外头胡乱撒种,真要是撒了,老娘就把那贱种给掐死。” 为了表示她要掐死贱种的决心,董万千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又做了个双手掐脖子的动作。 颜雪怀被震得布灵布灵的,再看秀竹,已经傻了。 秀竹怔愣一刻,偷眼去看颜雪怀,就听颜雪怀说:“换做是我,我就找个大锅,直接给蒸了,清蒸。” 董万千捂着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颜坏水也太恶心了吧,好在她喜欢吃红烧,不爱清蒸,否则真的会有阴影。 董万千是没有阴影了,可是秀竹却彻底有了阴影。 可是秀竹既然能跑来李食记,当然是下定了决心。 不过,她是不敢再向颜雪怀诉说自己那可怜的遭遇了。 颜二姑娘,她就没有同情心。 “二姑娘,奴婢是从颜家逃出来的,孙氏杀了我儿子,我不敢留在那里了,奴婢不怕吃苦,干什么都行,以后奴婢就留在这里伺候二姑娘,不要工钱,什么也不要。” 秀竹话音刚落,一直在偷偷听着这边动静的吕英儿和田桂花就不乐意了。 什么意思? 这是要抢她们的饭碗吗? 还不要工钱? 你要脸吗? 吕英儿想要打人,田桂花想挠人,还是崔旭稳得住,他劝她们:“少东家不会留下她的。” “你怎么知道?”两人一起问。 崔旭把切好的肉片放到盆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去买肉的时候,若是有人说,今天这肉不要钱,整片猪都是你的,你们会怎么想?” “米心肉!” “瘟猪肉!” 吕英儿和田桂花说的话不一样,可是表达的意思是相同的。 崔旭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切香菇。 田桂花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理儿,送上门来不要钱的死猪肉,那一准儿不是好东西,少东家那么聪明,才不会上当。” 吕英儿拼命点头,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后厨里的三个人顿时心情大好,手上不停,越干越有劲。 外面的秀竹却已经没了力气,不,是没了心气儿。 她发现,她和颜雪怀沟通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无论她说什么,颜雪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秀竹终于死心了,她不再说话。 颜雪怀看看她,道:“这样吧,你既然找到这里来,那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走,我给你找条路,你看如何?” 秀竹心头的那一点点将烬不烬的小火星,终于死灰复燃。 “二姑娘,无论您说什么,奴婢都会听,奴婢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颜雪怀没理她,反倒对董万千说道:“你看够了吗?你弟弟还病着呢,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董万千是不想走的,可是颜雪怀搬出了董小白,董万千就坐不住了,冲着颜雪怀说道:“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颜雪怀扔给她一个大白眼,董万千也不在意,小跑着出了李食记。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这才对秀竹挥挥手:“行了,你不用对我表决心,我也不用你报恩,这路是我指给你的,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你呢,就这么一听,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秀竹趴到地上就磕头,颜雪怀等她磕完头了,慢悠悠地说道:“听说颜家惹上麻烦了,而且招惹的还是大人物,我猜这一两天就会有官府上门抓人。早前这街上有条野狗,生了两个小崽儿,有次过马车,拉车的马把一只小崽给踩死了。那野狗就像疯了一样,追着那高头大马撕咬,一只狗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是吧?” 秀竹怔怔发呆,颜雪怀叫了吕英儿过来,包了十个煮熟的鸡蛋,又放了几个馒头,外加几两碎银子,一并给了秀竹。 “你还没出月子呢,吃几个鸡蛋,好好补补吧,我这里,以后你也不用来了,我娘看到你就会堵心。” 秀竹恍恍惚惚地接过那一包东西,又恍恍惚惚走出了李食记。 冷风一吹,秀竹的大脑终于清明起来。 她打开那包东西,看着里面的鸡蛋和银子,眼睛模糊起来。 她刚刚生下孩子十来天,从生下孩子到现在,她一个鸡蛋也没吃过,郭老太太说她身子壮实,坐月子不用大补,就让孙氏煮了一锅小米粥,又拿了半包红糖给她,就算是给她补身子了。 这时,一只狗从秀竹身边跑过,秀竹看着那只狗,直到那狗消失在路口拐弯的地方,她才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 第一三九章 奸细 三更时分,一队红衣黑甲的兵士悄无声息地封锁了铁锅胡同。 大杂院的大门被从外面撞开,睡眼惺忪的汉子,披头散发的妇人,从被窝里被拽出来。 数十盏马灯将凌乱不堪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飞鱼卫办案,搜查奸细,所有人等全部带走!” ....... 直到天光大亮,隔壁院子的住户才敢打开门出来察看,半夜里他们便听到动静了,可是谁也不敢出来看,生怕搜完隔壁院子,就来搜自家,有人甚至连夜把自家的墙砖撬下来一块,藏了银子进去。 各家各户先是派了家里的小孩子出来,待到小孩子回去说,胡同里没有官爷时,再派了家里的女人出去,待到女人回去说,官爷走了,有一户的大门敞开,她们进去看了,院子里连个喘气的都没有,各家各户终于松了口气,家里的顶梁柱的男人们走出大门,把手拢在袖口里,相互打听,你家听到什么了,我家听到什么了。 一番交流,互通有无,最终大家得到了结论,那家院子住的人里,有奸细。 什么奸细? 这年头还能有什么奸细,当然是裕王柴冀派来的奸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曾经,他们与裕王离得那么近。 没错,在老百姓看来,奸细就是裕王的奸细,裕王的奸细就是裕王的人,相当于裕王本人。 这个说“没看出来啊,我出去摆摊时,还和那院子里的大老五挨着,他看上去还挺本分的,像个庄稼人。” 那个说“那院子里有个婆娘,前几天还偷了我家一把葱,都当奸细了还偷葱,真不讲究。” 有那消息灵通的插嘴道:“我可听说那个院子里有个举人呢,我猜这当奸细的都该识字吧,要不怎么送密信?对吧,我猜一定就是那个举人。” “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那院里是住着一家举人,你说好端端的,举人老爷搬来这里住干啥?一定是来偷情报的。” “偷情报干嘛来咱们这儿,你家有情报,还是我家有情报?”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有个眼尖的,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但看上去却有几分眼熟。 “咦,你不是那个大肚婆吗?生了?” 被称做大肚婆的女人咧嘴一笑,幽幽问道:“谁把他们抓走的?” “官府的人啊,除了官府的人,还有谁能随便抓人。” “哪个官府?”女人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接着,又一起看向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老张,你住在他们隔壁,听到官爷们说是哪个衙门的吗?” “飞鱼卫,官爷们说是飞鱼卫办案。”老张说道。 女人冲着老张点点头,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谢了。” “原来是飞鱼卫啊,我的天呐,这是大案子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奸细,这是奸细,能不是大案子?” 众人继续这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有留意,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福王府里,两名十一二岁的小内侍跪在地上,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澡豆和手指,另外还有一套打磨指甲的精致工具。 卫明把手放在引枕上,闭眼假寐,任由一名小内侍不轻不重地按摩着他的手。 卫明对自己的这双手极是爱护,年轻时,他就是靠着这双手令太皇太后对他刮目相看。 太皇太后常说:“小卫子的这双手,快要赶上哀家的了。” 他的手比女子的更加莹润白净,看似柔若无骨,可实际上却灵巧有力,太皇太后喜欢他用这双手梳出的发髻,也喜欢这双手按摩她的玉足。 手脂是太皇太后新赐的,加了蜂蜜和玫瑰花露,甜香馥郁,卫明深吸了一口气,耳畔传来卫小福不急不缓的声音。 “那颜家是寒门出身,早年贫穷,靠着几亩水田过活,后来靠着儿媳妇的嫁妆翻了身,供出一个举人。可是小人乍富便不知所谓,进京之后闹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颜家的媳妇和离之后,便与之对簿公堂,最终以颜家退回儿媳嫁妆了结此案。” 卫明冷哼一声,这倒是与他想的不一样。 这样的人家,一地鸡毛,一堆烂事,哪个不长眼的会看上他们,但凡是要找来对付敌人的,要么端方严谨,毫无破绽,要么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要么是一把利刃,要么就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 如颜家这样的,怎么看都像是拖后腿的,好在只是个举人,如果做了进士有了官身,单就这宠妾灭妻四个字,随时都能被人从官位上拉下来。 卫小福继续说下去:“颜家有一个叫颜景修的,他是前年来新京的,之所以会来新京,是因为他有一位好友,名叫叶盛。” “姓叶?”卫明蓦的睁开眼睛,卫小福前面说的一大堆话,都比不上这一个“叶”字。 “对,姓叶,叶次辅的那个叶”,卫小福继续补充,“这个叶盛是叶次辅的义子,不知道干爹可还记得叶次辅是由家中老仆抚养长大的事,叶盛便是那位老仆的孙儿。” 卫明恍然大悟:“颜景修与叶盛交好?” “对,颜景修与叶盛是好友,前年叶盛来京城进了树人书院读书,颜景修也跟着一起来了。对了,那个孙大雄是颜景修的亲表哥,孙大雄的父亲是颜景修的亲舅舅。” “颜景修性情如何?”卫明问道。 卫小福把他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颜景修在旧京时便薄有才名,即使是在树人书院也是佼佼者,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为人至孝,谦和有礼,前阵子平城府判其祖母杖责一百,便是颜景修主动替祖母受刑的。颜家在逃难路上扔下儿媳与孙女,也是颜景修派人寻找的,如今在旧京来的那群读书人中,颜家已成笑柄,但颜景修的声望却与颜家形成对比,众人对其赞赏有加,听说叶次辅也对他另眼相看。” 卫明冷冷一笑:“原来是叶棣,没想到,没想到啊。” . 第一四零章 鞭炮 转眼便到了新铺子开张的日子,天还没亮,李食记全体便去了工地。 颜雪怀两辈子加在一起,最烦的事就是早起。像今天这样,对她来说已经是超越自身极限的事了,所以她本能地认为,他们一定是第一个。 可没想到,另外一家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开张了。 鞭炮声震耳欲聋,红纸碎屑崩的到处都是。 大壮急得跺脚:“哎哟,咱们就带了一挂鞭。” 就这一挂鞭,还是莫语给的,前些日子福生回来时,莫语买了一挂鞭炮,想要放放鞭添添喜气,可是叶老夫人和福生全都不让放。 莫语担心鞭炮放在家里不安全,听说李食记的新铺子要开张了,便给送过来了。 大牛问颜雪怀:“少东家,我跑得快,去炮仗刘家买上一筐。” 颜雪怀摇头,索性不让大家往前走了。 “等等,咱们看看。” 众人不明白她要看什么,正要问她,就看到一队穿着铠甲的兵士走了过来,看到李食记的人,为首的一人问道:“有牌子吗?” 辛伯连忙拿出牌子,那人看了看,点点头,一队人从他们面前走过,那家的鞭炮还在响,七八个大老爷们咧着嘴,乐得跟吃了哈哈屁一样。 “谁让你们放鞭了?老板呢,出来!” 刚才验牌子的那名军官大声喝道,可惜鞭炮声太响,掩去了他的喊声。 两个兵士冲过去,揪住一名大汉的衣领,怒道:“长官问你们话,你们老板呢,快让他出来!” 汉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人进去叫了一个干瘦老头出来,那老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为首的那位长官便喝道:“尔等意图纵火,带走!” 兵士们呼啦啦上来,把七八名汉子,连同干瘦老头一起押走了。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鞭炮声才彻底停止。 李食记的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所谓新铺子,其实就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棚顶盖了雨布,用砖头压上,只要不是狂风暴雨,都能撑住。 直到进了棚子,大家这才吁出一口气来。 李绮娘对以后要留在这里的崔旭和田桂花、温绣说道:“今天都看到了吧,这里虽是工地,可是有官兵把守,和在会昌街上不一样,会昌街上能做的事,这里就要掂量掂量了。” 崔旭年纪小,没有经过多少事,现在给吓得不轻,怯生生地问道:“老板娘,被抓走的那些人,会不会砍头?” 李绮娘道:“砍头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会吃些苦头,说不定还要罚钱。” 颜雪怀则看向辛伯:“这几天您常来这边,和那个铺子里的人熟吗?他们是什么来头?” 在此之前,颜雪怀只是知道能进工地的只有两家做吃食的铺子,一家是李食记,算是走的宫里的路子,另一家是个姓范的,走的是工部的门路,除此以外,她就不知道了,李绮娘不放心她来工地,今天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家铺子的人。 辛伯说道:“我见过其中几个汉子,那位东家老爷子,今天还是头回见到。不过听那几个汉子说,他们是鲁地人,全都姓范,彼此都是亲戚,他们的族叔以前给大户人家做过厨子,但是范家也只出了这么一位厨子,其他人也学过,可是学不出来,都是二把刀,不过来工地上做做饭还行。” 颜雪怀懂得,所谓二把刀,也就是吕英儿那个水平,做做快餐没问题,精致小炒就不行了。 “他们是工部那边定下来的,和咱们不一样。余敏他们东家走的是福王府的关系,托到内监那里。今天那些当兵的,虽然不知道是哪营哪卫的,可是看他们的态度,很可能也是和宫里有关的,否则不会不留情面。” 颜雪怀这么一说,众人便全都懂了。 虽然李食记和范记,就是两个做饭的小铺子,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各自站队了。 温绣问道:“那咱们和范记,以后是不是就要誓不两立?” 颜雪怀说道:“那倒不必,平时说话办事的时候多个心眼,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就行了,但也不要誓不两立,真打起来,上面也只会各打五十大板,咱们也讨不到好去。” 温绣连连点头,和田桂花表示,她们保证不会和那些汉子们吵架。 大壮和大牛的想法却不一样:“范记有七八个人呢,咱们这边只有小崔和温姨、田姨,若是真打起来,一定会吃亏,不如我们哥俩留在这里吧。” 李绮娘瞪他们一眼:“你们留下做什么?就是为了打架吗?” 又道:“全都回去,除了送柴送米,平时不要过来。” 大壮和大牛缩缩脖子,颜雪怀在一旁嘻嘻地笑,李绮娘斥道:“你也不许再过来。” 范家的人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所以开张的第一天,就只有李食记一家在卖饭。 可是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过来吃饭,颜雪怀寻了一个看上去好说话的问了,这才知道,原来这边的民夫除了一小部分是徭役以外,更多的是招来的流民。 前一阵子,这些民夫是在城外干活,因为被苛扣了饭钱,大闹过一回,定国公齐慰亲自去处理的这件事,把苛扣饭钱的两个小头头当众砍了。 从那天开始,饭钱便发到民夫手里,他们可以让家里人送饭过来,也可以自己买着吃,现在修城墙,也是沿用了这个规矩,饭钱是民夫们自己拿着,前几天铺子没开的时候,民夫们已经开始干活了,虽然他们的家里人不能随便进来送饭,但是这些民夫是自己背了干粮过来的,现在天冷,干粮放不坏,全都是穷苦人出身,只要还有一块干粮,也舍不得来铺子里买饭吃。 颜雪怀把这些话对李绮娘说了,李绮娘叹道:“多亏有国公爷,否则这些民夫们连干粮也吃不上,国公爷真是救了很多人。” 所以现在也急不得,只能等到那些民夫们把自带的干粮吃完。 颜雪怀有点心疼每月那二十两的银子,李绮娘却大手一挥,让田桂花烧了一大烧锅热水,辛伯则扯着大嗓门,招呼着民夫们过来打热水,粗面干粮比石头都硬,用热水泡泡,吃到肚子里还能舒服一点。 . 第一四一章 骨汤 李绮娘捧了一罐子盐出来,有想加盐的,就给放上几颗,一边放一边说:“吃点盐干活才有力气,以后你们想喝热水,想吃点咸的,就来我们铺子,不要钱。” 温绣看着心疼,盐很贵,以前她做工的那一家,吃喝不愁,就这样,那家的婆婆还要把盐糖罐子放到自己屋里,做饭的时候再拿出来,还要在一旁看着,生怕放多了。 李绮娘却不心疼,到了晚上,不但把一大锅热水变成了两大锅,还把十几个鸡蛋淋到里面,撒了葱光放了盐,浇了几滴香油,做成了两大锅鸡蛋汤。 同样是白送,有那贪心的,一碗喝完再来舀第二碗,李食记的人看出来了也不说破,反倒是被民夫们发现了,这个一句,那个一嘴,把那贪便宜的骂得狗血喷头,端了碗跑开再不敢过来。 虽然一碗热汤里也只有一两缕蛋花,到了最后,就是清汤,连蛋花也没有,可是民夫们都很知足,就是有个别想要抱怨的,也不敢说出口,白给的,你还想怎么样? 第二天,李食记有了准备,一大早就把鸡骨鸭骨猪骨炖上了,这些骨头都是连夜剔出来的,剔得干干净净,只能用来炖骨汤。 虽然连点肉星也没有,可是整个上午,工地上都飘着骨头汤的香味。 到了中午,民夫们凑过来问还有没有白给的鸡蛋汤,李绮娘大声说道:“今天没有鸡蛋汤,只有骨头汤,一人一碗,喝完为止,不要钱!” 不要钱啊,骨头汤也不要钱! 有人一轰而上过来抢,大壮和大牛一人一根在工地上找来的长木条,把这些人拦在外面。 “排队,一个一个来,谁不排队就没有。” “不服就找官爷说说理!” 修城墙的工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隔上小半个时辰,就有官民巡逻,就连大呼小叫的小管事,也都是工部里未入流的小吏。 何况,这里除了当官的当兵的,还有内侍。 别看那些人裤裆里少了二两肉,可却是这里最不好惹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官,宦官,有些还有品级。 因此,在这工地上,除了民夫和伙夫,其他人都是官,大大小小小,入流不入流的,都是官爷。 大壮和大牛的话特别管用,无论那骨头汤的香味有多诱人,民夫们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去排队。 后来就连工地上的管事们,连同迈着小碎步的内侍,也过来了,他们吃的当然不一样,红烧肉盖浇饭,肉丁燥子面,一咬一口肉的大骨头。 傍晚时分,范家的人终于放出来了。 肉眼可见,一个比一个憔悴。 颜雪怀说得没错,这两天他们没少吃苦头。 卫小福要给工部的人下马威,这杀威棒就打到了范记身上。 好在,生意没丢,铺子还能继续开。 范记的人远远就看到这边排了长队,待到走近了,才发现是在排队喝汤。 白给的汤。 范老头忙让侄子去打听,一问才知道,昨天是鸡蛋汤,今天是大骨头汤,那李食记的老板娘说了,李食记在工地上一日,这汤就白喝一日。 范家侄子很不服气,对范老头说道:“大伯,咱们明天也熬汤,那大骨头汤也用不了多少钱,咱们也白送。” 范老头看了侄子一眼:“嗯,民夫们喝完李食记的汤,再来喝咱们的,灌个水饱,我看这生意,谁家也别想做了。” 侄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自家大伯是见过大世面的,说出来的话,他听不懂啊。 范家人远远地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李绮娘全都看到了。 范家人要回自己的铺子,就要经过李食记。 待到他们走近时,辛伯便迎了出来,对范老头说道:“老哥,还没吃晚饭吧,你家铺子冷锅冷灶,还要现烧,若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范老头没想到李食记的人这么热情,有心结交,可又看看自家一堆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人多,就不麻烦你们了,回家去吃。” “不麻烦不麻烦,也没啥好的,就是大米饭,不过有的是热汤,这天越来越凉了,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范老头略一犹豫,大手一挥,带着自家子侄们走进了李食铺。 铺子是工部划定的地方,就那么大点,范老头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李绮娘。 范老头怔了怔,眯着眼睛仔细再看,心里却在寻思,这位应该就是李食记的老板娘了。 范记盘炉子的那两天,李食记也在盘炉子,范家的汉子们和李食记的这位辛伯聊过几句,知道李食记的老板是个女子,旧京城里的李食记,就是她开的。 只是范老头没有想到,这位李食记的老板娘,竟然长得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或者说,是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见范老头盯着自己看,李绮娘爽朗一笑,像男人一样,冲着范老头拱拱手:“范老伯,快请坐。” 范老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还礼:“李老板客气了,老夫和孩子们多有打扰,还请李老板见谅。” 李绮娘笑着说道:“您老太客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哪有打扰一说,不过是相互照应。” 范老头抚掌:“李老板这话说得太对了,就是相互照应,相互照应。” 一顿饭吃下来,两家铺子的人就算认识了。 范老头名叫范无病,专攻鲁菜,师承鲁菜名厨韩家。 韩家在太宗和高宗年间出过御厨,高宗驾崩后,太皇太后不喜鲁菜,韩家也就再也无人入宫为厨了。 但是韩家御厨的名头,却还是有人认的,很多高门大户喜欢请韩家传人进府为厨。 范无病也在大户人家做了多年厨子,前两年告老还乡,原本是想把一身厨艺传给自家子侄,可是教来教去,子侄之中却没有一个有灵气的。 范家贫苦,范无病虽然存了点钱,可是给儿子们娶了媳妇也就所余无多,开不起大酒楼,只能开开小食铺。 后来全家逃到新京,范无病凭借早年积细的人脉,得以带着子侄们,来工地上开铺子。 可万万没想到,新铺子第一天开张,就惹出了祸事。 第一四二章 鞋子 范无病把自家的那点事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还不忘问李绮娘,师从于哪位名厨。 李绮娘一笑:“家父姓李,单名一个执字,不知老爷子可否听说过?” “李执?庆王府的那位李大厨?”范无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李绮娘微笑点头:“正是家父。” “哎哟,哎哟,哎哟!” 范无病“哎哟”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儿子阿苦没眼看了,把脸埋进大碗里,老爷子您和外人数落自家孩子都是废物也就罢了,现在听人家提起自己的爹,您这大呼小叫的算哪样。 阿苦是范无病四十五岁时生的,从出生那天起,就和自家老爷子有代沟。 其实范无病的这三声,每一声都有意义。 第一声,李执啊,听说过; 第二声,啥?你说你爹是李执? 第三声,我的天呐,李执竟然是你爹! 别说是阿苦,就是他那自幼跟在老爷子身边的大哥阿酸,也没能领会自家老爷的意思。 李绮娘就更不理解了,她就是觉得,这位范老爷子有点不够稳重。 ”范老爷子与家父是旧识?”李绮娘问道。 范无病怔怔一刻,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绮娘。 阿苦忍不住了:“爹,李老板问您和李大厨是不是旧识。” “哦,哦,有过几面之缘”,范无病恍然,眼睛却依然盯在李绮娘脸上,“兴许你的长相是随了令堂吧。” 闻言,李绮娘总算明白范无病那惊讶的眼神是为哪般了,原来是觉得她长得不像养父。 “老爷子好眼力,我自幼被家父收养,视如己出。”李绮娘解释。 她是李家养女这件事,并不是秘密,李执从未瞒过她,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养女。 她所见所闻,扔掉亲生女儿,却去亲戚家过继儿子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那穷苦人家,用卖掉亲生女儿的钱去买儿子。 不仅穷人家里这样做,有钱人家也是如此。 对于李绮娘而言,无论是早逝的养母,还是养父和兄长,全都对她宠爱有加,她从未因为自己并非亲生而自卑,也从未动过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 李绮娘说得坦然,范无病却听得心惊肉跳。 果然不是亲生的,果然! 不过,范无病在大户人家为厨多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范无病便开始回忆昔年与李执的两次见面,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彼时,李执已经出师,而他还是个小小学徒。 再后来,他在山东,李执则在南边,便再没有见过面,只是听说李执进了庆王府,范无病好生羡慕。 若说相貌,李绮娘一看就不是李执的女儿。 李执生得小眼睛小鼻子,五官像挤在一起,二十多岁时就胖得像个球了,后来听说越来越胖,有个“胖李”的外号。 可这位李老板,不但不胖,而且身材高挑,鹅蛋脸,是那种大气明朗的五官,除非李执娶了位漂亮老婆,否则范无病绝对不相信,就凭胖李那模样,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工地上的铺子地方很小,住不下几个人,辛伯和崔旭住在这里,其他人吃完晚饭收拾收拾便回去了。 范记的铺子也只留了两个人,范无病和其他几个子侄也回了在新京租住的宅子。 范家是三十多口一起进京的,租了门对门两个院子。 范无病回到家里,阿苦便开始埋怨他:“爹啊,人家那位李老板是个女子,听说还是寡妇,您老虽说上了年纪,可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看,这也是失礼啊,以后大家都在工地上做生意,您老可要注意,让人说您为老不尊,那多没脸。” 阿苦话音未落,范无病的一只鞋就砸了过来:“你个臭小子,我和那李娘子的老子平辈论交,隔着辈份呢,你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阿苦翻个白眼,梗着脖子问道:“老黄叔家的两个大姐,也是您的晚辈,可也没见您盯着人家的脸看啊。” “你小子懂个屁,这李娘子的长相,唉,算了,不和你说了。”范无病想要下地去倒杯茶,一伸脚,发现少了一只鞋,那鞋在阿苦脚底下。 “把我的鞋子拿过来!”范无病说道。 阿苦不动:“您不说个明白,我就不拿。” “你是让你娘给惯坏了,看我不揍你!”范无病又把另一只鞋子扔了过来,这一次,是彻底不能下炕了。 “您不说,我就不给,反正您也打不动我了”,阿苦振振有辞,“您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我娘、我嫂子、我婶子、我媳妇,说您盯着年轻女子看......” “你敢!” “不擀是煎饼!” 范无病早在五年前,就打不动阿苦了,那次打了阿苦一拳,他半个月端不起炒勺。 “行,我和你说,不过你不许和别人说,和你媳妇也不能说。” 阿苦顿时来了精神,从地上捡起老爹的鞋,却没有把那鞋给老爹穿上,万一穿上鞋就不说了呢,他可不上当。 范无病叹了口气,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可是看阿苦一副你不说我就去告密的模样,范无病只好说道:“你去把门窗全都关严。” 阿苦依言做了,范无病却又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李娘子和漕帮的那位女当家,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到她时吓了一跳。” “后来她说她是胖子李的女儿,那怎么可能啊,你看你姐,再看你那侄女,往那一站就是咱家的人,可她不是,我就不信了,胖子李能生出这样的闺女?” 阿苦错愕:“啥?漕漕漕,漕帮?爹您还认识漕帮的女当家?以前咋没听您提过呢,有这关系,咱们干嘛来新京,就应该去南边!” “闭嘴吧你,你看你爹像是认识人家的吗?你爹我啊,就是回老家之前,给人家做过三天饭,唉,咱老家那十几间青砖大瓦房,有一多半,都是那位女当家赏的。” 说起那十几间青砖大瓦房,阿苦就心疼,他还没有住够,就逃难出来了。 . 第一四三章 羊乳 李绮娘回到柿子胡同,刚刚坐下,颜雪怀就给她端来了一碗羊乳。 “娘,您把羊奶喝了,加了绿茶,膻味小了,若是您不爱喝,那就忍一忍,这个能美容。” 李绮娘心里暖烘烘的,笑着问道:“你还懂这些?” 颜雪怀嘻嘻一笑:“这是莫语姑姑教我的。” 李绮娘固执地认为,工地那种地方不是小姑娘能去的,因此,今天就没让颜雪怀和吕英儿再去工地。 “娘,您还要在工地上待几天?”颜雪怀问道。 “明天我就不去了,过两日再去,我若是总在那边,他们三个便总是立不起来,崔旭还要历练,田桂花和温绣却都是能干的,要给他们机会。” 李绮娘喝完羊乳,只觉得今天的羊乳格外香甜。 “今天铺子里有什么事吧?” 李绮娘打量着女儿,那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一看就是有事,而且,还是好事。 “咱家铺子里没有事,不过,颜家出事了。”颜雪怀兴奋地说道。 “颜家?怎么了?”李绮娘声音平静,颜家若是风平浪静,李绮娘或许才会惊奇。 “咱们昨天一大早就去工地了,一整天没有回来,外面的事全都不知道。昨天半夜的时候,飞鱼卫把颜家,连同院子里住的邻居一起抓走了,今天把女人和孩子放回来了,但是放出来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颜家的。” 颜家被飞鱼卫抓走的消息,是今天早上珍珠带过来的。 到了下午,珍珠又给送回来第二个消息,有人放回来,颜家人还在里面关着。 “飞鱼卫?颜家怎么就惹上飞鱼卫了?” 这真是太出乎李绮娘的意料了。 不仅是她,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就没有不吃惊的。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飞鱼卫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据说,飞鱼卫是专门替皇帝抓人的,抓的都是当官的,只要是被飞鱼卫抓走了,轻则丢官,重则满门抄斩。 颜家虽然有个举人,可也只是个举人而已,在所有人看来,颜家还不配被飞鱼卫抓走。 颜雪怀耐心解释:“娘啊,那天被您打的那个浪荡公子,您知道是谁吗?” “那是大太监卫明的亲侄子,是亲的,不是干亲,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听说他前阵子受了伤,这会儿正在新京养病,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出门,就是这两天出来,便听说了我那些流言。” “这人原本就不是好东西,听到流言便凑过来了,被五城司抓了,卫明能不查吗?这一查就查到了颜家头上。” 颜雪怀一口气说完,李绮娘有点发懵,消化了一会儿,问道:“飞鱼卫就是因为这个去抓人的?那会不会把你卷进去?” 颜雪怀笑了:“娘啊,您想,这又不是好事,难道要说卫明的侄儿听信谣言,调戏良家子吗?卫明能承认吗?当然不能啊。” “那是什么罪名?飞鱼卫总要有个借口吧。”李绮娘忍不住抓住了女儿的手,她闺女千万不能被牵连进去,早知如此,那天她就应该把那什么卫葆一刀杀了,然后由她去给卫葆偿命,也就没有闺女什么事了。 颜雪怀感觉到李绮娘的手心里都是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吓到李绮娘了。 她不敢再卖关子,连忙说道:“飞鱼卫说是抓奸细,把大杂院的人全都抓走了。” “抓奸细啊。”李绮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罪名越大,就越是没有她闺女什么事。 可是转念一想,李绮娘又担心起来:“那颜家怎会是奸细呢,飞鱼卫的人只要一审就知道,到时审不出什么来,还是要放出来的,这个罪名太大,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李绮娘叹了口气:“除非有证据,人证,或者物证,再或者抓到现行,可那怎么可能,颜家哪有这个胆子。” 颜雪怀笑着安慰她:“恶人自有恶人磨,颜家那么不是东西,一定得罪了很多人,说不定到时会有人证。” “人证?那怎么可能。”李绮娘笑着摇头,忽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迟疑地看着宝贝闺女,“怀姐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一个小孩子,人畜无害,我能做什么?” 颜雪怀一脸的你冤枉我的小模样。李绮娘只好解释:“娘就是怕你去做证人,刘先生说过,子孙若是做证,即使行得正,也要毁了名声,而且还会受人唾弃。” 颜雪怀忙道:“娘您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去当这个证人,我保证。” 李绮娘见女儿说得认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其实李绮娘是多虑了,颜雪怀从没有想过要去当证人大义灭亲。 但是她没有想过自己去做证人,可并不意味着她没往这处想过。 珍珠带回来的消息,放回来的人说了,他们就是被颜家连累的,谁让他们倒霉,和颜家住了同一个院子呢。 次日一大早,一个女人走进了五城司。 五城司的人刚到衙门,就有个女人自称是证人,要找飞鱼卫,可是不知道飞鱼卫的衙门在哪里,所以就来五城司了。 五城司的人,也是昨天才知道,前一日飞鱼卫在铁锅胡同把整个院子的人全都抓走了。 大家关上门没少骂娘,飞鱼卫跑到铁锅胡同抓人,这摆明要抢五城司的功劳。 你们飞鱼卫要抓人,有的是高门大户等着你们抓,可你们跑到大杂院抓人,这不就是争功吗? 听说有个女人要去找飞鱼卫做证,五城司的人就不想理会,可是没有想到,那女人竟然坐在五城司门口,哭嚎起来。 就是送个人去抚司衙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女人这么能嚎,让她到飞鱼卫嚎去,也给飞鱼卫那帮家伙添添堵。 半个时辰后,这个女人便被送到了飞鱼卫所在的抚司衙门。 女人自称叫秀竹,不知姓氏,她是颜二老爷颜昭石的通房。 前不久,她从颜家逃了出来。 之所以会逃跑,是因为她发现颜家的大少爷颜景修私通裕王,是个奸细。 她很害怕,担心会被颜家连累,这才逃跑。 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证人,飞鱼卫非常谨慎。 先是叫了几个同住大杂院的邻居认人,这几个人全都证实,这个女人就是颜家的通房丫头。 秀竹说道:“不仅是大少爷,还有大姑娘,奴婢亲耳听到,大少爷让大姑娘多出门,多去结交大官家的小姐,这话,大太太也说了。” 你杀了我儿子,那我就让你的儿女给我儿子陪葬。 . 第一四四章 抚监 飞鱼卫继续审讯,秀竹便把她从颜昭石那里听来的,关于颜景修与叶盛交往的事,全都说了。 她说的这些事,零零碎碎,大多数都是没用的,又加了很多自己的分析,受见识所限,她的有些分析愚昧可笑。 可是越是这样的口供,就越能证明其真实性。 太祖皇帝效仿前朝设立飞鱼卫,飞鱼卫指挥使直接听命于皇帝。太祖、太宗、高宗三朝都是如此。 仁宗柴昱继位时只有六岁,当时的杜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担心自己孤儿寡母无法操控飞鱼卫,便力排众议,加设抚监一职,抚监对于飞鱼卫有监督之责。 历任抚监皆自太监中挑拔。 至今为止,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抚监在飞鱼卫中的地位一年高过一年,飞鱼卫指挥使已经名存实亡,真正把持飞鱼卫的,就是抚监。 这一任的抚监名叫许怀义,只有二十八岁,十岁净身,十三岁跟在卫明身边侍候,端茶送水,二十岁进入飞鱼卫,拜当时的抚监杨青为师,三年前,杨青生疮,久治不愈,无奈卸任荣养,许怀义接任抚监一职。 飞鱼卫指挥使名叫吴铎,这些年来被杨青压得死死的,许怀义年轻有为,根基比杨青还要硬,吴铎还能如何,只能混吃等死。 现在的飞鱼卫,几乎已旨许怀义的一言堂。 此刻,属下将秀竹的口供呈上来,许怀义看得很仔细。 他在飞鱼卫多年,精通刑名,这份口供看完,他便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颜景修从树人书院被带走。 许怀义亲自审问,颜景修一问三不知,只承认他的确鼓励妹妹颜雪娇结交大家闺秀,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只是乡野妇人,无力教养妹妹,他希望妹妹能够学到那些大家闺秀的长处,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 这无可厚非。 许怀义问起他与叶盛之事,颜景修直言不讳,与他希望妹妹结交大家闺秀是一个道理,他生于微末,想要借助叶盛这个朋友,进入树人书院读书,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 这也同样无可厚非。 提到孙大雄,颜景修说与其不熟。孙大雄虽是他的表哥,但是舅舅一家长年住在乡下,并且痴心妄想,想与颜家结亲,为此,他对孙家甚是不屑。 加之他长年在外,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有机会有与舅舅一家见面,彼此没有其他联系。 就许怀义所了解的情况,颜景修对于颜家而言,就是那放在高架子上的精贵瓷器,而孙大雄,不用打听也能看出来,那是个什么货色。 颜景修说他与孙大雄没有往来,甚至不知道孙大雄也来了京城,这也同样无可厚非。 许怀义让人把颜景修收监,再审孙大雄,这一次用了酷刑,孙大雄熬不过去,便全招了。 表妹颜雪娇恨二房的堂妹,给他银子,让他去破坏堂妹的名声。 他找到黄四,又通过黄四认识了黄二赖,商量之后,决定找个外地来的楞头青,至于黄二赖找的是谁,孙大雄说他不知道。 至此,许怀义就彻底明白了,黄二赖找的外地人,就是卫葆。 卫明从不让卫葆进京,这次也是因为养病才滞留京城的,卫葆虽然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可是凭他的身份,到了军营里也是被捧着的,好的没有学到,却养了一身痞子毛病,否则在吕河营时,也不会引发村民暴动,招来大祸,差点丢了性命。 这次又被黄二赖这些人当成冤大头,许怀义在心里骂了声活该。 许怀义把供词扔到一旁,静静地想了想。 孙大雄是怎么回事,卫葆又是怎么回事,卫明肯定一清二楚。 什么奸细,不过就是卫明想要借着这件事,清算朝中的敌对力量而已。 偏偏卫葆又被五城司当成登徒子给抓了,卫明若不把这事闹大,他侄子就成了笑柄。 所以就闹大了,奸细,还不够大吗? 这案子审到此处,许怀义心知肚明,颜家不是什么奸细,他们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许怀义把手里的案宗重新整理,派了心腹,送进了福王府。 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全由卫明做主。 福王府里,卫明翻看着许怀义送来的案宗,对垂手而立的卫小福说道:“怀义办事越来越长进了,你要跟他多学学。” “儿子知道了,儿子要学得还有很多。” “嗯,不过你最近这几件事办得也不错,你和怀义不一样,怀义在飞鱼卫待得久了,做事一板一眼,你呢,做事周全,面面俱到。怀义适合在飞鱼卫打打杀杀,你更适合做点实事。” 卫小福心头暗喜,当年干爹选人去飞鱼卫时,他也曾跃跃欲试,后来干爹挑中许怀义,他还郁闷了许久,现在看来,他没去飞鱼卫,而是留在干爹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干爹慧眼识珠,又教导有方,儿子能跟在干爹身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卫明笑了笑,好话谁不爱听,他也爱听,即使明知道这些好话不一定是发自真心,可是他还是爱听。 “许怀义派来的人走了吗?” “还没有,正在等着。” “嗯,你告诉他,这案子有人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能在飞鱼卫办完的,就不要去其他衙门了。” “是。” 卫小福倒退着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卫明叫住他:“那个颜景修,倒像是个能办事的,人够凉薄,名声也够好。”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把尖刀。 “儿子懂了。” 卫小福应声退下。 入夜,颜景修被送进牢中,颜家人被分别关在四间牢房里。女人和孩子被统一关在四面是铁栅栏的牢房里,三个成年男人,则被单独关在三间小号里。 小号很小,只能容下一两个人,颜景修进来的那间里,关的是颜大老爷颜昭山。 “阿爹。” “阿修,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颜昭山看到儿子,吓了一跳。 . 第一四五章 玉佩 “阿爹,家里惹出大祸了!” 颜景修压低声音,但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用尽了毕生之力。 他比颜家其他人晚一天被抓进来,这一天里,他打听到一些消息。 颜家的麻烦是因孙大雄而起。 孙大雄想要给败坏颜雪怀的名声,却弄巧成拙,招惹了惹不起的人。 颜景修找了曾经为他上堂做证的游伍,游伍在做镖师之前,也是街头好勇斗狠之流,认识很多做帮闲的。 游伍没费力气就查到了黄二赖的事,加之卫葆是当众被五城司的人带走的,会昌街是新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 颜景修不知道卫葆是何方神圣,但是姓卫的不多,他很快便联想到了卫明。 卫明有个侄儿,前阵子在吕河营被定国公齐慰杖责撸官的事,新京城里的官宦子弟全都知晓。 那个侄儿就是叫卫葆。 孙大雄、黄二赖、卫葆。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忽然被联系起来,颜景修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 他明白孙大雄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也明白飞鱼卫为何会以奸细的罪名抓捕颜家人。 但是有一点是颜景修没有想到的,那就是秀竹。 自从秀竹的孩子死了之后,颜家便没人在意她了,包括曾经宠爱她的颜昭石。 且,秀竹逃跑之后,当天夜里颜家人就被抓了,颜景修并不知道秀竹逃跑的事,他也不会想到秀竹有胆子去飞鱼卫做证。 而此时的颜家人,脑子里一团浆糊,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进来。 “阿爹,孙大雄想要败坏二妹妹的名声,却连累了一位大人物,这才给咱们家招来祸事。”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阿娘的主意,否则孙大雄与二妹妹无怨无仇,怎会去干这样的事?” “现在这事很难办,上边是把咱们家当成奸细抓来的,搞不好会满门抄斩。” “阿爹,孙大雄是什么时候来新京的,您可知晓?” “阿娘除了让孙大雄去干这件事,还让他做过什么?” 颜昭山的心提了起来,悬在半空,如同被风吹到树枝上的一缕枯草,飘忽无助,不辨西东。 颜景修说的每一个句话,他全都懂,可是放在一起,他却听不懂了。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孙大雄?我不知道孙大雄也来新京了。” 颜昭山揍过孙氏几次,现在孙氏看到他就躲,秀竹生孩子不能侍候郭老太太,这些日子就是孙氏在郭老太太屋里打地铺,颜昭山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孙氏是什么时候了。 至于孙大雄,若是颜景修不说,他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那大妹呢?今天那位许抚监审问我时,特别问起了大妹。” 颜昭山依然想不起来,他那个闺女,自从搬进铁锅胡同,便一天到晚哭哭啼啼,他快要烦死了。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你妹妹一直都很讨厌孙大雄。” 颜景修也知道这件事,舅舅和舅母一门心思要和颜家亲上加亲,平日里总让孙大雄过来,颜雪娇向他抱怨过好几次,说孙大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到这里,颜景修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却更加冰冷。 “看来,这就是阿娘的主意。” 颜景修肯定地说道。 对于颜昭山而言,颜景修不仅是他的宝贝儿子,也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 颜昭石是举人又如何? 他儿子以后能做状元! 他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可他儿子却是公认的读书种子。 他就没有见过,比他儿子更出色的人。 等到儿子做了官,他就是老太爷,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颜昭山咽口唾沫,狠狠道:“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臭婆娘,阿修啊,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把她给休了。” “阿爹,您不要事事都为我想,这些年,您过得太不容易了,我娘她......唉,阿爹,您太苦了。” 颜昭山眼睛发酸,他紧紧握住颜景修的手:“儿子,儿子......我有你这个儿子,死而无憾了!” 孙氏的老娘是个有名的泼妇,孙氏嫁不出去,孙家要的彩礼少,郭老太太图便宜,这才娶了孙氏。 “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当年若不是为了供你二叔读书,又岂会娶了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唉,现在她害了咱们全家,这个贱人,我恨不能掐死她!” 说着说着,颜昭山落下泪来。 他太苦了,若是没有他的牺牲,老二颜昭石怎能考上举人? 他呀,明明也能做举人,不,说不定他能做状元,可是为了供老二读书,他便不读了,还娶了孙氏那个贱人,不但硬生生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现在还害了全家。 他的命太苦太苦了,没法活了,不能活了。 哎哟,如果不是为了儿子,他真就不活了。 颜景修劝了又劝,颜昭山终于不哭了,他拉着颜景修的衣袖:“儿子啊,你可要记住,阿爹这些年,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出人头地,阿爹,阿爹,唉,阿爹这日子,过得苦啊,比黄连还要苦。” 颜景修摸摸身上,有一枚玉佩,这是前年他来新京读书时,颜昭石见书院里的学生全都戴着玉佩,便把自己的那枚马上封侯送给了他。 这两年,颜景修一直都把这枚玉佩戴在身上。 他叫来一名狱卒,悄悄把玉佩塞给狱卒,过不多时,狱卒便拿来了纸笔。 在旧京时,飞鱼卫关押犯人的地方是诏狱,现在来了新京,诏狱自是没有,只能临时找来一处地方充当诏狱,地方和设施都与诏狱不能比。 但是该有的还是有,比如刑具,再比如纸笔。 纸笔是用来写供词的。 半个时辰后,这两张纸便到了许怀义手中。 他看着这两张纸,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卫公公的眼光真毒啊,连颜景修本人都没有见过,只凭上一份供词,就看出颜景修是什么人。 没错,颜景修这样的人,确实是个能用的。 自私凉薄,狠戾无情。 这两张纸,是颜景修亲笔,工工整整的馆阁体,签名处是歪歪扭扭的颜昭山三个字,还盖了个黑乎乎的手印。 . 第一四六章 第一张是供词,颜昭山之妻孙氏,孙氏的娘家侄子孙大雄,在南边的时候便与匪人结交,祸害乡里,为此,颜昭山不齿其行径,果断拒绝了他的提亲。但是孙氏却与这个侄儿来往甚密,当初举家逃难时,孙家已经表明不会进京,可是现在孙大雄忽然来了京城,孙氏对颜家人瞒下了孙大雄进京一事,并且偷了家里的钱贴补孙大雄,孙大雄利用孙氏给的钱,在新京四处活动,结交匪人。 而孙大雄等人是否陷害忠良,颜家确实不知。 颜家乃是清清白白的耕读之家,家中子弟恪守本份,刻苦读书,只盼他日报孝朝廷,为国出力。 孙氏在公堂上当众受刑,失贞在前,后又偷窃家中财物贴补侄儿,失德在后,已犯七出之条,为此,颜昭山立书休妻,从此之后,孙氏不再是颜家妇,颜孙两家也不再是姻亲。 许怀义看着这两张纸,呵呵冷笑。 这供词写得巧妙,妙就妙在没提“奸细”二字,但是字里行间,全都表明,孙大雄就是从南边过来的奸细! 而颜家,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孙氏偷了颜家的钱,贴补孙大雄,而这些钱都被孙大雄用来结交“匪人”之用了。 所谓匪人,便是黄五和黄二赖。 这两个人便是拿着从颜家偷来的钱,陷害忠良,所谓忠良,当然就是卫葆。 为此,颜家人很难过,也很自责。 所以就把孙氏这个害群之马清理出去,一纸休书,孙氏不再是颜家妇,整个孙家,连同孙大雄,都和颜家再无关系。 “来人,去一趟福王府。”许怀义说道。 一个时辰后,心腹带回卫明的口谕:“证据确凿,可以结案了。” 人证,是秀竹,只是秀竹缺少见识,只以为奸细是颜景修和颜雪娇,却没有想到,这两人都是受孙氏教唆。 果然,许怀义再让人提审秀竹,秀竹便改了口供。 “哎哟,这么一想,还真是大太太,你们说,大太太为啥这么坏,皇帝老爷都让咱们来新京了,她却还想着干坏事,你们说说,这人咋这么坏呢,多亏我跑出来了,否则说不定大太太也会拉我当奸细,我可不当,不当!” 真正的奸细是孙大雄,而孙氏助纣为虐,当与孙大雄同罪论处。 颜家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牢里走出来的,颜雪娇远远看到了扶着父亲出来的颜景修,她踉踉跄跄跑过去,拉着颜景修的衣袖,急急问道:“大哥,阿娘被带走了,这会儿也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出来,阿娘怎么了,你去问问吧。” 颜景修看着颜雪娇,目光冰冷,这个蠢货,真正指使孙大雄去招惹颜雪怀的人,应该是她吧。 当日公堂上的那顿板子,已经把孙氏打怕了,借孙氏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去招惹李绮娘和颜雪怀。 所以那个拿银子给孙大雄,让孙大雄去办事的,只有可能是颜雪娇。 若是没有她,颜家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若是没有她,孙氏也不会被休。 孙氏可以休掉,颜雪娇却不能。 颜雪娇一日未嫁,她都是颜家的人。 所以,被牺牲掉的那个人,只能是孙氏。 “你还好意思提阿娘?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吗?这番祸事是因孙大雄而起,你懂了吗?” 颜雪娇一怔,抓着颜景修的手松了下来,她怔怔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就是让孙大雄去......”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转头去看镇抚司的大门,还好,没有人往这边看。 她的小动作被颜景修尽收眼底,看着颜雪娇的目光更加冰冷。 颜雪娇嘴里说着担心孙氏,可是却不敢提起事情的真相。 颜景修心里盘算着,这个妹妹是不能留了,留她在家里,早晚还会惹祸。 这时,颜昭石大步走了过来:“阿修,是不是你找了叶盛帮忙,否则咱们怎么这么快就给放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颜昭山便吼道:“老二,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生的那个赔钱货,咱家又怎会遭此大难?” 颜昭石一头雾水,是怀姐儿? 这事和怀姐儿有关系? 他正要再问,颜景修担心颜昭山口无遮拦,说出卫葆的事来,便招呼着众人,匆匆忙忙离开了镇抚司。 回到大杂院,一家人还没来得及洗洗脸去去秽气,房东便找过来了。 “搬走,你们快搬走!都是你们害的,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抓到牢里,我这里庙小,盛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快搬吧,不搬是吧,那好,我叫人过来,你们等着!” 房东大呼小叫去找人了,郭老太太嚎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我的那个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呢,我......” 郭老太太后面的哭词还没有唱出来,几个妇人就冲了进来。 她们都是大杂院里的邻居,拜颜家所赐,她们连同家里的男人和孩子,也全都被飞鱼卫抓去,只比颜家人早了一天放出来。 这口恶气,不敢冲着飞鱼卫撒,还不能撒在颜家人身上吗? 这一家子丧门星,该打该骂,该撕头发! 郭老太太以前就让这几个老娘们堵着门骂过,这次更加过分,直接冲进屋里了,郭老太太顾不上再哭,拉着曾氏挡在前面。 曾氏一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郭老太太的手,身子一闪,缩到一旁。 这几个妇人的利爪便抓到了郭老太太身上。 “你个死老婆子,整日嚎丧,你还有脸哭,你个千刀万剐的老X妇,带着你那几个小娘养的狗畜牲,怎么还有脸回来,看老娘不打死,打死你,你个不要脸的,连狗都不如的老表子!” 颜家三兄弟张着手,急得团团转,嘴里喊着:“滚,都滚出去!” 可是却没有一个能插上手的,老娘们儿打架,他们该怎么拉? 颜昭石看到有个妇人从郭老太太头上扯下一大把头发,他心疼得不成,也不顾不上自己是读书人,便要上前去拉架,可是他的腿抬起来还没有放下,门口便又走过来几个人。 地方太小,门也小,这屋里已经站不下人了,因此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其他人则在他的身后。 “哎哟,颜举人,你可算回来了,这个月的印子钱,你可还没还呢。” ------题外话------ 欠大家的加更,我一笔一笔都记在小本本上了,别急,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忙过这几天就安排上。 . 第一四七章 人材 颜昭石没有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家里刚刚出了事,你们容我几日,我想想办法。” 那来要帐的人倒也好说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说好说,颜举人你是体面人,体面人做事,我们放心,放心。” 不知为何,颜昭石却听出一头冷汗。 要帐的人前脚刚走,房东带着七八个大小伙子过来了。 能在铁锅胡同拥有两个大院子,另外还有一处小院子自住,房东不差钱,也不愁房子租不出去,颜家人住在这里,他的房子才会不好租。 颜家是外地人,现在又得罪了官府,房东自是不会留情。 前前后后也不过半个时辰,颜家人连同家里的零零碎碎全都被扔了出来。 有几个箱笼还没有来得及上锁,都被抛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颜雪平惊呼一声,扑上去捡起,可是围观的街坊们还是看清了那些红红绿绿的小衣。 “哎哟,没成亲的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么花哨的肚兜,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 “可不是嘛,我二姑的小姑子的女婿的发小,是府衙的衙役,听说啊,他亲手打过颜家大太太的屁股,在大堂上打的。” “真的假的?别说,我还见过他家那个大太太,土里土气的一个婆子。” “是真的,他们家强占儿媳妇的嫁妆,还想要杀死人家,人家命大逃出去了,一纸状子把他们家告到了平城府,这事儿好多人都知道。” “我的天呐,还有这事,以前真不知道。” “难怪官府来抓他们,活该。” “就是活该!” ...... 议论声越来越大,颜雪平气极,喊道:“孙氏已经被休了,她不是我家的人,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颜景光一听就急了,他指着颜雪平质问:“三妹,你休要胡说,我娘才没有被休。” 颜雪平呸了一声:“不信你去问大伯,大伯写了休书,把你娘给休了,否则咱们全都放出来了,为何没见到你娘,你娘是奸细,被官府抓了。” 颜景光更加不信,他娘怎么可能会是奸细,他一抬眼,看到施施然站在一旁的颜昭山,立刻跑过去,问道:“阿爹,三妹是在胡说,是不是?” 颜昭山瞪着面前的二儿子,咬牙切齿:“她没有胡说,孙氏那个贱人已经被休了。” “什么?” 颜景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知道他爹不待见他娘,可是他娘生了三个儿子,怎么可能被休掉呢,不是只有二婶那种生不出儿子的,才会被婆家休掉吗? 这也是平素里孙氏时常挂在嘴边上的,她给颜家生了三个儿子,劳苦功高,李绮娘那只不下蛋的鸡,都不够丢人的。 “阿爹,您真的休了我阿娘,为什么?”颜景光瞪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孙氏那个贱人不守妇道,又偷盗家里银钱,犯了七出,当然要休掉。” 颜昭山咬牙切齿,若不是颜景光和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甚至怀疑这个二儿子是孙氏和野汉子生出来的。 同样是他的种,颜景光连给颜景修提鞋都不配,蠢货,就是蠢货,和孙氏一样的蠢货! 这时,旁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但是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颜景文正被颜雪娇捂住了嘴,和颜景光一样,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颜家人的这番话,一字不落都被左邻右舍听到了。 啥?颜家休妻了? 哎哟,就是那个被人看了身子的。 还是长房长媳呢。 生了三个儿子又如何,还是被婆家给休了。 听说娘家在南边,她一个半老妇人,被休了可怎么活? 活什么啊,这会儿还在飞鱼卫,是奸细。 原来官府要抓的奸细是她啊,真没看出来。 我听说那女奸细都长得像狐狸精一样,那个孙氏长得如何? 不如何,乡下婆子一个。 议论声不绝于耳,颜景光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四下看去,眼睛所到之处,却看不到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拉住颜雪娇:“大姐,大哥呢,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大哥去哪儿了?” 他明明看到大哥颜景修和他们一起走出镇抚司,又一起回到铁锅胡同,怎么这会儿看不到人了? 颜雪娇自从被颜景修警告之后,这会儿心虚得不成,生怕她和孙大雄的事,被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会儿听到颜景光问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父亲也是为了咱们好,大哥想来是知道的吧,这会儿他应是回书院去了。” 回书院? 连家都没有了,身为长房长孙的大哥竟然自己一个人回书院去了? 颜景光不敢相信,他用力摇头:“你胡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他不会自己走的,他走了,家里怎么办,祖母怎么办?大哥最孝顺,他不会那样做。” 颜雪娇没有说错,颜景修确实走了,但是他没有回书院,而是重又回到镇抚司。 他要面见许怀义。 许怀义很好奇,颜景修为何又回来了。 因为这份好奇,许怀义让人把颜景修叫了进来。 颜景修不卑不亢,他先是对许怀义表示感谢,感谢许抚监公正严明,还了颜家公道。 继而,又请许怀义代他向那位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的忠良之士表达歉意,当然,如果许抚监愿意引荐,他能当面负荆请罪更好不过。 许怀义的眼角子抽了抽,他十岁净身,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地位,他见过听过的人和事,连同他自己,就没有几件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如眼前这位少年这般,把厚颜无耻凉薄自私,正大光明坦坦荡荡表现出来,且又表现得清丽雅致的,许还义还真没有见过几个。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颜景修,少年有一副好相貌,他见过颜家人,颜家除了颜景修以外,也就是颜昭石长得还不错,就连颜景修的亲妹妹,也只能算是清秀而已。 颜景修的长相算是集合颜家人所有的优点,也真是难得,这样的家庭,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材。 . 第一四八章 儿子 许怀义三言两语就把颜景修打发走了,颜景修面带微笑,他也猜到事情不会顺利,可是他必须这样做,即使是他能得到叶次辅的认可,可是得罪了卫明,他也别想有好前途。 叶次辅的能力,也只限于文官这边,可是卫明却不同,他能直达天听。 只要卫明一句闲话,无论他有多么努力,也全都能化为泡影。 现在他不能等着,等是等不来什么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首先,他要去找叶盛,让叶盛带他去见叶次辅,将这件事的影响减小到最低程度。 颜景修还存着一笔银子,这是二叔给他的,让他在新京用的,总不能参加诗会连件好衣裳都没有吧。 那时颜昭石和李绮娘还没有和离,颜家有家底,颜昭石也有家底,颜景修每隔几个月都能从颜昭石手里拿到二三百两,再加上孙氏从家里抠搜出来的,这两年来,颜景修也存了不少银子。 但是他知道,这些银子不能随便动,小时候他跟着二叔一起住,那时父母和弟妹还在乡下,每次见到他,母亲都会拉着他哭诉,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他们为了供他读书有多么艰难。 母亲哭完,就会问他,二叔和二婶给不给他零用钱,他若是说有,母亲就会把他手里的钱全都要走。 他从几岁时就跟着二叔住了,父母没有给过他钱,他一直都以为家里很穷,直到他看到母亲偷偷把银子塞给孙大雄,他便去问母亲,为什么把钱给娘家侄子却不给他这个亲儿子。 孙氏讪讪:“你又不缺钱,你二叔和二婶那么有钱,还用得着阿娘给吗?你表哥就不同了,乡下哪有什么钱啊。” 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无论是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才能得到,即使那是自己的爹娘,亦是如此。 后来父母搬进城里和他们一起住,祖母整日里嫌弃李绮娘生不出儿子,硬逼着李绮娘给二叔抬了通房。 不久之后,一个通房有了身孕,全家人都很高兴,稳婆也说凭她的经验,这怀相一看就是男胎。 二叔更是高兴得不成,对他说:“阿修,以后你小弟弟要跟着你一起读书,你要当哥哥了。” 他早就当哥哥了,他有自己的亲弟弟,他发现,他对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堂弟非常厌恶。 孙氏更是对他说:“以后你二叔自己有了儿子,就不会再疼你了。” “阿娘,您不要这样说,二叔有二妹妹,可是也一直很疼我。”他说道。 孙氏撇嘴:“那怎么能一样?二丫头只是个赔钱货,能和儿子相比吗?可是这一胎生下来若是男丁,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儿子,有儿子了,谁还会去疼侄子。” 颜景修想说,你不是也有儿子吗?可你还是很疼孙大雄。 但是他没有说,他很讨厌那个没有出生的堂弟,比讨厌孙大雄还要讨厌。 “阿娘,二叔有了小弟弟,会不会就不再供我读书了?也不会再给我银子,那我是不是就要和你们一样,回乡下去种地?” 孙氏一怔,当年郭老太太跟着颜昭石搬到城里时,只带着老三一家,任凭颜昭山和孙氏如何哀求,郭老太太全都不同意,说是舍不得乡下的田地和祖屋,必须让他们留在村子里。 可是被留下的为何不是老三一家? 还不是郭老太太偏心? 后来,长房之所以也能搬进城里,还是因为颜景修。 颜景修读书越来越好,后来还考进了府学,颜昭山和孙氏便是打着要照顾颜景修的旗号搬进城里的。 可若是颜昭石有了儿子,就不管这个侄子了,那么颜景修即使还能留在府学里,他们也供不起。 何况,颜景修以后还要去京城,去考状元! 听说即使考上状元,若是家里没钱打点,仕途也不会好,有的状元一辈子都在清水衙门里编书,编书编得人都傻了。 不久之后,颜昭石的通房便滑胎了,而且还落下病根,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郭老太太认定这是李绮娘干的,颜景修心里却清楚,这一定是阿娘孙氏的手笔。 后来颜昭石身边又有了两个通房,通房们一个一个有了身孕,可是一个滑胎,另一个倒是生了,是个男孩,但那孩子生下来只有几个时辰就咽气了,死的时候全身青紫。 郭老太太要和李绮娘拼命,李绮娘嚷着要报官,要让官府过来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害死了孩子。 孙氏担心真会被查出来,只好装好人,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颜景修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二叔有个通房怀孕了,上次见到时肚子已经很大了,那个孩子呢,生了吗? 现在,颜昭石自顾不暇,自从他和李绮娘和离之后,颜景修已经不指望还能从这个二叔身上得到什么了。 至于那个通房能不能给颜昭石生下儿子,颜景修并不是很关心。 因此,他也只是想了一下,便又去想其他事了。 比起相貌模糊的通房,还有更多的事需要他去做。 颜景修并不知道,他第二次从镇抚司走出来时,秀竹就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他走进镇抚司,又从里面走出来。 秀竹握紧了拳头。 孙氏坐牢了,听人说但凡是奸细,就没有能活下来的,孙氏和她那侄子,一个死罪是跑不了的。 可是孙氏的儿子还活着! 她的儿子却死了! 没有了儿子,颜家不要她了。 她得罪过李绮娘,她也没脸再去找人家。 二姑娘是个好的,给了她钱,让她能活着去镇抚司做证。 在此之前,她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为儿子报仇。 不,这个仇只报了一半。 孙氏还有儿子,还有女儿,他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听说颜家把孙氏休了,这样一来,孙氏就不是颜家人了,颜景修应该还是能当官的吧。 还有大姑娘颜雪娇,说不定还能嫁到高门大户做少奶奶。 凭什么啊,明明她的儿子才应该是最好的,明明她的儿子有个举人父亲,前程一定会很好很好,可是现在,她的儿子死了以后,连具小棺材也没有,只能草草埋了。 可是孙氏的儿女却活得这么好。 不行,野狗还能为了自己的崽子拼命,她也能。 只要她还活着,就要看着孙氏的儿女一个一个死掉,像她的儿子一样,死后连张草席也没有,没有坟,没有牌位,什么也没有。 ------题外话------ 明天就回到主线了 . 第一四九章 珍珠 今天李绮娘没去工地,她要渐渐放手,崔旭三人才能独挡一面。 但是对女儿,李绮娘可没有想过要放手。 早上,珍珠过来吃早食,油条是自己从外面带过来的,进门要了一碗粥两个卤蛋。 李绮娘原本正在看着吕英儿调馅,见颜雪怀进了后厨端了粥又出去,还以为是宝贝闺女早食没有吃饱,便手脚麻利地煎了个荷包蛋端出去。 一出去,见闺女正和一个小哥儿在说话,脑袋和脑袋快要凑到一起了,声音小得她都听不到。 李绮娘看那小哥儿,眼熟,对,这是来过的一个客人。 再细看,更眼熟了,怎么这样眼熟? 李食记是开食铺的,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李绮娘平时都在后厨,其实大多客人,她全都没有见过。 比如这个小哥,她先是觉得见过,可再仔细一看,不仅见过,而且还不是在李食记见过的。 李绮娘缓缓走过来,颜雪怀和珍珠瞬间察觉到了,珍珠埋头喝粥,颜雪怀转过头来,笑容虚假:“娘,您怎么来了?” 李绮娘却没有搭理宝贝闺女,而是看向珍珠:“小哥,你是药铺的小伙计吧,你师傅呢,他老人家可还好?” 颜雪怀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她娘认识珍珠的师傅? 可珍珠明明是晏七的人啊。 珍珠实在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一脸尴尬:“老板娘,我,我,我不是,那个啥......” 他现在如果承认了,会不会影响到七爷在未来岳母心中的形像? 可如果拒不承认,今天这一关怎么过? 谁能帮帮他,他在等,挺急的。 颜雪怀更是不明白,她看看珍珠,又看看李绮娘,问道:“娘,您认识珍珠的师傅?” “珍珠,这个小哥叫珍珠?”李绮娘心想,好好的一个男孩子,怎么取了个女孩的名字? “是啊,他叫珍珠”,颜雪怀不解地问道,“娘啊,你们之前就认识?” 李绮娘笑着说道:“当时你还病着,所以不知道,就是这位珍珠小哥和他的师傅治好了你的病,还有娘的伤,也多亏了他们的药,那可真是好药,药到病除。” 珍珠咧咧嘴,那当然是好药,是王妃为七爷准备的。 颜雪怀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 一定是晏七,让珍珠和别人假扮成治病的郎中,给她们母女治好了病。 难怪那天,她给晏七讲了画师和小女孩的故事,晏七显得那么委屈。 原来,那一次,晏七其实是出手了,他派珍珠出手医治了她们的伤病。 “原来是这样啊,珍珠你师傅呢?”颜雪怀问道。 珍珠只好讷讷说道:“我师傅,我师傅他老人家存了些银子,投奔儿子养老去了,应是过得很好。” 能不好吗?那个老骗子,讹了他足足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啊! 闻言,李绮娘很高兴:“那就好那就好,老大夫悬壶济世,行善积德,好人有好报,他老人家一定能安享晚年。” 珍珠牙疼,那不是老大夫,就是个骗子,老骗子。 那些药是王妃请人制的,是七爷让他把药送过去的,就连给老骗子的钱,虽然是从他手里给出去的,可也是七爷的钱。 到头来,老板娘感激的竟然是那个老骗子,没有七爷什么事。 七爷,您比窦娥还要冤。 珍珠发誓,等到七爷回来,他一定要对七爷更好,比以前还要好。 他家七爷,太可怜了。 李绮娘又问起珍珠现在住在哪里,可找到营生,看那样子,恨不能让珍珠来李食记做事。 珍珠心头一动,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可这主意暂时只能想一想,没有七爷同意,他不敢。 他道:“我有个小时候的邻家哥哥,前阵子跟着他家少爷来了新京,我便住在他那里。” 李绮娘想起来了,自家闺女说过,这位小哥是那个晏公子介绍的,来李食记吃饭,是记在晏公子帐上。 原来是这样。 “那以后你也留在晏公子身边做事了?”李绮娘问道。 珍珠摇头:“还不知道,要等晏公子回来以后再说。” 李绮娘明白了。珍珠这小哥,现在就是寄人篱下。 李绮娘又关心了几句,珍珠满头是汗,好不容易才从李食记出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办,现在他给老板娘的印像,好像比七爷要好得多。 七爷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 他好害怕啊! 李食记内,颜雪怀把刚刚珍珠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李绮娘。 “颜大老爷休了孙氏,现在把罪名全都推给了孙氏和孙大雄,颜家已经被放出来了。另外,铁锅胡同的房子,已经不让住了,颜家被轰出来后,无处可去,坐在路边上,天黑以后,五城司巡逻,认定他们是流民,把他们驱赶到流民扎堆的板子大场。五城司的人前脚刚走,白板子大场的流民们,就把颜昭林和颜景光给打了,抿说是颜昭林嘴巴不干净,骂了脏话,流民们便上来揍他,颜景光去拉架,也被打了。这会儿他们还在白板子大场,想来日子不会好过。” 板子,就是棺材。 开棺材铺的,都有自己的作坊,这板子大场,就是棺材作坊扎堆的地方。 新京里的流民越来越多,为了防止流民们四处闹事,从上个月开始,五城司便把街上那些拖家带口的流民统一轰到了板子大场。 之所以会选择板子大场,是因为那里地方很大,棺材作坊后面有很大的一片地。 可能是那里的风水不好,也可能是谁也不想守着棺材作坊,所以那片地杂草丛生,除了几座年代久远的孤坟以外,几乎无人肯去,更别说有人去开荒了。 现在新京寸土寸金,五城司就把主意打到了那片荒地上了,把流民轰过去开荒,地开好后,建个流民营,五城司说不定还能从中赚到钱。 颜家运气不好,明明是在平城府上过户籍的人,也被当成流民送去了板子大场。 李绮娘叹了口气,真是活该,连老天爷都帮忙。 李绮娘当然不会想到,颜家之所以会被送到板子大场,她那宝贝闺女功不可没,否则,颜家在路边坐着,怎么就恰好五城司的人过去,又恰好把他们当成流民了呢。 颜雪怀当然不会对她娘说实话。 所以,颜雪怀深藏功与名,继续做她的小白花。 第一五零章 监军 下午的时候,福生忽然过来了。 自从认亲以后,福生虽然还是住在国公府,可是休沐的时候,他就会回柿子胡同,陪着叶老夫人下棋,有时还陪叶老夫人出去逛街吃点心,叶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加之五军都督府离柿子胡同又不远,有时候福生出门办差,回来的时候也会绕路去叶老夫人的茶摊,就为了陪叶老夫人说上几句话。 颜雪怀肉眼可见,叶老夫人那张千年不变的严肃脸,已经渐渐有了笑容,有一天,居然亲自下厨,给她那宝贝孙子烙馅饼。 看到福生,颜雪怀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会来了?国公爷要吃下午茶?” “什么下午茶?哦,国公爷每天下午都喝茶。”福生老老实实地说道。 颜雪怀:好吧,她又说顺嘴了。 “那你过来干啥?”颜雪怀问道。 福生说道:“国公爷让我过来告诉你们,卫葆已经动身去了前线,至少几年之内,是不能来新京了。” 还有后半句话,福生没有说,卫葆能不能活着回来,那还不一定。 颜雪怀吃了一惊,她能让珍珠帮忙打听颜家的事,可却打听不到卫葆的情况。 在此之前,她也只是知道卫葆在五城司里待了一天一夜,就被人接走了,想来是卫明派去的人,再之后的消息,就打听不出来了。 毕竟,到了卫明那个层面,是很难再从中打听到什么了。 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卫葆竟然会去前线。 这时,李绮娘听说福生来了,也从后厨走了过来,福生看到李绮娘,便把国公爷让他带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李绮娘同样吃惊,她问道:“像卫葆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去前线呢?” 如果是勋贵子弟,或者武将家的孩子,送去前线都有可能,可卫葆,据说前阵子连军职也给撸下来了。 福生解释道:“卫葆之前犯过错,还是由国公爷亲自处置的,按理过上一阵子,再寻一个差事也是可以的。可是这次又出事了,而且还是在京城重地惹事生非,卫公公痛定思痛,亲自向太皇太后请罪,并且主动请缨,让卫葆去前线戴罪立功,太皇太后便问国公爷的意思,国公爷原是不想答应的,可是见卫公公诚意满满,但免为其难应允下来,今天上午,卫葆已经随着押粮车一起出京,我把他送到城外。” 这番话说得通俗易懂,可是颜雪怀却从中听出很多信息。 卫葆这事虽然闹得挺大,但是有颜家奸细的事盖着,想要蒙混过去也不难。 可却还是让卫明不得不向太皇太后请罪,想来就是闹到明面上了,所以卫明想要保住侄儿的前程,就只能这样做,让卫葆上前线戴罪立功。 福生说他送卫葆出京,其实就是担心那小子不肯去,所以押到京外,路上肯定还有其他人看管,卫葆不想去,也只能去。 至于到了前线之后,想来又是另一番博弈。 卫明肯定也会安排人照看,过个一年半载,给卫葆弄个军功,便另做安排,前线是不会留的,去像像吕河营那样既安全又舒服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但,正如福生所说,至少几年之内,卫葆是不会再来新京了。 只要他不在新京出现,他的那些恶心事,就不会有人提起,渐渐的,也会被人遗忘,若是卫葆争口气,多立几个军功,那他的前程便是一片大好。 李绮娘没有细口这当中的弯弯绕,她只知道一件事,定国公齐慰肯定从中帮忙了,否则卫明怎么能舍得让侄子去前线呢。 无论如何,卫葆那个登徒子不会回新京了,也不能再来招惹她那宝贝闺女了,至于几年以后,卫葆会不会回来,李绮娘看得很开,几年之后,她闺女已经出嫁了。 颜雪怀看着福生,笑容可掬:“国公爷特意让你跑这一趟,还是你自己找个差事,想要顺路去看你祖母的?” 彼此已经很熟了,开开玩笑也是正常。 福生却很认真:“真是国公爷让我过来的,我昨天才回去看过祖母。” 看福生的神情,不像是说谎,颜雪怀反倒看不明白了,那位国公爷,还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啊。 在颜雪怀看来,大人物是不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的,即使表面上留意了,那也是身边人的功劳,有人替他们去做,然后再立个平易近人的人设。 可是听福生这样说,这还真是国公爷自己吩咐下来的。 颜雪怀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国公爷,还真是大人物中的另类。 比起颜雪怀来,李绮娘就简单多了。 她对福生说道:“你等会儿再走。” 说完,便进了后厨。 片刻之后,李绮娘拿出一个白底蓝花的包袱,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只坛子,同样的白底蓝花,却是青花瓷,一看就不便宜。 “这是带给国公爷的,福生啊,你替我们谢谢他。” 李绮娘又递给福生一只油纸包:“这是你爱吃的蚕豆,用的是浑源的莲花豆,你拿回去吃,记得多喝水。” 福生一手提着蓝花包袱,一手揣着莲花豆,高高兴兴地走了。 说起来,他很喜欢来李食记,唉,他恨不能天天都来李食记,可惜他太忙了。 齐慰是从福王府回来的。 太皇太后竟然要派太监出任御史,到前线监军,甚至未与群臣商议,便自行拟定了人选。 前朝出过一件事,宦官出任监军,不但苛扣军饷,还设下奸计,引了主将进入敌军包围圈中,却反污主将叛逃,以致于五千将士蒙冤惨死,一位副将拼死送出血书,历尽千难万险,那封血书才送到京城,此案才大白于天下。 从此之后,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再无宦官监军之事。 没想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太皇太后却想出了这么一个夭蛾子,放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不用,却又效仿前朝的昏招,让太监去做监军。 想到凌驾于飞鱼卫指挥使之上的抚监官,齐慰叹了口气。 飞鱼卫犹如皇帝手里的刀,可是太皇太后却连这把刀也不信任,还要设抚监一职,监管飞鱼卫。 飞鱼卫的事,齐慰管不了,但是如今牵扯军务,他就必须要管。 第一五一章 宝藏 福生进来时,手里拎着个白底蓝花的小包袱:“国公爷,我去过李食记了,把您交待的事情全都和老板娘说了。” 说完,他扬扬手里的包袱:“这是老板娘让我带给您的,我拿去厨房吧。” 齐慰微笑:“拿过来。” “好像是吃的。” 福生把包袱皮解开放在书案上,白底蓝花布上,是两只同样白底蓝花的青花坛子。 棉布粗糙,衬得两只青花小坛格外精致。 齐慰打开其中一只坛子,一阵浓郁的葱香扑面而来,齐慰眼里的笑意更浓,他想起那碗葱油拌面。 李绮娘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罐子葱油,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再也吃不出那天的味道。 他想一定是面条的问题,面条做的不好,即使有秘制葱油也拌不出一碗好面。 闻着葱油的香气,齐慰长长地吁了口气。 监军、宦官、太皇太后,这几个原本在他脑海里如同跳蚤一样跳来跳去的字忽然不见了,连同他的心绪也平复下来。 每一种因,看似只有一种果,但其实同样的因由,在不同的情况或者遇到变数之后,便会形成不同的结果。 就如李绮娘的秘制葱油,配上李绮娘亲手做的面条,才会是一碗令人回味无穷的葱油拌面。 可若是与常婆子做的面条拌在一起,同样是葱油拌面,但仅是充饥而已。 齐慰的嘴角慢慢勾起,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居然从一罐葱油想到了这么多。 福生微微张开嘴巴,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国公爷看着那青花罐子怔怔出神,然后竟然笑了。 不仅笑了,而且还笑得傻兮兮的。 福生揉揉眼睛,一定是莲花豆吃得太多,上火了,所以眼神也不好了,哎哟,老板娘叮嘱过,让他要多喝水,他怎么给忘了? “国公爷,您看看那只罐子里是什么?”福生有点着急,他年纪轻火力壮,只要上火就起痘痘,他可不想起痘痘。 他想去喝水,喝水呀! 齐慰也想知道另一只罐子里是什么,他掀起盖子,怔了怔,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福生伸着脖子看了看,笑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柿子胡同时吃过一回,叫什么蒜茸辣酱,是用番椒做的,颜姑娘用馒头蘸着吃,我没吃过,便也尝了尝,初时有些吃不惯,可是不知为什么,后来竟然还挺想吃的。” “要用馒头蘸着吃?”齐慰问道。 “我那天就是这样吃的。”福生说道。 “嗯,去厨房拿个馒头过来。”齐慰吩咐。 福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摸摸自已的耳朵,祖母耳不聋眼不花,莫非他只有十八岁,不但眼神不好,就连耳朵也有毛病了? “你还站着做甚,多拿一个馒头,你不是也想吃吗?”齐慰笑着说道。 福生张张嘴,又张张嘴,万幸,耳朵没毛病。 福生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齐慰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李食记里,颜雪怀正在磨着李绮娘要吃臭豆腐。 就是黄家酱园卖的那种臭豆腐,不是长沙的油炸臭干子。 “不行,太臭了,客人们会被熏跑的,要吃......”李绮娘难得拒绝女儿一回,当然不会完全拒绝,她想说要吃就回家去吃,忽然想起她们现在的家在柿子胡同,叶老夫人要求严格,说不定会让老太太不高兴。 李绮娘叹了口气,只好说道:“过两天咱们要去新宅子那边,娘买了带过去,到那边吃。” 颜雪怀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 不仅不吃,连闻一下都不行。 颜雪怀一直认为,万物之所以会存在,都有存在的作用,如香菜和臭豆腐这种人间美食,当然是必须要存在的。 “娘,把香菜剁碎,再把臭豆腐搅成泥,和香菜碎拌在一起,再淋上几滴麻油,啊,简直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颜雪怀只要想一想,便口舌生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太好吃了,她想吃想得睡不着觉。 毫不夸张,昨天做梦梦到了,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 一旁的吕英儿听得眼睛都直了:“少东家,这是你想出来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世上怎么会有人,要把臭豆腐和香菜拌在一起吃呢? 吕英儿没有吃过黄家酱园的臭豆腐,但是她去灯市街时闻到过,那个臭味,简直是臭飘十里,她有一种置身茅厕的感觉。 可少东家,这一天天的想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李绮娘却笑了,拍拍闺女的脑袋:“行,娘多买点香菜,让你吃个够。” “娘,我今天想吃香菜馅饺子了,我好久没吃过了。”颜雪怀趁机说道。 李绮娘道:“行,今天咱们包饺子,我们包白菜猪肉的,给你单独包香菜馅的。” 颜雪怀欢呼一声,大声宣布:“我要是有权有势,我就让所有不吃香菜的人,全都去种香菜。” 说完,不怀好意地看着吕英儿:“再让所有不吃臭豆腐的人,全都去做臭豆腐。” 吕英儿哼了一声,甩着小辫子走了,少东家,你那是小人得志,你知道吗? 一帘之隔,门外的晏七怔怔发呆,什么意思,他家颜香菜想要让他去种香菜? 一旁的陆锦行用扇子遮住嘴巴,藏起那一脸的奸笑。 晏七整了整身上簇新的袍子,自从颜雪怀说看他总穿一件袍子看得烦了以后,他临走之前,特意去缝了几件新袍子。 门帘掀起,两个衣履光鲜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不是饭点儿,李食记里没有客人,只有李绮娘和颜雪怀坐在铺子里,李绮娘正在细心地雕着一朵萝卜花,一边听她那宝贝闺女说起自己的雄心壮志。 对,她闺女的雄心壮志,就是让不吃香菜的人去种香菜,让不吃臭豆腐的人去做臭豆腐。 这在别人听来,就是小孩子的疯言疯语,可是在李绮娘听来,她闺女怎么就这么可爱呢,太可爱了,她可真有福气,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人间宝藏啊,你听听,别人能想得出来吗?这种有趣的主意,也就她闺女能想得出来。 . 第一五二章 露馅 晏七进门,便对上颜雪怀那张神采飞扬的俏脸,晏七那被香菜支配的恐惧瞬间消失了。 不,恐惧没有了,少年的心却又蠢蠢欲动起来。 “咦,你回来了?” 颜雪怀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惊是真的惊,喜也是真的喜。 李绮娘诧异地看向颜雪怀,小姑娘的目光如春水般纯净,但喜悦直达眼底。 闺女和这两个少年很熟? 就和看珍珠一样,李绮娘对于晏七和陆锦行,只限于眼熟,好像是常来铺子的客人,至于是哪个客人,李绮娘分不清,大多时候,她是在后厨的。 晏七也看到了颜雪怀眼中的喜悦,颜香菜看到他,这么高兴啊。 他走了半个多月,颜香菜惦记他了,或者,是思念,就像他思念她一样? 少年的心怦怦乱跳,大哥说他确定大嫂对他有情时,就是因为有一次他跟着父亲去京城为太皇太后贺寿,回来以后大嫂见到他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大哥便坚定信念,去请母亲为他提亲。 李绮娘眼瞅着面前的少年看着自家闺女,耳朵尖尖一下子就红了。 李绮娘干咳一声,晏七吓了一跳,思绪瞬间归位,连忙说道:“我们刚到,还没有吃饭,不知铺子里有没有现成的,我们带走。” 颜香菜说过好几回,不能让她娘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所以至少是颜香菜没有同意之前,他不能在她娘面前露出端倪。 还好他脸皮厚,从小到大很少脸红。 不像他三哥,还没成亲时,大老远看到三嫂,那脸红得就像滴血,以至于他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时,周围的人全都知道他心悦三嫂了。 李绮娘的那声干咳,也让颜雪怀吓了一跳,坏了,她娘也在呢。 颜雪怀飞快地算算自己的年龄,距离及笄还有两个月。 这个时代女子及笄了就是成年,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也不知道差两个月,她娘会不会拿刀剁了晏七,算了算了,总之,不能让她娘看出晏七没安好心。 晏七好心把珍珠借给她用,这些日子帮了她不少忙,她不能不讲义气,总要对晏七维护一二。 颜雪怀的大脑如齿轮般飞快转动,立刻说道:“有的,铺子里有包子和肉沫卷,还有糖三角,你们要哪种?” 说完,她又对李绮娘说道:“娘啊,这位就是珍珠说的他邻家哥哥跟着的那位公子。” 晏七一时没能明白颜雪怀对李绮娘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下意识地说道:“都要,有多少就要多少,我们人多。” 这是中午卖剩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二十多个。 颜雪怀大声喊着吕英儿把干粮热一下,李绮娘嘴角也有了笑容,她对晏七说道:“原来是晏公子啊,请坐请坐。干粮热一下就好,很快的。” 说完,又喊了大牛过来送茶。 两杯清茶,一碟出自隔壁张五嫂铺子的鸡汁瓜子,一碟李食记这几天刚刚推出来的莲花豆。 茶叶是最普通的那种,可晏七却喝出了清甜的味道。 一盏茶下肚,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为什么,颜香菜向她娘介绍自己时,却是提到了珍珠。 珍珠的邻家哥哥跟着的那位公子。 他的身份竟是这个? 珍珠、邻家哥哥、那位公子。 合着,三个人里唯一有名有姓的竟是珍珠! 干粮很快送过来,热气腾腾装在篮子里,篮子的提手上还用碎花布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从李食记里走出很远,晏七才咧开嘴笑了。 在李食记时,当着李绮娘,晏七全身绷成一张弓,脸上的神情也是严肃而认真,正经而端正。 陆锦行看着晏七露出来的八颗牙,连忙把眼睛移开,不忍直视。 七爷,你忘了你那七阎王的浑名了吗? 做人不能忘本,忘本是不对的。 可是陆锦行的想法还是简单了。 刚刚走出会昌街,晏七的八颗牙一收,虎着脸问道:“珍珠呢,跑到哪里去了,让他回来见我!” 同样想法简单的还有颜雪怀,她以为一句“珍珠的邻家哥哥跟的那位公子”就把今天的事情一语带过,可是她错了。 当后厨里只有李绮娘和吕英儿时,李绮娘压低声音问吕英儿:“那位晏公子经常来吗?” 吕英儿点头,又摇头:“以前每天都来,就这阵子没来。” “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我看他不像是本地人,那他家是哪里的?”李绮娘又问。 吕英儿想说,这事您去问少东家啊,少东家和他可熟呢,但是话到嘴边,小姑娘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老板娘这是摆明要避开少东家,这才偷偷来问她啊。 莫非、难道、或者,我的天呐! 吕英儿惊讶,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往那方面想呢。 吕英儿初次见到颜雪怀时,颜雪怀大病初愈,面黄饥瘦,又总是穿男装,可能是对于吕英儿,颜雪怀给她的初次印像太过深刻,以至于直到现在,经历了卫葆上门调戏的事,吕英儿也没把颜雪怀往那桃桃粉粉的事情上想过。 少东家还是那个少东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却又不是。 现在的少东家长得漂亮着呢,虽然还是有点瘦,可是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少东家不但是个美人坯子,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坯子。 那位晏公子八成是看上少东家了。 羞羞啊,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她身边。 老板娘果然是老板娘,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晏公子也是南边来的,他家住在柳树胡同,就是胡同口有棵大柳树的那里。” “今天和他同来的那位公子姓陆,他们住一起,还有珍珠,也是住在那里的。” 李绮娘又问:“晏公子每次过来,都和怀姐儿说话?” 吕英儿知道有的话不能说,可这是老板娘问她啊,老板娘是少东家的亲娘,少东家虽然很聪明,可毕竟是小孩子,万一那位晏公子不是好人,少东家被他骗了怎么办? 所以,有的事情还是要告诉家长。 “晏公子送给少东家一本字帖,少东家还让我给字帖做了书皮。” 何止是书皮,少东家为了练字,又是买笔又是买花瓶,还对着花瓶唱歌。 第一五三章 唠叨 那天晚上,李绮娘回去时,路过柳树胡同,特意停下来,往胡同里面看了看。 柿子胡同时,颜雪怀正在靠墙倒立。 吕英儿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时,着实给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后来见得多了,也就司空见惯了。 颜雪怀放下双腿,以正常的姿势上上下下打量着吕英儿。 吕英儿被她看得发毛,眨着眼睛,小声问道:“少东家,你看我干嘛?” 颜雪怀冷笑,和小培一个毛病,做贼心虚时就拼命眨眼睛。 “说吧,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颜雪怀凉凉地问道。 吕英儿打个激凌:“没有,什么也没做。” 颜雪怀翻个白眼,看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那个令吕英儿出卖自己的人,除了她娘就没有别人了。 “行,你不说是吧,好,我让我娘研究一下长沙的臭干子,你一定没吃过吧,那是闻着臭吃起来......” “晏公子的事,老板娘知道了。” 没等颜雪怀把话说完,吕英儿就交待了。 义无反顾。 被臭豆腐支配的恐惧啊! 颜雪怀笑不出来了,连冷笑也不会了。 不是吧,天呐,怎么可以,不,我不要! 娘啊,请你相信我! 果然,今天晚上,李绮娘提前过来给闺女盖被子了。 颜雪怀裹紧自己的小被子,瑟瑟发抖......当然,这是她自己想像的,实际上,她只是冲着李绮娘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李绮娘坐在女儿身上,叹了口气:“原本娘还想过给你招赘,可是那些人品相貌俱佳的儿娘,大多不会愿意来做上门女婿,后来娘又想,既然不能招赘,那就多留你几年,或者找个离得近,就在眼皮底下的,这样一来,娘不但能够随时贴补你,也能看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负。唉,可是现在啊,娘想了一路,还是让你找个自己喜欢的最好。当然,也不能只要你喜欢就行,也要看那人能不能娶得起你,养得起你,还有他的人品家世,若是像颜二老爷那样的,哪怕他是状元郎,娘也不许你嫁过去。” 颜雪怀听得目瞪口呆,娘啊,这大晚上的,我不想喝鸡汤。 可是她连插嘴都插不上,此时此刻,那位精明能干的老板娘不见了,李绮娘化身幽怨老母亲,唠唠叨叨,压根就不给颜雪怀辩解的机会。 说了好一会儿,就在颜雪怀觉得她娘该转换话题的时候,李绮娘终于说到了晏七。 “那个晏公子,你知道他多少事?他家里有没有订亲,或者,娶没娶亲?哪怕他告诉你,没娶也没订,你也不能相信,要去打听了才行。” “娘啊,我没......” “你看,娘就知道你没有打听,他家是哪里的,娘去镖局子里雇人打听,对了,大武和二武常年在外面,人面很广,我请他们帮忙找人打听也行。” 颜雪怀想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真的不用去打听。 “娘啊,不用......” “对,不用着急,你差两个月才及笄,咱们不急,倒是那位晏公子,看上去有十八、九了,他倒是该急了。” “娘啊,我和他......” “你和他的事,娘知道,娘今天看那小伙子,长得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哎呀,如果人品好,那也不一定是好事,人品好也分很多种,万一他是个老好人,以后就会带着你一起事事吃亏,又万一是个愚孝的,连带着你还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又万一他是个仗义疏财的,说不定连你的娘妆也要搭出去。” 颜雪怀从来不知道,李绮娘这么能唠叨,这还不到三十岁呢,莫非单身久了,提前进入更年期。 颜雪怀一拍脑袋,她是疏忽李绮娘了。 李绮娘的生活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赚钱,另一件就是她。 如果李绮娘已经五六十岁倒也罢了,可是连三十还没到,妥妥的还是青年啊。 李绮娘甚至没有自己的生活。 看从颜家要回来的那些首饰,李绮娘以前应该是个爱打扮的人。 可是现在,颜雪怀看着李绮娘身上这件颜色老气的衣裳,还有梳得光溜溜的圆髻,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衣裳,这发型,和张五嫂几乎一模一样。 李绮娘还在说,颜雪怀却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娘啊,明天我们去做衣裳吧,我想要一件镶白毛毛的袄子。” “行,做件海棠红的,你长得白,穿海棠红的才好看。”李绮娘在心里暗想,闺女以前穿件粗布短打就到处跑,现在爱打扮了,还主动要做衣裳,果然是心里有人了。 李绮娘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回到自己屋里,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颜雪怀却早早就睡着了,然后天没亮,她就醒了。 她做噩梦了。 她梦到李绮娘托了大武去调查晏七,这一查可了不得,晏七家里不但有老婆,而且还有小老婆,大老婆身后跟着一二三四五六个孩子,小老婆挺着大肚子,冲着她呵呵冷笑。 梦就是这般神奇,明明大小老婆面容模糊,可是颜雪怀却能看到她们的笑容。 一个狞笑,一个冷笑。 颜雪怀坐起身来,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她重又躺下,她要继续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上半场的梦境无比诡异,但是下半场,颜雪怀扳回一局。 她挥舞着五十米的大刀,追着晏七跑了三条街。 再次醒来,颜雪怀觉得这个梦有几分熟悉,好像她前一阵做过一次,那次是为什么呢,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而言之,李绮娘的那番话,对于颜雪怀还是产生了不良影响。 为此,她有些纠结,磨磨蹭蹭到了李食记,看到一身清爽,跑来吃早食的晏七时,她无精打采。 “你没睡好吗?”晏七压低声音问道。 “嗯。”颜雪怀施施然进了后厨,端了一碗热粥出来,坐在对面椅子上无声无息地喝起粥来。 晏七心里有点发慌,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晏七又问。 颜雪怀摇头:“累的。” 追了三条街,她能不累吗? 正在这时,李绮娘从后厨里走了出来,只见自家闺女正和那位晏公子面对面坐着,李绮娘心里一揪,径自走了过去。 “晏公子,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 第一五四章 柴晏 这一刻,颜雪怀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往后厨跑,没错,她站起身来,嗖的一声,跑进了后厨,然后,嗖的一声,又跑了回来。 接着,颜雪怀就看到李绮娘和晏七两张写着惊讶的脸。 颜雪怀讪笑,对两人说道:“打扰了,你们聊,你们聊。” 然后,她便走出了李食记。 没错,她走得义无反顾,没有一刻停留。 李绮娘和晏七不约而同看着颜雪怀离开的方向,两人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有些事,当事人不在更好。 晏七指指去往后院的方向:“伯母,能否借后院详谈?” 即使现在还不是上客的时候,可李食记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人来人往,自是不适合详谈。 辛伯带着大壮去了工地,大牛正在后院劈柴,看到李绮娘和晏七过来,他拎着斧子,看看晏七,又看着李绮娘,李绮娘说道:“今天就劈这么多吧,你去前面歇一会儿。” 大牛答应一声便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问李绮娘:“老板娘,用不用把斧子留下?” “嗯,放那儿吧。”李绮娘说道。 晏七忽然想起颜雪怀曾经告诫他的话,她说她娘如果知道他不安好心,会宰了他的。 于是他朝那把斧子看了好几眼。 “地方简陋,晏公子见谅。” 李绮娘的声音里有几分冷意,她脸上的神情比声音更冷。 后院里收拾得很干净,辛伯常在这里指点大壮和大牛练武,靠边处放着几只石锁,另外还有几张板凳。 李绮娘指指板凳,示意晏七坐下,晏七却没做,待到李绮娘坐定了,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礼:“晚辈柴晏见过伯母。” 李绮娘一怔,柴晏?原来这个“晏”字不是姓,而是名? 柴这个姓倒不多见,好像认识的什么人也姓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人了。 李绮娘虽然一时没想起自己还认识哪个姓柴的人,但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 晏七,不,柴晏,确实对自家闺女有想法。 否则,随便一个少年会对自己躬身施礼,还要自称晚辈吗? 她这些年,也就遇到这么一个。 原本,今天一觉醒来,李绮娘看到自家闺女那副迷迷糊糊的小模样,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误会,闺女对男女之事,或许还不懂,自己这个当娘的,会不会想多了? 可是这一刻,李绮娘却已经可以肯定,她没有想多。 “原来你叫柴晏啊,说说你的事吧。”李绮娘让自己放松下来,平心静气。 柴晏毫无心理准备,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家长了。 很仓促,很出乎意料,很紧张,可是却又很兴奋。 “晚辈柴晏,今年十八岁,父母双全,上有三兄一姐,因我尚有一兄一姐出生时早夭,所以晚辈在家中排行第七。” 父母双全,家里的小儿子,优点是不用顶门立户,承担做为长子的责任;缺点是小儿子可能会被惯得没边,婆婆可能会管得多些,且,妯娌也多。 “你这么大了,家里没给你订亲吗?”李绮娘问道。 柴晏实话实说:“我家的男丁,到了年纪便要送到军营里历练,从军营出来之后再议亲,兄长们都是十二三岁便进了军营,十五六岁开始议亲,到了我这里,我娘舍不得,一拖再拖,因此,我去年才从军营出来,连带着亲事也耽搁了。” 柴晏知道,自己这番话一说,这门亲事就更难了。 可是他不想隐瞒,就如陆锦行一见劝他,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对颜雪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一样。 那是他心仪的女子,他不想骗她。 眼前这位,是决定他能不能娶到心仪女子的人,他不能骗她。 有危险吗? 自是有的。 但是柴晏想得很简单,新京城对他而言也是危险的,可他还是住得好好的,真若是危险迫在眉睫,他还有两条腿,他可以跑,跑到离颜香菜远远的地方,不连累她。 至于别的,柴晏相信,颜香菜不会出卖他,而李绮娘,他不敢确定,不过颜香菜应该能劝住她娘的吧。 所以,这番话,柴晏说得云淡风轻。 这番话,柴晏对颜雪怀说过,当时颜雪怀很平静,就像是在听说书。 但此时此刻,同样的话听在李绮娘耳中,却如晴空里的一声惊雷,李绮娘惊愕得差点站起身来。 大魏朝的军营,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这柴晏,家中男丁都会入行伍历练,这家人是把军营当成学堂书院了吗? 不,就是学堂和书院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能把军营当成自家族学那样送孩子进去的,只有特权阶层。 柴晏的家族,便是特权阶层。 刹那之间,李绮娘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柴”这个姓氏熟悉了。 能不熟悉吗? 这是大魏朝的国姓! 福王爷姓柴,如今住在福王府的那祖孙三代,便是姓柴的,而南边正在造反的,也是姓柴的。 “你是宗室?”李绮娘问道。 “嗯,我是,但是我......” 没等柴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李绮娘便冷冷地说道:“难怪柴公子要用假名。” “可我......” 柴晏想要解释,可李绮娘没有给他机会,这种解释有个屁用,解释完了,你就不是宗室了,你就能不姓柴了? 李绮娘再次打断了柴晏的话:“柴公子,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小门小户,我闺女年纪小,人也单纯,她信了你的话,我可不信。所以你也不必再说了,就当咱们不认识,我这就去查查帐本,把你留在铺子里还没花完的银子退了,李食记这种小地方,不适合你,以后你还是换个地方吃饭吧。” 李绮娘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她从柴晏身边走过时,柴晏感受到一股凌戾的森然之气。 “伯母,我们家没有门第之见,真的没有,您......” 后院不大,李绮娘走得又快,柴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绮娘已经走出了后院,走到门口时,还没忘把斧子拿上。 柴晏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该怎么办? . 第一五五章 钱袋 柴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李食记的,他独自在李食记门前站了许久。 未来岳母只是知道他是宗室,便毫不犹豫断然拒绝,若是知道具体是哪一位宗室,会不会立刻用斧子劈了他? 这时,大牛从里面走出来,先前李绮娘拿出去的那把斧子,重又回到大牛手里。 “这位公子,我们铺子是做生意的,你站在门口影响了我们生意,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移步别处吧。” 说着,大牛扔出手,柴晏的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地便去抓大牛的手腕,大牛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两人眨眼间便过了两三招,柴晏出手如风,大牛避无可避,手腕被柴晏牢牢抓住。 “这位公子,我就是给你送钱而已。” 大牛委屈,他的手腕好疼! 柴晏这才回过神来,果然,大牛手里的不是斧子,斧子在另一只手中,这只手拿的是只沉甸甸的钱袋子。 不用问,李绮娘说到做到,给他把帐清了,这些是余钱。 柴晏松开大牛的手腕,接过钱袋子,苦笑了一下,把钱袋子重又递给大牛:“拿去,赏你了。” 大牛一怔,足足八十多两呢,他怎么能要? “不行,我不要,谢谢您啦。” 说完,大牛便转身回了铺子。 柴晏拿着那只钱袋子,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但是肯定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人家已经轰了一次,下一次说不定就要用棍子赶了。 柴晏慢慢悠悠往街口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看向街边的一家铺子。 铺子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颜雪怀哈着腰,见柴晏往这边看过来,她连忙关上窗子。 “怀姐儿,你看啥呢?” 土产铺子里的陈六姑娘,笑嘻嘻地问道。 颜雪怀说道:“就是朱掌柜家的那个二傻子,刚刚从这里走过去了。” 朱掌柜家有个儿子脑袋不灵光,十七八岁了还拖着大鼻涕,平日里最爱在街上闲逛,会昌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他就远远躲开,生怕他把鼻涕甩到自己身上。 听说是那个二傻子,陈六姑娘顿时没了兴趣,一脸厌恶地说道:“你猜怎么着,我娘说我若是再挑三捡四,过两年就只能嫁给朱家的那个二傻子了,她天天说,我都快烦死了,我要是真嫁给那个傻子,我看她就该哭了,对了,怀姐儿,你是不是也开始说亲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我还小呢,不急。” 陈六姑娘翻个白眼:“你该及笄了吧,怎么就不急?我娘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姑娘就该早早嫁了,免得真要是打到新京来,那就想嫁也嫁不了。” 颜雪怀没心没肺地继续笑:“嫁不了,那就不嫁了,我不嫁人,我娘也会养着我。” 陈六姑娘又翻个白眼,她家兄弟姐妹十个,她若是不出嫁,娘家可不会白养着她。 “显摆你家只你一个是吧,哼。” 陈六姑娘哼完,忽然想到什么:“怀姐儿,你娘不着急给你说亲,是不是要留你在家里招赘啊,你家又没有小子,总要有人延续香火,继承家业吧。” 这次轮到颜雪怀翻白眼了,她要招赘延续颜家的香火吗?她有病吧。 “我也能继承家业啊,我娘说了,她赚的钱都是我的,你想啊,招赘招赘,那就是招个人过来让我养着,我有病啊,我养狗能看家护院,养猫能陪我睡觉,养猪能吃肉,养牛能耕田,养头骡子还能拉车呢,唯独养个丈夫是最没用的,这钱花出去就打了水漂,干赔!” 陈六姑娘还是头回听到这样的理论,她想了想,说道:“养个丈夫也不是全都没用,他能干活,还能帮你生孩子。” “切,干活?我家铺子里的伙计,包吃包住一个月一两银子,丈夫呢,一两银子够吗?还有那生孩子,拜托,孩子是女人生的,男人又不会,怀胎十月,生产犹如走鬼门关的是女人,不是男的。” 颜雪怀觉得,陈六姑娘的思想很危险,将来说不定会吃亏,看在大家常常一起吃瓜的份上,她要帮着扳过来。 陈六姑娘听得瞠目结舌,她本能地觉得颜雪怀说得不对,可是她却无法反驳。 但是仔细一想,好像又没有不对。 养丈夫的确不如雇伙计省钱,她家铺子的伙计也是给一两银子,可她爹每个月,又是喝茶又是听曲儿,再要喝喝小酒,每个月没有十两八两可打不住。 再说生孩子,生孩子的当然是女人,就像她娘,前前后后生了十个,全都是从她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这样,她爹还嫌她娘只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陈六姑娘啪的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可是,唉,可是,她家在新京有三家土产铺子,除了会昌街上这家是她娘管着以外,另外两家是大哥和二哥管着的,哪怕是她娘管的这一家,赚的钱也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别看她天天在铺子里帮忙,那也是白帮。 借她根吹火棒,她也不敢像颜雪怀那样说,她娘赚的钱都是她的。 她怎么敢,她爹不骂她,她娘也能抽死她。 可是颜雪怀就能说,大家都是小姑娘,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陈六姑娘扁扁嘴,往柜台上一趴,伤心了。 柴晏回到柿子胡同,直接回了自己房里,把门一关,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 陆锦行听到那摔门的一声巨响,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过了一会儿,玛瑙从外面进来,陆锦行压低声音,朝着柴晏房间的方向呶呶下巴:“怎么了,这是?” 玛瑙翻翻眼皮:“机密。” 今天轮到玛瑙当值,他一大早就悄悄跟在柴晏后面,虽然不知道自家七爷在李食记里面的事,可是七爷在李食记门口时,那个叫大牛的伙计,一手拿银袋,一手提斧子,七爷还和大牛过了两招,这些事玛瑙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大牛提着斧子走出来的那一刻,差点就过去护驾了。 好吧,那时他凑近了一些,于是便听到大牛对七爷说的那几句话了。 人家不让七爷站在那里,这是出来轰人了。 至于那只银袋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七爷放在李食记的饭钱。 不但把人轰出来,连钱也不要了。 七爷这是,唉,七爷长到十八岁,怕是最惨就是这回了。 娘子且留步 第一五六章 极品 见陈六姑娘闷闷不乐,眼瞅着就要怀疑人生了,颜雪怀有些后悔,自己这是用力过猛了? “你不要灰心,这世上的男人,也不是都要女人养着的,比如你大哥和二哥。” 陈六姑娘哼了一声:“他们是今年才接管铺子的,在此之前,那两间铺子都是我娘打理,我的五个姐姐没有出嫁之前,也在铺子里帮忙,他们可从来没有伸过手。” 那倒也是,陈老爹年轻时读过几年书,后来有了儿子,便一门心思要培养出一位读书人,可惜三个儿子全都不是读书种子,读书没有读出名堂,老大三十八了,止于童生,老二三十五,却连童生也不是,两人经不起自家媳妇的枕边风,无奈之下,这才回家接管铺子。 相反,陈家的女人却是个顶个能干,陈家七朵花,连同两个儿媳妇,全都在铺子里帮忙,没办法,家里有好几个男人要靠她们养活。 颜雪怀只好另僻蹊径:“你娘不是要给你说亲吗,那就说个长得好看的,虽说好看不能当饭吃,可至少养眼啊,赏心又悦目,多好。” 陈六姑娘那黯淡的眸子里终于重又燃起火光,就连那张并不是特别养的小脸也容光焕发起来:“对了对了,昨天,就昨天,我看到有两个少年从你家铺子里出来,全都长得好看,其中有一个,是顶好看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两个少年?柴晏和他那个叫陆锦行的朋友? 长得顶好看的?那肯定是柴晏了。 颜雪怀顿时笑不出来了:“两个少年?你说的是药铺二掌柜家的两个儿子吧,嗯,昨天他们来我家铺子吃过饭,对,一定是他们。” “不是,那俩货我又不是不认识,不是他们,是两位公子,年轻漂亮的公子。”陈六姑娘纠正。 颜雪怀打个哈欠:“我累了,脑子里像浆糊,想不起来了,你忙吧,我回铺子睡一会儿。” 说完,颜雪怀便往外面走,陈六姑娘不干了:“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还没说完呢,哎呀,怀姐儿......” 颜雪怀毫无灵魂地挥挥手,走了。 不走干什么,和陈六姑娘一起讨论柴晏的脸吗? 除非她有毛病。 刚刚柴晏已经走了,四肢俱全,无表面伤痕。 颜雪怀很放心,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李食记。 没人理她,李食记的人正在找东西。 菜刀。 老板娘最常用,用的最顺手的菜刀不见了。 颜雪怀觉得,她回来得有点早,于是转身又走了。 这一次,刚刚出门,便撞上了珍珠。 颜雪怀一怔,她以为柴晏回来了,珍珠就不会再过来。 “你怎么来了?看到你家七爷了吗?” 该不会是柴晏出了什么事吧? 珍珠摇头:“颜家出事了,我昨晚盯了整晚,这会儿才能回来。还没回柿子胡同,没见到七爷。” 周围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对面董记大门敞开,颜雪怀说道:“咱们到这里说话。” 没想到董万千正好在铺子里,看到颜雪怀,她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咋了,你家没饭吃,来我家吃了?” 颜雪怀道:“给我找个清静的地方。” 这会儿铺子里没有客人,用帘子隔出来的雅间里更没有。 只是董万千不肯出去,她认识珍珠,这人帮他们打过架,武功非常了得。 见她不走,颜雪怀也懒得理她,便问珍珠:“究竟出了什么事?” 珍珠说道:“颜家被五城司驱赶到板子大场,初时没有地方住,昨天有一家流民自卖自身跟了主子,从那里搬走,原先住的草棚子腾出来,颜家住了进去。就是为了争抢这间草棚子,颜老大和颜老三打了起来,两房人都认为自己才能住进去,郭老太太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哭骂颜二老爷,说这全都是颜二老爷给害的,让颜二老爷来找......来找令堂和姑娘要银子买房。” 也就是因为郭老太太的这一骂,珍珠才留下来看了一场好戏。 被无端骂了的颜昭石心情沮丧,却又心疼大冷的天,老母亲只能裹着厚厚的棉被睡在外面,想着自己身上还有几两银子,便背着郭老太太去住客栈。 这一两年,新京城里的客栈贵得离谱,随便一间屋子,一天也要一两银子。 颜昭石没想到,原本还在打架争草棚子的长房和三房,居然也跟来了。 颜昭山让自己的二儿子,那个不得宠的颜景光留下看管那堆从家里带出来的破烂,其他人全都跟着一起来了。 这一大家子,闹哄哄的都要住到那一间屋里,客栈的掌柜自是不答应,可他们却不肯走,无奈之下,颜昭石只好又多租了一间房。 就这,颜雪娇和颜雪平为了谁睡床上谁睡床下,打了起来,颜雪平骂颜雪娇是奸细养的,还说长房一家子都是奸细,就该让飞鱼卫抓走。 当时那屋门敞开着,又是两个姑娘在打架,外面围满了人。 可想而知,客栈的掌柜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让这一家子住下了。 奸细,奸细啊! 这一家子起先不肯走,掌柜的叫来了七八名大汉,硬把他们打出来的。 郭老太太先是骂客栈的掌柜,被其中一名大汉抡起拳头吓个半死,转头便骂颜昭石,说颜昭石白白念了那么多书,一点用都没有,连给一家子住客栈的钱都没有。 这家客栈离板子大场并不远,这一家子在外面又哭又闹太不像话,恰好五城司巡逻的人就在附近,便有热心群众把他们叫了过来。 问明姓氏籍贯,五城司的人说道:“你们一家子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那个颜景光也是你家人吧,他都快让人给打死了,你们也不管吗?” 原来颜景光被独自留在板子大场看管东西,四周全都是虎视耽耽的流民。 颜家人刚走,便有流民过来抢东西,颜景光不让抢,于是便打了起来,颜景光虽然长得壮实,可是十几人打一个,若不是五城司的人闻讯赶过来,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颜家的那些东西,自是被一抢而空。 第一五七章 羞愧 五城司的人万万没有想到,听闻颜景光被打伤,颜家人的表现是这样的。 颜昭山骂道:“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窝囊废,看个东西都看不好,他还有个屁用,怎么不打死他呢,死了还能少个拖累。” 颜昭林眼珠子转了又转,小心翼翼问五城司的人:“官爷,打我侄儿的那些人抓到了吗?官府应该能让他们赔钱吧,官爷你们可千万不要上当,流民们并非是真的没钱,他们有钱,那钱都藏起来了,就等着官府给救济,再说了,十几个人打我侄儿一个,这么多人总能凑出钱来,您说对吧。” 颜雪平和颜雪娇也忘了打架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流民把东西全都给抢了,我的衣裳呢,还有我的首饰!” 郭老太太不嫌冬日里地上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含辛茹苦养大孩子,到了如今无家可归,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客栈的掌柜快要恼死了,好不容易看到五城司的人来了,以为能把这一家子极品带走,没想到不但没走,反而把客栈门口当成灵堂,听听这哭的,你都不想活了,怎么还不去死? 五城司的人同样头疼,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旧京来的,历经两座国都,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像颜家人这样的,他们也还是头回遇到。 孙子快要被人打死了,你们不是应该要问:孩子在哪儿,请郎中了吗? 或者:请一定要治好他,花多少钱都行! 实在不行,你们当众表演一个晕厥,那也是直系亲属应有的表现。 可现在这一出,算啥?算啥啊? 五城司的这些人里,其中一位,就是前两天接到热心群众举报,在铁锅胡同外面的马路牙子上,有一群流民聚众闹事的那一位。 他今天是临时换班过来的,和同来的这几位不是一班的,这几位不知道颜家人底细,可他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那天他们把颜家人带到板子大场之前,便已经从铁锅胡同的街坊口中听说了颜家的故事。 颜家,是被飞鱼卫特殊关注的人。 且,颜家那位被休掉的长媳,现在还在飞鱼卫关着,据说是要砍头的。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颜家有一位举人老爷。 只不过这位举人老爷,因为强占前妻嫁妆,并且宠妾灭妻,闹上了平城府,斯文扫地。 于是,这位官爷便对同僚们窃窃私语,于是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颜昭石身上。 颜昭石望着或哭或骂或吵闹的一家人,叹了口气,走到五城司的这些人面前,问道:“请问,我那侄儿现在哪里?” 五城司众人松了口气,这一家子总算有个良心没有全让狗吃了的。 不过,大家对颜昭石的观感也没有提升,毕竟刚刚同僚已经向他们科普了这位颜举人的光荣事迹。 “送到白鸟观了,那里的老道既擅医术,也积德行善,常给流民收尸,你们去那里看看吧,对了,人家那是清修之地,你们莫要吵吵闹闹。” 颜昭石虽然来了新京一年了,可他之前去的地方,要么是书香之地,要么是风雅之所,从未去过道观,更加没有听说过这什么白鸟观。 颜昭石叹了口气,又看一眼家里人,可是却没有一个想要和他一起去的,颜昭山这个亲爹都不想去,更别提其他人了。 颜昭石瞥眼之间,看到了五城司那些人脸上的不屑和轻蔑,他顿时面红耳赤。 年轻时,他的鞋子破了,穿着咧开嘴的鞋子,去食肆里洗碗时,他也没有如今天这般羞愧。 想当年还在南边时,他和同窗好友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五城司的这些人。 这些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出自武将之家,总之,就是一群只要打打杀杀,却又不能去建功立业的武夫,仗着家里的恩荫度日,平日里与市井之徒混在一起,都同痞子无二。 可现在,此时此刻,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在鄙视他,看不起他。 若是以前在南边,他们绝对不会。 那是他是堂堂举人,走在外面都要称他一声颜二老爷。 可是现在,他......明明还是举人,可是为什么全都变了? 在南边时,他除了没有儿子以外,什么都有。 他家境殷实,他相貌堂堂,他学富五车,他声名俱佳。 现在,也不过一年的光景,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殷实的家境,甚至无片瓦遮头,就连他的家人,也面目全非了。 明明是兄友弟恭的兄弟,现在却为了一间破草棚子大打出手,明明是母慈子孝的一家人,现在却除了哭骂就是埋怨。 还有他那两个侄女,他印像中是温柔娴静的,就是她们,衬托得颜雪怀更加娇纵任性,刁蛮不堪,可现在怎么也变了? 她们牙尖嘴利,而且为了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就连兄弟的生死也不顾了。 颜昭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白鸟庙里走,一路走一路想,他想不明白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让他深爱的家人变得如此陌生。 颜昭石来到白鸟庙时,已是深夜,他敲了几下山门,里面传来守门老道的斥责声,庙里有规矩,这会儿已经关了山门,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打开。 颜昭石独自在白鸟庙外坐了一夜,珍珠藏在树上,吃着烧饼也待了一夜。 珍珠是这样想的,那位颜二老爷虽然看着挺欠抽的,可却是自家七爷的岳父,白鸟庙这地方看着很偏僻,颜二老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颜姑娘就要守孝,这守孝一守就是三年,到时七爷便要多等三等。 珍珠只要这么一想,便不觉得冷了,他是练武之人,实在太冷了,就找个地方练趟拳脚,也就不冷了。 颜昭石却不一样,他不会拳脚,好在最近这些日子,他也吃了不少苦,这一夜虽然冷,可是也挺过来了。 若是换成几个月之前的颜二老爷,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 第一五八章 善堂 即便如此,颜二老爷还是给冻病了。 他那些从南边带来的好衣裳大多都送去当铺了,现在身上这件半旧的棉袍子,是从估衣店买的,看上去还算齐整,可是仔细一摸,里面的棉花一团一团,早就不保暖了。 男人大多没有随便带帕子的习惯,何况自从卖掉锣鼓胡同的宅子之后,颜昭石身边便彻底没有人照顾起居了。 颜昭石没有帕子,又不想抹到衣裳上,只好拖着两条鼻涕走进白鸟庙。 当然,这些细节,珍珠没向颜雪怀描述。 别看父母和离了,可是颜二老爷永远都是颜雪怀的亲爹。 只能颜二老爷不认这个女儿,颜雪怀却不能不认这个爹。 珍珠就是这样想的,他自幼在王府长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清楚。 所幸颜景光没有死,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 像他样有亲人的,白鸟庙是不会留的,腿骨已经接上,肋骨接不了,只能慢慢养,又施舍了伤药,两名年轻道士便让颜昭石把人带走。 “你找个人帮忙,把人抬走吧,他身上有伤,不能背着。”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帮忙的人,就说要抬到哪里去? 还回板子大场吗? 再说,颜景光不能下地,不能干活,难道还指望颜家人侍候他吗? 若是以前,颜昭石毫不犹豫就会把人带走。 这是他的侄儿,虽然不如颜景修那样得他喜欢,可这是老颜家的骨血,是男丁。 但是现在,颜昭石可不敢这样想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堆好话,要把颜景光留在白鸟庙。 道士们不住摇头:“我们这里不是善堂,师傅一早就和官府的人说了,帮忙治病帮忙收尸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收留流民住在这里。” 并非是白鸟庙的道士们心狠,如今这世道,谁也不知道被收留的可怜人,会不会转眼就变成杀人夺产的恶魔。 颜昭石把好话说尽,白鸟庙也没有答应把人留下。 道士们找了一块破门板,帮忙把颜景光抬出山门,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昭石望着动弹不得,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景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颜景光断了肋骨,喘气都疼,更不能说话,就只能默默哭泣。 躲在暗处的珍珠实在忍不住了,这叔侄二人若是在这里坐上一天,那他也只能陪着,这可不行。 于是珍珠走过去,问道:“你这是要把人抬走吗?需要帮忙吗?” 颜昭石大喜,可是摸摸口袋,全身上下只有最后的一两银子。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他用二两银子在客栈开了房间,后来他们被客栈赶出来,客栈没有退钱,不对,那是他提前走了,颜家人可还在那里,以大哥和三弟的精明,他前脚刚走,他们就会去找客栈把那二两银子要回来。 颜家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若是以前,颜昭石定然会说不可能,可是现在,他一百个一万个相信,他们一定会! 他把那可怜兮兮的一两银子拿出来,对珍珠说道:“多谢小哥,这钱不多,可我也拿不出更多了,劳烦小哥帮忙给抬到善堂吧。” 做叔父的,把亲侄子送去善堂,这虽然很丢脸,可却也是颜昭石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地方了。 颜昭石并不知道善堂在哪里,但是珍珠知道,为了能让七爷在新京平平安安,他们几个对于新京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全都了如指掌。 珍珠没收那一两银子,他帮着颜昭石把颜景光抬去了善堂,善堂看到颜景光是被亲人送来的,又已经十五六岁了,起初是不肯收留的,还是珍珠帮忙说项,善堂才勉为其难地把人收下。 从善堂出来,珍珠便向颜昭石告辞了,但却没有走远,像以前一样,在后面悄悄尾随。 珍珠跟踪的功夫是被当成斥侯训练过的,自有他的一套手段,颜昭石一介书生,毫无察觉。 “我看到颜二老爷去了叶次辅家的后门,显然是去找人的,起先我以为他要找叶次辅或者叶盛,可是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一个人,那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我离得不远,全都听到了。”珍珠说道。 “那人说什么?”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那人说,汪芳早在几个月前,便不在府里了,至于他在府外的事,与叶府无关。” 猜到颜雪怀可能不知道汪芳是什么人,珍珠补充道:“汪芳曾经在叶府做过清客,是清客,不是幕僚,后来陶首辅失势,叶次辅有望升任首辅,可能是不想被人垢病,便把府里的清客全都遣散了,汪芳就是那时候走的。” 颜雪怀脑子转得飞快,迟疑一下,问道:“颜二老爷该不会托关系托到这个汪芳头上了吧?” 真有那么蠢的人? 一个清客,陪着东翁谈谈诗,做做画而已,在叶棣这般的政客面前,清客想要混成幕僚,除非他是东方朔。 珍珠有点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不好意思,总之,颜雪怀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颜昭石是他珍珠的爹一样。 珍珠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后来我查了查,像颜二老爷这样上门来找汪芳的,他不是第一个。之前也有两个读书人找上门来,汪芳答应要帮他们向叶棣引见,还收了他们财物,为此,叶府也在找汪芳。我想颜二老爷应该也和那两个人一样,被那个汪芳给骗了。” 珍珠当然不会告诉颜雪怀,他们在叶家有内线,嗯,不关七爷的事,是陆锦行安排的。 这事就是内线告诉他的。 颜雪怀...... 一直赖着没走的董万千再也忍不住了,她哈哈大笑,指着颜雪怀说道:“颜坏水,那老白脸真是你亲爹吗?哈哈哈,怎么这么蠢,哈哈哈,我爹都没这么蠢。” 珍珠:他听到了什么,颜坏水?七爷,我真的没想听到,我是不小心,真不小心。 颜雪怀翻个白眼,她要是为了这点事就生气,那她早让董大傻子给气死了。 连董大傻子都觉得蠢的人,那人要有多蠢? 第一五九章 贤侄 颜昭石昏昏噩噩走在街上,大魏朝兵荒马乱,但新京城里依然热闹喧哗,且,有越来越繁华的趋势。 但是这一切与他没有关系,从这一刻起,他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汪芳早就不在叶府了,他用尽平生所学写的文章,压根没有送到叶次辅面前。 那日,他有多么踌躇满志,今天,他就有多么寒酸潦倒。 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呢,为什么? 颜昭石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忽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汪芳此事,他曾与侄儿颜景修说起,现在他必须要去告诉阿修,汪芳是骗子。 想到此处,颜昭石再不犹豫,踉踉跄跄往树人书院走去。 他去过树人书院很多次,也曾见过山长纪怀礼! 纪怀礼是叶次辅的同门师兄,十八岁便名扬天下,二十三岁被高宗点为状元郎,三十二岁主持编写《翰图集》。仁宗继位后,太皇太后请纪怀礼出任帝师,教导六岁的仁宗柴昱。 纪怀礼欣然接旨,然而两年之后,纪怀礼在踏春时不慎堕马,落下残疾,只能含泪辞官,致仕返乡。 致仕的第三年,纪怀礼在平城创办树人书院,教书育人。 太皇太后闻讯,非常高兴,还赐了一块牌匾。 想到那位德高望重的纪山长,颜昭石心里便是一沉。 纪怀礼是叶次辅的同门师兄,二人来往甚密,今日自己去叶府找汪芳的事,想来很快就能传到叶次辅耳中,叶次辅会如何看待自己?营营役役的小人? 颜昭石打个激凌,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叶次辅的态度,很可能会影响到纪怀礼,纪怀礼还能如以往那样栽培颜景修吗? 颜昭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没有睡觉了,他冻了一夜,今天又在叶府受了刺激,这会儿只觉头重脚轻。 树人书院为了能让学生安心读书,当年选址时便是选的偏僻之地,以前颜昭石去看望颜景修时,要么乘轿,要么坐车,还从未像今天这样,靠着两只脚走过去的。 颜昭石从未留意过,树人书院原来离得那么远,颜昭石双腿发软,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来到树人书院的大门口。 此时正是下学的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从书院里出来,有的是回家,还有的是到书院附近的铺子里闲逛。 颜昭石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颜景修,却看到有两个面熟的学生,他想起来了,有一次他来书院看颜景修时,请叶盛和颜景修一起吃饭,连带着还请了另外几位同窗,这两个那天也去了。 颜昭石伸手拉住其中一个学生:“颜景修没和你们一起出来吗?” 那个学生原本正和同伴说话,措不及防被人拽住袖子,冷不防吓了一跳,再一看竟然是个蓬头垢面还拖着两管大鼻涕的半老头子。 他惊呼:“你要做甚?快放手!” 颜昭石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这两天变故频频,他一时竟然失态了。 他连忙松开手,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是颜景修的叔父,我们上次见过,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个学生打断了,那个学生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不是吧,我记得颜同窗的叔父是位谦谦君子,不是你。” 刚刚被抓住衣袖的那个学生也连连点头:“是啊,我看这人八成是个流民,这年头骗子可真多,咱们快走,别让他给缠上。” 那个学生一边说,一边掸了掸曾被颜昭石抓过的衣袖,然后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昭石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时定然非常邋遢,这两人与他只有一面之交,认不出他也是正常。 是啊,曾经的他是个谦谦君子,不,现在他也是谦谦君子,只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他看了一眼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叔?” 颜昭石蓦的转身,颜景修抱着书,站在他的身后。 今天最后一堂课是音律,教音律的先生请假,这堂课就变成了自习,颜景修和叶盛早早地就出了书院,附近的书肆今天新到了一批书,他们急着去看。 看过书之后,叶盛提议去旁边的小绍兴吃饭,带着书不方便,颜景修便让叶盛先去小绍兴占位子,他把两人新买的书拿回书院。 颜景修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书院外面看到颜昭石,且,是如此落魄。 颜昭石没有看到颜景修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嫌弃,他又惊又喜,伸手抓住颜景修的双臂,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颜同窗,你们买了什么书?” 几个学生向颜景修打招呼,看到紧抓着颜同窗胳臂不放的中年男人,几个人怔了怔,这人是个流民吧。 颜景修冲那几人点点头:“书肆里来了很多新书,你们快点去吧。” 几个人笑着答应,可还是冲着颜昭石多看了几眼。 眼看学生们络绎不断走出书院,颜景修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看到颜昭石。 他温声说道:“二叔,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颜昭石连忙点头,太好了,终于见到阿修了,他那颗疲惫之极的老心,在这一刻终于轻松下来。 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铺子,几乎都是为学生们开的,赚的也是学生的钱,这会儿又是下学的时间,无论哪家铺子里都有学生。 颜景修不想让同窗们看到颜昭石,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有个小面馆,因为前阵子有几个学生在这里吃面,回去后上吐下泄折腾了两三天,病好之后找到面馆理论,面馆老板虽然赔了医药费,可是生意却从此一蹶不振,现在门口已经贴上了“转让”的红纸。 这个时辰,也唯有那家铺子里应该没有树人书院的学生。 颜景修猜得没错,面馆里冷冷清清,凳子还倒放在桌子上,显然就没指望有客人登门。 颜景修挑了个僻静的桌子坐下,他背对着门口,坐在颜昭石对面,即使有学生从外面进来,看到的也是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脸。 . 第一六零章 面馆 “阿修,家里从铁锅胡同搬出来了,暂时栖身在板子大场,昨晚阿光被流民打伤,幸得白鸟庙的道长施救,只是伤势很重,需要好生将养,无奈之下,只好将他送到善堂了。” 颜昭石声音哽咽,把这两天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又说起收印子钱的人也在找他,他叹了口气,道:“还有那个汪芳,竟然是个骗子,他早就不在叶府了,我......你可莫要上当啊。” 颜景修的眼角抽了抽,他沉声问道:“二叔,您可曾给过汪芳钱财?” 颜昭石面红耳赤,嗫嚅道:“银子倒没有多少,就是送过他一尊金佛。” “金佛?什么样的金佛?” 颜景修面如寒霜,这倒把颜昭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在金玉阁买的,不是很贵,只有半斤重。” “您把金佛给了汪芳,除此以外,还给了什么?” 颜景修声音冰冷,颜昭石下意识地怔了怔,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侄儿像是在审问犯人? 或者,阿修太年轻了,定力不足,突逢变故,一时乱了分寸。 颜昭石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这是他从小看大的侄儿,他在侄儿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修。 “没有了,就是去状元楼和胭脂巷的花销了。”颜昭石耐心地解释,阿修定然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钱财了。 唉,那时谁能想到汪芳是个骗子,那是也想不到,短短几日之后,颜家便几乎一无所有。 “阿修,是二叔一时心急,疏忽了,这才让汪芳那种无耻小人钻了空子,今天我去过叶府,想来叶次辅很快就会得知,这是二叔的过错,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去叶府自取其辱,唉,只望不要连累到你,叶次辅对你的观感一直都很好。” 颜景修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暖意,他劝慰道:“二叔不用自责,我们是一家人,您光风霁月,目下无尘,怎会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奸佞之徒?叶次辅那里,我来想办法。” “你和叶盛的关系,可还融洽?” 颜昭石关心地问道,少年人年轻气盛,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就会争吵一番,何况叶盛甚有几分自命不凡。 颜景修似是这才想了起来,他一拍脑袋,哎哟一声:“我倒是忘了,叶盛还在小绍兴等着我。” 颜昭石忙道:“那你快些去吧,不要让人久等。” 颜景修连忙起身,抱上书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眼眶微红:“二叔,是侄儿无用,不能为二叔解忧。” 颜昭石心里一片温暖,眼角也溢出了泪水,患难现真情,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家里这么多人,就只有阿修关心他,理解他。 想到母亲郭老太太的谩骂,兄弟们的嘲讽,侄女的抱怨,颜昭石别过脸去,不想让颜景修看到他的失态,他挥挥手:“二叔不辛苦,你只管用功读书便是,快些走吧。” 颜景修哽咽着答应,这才快步走出了面馆。 颜景修刚走,面馆老板便亲自端了两碗面过来。 面馆快要不干了,伙计也辞了,现在里里外外就是他们夫妻两个。 看到摆上桌的两碗面,颜昭石刚想说“只要一碗”,肚子便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连口热水也没有喝过。 他端起其中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热乎乎的汤面下肚,颜昭石的四肢百骸全都熨贴起来。 这时,一个干瘦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碟小菜。 面馆老板见了,斥责道:“你不舒服,怎么还出来,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快进去躺着。” 女人说道:“我都说没事了,我哪有那么娇气,你呀,当着客人呢,不要粗声大气的。” 说着,冲着颜昭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官莫怪,我们当家的就是这个急脾气,这是我们自己腌的小菜,送您尝尝。” 颜昭石正要道谢,就听那面馆老板说道:“客官啊,您只管吃,别听那些学生胡说,我家这铺子没问题,真没问题。” 颜昭石并不知道先前这铺子里有客人吃坏肚子的事,虽然不知道面馆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也没有在意。 他的心绪飘了出去。 就是这一刻,就在这家冷冷清清的小面馆里,面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颜昭石忽然想起了李绮娘。 那时他第一次去李绮娘陪嫁的食肆,食肆很大,有上下两层,相当于四个会昌街上李食记那么大。 他看到新婚燕尔的李绮娘脱下华服,穿着粗布衣裳,和那些伙计仆妇们一起,里里外外地忙活。 当时他说过什么? 隔了很多年,颜昭石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后来他走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同窗,那位同窗家里最是讲究规矩,他担心让同窗知道,那个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所以他灰溜溜的走了。 后来李绮娘把食肆开成了大酒楼,他也摇身一变,做了举人。他成了酒楼的常客,他经常在酒楼里呼朋唤友,或吟诗做对,或品评书画,但是他却再也没在酒楼里见到过李绮娘。 他没有在意,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酒楼的老板是李绮娘,可每次他去的时候,李绮娘为何没有露过面? 一碗面吃过,颜昭石端起另一碗,面已经坨了,不过对于一个饿了两天的人而言,这已是珍馐美味了。 想来,李绮娘自惭形秽,知道自己不配举人太太的身份,所以才躲起来了吧。 颜昭石喝了一口面汤,以前他真是忽略了很多事,竟然从没想过,李绮娘还有过善解人意的时候。 可惜,无论如何善解人意,终归还是太过粗俗了。 他喜欢优雅精致,小鸟依人的江南女子。 而李绮娘,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矮,人高马大,毫无女子的娇柔。 还有李绮娘的手,那手上不但有老茧,还有肉眼可见的伤疤,有刀疤,还有烫伤,谁能相信,一位举人太太,一双手竟然还不如家里的丫鬟莹白细润。 第一六一章 烧鸡 此时此刻,李绮娘正用她的那双手,雕出了一朵莹白如玉的牡丹花。 她把那朵牡丹花递到宝贝闺女面前:“你小时候,总是缠着娘,给你雕萝卜花。” 颜雪怀还以为这花是用来摆盘的,没想到竟是李绮娘专门给她雕的。 她又惊又喜,一时忘了再装乖乖女,咧开嘴,露出八颗牙,她开心地想要跳起来! 这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二次收到花。 第一次是一个绰号小冬瓜的男生,在情人节的第二天,他给班里每一位女生的课桌上放了一朵玫瑰花。 当时女生们全都很开心,可是短短一分钟之后,她们就知道了小冬瓜送花的真相。 小冬瓜想在情人节卖玫瑰狠赚一笔,这些全都是昨天没有卖出去的,之所以要给女生们送花,纯属废物利用。 第二次就是现在了,这是李绮娘一刀一刀,用白萝卜亲手为她雕出来的花啊。 而且这朵白牡丹,惟妙惟肖,美得眩目。 “这真是给我的?啊啊啊,发达了,我太开心了,啊啊啊!” 颜雪怀夸张地惊呼出声,把三分欢喜,渲染成了十分的快乐! 她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牡丹花,跑到后厨,向吕英儿显摆。 “老板娘的雕工可真好,唉,我什么时候也能把萝卜雕成花啊,不用雕牡丹,只要是看着像花就行。” 吕英儿无限感慨,她学厨几个月了,刀功大有长进,可是切菜还行,雕花就...... “你别着急,等你当娘了,就能学会了。” 颜雪怀拍拍吕英儿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知道李绮娘是在哄她,也不知道李绮娘对柴晏做了什么。 “英儿,晏七,他,我娘和他怎么说的?”颜雪怀压低声音问道。 吕英儿一怔,原来这才是少东家大呼小叫跑进来的真实目的。 根本不是来显摆那朵白牡丹的,这是在老板娘眼皮底下打听消息。 少东家,你怎么这么多鬼点子呢,难怪对门的董万千要叫你颜坏水了。 不过,少东家虽然心眼多,人可不坏,董万千那是嫉妒少东家聪明。 “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老板娘和晏公子在后院里说话,还把大牛给支出去了。” 吕英儿小声说道。 “那晏七走的时候,你总看到了吧?”颜雪怀已经开始自责了,她应该躲在对门的董记,而不应该去土产铺子,董记能看到李食记门口,若是把门打开,连里面的客人也能看到。 吕英儿想了想,一拍脑袋:“对了,我想起来了,晏公子出去以后,老板娘对大牛说,让他出去和晏公子说一声,不要堵着门,老板娘还把晏公子的帐给结清了,把铺子里的现银全都拿出来,差一两,还是我和大牛凑的,老板娘让大牛把这些银子全都交给晏公子了。” 颜雪怀嘴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八颗牙、六颗牙、四颗牙、两颗......她嘟着嘴仰头望着房梁。 她让柴晏掏了一百两银子,现在可好,至少退回去七八十两吧。 颜雪怀的心都疼了。 七八十两啊,工地里的铺子,每个月要交二十两,七八十两足够三四个月的了。 李绮娘二话不说,就给退回去了! 吕英儿悄悄看着颜雪怀,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颜雪怀的侧颜。 少东家生得可真好,五官精致,皮肤又白又嫩,水当当的。 只是这神情,唉,隔了七八尺,吕英儿都能感受到颜雪怀的悲哀。 少东家是在心疼晏公子吧,一定是的。 只要这样想一想,吕英儿就心跳加快,激动极了。 若不是老板娘问起,她以前真的没有想到,少东家和晏公子之间......嘿嘿嘿。 可是老板娘把晏公子给轰走了啊,就连饭钱都给退回去了,少东家这该多伤心啊。 若是晏公子气性大些,牵怒到少东家头上,与少东家老死不相往来,少东家会不会立誓不嫁,孤独终老? 吕英儿热泪盈眶,她似乎看到,在那深山之中,有一座崭新的墓碑,上写四个大字:活死人墓。 已经白发苍苍的少东家,孤独地坐在墓前,伤心地说道:“晏七,你为何这样傻,在这墓里一住就是七十年,最终老死在这墓中,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两只大雁在她头顶盘旋,其中一只,砰的一声撞到墓碑上,死了。 另一只尖叫一声,也砰的撞到墓碑上,也死了。 少东家望着地上的雁尸,长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 耳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英儿,我去买只烧鸡,你帮我做几张薄饼吧,裹烧鸡吃。” 吕英儿怔怔发呆,烧鸡? 颜雪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嘻皮笑脸地说道:“我买只大一点的烧鸡,你多做几张薄饼,咱们几个一起吃。” 说完,她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出后厨,吕英儿还在错愕,颜雪怀却又回来了,叮嘱道:“再切点葱丝。” 好吧,吕英儿木然地点点头,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想的是生死相许的大雁,少东家心心念念的却是用吊炉烤得喷香的烧鸡。 吕英儿咽咽口水,好吧,她也想吃了。 李绮娘看着宝贝闺女欢天喜地从后厨出来,又欢天喜地跑出去买烧鸡,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闺女对那柴晏也不是太用心。 也是,闺女还小,还没有及笄呢,整日在铺子里,心里想的都是生意,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想男女之事。 不过,那个柴晏,长得的确好看,小姑娘怕是都会喜欢他吧。 可惜是个姓柴的,如果换个姓氏,那该多好。 烧鸡刘门前排着长队,颜雪怀往那排到街口的队伍里看了一眼,便推门走进了铺子。 片刻之后,颜雪怀就捧了只油纸包,鬼鬼祟祟地出来,队伍里一个半大小子,立刻大喊:“她夹三儿,没排队!” 闻言,颜雪怀拔腿就跑,飞奔而去。 颜雪怀并没有看到,在她甩蹄狂奔的时候,队伍里走出一个少年,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玛瑙回到柳树胡同,把大门一关,倚着门便长吁短叹。 陆锦行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又看看他那空空的双手,问道:“烧鸡呢?你在路上给吃了?” 娘子且留步 第一六二章 情报 玛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位还把自己关在屋里?” “不然呢?”陆锦行反问。 玛瑙为自家七爷不值,他叹了口气:“七爷不吃不喝,颜姑娘却像没事人一起,欢欢喜喜地买烧鸡吃。” 陆锦行的脸也垮下来了。 据他派人调查的情报,这位颜二姑娘从小就是个刁蛮任性的人,经常欺负两位姐姐。 颜家三个姑娘,闺誉最好的是大姑娘颜雪娇,相貌最好的是二姑娘颜雪怀。 不过,根据陆锦行耳闻目睹的颜家那些烂事,他觉得那位颜大姑娘颜雪娇肯定名不符实。 既然颜雪娇的好名声是假的,那么颜雪怀的坏名声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现在看来,陆锦行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七爷都这样了,颜二姑娘还有胃口吃烧鸡? 忽然,一个念头在陆锦行脑海中闪过,莫非,莫非,前些日子的猜测全都不做数,七爷现在还是处于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阶段? 不会吧。 七爷临走之前,明明一副我很幸福我很甜蜜的样子,难道那都是错觉? 陆锦行在心里腹诽,七爷怎么就没有遗传呢。 看看大爷,那是从七八岁就给自己找好了目标,再看三爷,那是直接用抢的,还有二爷,算了,二爷不染红尘,七爷还是不要学了。 想当初,柴晏的目光刚刚粘到颜雪怀的背影上,陆锦行便立刻派人去调查颜李两家的祖宗三代,颜家这边很快就查得清清楚楚,连同颜家的姻亲,孙家和曾家,也全都调查出来了。 这三家就是普通农户,虽然很多人都往新京逃难了,但那大多都是城里的人,农民舍不得祖祖辈辈留下的田地,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离开故土的。 因此,陆锦行派去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颜家这边的人全都查清了。 颜家查得容易,李家那边的消息却是今天刚刚送过来。 李家的户籍在溧县,但却并非土生土长的溧县人,二十八年前,李家才搬到溧县。 李绮娘的养父李执,原籍江津,世代为厨,其父亲李光明做过御厨,专为黄惠妃做菜。 李执年纪轻轻便成名了,黄惠妃是庆王柴允的生母,后来庆王就藩蜀地后,特意让人去余杭请了李执入庆王府为厨。 五年后,太皇太后借仁宗柴昱之手下旨,将庆王的封地由蜀地的成都府,改为离京城更远的平凉府。 李执没有跟随,他离开庆王府后,带着家小去了溧县,开了一家小小的食肆,那家食肆便叫李食记。 后来,李食记生意越来越好,几年之中便开了三家,但也止步于此,李执并没有扩大生意的念头,这三家铺子,一家给了长子李诚,一家给了养女李绮娘,还有一家留给自己养老。 八年后,李执病逝,李诚扶灵回蜀地,因是走的水路,遇到水匪,下落不明,这是李绮娘花重金多方打听到的消息,李诚成亲较晚,儿子刚满周岁,妻子顾氏得知丈夫出事后,便瞒着李绮娘,将两家铺子悄悄卖给了娘家兄弟,那时李绮娘亲自坐船,沿江寻找李诚的下落,她在外一年,待她回到溧县,顾家已经又把那两家铺子转卖他人,一家改做茶楼,另一家竟然成了青楼! 而顾氏,却已带着儿子霖哥儿改嫁给一个行商,连同她的兄嫂一家,全都离开了溧县。 据说李绮娘气得大病一场,而颜家知道她没有了娘家依靠之后,便对她多番挑剔,李绮娘可能心灰意冷,给颜昭石买了通房之后,便把生意做到了旧京城里,自己也时常带着女儿住在旧京,颜家虽然巴不得她不回来,可是一旦颜昭石的通房们出事,却全都认为是李绮娘干的。 七年后,颜家逃难来到新京,后来的事全都知道了。 陆锦行把手里这厚厚一封“情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遍,他的眼睛就亮一分,看到第三遍,陆锦行的眼睛,就像三更时分的猫,贼亮贼亮的。 他啪啪啪地用手里的鹅毛扇拍着大腿,鹅毛与灰尘齐飞,扇子共大腿一色。 玛瑙打个喷嚏,大冬天用扇子也就罢了,您用扇子打大腿这是什么操作? 陆锦行横他一眼,这种没见识的家伙,不理也罢。 就靠他们,七爷怕是这辈子也娶不上媳妇了。 这个时候,别提什么家国天下,咱们是七爷身边的人,就要为七爷打算。 陆锦行想到这里,哈哈大笑。 玛瑙不忍直视,他恨不能把那些大家闺秀们叫过来,让她们亲眼看看,她们心心念念的如玉公子陆锦行,私底下就是这个样子! 算了,还是不要让那些姑娘看到了,此事不宜外传,丢的是七爷的脸。 陆锦行提笔,把这份情报上的几个词圈了起来。 养女。 李诚。 霖哥儿。 然后,陆锦行便拿上这份重点标记过的“情报”,喜滋滋地去找柴晏了。 自从回到柳树胡同,柴晏便保持着这个动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先是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后来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里,梦里颜香菜打扮怪异,正和一个男人对打,两人手上全都戴着式样古怪的手套,颜香菜用招凌厉,尤其是一双腿,出腿如风,那个男人被她一脚踹倒在地。 周围有很多人在鼓掌叫好,颜香菜很开心,又蹦又跳。 柴晏醒来时面红耳赤,梦里的颜香菜不仅打扮怪异,而且她还......她穿着紧绷绷的衣裳,尤其是上半身,竟然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半截腰身。 柴晏的心砰砰直跳,他对自己深深鄙视,他竟然做出这样的梦,他虽然心悦颜香菜,但在心底从未对她有过半分不干净的想法,从来就没有过。 可是他却梦到了颜香菜穿着那样的衣裳,不,一定是自己在李绮娘那里受了刺激,一时失了心神。 柴晏终于决定还是继续睡觉,这一次,他梦里的颜香菜一定要如那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宝相庄严。 可是柴晏刚刚闭上眼睛,门外便响起陆锦行的声音。 “七爷,有办法了,我们有办法了!” . 第一六三章 安排 片刻之后,柴晏看着被陆锦行特意标出来的几个字怔怔出神。 陆锦行期盼地望着他,目光炙热,如同看着往后余生的金山银海。 “就这?”柴晏终于抬起头来。 “嗯。”陆锦行点头,看着柴晏的眼睛,目光灼灼。 柴晏苦笑:“你这一招用在别人身上可能有用,可是对于李娘子,这些统统没有用!” “为什么?”陆锦行不解,就这三件事,只要做成一件,就是天仙也能娶到手。 “你以为这三件事里,我们随便做成一件,李娘子便会感恩图报,把颜姑娘许配给我吗?你把李娘子当成什么,又把颜姑娘当成什么?李娘子的身世,是她自己的事,李诚是她的兄长,霖哥儿是她的侄儿,而颜姑娘是她的女儿,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决不会为了她自己,或者她的兄长和侄儿,而搭上自己的女儿。” “而颜姑娘,以她的性格,她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当成报恩的礼物吗?” “陆锦行,你越来越浮浅了。” “你低估了李娘子,更低估了颜姑娘。” 陆锦行兴冲冲地进来,灰溜溜地出去。 还好,今天柴晏心力交淬,没让他躺着出去。 陆锦行站在抄手廊子里,一只手拿着鹅毛扇子,另一只捧着自己那颗错付了的芳心。 屋内,柴晏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情报”上,以前他并不知道李家的这些往事,李家是颜香菜的外家,不知道颜香菜与外公一家关系如何,想来应是很好。 如果能够找到李诚,或者找到霖哥儿,颜香菜会很高兴吧。 不过,李诚既然遇到水匪,十有八、九早就死了,既然是死在江上,那还真是连尸体也找不到。 相对而言,霖哥儿找起来更容易一些。 霖哥儿是李家唯一的骨血,如果能让他认祖归宗,算了,李绮娘和颜香菜似乎对这种事不太热衷,且,霖哥儿不是孤儿,他有母亲和舅舅。 认祖归宗就免了,至少要让李绮娘知道霖哥儿的下落,比如住在哪里,有没有上学,过得如何。 柴晏点点头,就从霖哥儿下手。 接着,他又把目光上移,落在“养女”两个字上。 等等,前阵子,就是李绮娘和颜昭石和离之后,琥珀从平城府查到的消息里,提到过一枚金锁。 据说,当时在郭老太太的箱子里发现了刻有李绮娘名字的金锁,颜家才不得不承认,那些是李绮娘的东西。 而李绮娘也当场陈述,那金锁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后来在颜家丢失。 金锁,小孩子戴的金锁,亲生父母留下的东西。 可惜,当时那二人和离的时候,他没能亲眼看到,所有这些,还是后来让人去查的,因为那时已经和离了,现在看来,这个调查结果并不详尽。 柴晏终于走出了屋子,他叫来了琥珀,问道:“你再去找一下平城府的内线,把那日李颜两家和离的案子,详详细细查一遍,另外,内线提到的金锁,究竟是怎么回事,也问问清楚,若是能画出金锁的式样更好不过。” 琥珀应声,转现欲走,柴晏又把他叫住:“你小心一点,不要让李娘子认出你来。” 琥珀想哭,他怎么这样倒霉,若是有朝一日,李绮娘做了七爷的岳母,那他这位假扮的“王公子”会不会被七爷发配到极北苦寒之地? 他还没娶媳妇呢! 躲在一旁的陆锦行得意一笑,瞧,还是要按照他的计划去实施了吧。 像是感应到他的沾沾自喜,柴晏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刀子一般扫向他:“我做这些只是想让颜姑娘开心而已。” 只是为了博红颜一笑,至于那红颜笑过之后,会不会嫁给他,那不是他在意的。 看到陆锦行那恍然大悟的神情,柴晏心情好了许多。 他说道:“这是我的私事,只用我们自己的人便好,不要动用其他。” 陆锦行自是知道柴晏口中的“其他”是什么意思,这是七爷的私事,七爷公私分明,私事只会用自己的人。 那些人原本也只是为七爷做事的。 “我知道了。”陆锦行说道。 柴晏颔首,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先前的那些郁气,便随着这口浊气而消逝无踪。 拒绝他的是李绮娘,而不是颜香菜。 肉眼可见,颜香菜对他越来越好了。 再说,他也不急,颜香菜还没有及笄,他也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爹娘,虽说爹娘全都说了,天高路远,他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 但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想委屈了颜香菜,即使是他能自己做主,订亲的时候,也应该有几件他娘给的东西,大嫂三嫂那时候,他娘可给了不少好东西。 值多少钱倒在其次,那是认可,也是体面,他家香菜值得最好的一切。 柴晏忽然又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能再想那个了。 想到这里,柴晏坐不住了,他起身便向外走,他要去告诉颜雪怀,他没有气馁,他会努力,他一定能让李绮娘摒除偏见,他......他希望颜雪怀不要就此放弃他。 柴晏兴冲冲走出去,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便喜欢上颜雪怀的。 或许是那个夜晚,他站在破庙的断墙外,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从地上捡起菜刀的时候,熊熊火光中,那道羸弱的身影举起刀,毫不犹豫地砍向那些凶恶的流民。 是的,在那之后的很多天里,他总是会想起那道身影,就如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再或许,是在他认出颜香菜就是那个少女的时候吧,可能就是从那时起,他看颜香菜,就越看越喜欢,他开始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常常会想,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总之,柴晏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颜雪怀的心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以前他以为他对颜雪怀始于颜值,可是现在仔细想来,好像竟是始于她挥刀砍向恶徒的那一刻。 . 第一六四章 喜欢 和往常一样,傍晚时分,颜雪怀提着食盒走出李食记,向柿子胡同走去。 路过那个路口,颜雪怀下意识地看向单伯的小摊子,然后她就看到了柴晏。 颜雪怀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柴晏默契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昌街。 颜雪怀走得快,柴晏也跟着快,颜雪怀走得慢,柴晏便也慢下来。 走到柳树胡同时,颜雪怀停下脚步,柴晏快走几步,走到颜雪怀身边,低声说道:“上午的事,我给你惹麻烦了,对不起。” 颜雪怀一怔,怎么就成了给她惹麻烦,她也没有麻烦啊。 不但没有给她惹麻烦,李绮娘还送给她一朵花呢。 “那倒没有”,颜雪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娘没骂我。” 柴晏松了口气,颜香菜一向给他的直觉,就是很怕她娘,每次他来找她,颜香菜都会往李食记张望,生怕被李绮娘看到。 “那就好,不过,我还是给你惹麻烦了,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颜雪怀侧头,一双桃花眼在柴晏脸上打转儿,柴晏屏住呼吸,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阵风吹过,大柳树轻轻晃动着光秃秃的树枝,明明是冬日的冷风,可是却如温柔的暖风,拂进心湖,融进那灵动的眉眼中。 柴晏在路上想好的那些话,忽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嗯,好。”耳畔响起颜雪怀的声音,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可是听在柴晏耳中,却像是炎炎夏日里,西瓜裂开时的那一瞬间,甜蜜、清新,令人口舌生津。 柴晏便觉得,想不起也有想不起的好处,打了草稿再说出的话,难免会有精琢后的匠气,反而不如此时此刻,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刚入行伍时,我的顶头上司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和对其他新兵一样,动辄便会打骂。军营里不让喝酒,但是他常常会偷着喝,有一次,我去小河边洗衣裳,恰好撞到他躲在那里喝酒,我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骂我,却没想到,他喝多了。 他一边喝酒一边哭,哭得很伤心。他说从他家的方向,能看到员外家的绣楼,那家的小姐经常打开窗子,眺望远处的风景。 他第一次看到那位小姐时,只有七岁,小姐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后来他长大了,小姐也长大了,他喜欢那位小姐,可是他家太穷了,他连去提亲的资格也没有。 不久之后,军队募兵,他便去从军,跟着军队去剿匪,他立下了军功,被破例提拔,有了正式的军职,五年后,鞑子犯境,他所在的军队驰援边关,大军凯旋时,他升任总旗官。 他特意请假回乡,他终于有了去提亲的资格,他要去求娶心爱的姑娘。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位小姐在他从军后的第二年便已经成亲。临走那日,他想去见一见那位小姐。他运气很好,那位小姐刚好去上香,他在寺院里见到了她。 小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看到他时一脸莫名,是的,他心爱的姑娘,压根就不知道世上有他这么一个人,更不知道他对她的心心念念。 她从来就不曾认识他。 他又哭又笑,他对我说,他说你知道吗?在战场上,我每杀一个敌人,就会对自己说一声,我离迎娶她的日子又近了一步。可是,我却连让她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机会也没有。 其实,机会肯定是有的,即使没有,也能创造,只是他没有去做,而是一厢情愿地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而已。” 颜雪怀看着柴晏:“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柴晏一噎,是他讲的太过晦涩,颜香菜听不懂吗? 那他...... 柴晏四下看看,暮色四沉,放眼望去,肉眼所及之处,只有他和颜雪怀两个人。 柴晏静静看着颜雪怀,俯身慢慢靠近,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没有察觉这过分的亲近:“无论你是否喜欢我,我都要让你知道,我有多么心悦你。” 颜雪怀的身子直往后靠,后来索性举起手里的食盒,把她柴晏隔开。 “好,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柴晏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摇摇头:“......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颜雪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神情是一贯的坦然自在。 次日,李绮娘一大早便去了工地,颜雪怀睡到自然醒,带着大壮和大牛去灯市街买菜。 即使是贵为国都的新京,到了冬天,能买到的蔬菜也并不多。 李食记有自己种的蒜苗和豆芽,也贮存了白菜以及各种干菜,但是对于食肆而言,品种还是太少了。 颜雪怀转了一圈,买了一筐菠菜一筐萝卜,终于看到一个卖香菜的,讨价还价后,买了两大捆。 现在有了大壮和大牛这两个壮劳力,颜雪怀觉得买菜是件很快乐的事。 她喜欢来灯市街,喜欢在各个摊子前挑三拣四。 又买了些干木耳和黄花菜,颜雪怀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颜姑娘。” 颜雪怀转身一看,原来是黄博。 “黄少东,好久不见。”颜雪怀客气地打个招呼。 黄博看了看跟在颜雪怀身后的大壮和大牛,怔了怔,问道:“你们铺子里招了新伙计?” 颜雪怀笑着说道:“是啊,招了好几个呢,黄少东好久没来我家铺子了。” “嗯嗯,的确有些日子没去了”,黄博把视线移到颜雪怀手里的篮子上,掩饰掉眼中闪过的尴尬,“我正要出城去作坊,正好可以带你们一程。” 颜雪怀爽快答应,指挥着大壮和大牛往黄家骡车上搬东西。 黄博看着她轻松快乐的样子,心底闪过一丝愧疚。 前阵子,他听到了一些流民蜚语,将李绮娘和颜雪怀母女说得极为不堪,因此,有两次他去会昌街时,从李食记门口走过,也没有进去。 也不知是为什么,那些日子,他心情很是郁闷。 后来保定府的分号出了些事情,原本只是派名管事能就解决的事,他却亲自过去了,直到昨天,他才从保定府赶回来,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颜雪怀。 ------题外话------ 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这几天稍微累了,再加上亲戚来了,老腰就疼得厉害,坐一会儿就受不了,这两天的更新大多都是躺在床上用手机码的,我不习惯用拼音,写得很慢也很艰难,更新不多,你们凑合着看吧,我尽量多写一点。 . 第一六五章 胡氏 颜雪怀爽快答应,指挥着大壮和大牛往黄家骡车上搬东西。 黄博看着她轻松快乐的样子,心底闪过一丝愧疚。 前阵子,他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将李绮娘和颜雪怀母女说得极为不堪,因此,有两次他去会昌街时,从李食记门口走过,也没有进去。 也不知是为什么,那些日子,他心情很是郁闷。 后来保定府的分号出了些事情,原本只是派名管事能就解决的事,他却亲自过去了,直到昨天,他才从保定府赶回来,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颜雪怀。 第一四五章 大牛和大壮把蔬菜和干货搬上骡车,颜雪怀对他们说道:“你们也上车吧。” 黄家的骡车是拉货用的,车上堆着坛坛罐罐,他们两个若是也跟着上车,就只能和颜雪怀挤在一起了。 两人摇头,大壮说道:“就我们两个这块头,往那车上一坐,万一把人家的大酱坛子给挤破了,那多不好。” “就是就是,再说了,离得也不远,就这么一点路,我们小跑着就到了,说不定能和骡车差不多快呢。”大牛也说。 颜雪怀皱着眉头,紧盯着这两人,往常,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自觉啊。 “好,那你们也不要空着手回去,再去买两只鸡带回去。” 大牛不解:“买鸡?后院里还养着四五只鸡呢,不用再买了吧?” “后院的鸡都是母鸡,你们买两只公鸡,公鸡和母鸡的用法不一样。” 说完,颜雪怀不等两人回答,就跳上了黄家的骡车。 看着渐渐远去的骡车,大壮对大牛说道:“我也没说错话吧吧,少东家的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嫌弃。” 大牛叹了口气:“你就是说错话了,我是被你连累了,少东家不只是嫌弃你,连我也一并嫌弃了。” “那我应该怎么说?总不能告诉少东家,男女有别,我们不能和少东家挤在一处吧,那多不好意思,大家这么熟了,你说对吧?”大壮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就是想要说得委婉一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啊。 大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是错了,少东家听不出你那是借口吗?你实话实说不行吗?少东家嫌弃你,就是嫌弃你这个,行了行了,快去买鸡,我小时候让公鸡啄过,我最讨厌公鸡了,待会儿路上你拿着,我可不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地往卖鸡的地方走去。 灯市街上卖鸡卖鸭的都在南头的一条小巷子里,据说以前不在这里,是因为鸡屎味熏人,被轰过来的,那条巷子两面都是墙,没有人家,也就没人嫌屎味大了。 大壮和大牛刚刚走进那条巷子,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孙胜的老婆胡氏。 大壮正要打招呼,就被大牛给拦住了。 大牛冲着胡氏对面的方向呶呶下巴,大壮看过去,吃了一惊。 胡氏正笑咪咪地看着对面。 对面是两个小摊子,而在这两个小摊子后面,站着三个人。 那三个人靠墙站着,整个人贴在墙上,两只手紧紧抠着墙缝,恨不能抠出个洞来,把自己藏进去,其中一个,全身抖得筛糠一样,脚底下一片水渍,不用问,是吓尿了。 大壮和大牛虽然是在乡下长大,可来了新京也快一年了,两人多多少少也有了点见识,一看那三个人,就知道这三个,全都是街面上的混子。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混子们给吓成这样的。 四周热闹喧哗,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夹杂其中的鸡鸭惨叫。 虽然隔着两个摊子,可是大壮和大牛,却敢肯定,胡氏看的就是那三个人,而那三个人害怕的,就是胡氏。 “怎么办,咱们还买鸡吗?”大壮悄声说道。 大牛道:“买啊,当然买,少东家交待的事,你敢不去办?” 大壮当然不敢,两个人硬着头皮,从胡氏面前走过。 他们低着头,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可还是没能逃过胡氏那犀利的目光。 “咦,你们俩,不是那谁谁谁吗?就是那个心眼特多的小姑娘,姓颜的,对吧,你们是跟着她的人,我没认错吧?” 那天的两个小姑娘,给胡氏的印像就是一个心眼特多,另一个缺心眼。 心眼特多的姓颜,缺心眼的姓董。 大壮和大牛只好假装吃惊:“婶子?真巧,在这遇到您。” 胡氏打量着他们,皮笑肉不笑:“你们两个,是看到那仨废物了吧,别装了,就你们这小样儿,能瞒得住我?你们来得正巧,省得我让我家当家的再去找那小姑娘了。” 大壮和大牛很郁闷,他们怎么就装了,明明没装。 “没,少东家让我们来买鸡,我们只顾着买鸡,没有看到婶子您。” 胡氏噗哧笑了,指着中间尿裤子的那个,说道:“那小子叫黑八,旁边两个是平时常和他在一起混的。黑八上面有个大哥,名叫游伍,这个游伍以前是个镖师,现在不跑镖了,仗着认识几个人,就在街面上混了。也不知怎么的,那天你们来我家的事儿,让游伍给知道了,他打发黑八,还有那俩货,以为老娘是个无知妇人,跑到老娘跟前儿套话,老娘收人钱财,自是要讲诚信,这三个小子一口一个土匪,一口一个颜家姑娘,巴不得要把颜家姑娘和土匪绑到一起,呸,还以为老娘听不出来,我看呐,这三个都是小角色,十有八、九是那个游伍,不知道收了谁的钱财,恐怕是冲着你们少东家来的,这三个人我给你们,你们带回去自己审,别害怕,那游伍别看做了大哥,可在老娘眼里,就是狗屁。” 大壮和大牛听得似懂非懂,一时半刻没有弄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 总之,就是说这三个人存了坏心思,可他们眼瞎,撞到胡氏手里,现在胡氏要把人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自己审。 两人也顾不上去买鸡了,大牛说道:“婶子,这事吧,我们不敢做主,要不劳烦您再看管他们一会儿,我们这就回去请示少东家,您看成吗?” 胡氏撇撇嘴:“白瞎了两个大小子,一点也立不起来,行了行了,不难为你们了,你们快去请示,我成天价忙得很,没空在这里替你们盯人。” . 第一六六章 游伍 颜雪怀和黄博,一个坐在坛子堆里,另一个则坐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到了会昌街口,骡车停下,颜雪怀跳下车来,开始往下面搬菜。 黄博见了,连忙过来帮忙。 有现成的帮手,颜雪怀没有客气,和黄博一起,把菜一筐一筐往下搬。 忽然,斜次里伸出一双手,把颜雪怀手里的菜接了过来。 “我来吧。” 声音淡淡,却不容拒绝。 来的是柴晏。 “嗯,这个也给你。” 颜雪怀用脚,把一筐菠菜勾了过来。 一旁的黄博呆了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剑眉星目,俊朗得有点不像话,这个是谁? “颜姑娘,这位也是你们铺子里的?” 黄博试探地问道。 颜雪怀正要说不是,柴晏便抢着说道:“嗯,我们一起的。” 颜雪怀想踹他了,你忘了昨天你是怎么说的了吗? 可是当着黄博,颜雪怀也不能戳破他,只好在心里猛翻白眼。 黄博讪讪,对颜雪怀说道:“你们铺子招了不少人啊,真好。” “招了好几个,人多力量大嘛。”颜雪怀说道。 柴晏两只手各拎一筐菜,对颜雪怀说道:“少东家,你让人家走吧,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菜拎回去。” 少东家...... 颜雪怀失笑,对黄博说道:“谢谢黄大哥,你还有事,就不留你了,改天你来铺子,让我娘亲自下厨,你尝尝她的手艺。” 黄博笑着说道:“好啊,改天一定去。” 看着黄家的骡车消失在拐弯处,柴晏干咳一声:“少东家,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颜雪怀瞪他一眼,把另外两筐菜也踢到他面前:“拿回去。” “好哩。” 柴晏拎着两筐菜,一阵风似的跑了,很快,又跑回来,再拎走两筐菜,待到颜雪怀拎着最轻的干木耳和黄花菜走到半路时,柴晏已经返回来了。 “我把菜放到铺子门口了,你让辛伯帮你搬进去,你不要自己搬,筐上有毛刺,小心伤到手。” 颜雪怀点点头:“谢啦。” “那个......”柴晏略一迟疑,说道,“我以后到董记吃饭,就在你家铺子对面。” “好。”颜雪怀想不起来,董记除了烤肉烤蘑菇以外还有什么吃的了。 “那我走了啊,真的走了,今天我有点事,很忙。”柴晏说完,便真的快步走了。 颜雪怀摇摇头,很忙你还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以后你到董记吃饭? 唉,少年人啊,颜大姐不知如何评价。 柴晏是真的有事,方才他是路过,恰好看到有个男的在帮颜雪怀搬菜,便跑过来帮忙,琥珀和玛瑙还在路口等着他。 琥珀和玛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有些愧疚。 若是王妃知道,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七爷,一口一个少东家,又是搬菜又是拎筐,而他们袖手旁观,好吧,他们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 这时,柴晏回来了,三个人便匆匆忙忙走了。 来到翠仙小街外面,玛瑙说道:“七爷,人在里面,要不我们把他带出来,咱们去南街的那处宅子。” “不用,把人带来带去的,反而容易出事,”说着,他便往翠仙小街里面走去,走了几步,见玛瑙和琥珀还在迟疑,便道,“这地方你们能来,我也能。” 严格说来,翠仙小街算不上一条街,七拐八弯,若没有熟客带着,还真找不到地方。 三人在一间独门独院的平房前停下脚步,玛瑙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婆子。 那婆子看到玛瑙,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还在里头,奴按您的吩咐,又给他喂了一次药。” 玛瑙嗯了一声,闪身让出路来,柴晏走了进去。 院子里住的是一对“母女”和两个丫鬟,那个婆子叫美玉,女儿叫兰草。 听到有人来了,兰草抖着手迎出来,看到柴晏,兰草怔了怔,下意识地抿抿鬓角,又咬了咬嘴唇,让自己那因为害怕而发白的嘴唇有些血色。 柴晏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径自走进屋里。 屋里躺着一个人,床边还站着一个。 见柴晏亲自过来了,琉璃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玛瑙,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怎么把七爷带到这里来了? 玛瑙也很无奈,他也不想,可是七爷执意要来,他能怎么办? “把他弄醒。”柴晏沉声说道。 琉璃看向正在门口伸头探脑的美玉和兰草:“拿桶凉水来。” 母女俩不敢耽搁,很快便抬了一大桶凉水过来。 冬日天冷,水里还有一层尚未化开的薄冰。 “用水把他泼醒。”琉璃命令。 母女俩哆里哆嗦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桶水泼到那人身上,床上的人哎哟一声,坐了起来。 兰草吓得差点跪下:“游爷,不关奴的事,真的不关奴的事。” 游伍刚刚醒过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把短刀便抵在他的胸口上。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游伍惊诧地喝道。 琉璃冷笑:“游伍,你也算是在道上混过的人,就不要大惊小怪了,你能做,我们也能,想活命就老实一点。” 游伍脸色发白,他恶狠狠瞪向抖成一团的兰草,丫的,老子是被这个贱货给害了。 柴晏使个眼色,玛瑙对兰草说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兰草如获大赦,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看着兰草的背影,游伍啐了一口,这臭娘们,果真不是个好的。 柴晏缓缓走到游伍面前,冷声说道:“颜景修指使你的?” “什么?”游伍打量着柴晏,他不认识眼前的少年。 “少装糊涂,颜景修的亲娘和亲表哥是奸细,现在还关在飞鱼卫的大牢里,若是陈三爷知道你和他们搅在一起,你猜他是会保你,还是把你一脚踢开?” 游伍脸色大变,他傍上陈三爷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少年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他和颜景修的事,怎么也被人知道了? 见他目光闪烁,却仍然沉吟不语,柴晏冷笑:“你能给颜景修上堂做证,你们的交情看来真的不错,难怪,他做什么事都要拉上你。” 颜雪怀和黄博,一个坐在坛子堆里,另一个则坐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到了会昌街口,骡车停下,颜雪怀跳下车来,开始往下面搬菜。 黄博见了,连忙过来帮忙。 有现成的帮手,颜雪怀没有客气,和黄博一起,把菜一筐一筐往下搬。 忽然,斜次里伸出一双手,把颜雪怀手里的菜接了过来。 “我来吧。” 声音淡淡,却不容拒绝。 来的是柴晏。 “嗯,这个也给你。” 颜雪怀用脚,把一筐菠菜勾了过来。 一旁的黄博呆了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剑眉星目,俊朗得有点不像话,这个是谁? “颜姑娘,这位也是你们铺子里的?” 黄博试探地问道。 颜雪怀正要说不是,柴晏便抢着说道:“嗯,我们一起的。” 颜雪怀想踹他了,你忘了昨天你是怎么说的了吗? 可是当着黄博,颜雪怀也不能戳破他,只好在心里猛翻白眼。 黄博讪讪,对颜雪怀说道:“你们铺子招了不少人啊,真好。” “招了好几个,人多力量大嘛。”颜雪怀说道。 柴晏两只手各拎一筐菜,对颜雪怀说道:“少东家,你让人家走吧,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菜拎回去。” 少东家...... 颜雪怀失笑,对黄博说道:“谢谢黄大哥,你还有事,就不留你了,改天你来铺子,让我娘亲自下厨,你尝尝她的手艺。” 黄博笑着说道:“好啊,改天一定去。” 看着黄家的骡车消失在拐弯处,柴晏干咳一声:“少东家,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颜雪怀瞪他一眼,把另外两筐菜也踢到他面前:“拿回去。” “好哩。” 柴晏拎着两筐菜,一阵风似的跑了,很快,又跑回来,再拎走两筐菜,待到颜雪怀拎着最轻的干木耳和黄花菜走到半路时,柴晏已经返回来了。 “我把菜放到铺子门口了,你让辛伯帮你搬进去,你不要自己搬,筐上有毛刺,小心伤到手。” 颜雪怀点点头:“谢啦。” “那个......”柴晏略一迟疑,说道,“我以后到董记吃饭,就在你家铺子对面。” “好。”颜雪怀想不起来,董记除了烤肉烤蘑菇以外还有什么吃的了。 “那我走了啊,真的走了,今天我有点事,很忙。”柴晏说完,便真的快步走了。 颜雪怀摇摇头,很忙你还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以后你到董记吃饭? 唉,少年人啊,颜大姐不知如何评价。 柴晏是真的有事,方才他是路过,恰好看到有个男的在帮颜雪怀搬菜,便跑过来帮忙,琥珀和玛瑙还在路口等着他。 琥珀和玛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有些愧疚。 若是王妃知道,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七爷,一口一个少东家,又是搬菜又是拎筐,而他们袖手旁观,好吧,他们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 这时,柴晏回来了,三个人便匆匆忙忙走了。 来到翠仙小街外面,玛瑙说道:“七爷,人在里面,要不我们把他带出来,咱们去南街的那处宅子。” “不用,把人带来带去的,反而容易出事,”说着,他便往翠仙小街里面走去,走了几步,见玛瑙和琥珀还在迟疑,便道,“这地方你们能来,我也能。” 严格说来,翠仙小街算不上一条街,七拐八弯,若没有熟客带着,还真找不到地方。 三人在一间独门独院的平房前停下脚步,玛瑙上前敲门,来应门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婆子。 那婆子看到玛瑙,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还在里头,奴按您的吩咐,又给他喂了一次药。” 玛瑙嗯了一声,闪身让出路来,柴晏走了进去。 院子里住的是一对“母女”和两个丫鬟,那个婆子叫美玉,女儿叫兰草。 听到有人来了,兰草抖着手迎出来,看到柴晏,兰草怔了怔,下意识地抿抿鬓角,又咬了咬嘴唇,让自己那因为害怕而发白的嘴唇有些血色。 柴晏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径自走进屋里。 屋里躺着一个人,床边还站着一个。 见柴晏亲自过来了,琉璃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玛瑙,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怎么把七爷带到这里来了? 玛瑙也很无奈,他也不想,可是七爷执意要来,他能怎么办? “把他弄醒。”柴晏沉声说道。 琉璃看向正在门口伸头探脑的美玉和兰草:“拿桶凉水来。” 母女俩不敢耽搁,很快便抬了一大桶凉水过来。 冬日天冷,水里还有一层尚未化开的薄冰。 “用水把他泼醒。”琉璃命令。 母女俩哆里哆嗦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桶水泼到那人身上,床上的人哎哟一声,坐了起来。 兰草吓得差点跪下:“游爷,不关奴的事,真的不关奴的事。” 游伍刚刚醒过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把短刀便抵在他的胸口上。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游伍惊诧地喝道。 琉璃冷笑:“游伍,你也算是在道上混过的人,就不要大惊小怪了,你能做,我们也能,想活命就老实一点。” 游伍脸色发白,他恶狠狠瞪向抖成一团的兰草,丫的,老子是被这个贱货给害了。 柴晏使个眼色,玛瑙对兰草说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兰草如获大赦,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看着兰草的背影,游伍啐了一口,这臭娘们,果真不是个好的。 柴晏缓缓走到游伍面前,冷声说道:“颜景修指使你的?” “什么?”游伍打量着柴晏,他不认识眼前的少年。 “少装糊涂,颜景修的亲娘和亲表哥是奸细,现在还关在飞鱼卫的大牢里,若是陈三爷知道你和他们搅在一起,你猜他是会保你,还是把你一脚踢开?” 游伍脸色大变,他傍上陈三爷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这少年是如何知道的? 还有他和颜景修的事,怎么也被人知道了? 见他目光闪烁,却仍然沉吟不语,柴晏冷笑:“你能给颜景修上堂做证,你们的交情看来真的不错,难怪,他做什么事都要拉上你。” . 第一六七章 兰草 在游伍看来,他的最大把柄莫过于误打误撞杀了周侍郎的父母兄弟儿子。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那一家人的来历,只是见财起意,而且兵荒马乱的,每天都有逃难的人被劫杀,这家人的死,就如落入大海中的石子,不会引人注意。 何况,他们还把那些尸体扔到山坡下面,人不知鬼不觉。 若非眼前的少年说出那家人的来历,游伍做梦也不会想到,死在他们兄弟手里的那一家人,竟然大有来头。 与这件事相比,他们与颜景修合作,绑架颜雪怀,再甩锅给宫里某位大人物的人,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件事的区别,在于一个已经做了,另一个还在计划之中。 另一个区别,则是一个是已知的刑部侍郎,另一个则是未知的宫里某人。 游伍眼底的戾气一点点聚拢,他看着柴晏,恶狠狠地说道:“你们既然能找到我,又能收买兰草那个女表子,想来也不会是官府中人。没错,那一家子是我们兄弟做的,虽说得了一些钱财,可也全都花没了,你们若是想分一杯羹,不是我们兄弟小气,是真没了。不过,眼前就有一注大财,颜家的那对母女手头可有不少银子,这位兄弟,若是你愿意,我就做主,咱们一起干,你看如何?” 琉璃大怒,吼道:“混帐,你也配!” 柴晏冲着琉璃做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插嘴。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游伍一看便急了,生怕这少年不顾江湖规矩,真的去向那个什么侍郎告密,他大声喊道:“有话好好说,这注大财一旦得了,把我们兄弟那份分你一半,你看如何?” 柴晏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对玛瑙说道:“让他去把颜景修做了,他若是做不来,你们帮帮他。” 玛瑙应声,柴晏跨出门槛。 美玉和兰草缩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后,看到柴晏走出来,兰草鼓足勇气跑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爷,奴做了这事儿,以后在翠仙小街是混不下去了,爷若是不嫌弃,奴愿意给爷当牛做马。” 柴晏皱眉:“你家身板当牛做马怕是不行,比不上真牲口。” 说完,柴晏便向门口走去,兰草怔怔,颤声喊道:“奴愿给爷为奴为婢......” 后面的话,兰草没有说出来,因为柴晏已经走出了小院。 兰草望着那已经关上的大门,张口结舌。 美玉用胳膊肘撞撞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啥呢,就那位,一看就来头不小,你想跟着他,做梦去吧。” “妈妈”,兰草娇嗔,“我有自知之明,哪敢妄想能真的跟了人家,也就是想要让那位爷疼我一回。” “呸,你这浪蹄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男人?以前咱们娘俩还能不能在新京混下去都不一定,你......” 美玉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琉璃的声音:“你们收拾收拾,换个地方。” 美玉笑着转身,眨着一双描画得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眼睛,问道:“换个地方?” 琉璃面无表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来历,怎么,在山东时玩仙人跳闹出人命,以为来了新京,就没人知道了吗?” 美玉一惊,兰草吓得紧紧抱住美玉的胳膊,牙齿打着颤儿,哆哆嗦嗦地说道:“没,奴家没有,奴家胆子小得很,好怕呀。” 琉璃懒得再和她们说下去,便道:“你们在山东的案子也不是头一回了,游伍若是死了,也是你们干的,游陆连同他们手下可还不知道这件事儿,你们想要留在这里也行,是生是死,我们就不管了。” 兰草的牙齿立刻就不打颤了,她推推美玉:“妈妈,要不咱们跟着他们走?” 美玉瞪她一眼,道:“不跟着他们走,咱们娘俩还能如何,在这儿等死吗?” 柴晏和琥珀走出翠仙小街,柴晏站在街口,问道:“珍珠呢,我好像有两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琥珀偷偷看了看自家七爷,小声说道:“您那天说让珍珠就地消失,不要出现在您面前,所以珍珠就没敢出现。” 柴晏想起来了,他的确是说过这话。 “嗯,你告诉珍珠,从今天开始,他就不是我的人了,正式跟着颜姑娘了。” 琥珀大惊失色:“七爷,万万不可啊,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就跟着您,您不能不要我们,不,您不能不要珍珠,他做什么,让他改,或者您罚他,揍他,怎么都行。” 柴晏看了琥珀一眼,他说什么了,他没说什么啊,琥珀怎么就给吓成这样了? “我罚他做什么?让他跟着颜姑娘,等到我和颜姑娘成了亲,他自是就又回到我身边了。” 琥珀怔了怔,恍然大悟。 七爷的意思,颜姑娘若是不肯嫁给七爷,珍珠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所以,若想让珍珠回来,那就要早日促成七爷和颜姑娘的亲事。 天呐,七爷,你也太阴险了。 此时的颜雪怀正瞪着面前的三个混混,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一股子尿骚味。 在大魏朝当混混的门槛儿也太低了,动不动就要尿裤子的,竟然也能给大哥当小弟。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颜雪怀瓮声瓮气地说道。 另外两个混混一齐看向黑八,黑八是他们的头儿,不过,只限今天了,他们以前真的不知道黑八这小子这么怂,早知如此,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跟着他。 黑八艰难地扭了扭身子,带着哭腔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老娘们儿那么厉害,她,她要割了我,呜呜,她真的要割了我。”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也想割了你! “说有用的,谁让你去打听我的,快说,否则我也割了你。” 颜雪怀看了大牛一眼:“把我娘的菜刀拿来。” 大牛顺手递过来一把斧头:“少东家,用这个吧,别把老板娘的菜刀弄脏了。” “嗯,好。” 颜雪怀接过斧头,一斧子剁下半截树枝,对黑八说道:“信不信,我用这个把你兄弟剁下来?” 黑八滋的一声,又尿了。 . 第一六八章 珍珠 “信,我信,女大王,我说,我全说,是伍爷,不对,是游伍,游伍让我们去的,游伍让我们好好打听,那姓颜的丫头和青云岭究竟是啥关系,就这个,没别的,我们倒霉,碰上那母老虎了,哎哟喂,可吓死我了!” 游伍? 颜雪怀初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她不但听说过这个名字,她还见过这个人。 那日在公堂上,颜景修带来的证人就是游伍。 呵呵,颜景修啊,我差点以为和你不会再有交集了呢。 黑八只是个小角色,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游伍是他大哥,大哥让他来办的,就是这件事,至于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他不知道,打死也不知道,编也编不出来。 颜雪怀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三个人脸上扫过,她晃晃手里的斧头,忽然把斧头高高地抛向空中,斧头在半空翻个跟头,便直直地落了下来。 三个人吓了一跳,哎哟一声,恨不能把脑袋藏起来。 可是再抬头时,却看到那把锋利的斧头稳稳地落到了颜雪怀手里。 颜雪怀扬手,做势又要把斧头再抛出去,三个人连忙说道:“女侠,不要啊,不要啊!” 颜雪怀强忍着笑,晃着斧头,对三个人说道:“行了,今天的事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吧。” 啥,就这样把他们放回去了? 黑八有点不敢相信,他不敢走,万一他刚一转身,这个小魔女就把斧头朝他扔过来呢? 见他一副舍不得离开的模样,颜雪怀轻轻一笑;“姐这会儿又不想割你了,不过,以后姐若是有事儿,会再找你。” 黑八松了口气,也不管他那两个小兄弟了,一溜烟的跑了。 那两个见黑八跑了,也跟着跌跌撞撞跑出去。 见他们都走了,颜雪怀问大牛:“这个黑八怎么胆子这么小?” 大牛说道:“那会儿,就刚刚把他们带来之前,我问过胡婶子,胡婶子说黑八小时候,他爹想把他送进宫去当公公,后来不知怎地这事没成,可黑八却给吓破胆了。” “还有这事?”颜雪怀给逗得不成,不过她笑着笑着,就想起那个游伍了。 刚刚黑八倒是说了游家兄弟的住处,不过对于游伍游陆这种人来说,那住处和没有一样,他们很少回去,整日就在街上晃悠。 还有颜景修。 她只在公堂上见过游伍一次,游伍和她无怨无仇,所以,游伍若是对她心存歹念,一定是因为颜景修。 天色擦黑时,珍珠走进李食记。 与对待柴晏的态度不一样,李绮娘对珍珠很友善。 她甚至想让珍珠来李食记做事,珍珠说要考虑考虑。 因此,看到珍珠来了,李绮娘便笑着问道:“还没吃饭吧,今天就在铺子里吃吧。” 珍珠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老板娘,我,我和我那兄弟说了,想在新京找份差事,就不和他搭伙了,您看,您这里,您......” 李绮娘顿时明白了,笑着说道:“我这里缺人,一直都缺人,以后你就在我这里做事,工钱不高,但包吃包住。” 等到颜雪怀得知这件事时,大壮和大牛正在给珍珠收拾床铺。 颜雪怀错愕,什么意思,珍珠还真的来李食记当伙计了? “那啥,铺子里还能住得下吗?”颜雪怀问道。 崔旭暂时住在工地上的铺子里,所以他的床铺,可以腾出来先给珍珠住。 不过这也只能是暂时的,后院里最多就能住下四个人,多了珍珠,是真的住不下了。 柿子胡同倒是有的是空屋子,可是叶老夫人一早就说过,不许她们带男人过来住。 所以就连辛伯也要住在铺子里,能跟着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过去的,就只有吕英儿。 李绮娘想了想,对珍珠说道:“我们还有一处新宅子,因为离这边有点远,所以平时只是偶尔过去住几天,那边的宅子总是空着也不行,不如你就住到那边去,每天上午可以晚点过来,反正上午的时候,铺子里也不是很忙。” 珍珠摇头:“我还有些积蓄,要不我自己在这附近租间屋子吧。” 七爷是让他来保护颜姑娘的,颜姑娘住在柿子胡同,他去了那边的新房,还怎么保护颜姑娘? 颜雪怀错愕,什么意思,珍珠还真的来李食记当伙计了? “那啥,铺子里还能住得下吗?”颜雪怀问道。 崔旭暂时住在工地上的铺子里,所以他的床铺,可以腾出来先给珍珠住。 不过这也只能是暂时的,后院里最多就能住下四个人,多了珍珠,是真的住不下了。 柿子胡同倒是有的是空屋子,可是叶老夫人一早就说过,不许她们带男人过来住。 所以就连辛伯也要住在铺子里,能跟着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过去的,就只有吕英儿。 李绮娘想了想,对珍珠说道:“我们还有一处新宅子,因为离这边有点远,所以平时只是偶尔过去住几天,那边的宅子总是空着也不行,不如你就住到那边去,每天上午可以晚点过来,反正上午的时候,铺子里也不是很忙。” 珍珠摇头:“我还有些积蓄,要不我自己在这附近租间屋子吧。” 七爷是让他来保护颜姑娘的,颜姑娘住在柿子胡同,他去了那边的新房,还怎么保护颜姑娘? 颜雪怀错愕,什么意思,珍珠还真的来李食记当伙计了? “那啥,铺子里还能住得下吗?”颜雪怀问道。 崔旭暂时住在工地上的铺子里,所以他的床铺,可以腾出来先给珍珠住。 不过这也只能是暂时的,后院里最多就能住下四个人,多了珍珠,是真的住不下了。 柿子胡同倒是有的是空屋子,可是叶老夫人一早就说过,不许她们带男人过来住。 所以就连辛伯也要住在铺子里,能跟着李绮娘和颜雪怀住过去的,就只有吕英儿。 李绮娘想了想,对珍珠说道:“我们还有一处新宅子,因为离这边有点远,所以平时只是偶尔过去住几天,那边的宅子总是空着也不行,不如你就住到那边去,每天上午可以晚点过来,反正上午的时候,铺子里也不是很忙。” . 第一六九章 清圆 叶老夫人在此之前听福生说了珍珠的事,也听说他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便以为珍珠从大户人家出来之后,便去当伙计了,便也没有再问,宝贝孙子说的事,她自是会一口答应。 武杰和武瑞早就听大壮大牛说起过珍珠,现在珍珠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两个人便跃跃欲试,仗着离叶老夫人的院子远,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珍珠切磋武功,第二天早上,三个人全都顶着黑眼圈。 上午的时候,大武和二武回来,听说他们三人切磋武功的事,仔细一问,原来还是珍珠完胜。 大武和二武哈哈大笑,各自指着儿子教训,就该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叶老夫人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前不久,大武得到消息,有一个名叫霍同行的老军官卸甲归田,回到老家牛城。 金环公主和亲的那一年,霍同行时任大同总兵史永的副将,后来史永被马贼所杀,霍同行以及另外三名副将都被降职,先后离开总兵府,霍同行则被贬去了屯卫。 十几年来,霍同行一直都在屯卫,管理军户屯种。 霍同行年轻时双腿受过伤,落下病根,如今上了年纪,渐渐不良于行,半年前,霍同行卸任回到老家,深居潜出。 大武和二武此番离京,便是到牛城求见霍同行。 从新京到牛城有一千余里,大武和二武是五天前动身的,即使快马加鞭,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刚到牛城,可他们却已经返回了新京。 大武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我们兄弟刚到清圆县,就返回来了。” “清圆县?那离平城也不远啊。”叶老夫人微微蹙起眉头,清圆县归平城府管辖,距离新京不过二百余里。 “现在清圆县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有官兵把守,但凡是像我们这样,拿的是县衙开具的路引的,全都不能通行,官兵只认军队的牌子。所以我们只好返回来,想请福生少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换个牌子。” 叶老夫人诧异:“那么逃难来的百姓呢,他们恐怕连路引也没有,更别说军队的牌子了。” 大武点点头:“老夫人说到点子上了,清圆县城关闭城门,主要就是为了不让百姓进京,我们一路之上,看到的流民并不多,现在想来,流民都被挡住了。” 叶老夫人叹息,不让流民进京,虽然有利于新京的安定,可那些逃难的百姓怎么办? “等小韬回来,你们和他说吧。” 叶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柴晏也在听陆锦行说起清圆封城的事。 “还好,咱们的人先走一步,否则这会儿还要去找军牌。”陆锦行得意洋洋,那天柴晏刚刚吩咐下来,他便连夜把人派出去了,若是晚走一两天,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柴晏略一思忖,问道:“清圆封城的事,我们事先为何没有得到消息?” 陆锦行一怔,完了,他得意得太早,七爷还是抓到了把柄。 “我也觉得奇怪,我怀疑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清圆那边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柴晏看着他,良久,问道,“家里是不是有行动?” 陆锦行张张嘴,又张张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三爷,三爷的人混在流民中,路过清圆时,出了点差错。” 说完,陆锦行又举手发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是和清圆封城一起送来的,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杀到清圆接应他们?”柴晏目光如炬,瞪得陆锦行想要原地遁走。 “是,是啊,不过你放心,三爷的人已经退了,真的退了。”陆锦行说道。 柴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那批人退了,其他的人呢?” 陆锦行缩缩脖子,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陆锦行口中的这件已经解决了的小事,实际上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裕王的人假扮成流民,险些混进京城,好在当时飞鱼卫恰好在清圆,发现那些人行踪可疑,一查之下,发现这些人身上全都带有兵器,一番交战,双方各有死伤,飞鱼卫当时便下令关闭城门。 福王府内,太皇太后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柴冀这个竖子,胆大包天,新京城里一定还有他的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些奸细肃清,全都肃清。” 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柴冉正在打盹儿,被太皇太后的盛怒吓得一个激凌,睡意全无。 他茫然地看向满脸怒容的太皇太后,又看向站在下首的吴铎和许怀义。 吴铎是飞鱼卫指挥使,许怀义是飞鱼卫抚监。 刚才柴冉困得不成,没有听清吴铎和许怀义的汇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皇祖母很生气。 柴冉左右看看,没有看到卫明。往常皇祖母生气的时候,卫明劝上几句,皇祖母便消气了。 柴冉的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 他很害怕皇祖母发脾气,他还记得,大皇兄刚刚驾崩的时候,有一天,皇祖母也很生气,比今天还要生气,他听乳娘说,是朝堂里的大臣们想让裕王继位,皇祖母这才生气的。 就在那天晚上,他的生母高太妃便薨逝了,乳娘告诉他,以后一定要听皇祖母的话,无论皇祖母说什么,他都要说好。 他问乳娘,是不是等他长大以后,就可以不听皇祖母的话了? 乳娘摇头,说她不知道,然后乳娘便抱着他哭了起来。 乳娘在他耳边说:“哥儿,太妃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一定会护着哥儿长大。” 第二天早上,宫里的一口井里,发现了乳娘的尸体。 大家都说,乳娘是舍不得高太妃,追随高太妃而去。 可是柴冉知道,他的生母高太妃只有二十二岁,身体很好,他从没有听说生母有心疾。 乳娘更不会自尽,乳娘说过,一定会护着他长大。 柴冉缩起肩膀,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他听到许怀义还在不疾不徐地说着清圆的事,这一次,柴冉听明白了。 裕王的人差一点就进京了。 屋里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太皇太后把小几上的茶具全都拂到了地上。 柴冉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指节微微发白。 卫明怎么还不来呢。 正在这时,他听到太皇太后说道:“宣定国公,让定国公来见哀家!” 柴冉松了口气,对了,还有定国公。 定国公齐慰还没有过来,卫明却抢先到了。 果然,卫明只是几句话,太皇太后的怒气便烟消云散。 卫明使个眼色,飞鱼卫许怀义和吴铎便告退了,见他们走了,太皇太后看着卫明,似笑非笑:“这么大的事,你倒是不急,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卫明生得唇红齿白,虽已人到中年,但依然是个美男子叶老夫人在此之前听福生说了珍珠的事,也听说他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便以为珍珠从大户人家出来之后,便去当伙计了,便也没有再问,宝贝孙子说的事,她自是会一口答应。 武杰和武瑞早就听大壮大牛说起过珍珠,现在珍珠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两个人便跃跃欲试,仗着离叶老夫人的院子远,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珍珠切磋武功,第二天早上,三个人全都顶着黑眼圈。 上午的时候,大武和二武回来,听说他们三人切磋武功的事,仔细一问,原来还是珍珠完胜。 大武和二武哈哈大笑,各自指着儿子教训,就该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叶老夫人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出城了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前不久,大武得到消息,有一个名叫霍同行的老军官卸甲归田,回到老家牛城。 金环公主和亲的那一年,霍同行时任大同总兵史永的副将,后来史永被马贼所杀,霍同行以及另外三名副将都被降职,先后离开总兵府,霍同行则被贬去了屯卫。 十几年来,霍同行一直都在屯卫,管理军户屯种。 霍同行年轻时双腿受过伤,落下病根,如今上了年纪,渐渐不良于行,半年前,霍同行卸任回到老家,深居潜出。 大武和二武此番离京,便是到牛城求见霍同行。 从新京到牛城有一千余里,大武和二武是五天前动身的,即使快马加鞭,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刚到牛城,可他们却已经返回了新京。 大武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我们兄弟刚到清圆县,就返回来了。” “清圆县?那离平城也不远啊。”叶老夫人微微蹙起眉头,清圆县归平城府管辖,距离新京不过二百余里。 “现在清圆县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有官兵把守,但凡是像我们这样,拿的是县衙开具的路引的,全都不能通行,官兵只认军队的牌子。所以我们只好返回来,想请福生少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换个牌子。” 叶老夫人诧异:“那么逃难来的百姓呢,他们恐怕连路引也没有,更别说军队的牌子了。” 大武点点头:“老夫人说到点子上了,清圆县城关闭城门,主要就是为了不让百姓进京,我们一路之上,看到的流民并不多,现在想来,流民都被挡住了。” 叶老夫人叹息,不让流民进京,虽然有利于新京的安定,可那些逃难的百姓怎么办? “等小韬回来,你们和他说吧。” 叶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柴晏也在听陆锦行说起清圆封城的事。 “还好,咱们的人先走一步,否则这会儿还要去找军牌。”陆锦行得意洋洋,那天柴晏刚刚吩咐下来,他便连夜把人派出去了,若是晚走一两天,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柴晏略一思忖,问道:“清圆封城的事,我们事先为何没有得到消息?” 陆锦行一怔,完了,他得意得太早,七爷还是抓到了把柄。 “我也觉得奇怪,我怀疑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清圆那边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柴晏看着他,良久,问道,“家里是不是有行动?” 陆锦行张张嘴,又张张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三爷,三爷的人混在流民中,路过清圆时,出了点差错。” 说完,陆锦行又举手发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是和清圆封城一起送来的,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杀到清圆接应他们?”柴晏目光如炬,瞪得陆锦行想要原地遁走。 “是,是啊,不过你放心,三爷的人已经退了,真的退了。”陆锦行说道。 柴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那批人退了,其他的人呢?” 陆锦行缩缩脖子,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陆锦行口中的这件已经解决了的小事,实际上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裕王的人假扮成流民,险些混进京城,好在当时飞鱼卫恰好在清圆,发现那些人行踪可疑,一查之下,发现这些人身上全都带有兵器,一番交战,双方各有死伤,飞鱼卫当时便下令关闭城门。 福王府内,太皇太后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怒道:“柴冀这个竖子,胆大包天,新京城里一定还有他的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些奸细肃清,全都肃清。” 坐在一旁的小皇帝柴冉正在打盹儿,被太皇太后的盛怒吓得一个激凌,睡意全无。 他茫然地看向满脸怒容的太皇太后,又看向站在下首的吴铎和许怀义。 刚才他困得不成,没有听清吴铎和许怀义的汇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皇祖母很生气。 柴冉左右看看,没有看到卫明。往常皇祖母生气的时候,卫明劝上几句,皇祖母便消气了。 柴冉的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 . 第一七零章 内操 阿莺十四五岁的年纪,白净清秀,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是那种讨人喜欢的长相。 柴冉打量着阿莺,大魏朝的后宫之中,宫女位份最高的是正三品,最低则是正十品,太皇太后身边的关嬷嬷,便是正三品的掌事嬷嬷,在旧京时,冷宫里的粗使宫女则是正十品。 阿莺穿的便是正十品宫女的衣著。 迁都的时候,太皇太后不想带上冷宫里的几位老宫人,便发了慈悲,把她们打发去了旧京城外的慈恩寺,她们身边的宫女也一起出家了。 同时送去慈恩寺的,还有仁宗临幸过却没有膝下无出的妃嫔。 除了那些出家的宫女,后宫里便没有正十品的了。 柴冉问道:“你也是冷宫的?” 阿莺摇摇头:“奴婢是上个月刚刚来的,月钱是从福王府领用,奴婢不是冷宫的。” 柴冉没听明白,小内侍低声解释:“宫里的人手不够用,福王府那边送过来一批粗使婢女,虽然穿的是宫女的衣裳,可实际上还是福王府的人。” 柴冉明白了,他微微颔首,对小内侍说道:“走吧。” 没有驾辇,主仆三人遛遛达达地往前走,见他们走远了,阿莺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她见到皇帝了,她终于见到皇帝了。 那日,她从锣鼓巷跑出来,一路狂奔,直到看不到颜家冒出的火光和黑烟,她才停下脚步。 她躲了两天,确定颜家自顾不暇,不会捉拿她这个逃奴,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卖身契还在颜家,可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想再回颜家了。 只要想起那一晚,她被颜二老爷压在身下的情景,阿莺就想杀人。 阿莺去了人市,得知福王府正在买丫鬟,她想报名,可是福王府要求严格,要么有户籍,要么就要有保人,阿莺只是逃奴,这两样全都没有。 她想了想,便故意在街上逛了一天,如她所愿,她被拐子盯上了。阿莺二话不说,主动去和拐子说话,卖掉她的钱全归拐子,她只有一个要求,她要去福王府。 颜家人再有本事,也不能到福王府里找她,即使真的知道她在福王府,颜家也不敢找福王府要人。 拐子起先还觉可惜,这小姑娘长得水灵,卖进青楼不是更好?可若是那样,少不得要一番折腾,若是这姑娘刚烈,宁死不从,他也麻烦,反而不如现在,你情我愿,银子轻轻松松就拿到手了。 虽说阿莺没有身份户籍,可是拐子有的是办法,几天后,拐子就给她弄了一份身契,原主人逃难之前,把卖身契还给她了,现在她是自由身。 阿莺拿着那份假身契,和另外两个姑娘一起,跟着一位穿著体面的牙婆,进了福王一家暂时住的别院里。 她在别院里待了一个多月,学了各种规矩,上个月才和十几个人一起,正式送过来,帮着宫女内侍们做些粗使活计。 阿莺拍拍自己的胸口,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这是宫里,这里比福王府还要安全,如果她能留下来做真正的宫女,那就有品级了,她听说宫女都是良家子,一旦她能留在宫里,无论她以前是否曾经卖身为奴,她以后都是良家子,到了年纪放出宫去,都能嫁个好人家。若是运气好,还能存下一笔钱财,即使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这是阿莺的理想,此时此刻,她的理想就能做宫女,真正的宫女。 她在等,她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同在皇宫所在的福王府里,齐慰也在等,他在等着见太皇太后。 这一年就是足足两个时辰,天色擦黑时,太皇太后终于可以见他了。 看看天色,齐慰苦笑,马上就要掌灯了,身为外臣,他必须要在掌灯前出宫。 即使现在这里不是真正的皇宫,可是他也要遵守宫里的规矩。 这规矩齐慰记得,太皇太后当然也记得。 齐慰想起柴冉对他说的话,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疏忽,还是卫明故意为之。 齐慰走进去时,卫明已经走了。 太皇太后开门见山,便说起清圆县城的事,太皇太后问道:“定国公,你可有稳妥之计?唉,哀家这心里啊,七上八下,忐忑得紧呢。” 齐慰说道:“启禀太皇太后,清圆乃京城门户,臣拟派遣五千兵马,尽快起程,驻扎在清圆城外。” 太皇太后颔首,说道:“定国公想得极是周全,哀家准了,定国公这就去安排吧,你办事,哀家放心。”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用帕子拭拭嘴角,又说道:“说来也巧,刚刚小卫子也说了一个好法子,哀家觉得不错,已经准了,定国公可要听听?” 宫里姓卫的太监有十几二十个,但是能被太皇太后叫一声“小卫子”的,却只有卫明一人。 想起卫明,齐慰心里便涌起一股厌恶之气,他不动声色,说道:“臣愿闻其详。” 太皇太后嘴角含笑,显然心情很好,她缓缓说道:“哀家准了小卫子的提议,组建一支内操军,以后皇城内外的安全,便全都交给内操军了。组建之初就交给小卫子去办,虽说只是内操军,可毕竟也是军队,练兵这些事,小卫子可不懂,到时候还要辛苦定国公,放眼整个大魏朝,定国公办事是最令哀家放心的。” 齐慰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为内操军,说白了就是以太监内侍组建的军队! “不知这支内操军,需要多少人?”齐慰问道。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暂定一万人,不过刚刚组建时,恐怕一时不能招满,唉,那就有多少是多少吧,能招满一万人,自是最好不过。” 齐慰心头一凛,一万人? 前朝有句话“够不够,三千六”,这里的三千六,指的不是宫女,而是太监。 前朝皇宫里的三千六,便是太监的定数,只能低于这个数,却不能超过。 到了大魏朝,高宗年间太监的人数最多,有二千六百人,仁宗时减到二千二百人,保康帝时只有一千八百人,从旧京迁都来新京时,只带来五百八十二名太监。 而现在,太皇太后给这支尚未组建的内操军,定下的人数是一万人。 亦就是说,即使把现在这老老少少所有的太监全都算进去,仍然不够,尚有九千人的缺口。 这九千人,不是能够挥师南下与裕王大军一较高下的青壮军士,而是割掉子孙根,走路都要晃荡的阉人。 齐慰正想要说什么,一名嬷嬷带着几名宫女缓步而入,将厅里的灯盏一一点明。 掌灯了。 太皇太后端起了茶,笑着说道:“定国公是大忙人,哀家就不留定国公用膳了。” 齐慰连忙谢过,退了出去。 齐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福王府的,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出了福王府。 福生牵着马,已经在外面等了多时,看到齐慰走出来,福生扔了缰绳,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福王爷递了话,想约您在小觉寺一见。”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用帕子拭拭嘴角,又说道:“说来也巧,刚刚小卫子也说了一个好法子,哀家觉得不错,已经准了,定国公可要听听?” 宫里姓卫的太监有十几二十个,但是能被太皇太后叫一声“小卫子”的,却只有卫明一人。 想起卫明,齐慰心里便涌起一股厌恶之气,他不动声色,说道:“臣愿闻其详。” 太皇太后嘴角含笑,显然心情很好,她缓缓说道:“哀家准了小卫子的提议,组建一支内操军,以后皇城内外的安全,便全都交给内操军了。组建之初就交给小卫子去办,虽说只是内操军,可毕竟也是军队,练兵这些事,小卫子可不懂,到时候还要辛苦定国公,放眼整个大魏朝,定国公办事是最令哀家放心的。” 齐慰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为内操军,说白了就是以太监内侍组建的军队! “不知这支内操军,需要多少人?”齐慰问道。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暂定一万人,不过刚刚组建时,恐怕一时不能招满,唉,那就有多少是多少吧,能招满一万人,自是最好不过。” 齐慰心头一凛,一万人? 前朝有句话“够不够,三千六”,这里的三千六,指的不是宫女,而是太监。 前朝皇宫里的三千六,便是太监的定数,只能低于这个数,却不能超过。 到了大魏朝,高宗年间太监的人数最多,有二千六百人,仁宗时减到二千二百人,保康帝时只有一千八百人,从旧京迁都来新京时,只带来五百八十二名太监。 而现在,太皇太后给这支尚未组建的内操军,定下的人数是一万人。 亦就是说,即使把现在这老老少少所有的太监全都算进去,仍然不够,尚有九千人的缺口。 这九千人,不是能够挥师南下与裕王大军一较高下的青壮军士,而是割掉子孙根,走路都要晃荡的阉人。 齐慰正想要说什么,一名嬷嬷带着几名宫女缓步而入,将厅里的灯盏一一点明。 掌灯了。 太皇太后端起了茶,笑着说道:“定国公是大忙人,哀家就不留定国公用膳了。” 齐慰连忙谢过,退了出去。 齐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福王府的,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出了福王府。 福生牵着马,已经在外面等了多时,看到齐慰走出来,福生扔了缰绳,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福王爷递了话,想约您在小觉寺一见。” 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用帕子拭拭嘴角,又说道:“说来也巧,刚刚小卫子也说了一个好法子,哀家觉得不错,已经准了,定国公可要听听?” 宫里姓卫的太监有十几二十个,但是能被太皇太后叫一声“小卫子”的,却只有卫明一人。 想起卫明,齐慰心里便涌起一股厌恶之气,他不动声色,说道:“臣愿闻其详。” 太皇太后嘴角含笑,显然心情很好,她缓缓说道:“哀家准了小卫子的提议,组建一支内操军,以后皇城内外的安全,便全都交给内操军了。组建之初就交给小卫子去办,虽说只是内操军,可毕竟也是军队,练兵这些事,小卫子可不懂,到时候还要辛苦定国公,放眼整个大魏朝,定国公办事是最令哀家放心的。” 齐慰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为内操军,说白了就是以太监内侍组建的军队! “不知这支内操军,需要多少人?”齐慰问道。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暂定一万人,不过刚刚组建时,恐怕一时不能招满,唉,那就有多少是多少吧,能招满一万人,自是最好不过。” 齐慰心头一凛,一万人? 前朝有句话“够不够,三千六”,这里的三千六,指的不是宫女,而是太监。 前朝皇宫里的三千六,便是太监的定数,只能低于这个数,却不能超过。 到了大魏朝,高宗年间太监的人数最多,有二千六百人,仁宗时减到二千二百人,保康帝时只有一千八百人,从旧京迁都来新京时,只带来五百八十二名太监。 而现在,太皇太后给这支尚未组建的内操军,定下的人数是一万人。 亦就是说,即使把现在这老老少少所有的太监全都算进去,仍然不够,尚有九千人的缺口。 这九千人,不是能够挥师南下与裕王大军一较高下的青壮军士,而是割掉子孙根,走路都要晃荡的阉人。 齐慰正想要说什么,一名嬷嬷带着几名宫女缓步而入,将厅里的灯盏一一点明。 掌灯了。 太皇太后端起了茶,笑着说道:“定国公是大忙人,哀家就不留定国公用膳了。” 齐慰连忙谢过,退了出去。 齐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福王府的,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出了福王府。 福生牵着马,已经在外面等了多时,看到齐慰走出来,福生扔了缰绳,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国公爷,福王爷递了话,想约您在小觉寺一见。” . 第一七一章 二娘(一更) 福生回到国公府时,齐慰已经去了书房。 他让厨房煮了一碗面,草草吃了,便提笔开始写奏折。 内操军不能设,至少是现在,绝对不能。 首先就是钱,建立一支一万人的太监军队,钱从哪里出? 齐慰了解太皇太后做事的风格,这些钱绝对不会自己拿出来,最后还是要着落到兵部。 兵部的钱又从哪里出?当然是户部允出来的。 现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别说赋税了,放眼望去,十田九荒,户部纵有三头六臂,也无从下手。 其后便是人。 太皇太后想要一支一万人的内操军,那么至少还要征收九千余人。 能进内操军的,当然不会是老弱病残,而是青壮。 然而,这些原本能下地耕田,上场杀敌的青壮年,却要割去子孙根做太监。 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内侍皆从年幼者中挑选,一则小孩子容易调教,二来正在发育中的幼童反而比之成年人更易恢复。 而能称为青壮年的,即使条件放宽,也要是十五岁至三十岁之间,这个年龄的人,又能有多少人在挨了一刀之后,可以恢复如常? 放眼宫里的内侍们,有几个是体壮如牛的? 就连许怀义那种身负武功的飞鱼卫,也比寻常男子要单薄许多。 如果再从人口方面来看,那么就更可怕了。 这支内操军,对于整个帝国而言,不仅是九千甚至一万名正值盛年的男子失去生育能力,而是在未来的十年之中,帝国少了一万两万甚至更多的人口。 朝廷与裕王之战,无论胜负,都会造成生灵涂炭,而此时,朝廷和裕王都在征民,大批青壮战死在沙场上,只留下老弱妇孺,战役之后,帝国的人口数量会大幅降低,到时老的老,小的小,却没有了青壮劳力,谁去种田,谁去生产,谁去保家卫国? 这是整整一代人的断层,也是战争年代的无可奈何。 然而,此时此刻,在城外有大军,城内有羽林军的情况下,太皇太后竟然同意组建一支万人内操军,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齐慰洋洋洒洒写了数页,胃部的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 晚上吃的那碗面,就像不克化一样,让他更加难受了。 “来人。”齐慰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 齐慰素来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服侍笔墨,两名小厮都在书房外面候着。 福生刚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声音,他连忙推门进去,晕黄的烛光掩去了齐慰苍白的脸色,但是福生还是一眼看出国公爷不舒服。 “国公爷,我扶您先躺下。” 书房里有一张小榻,齐慰没有妻妾,有时候在书房里待得太晚,他便睡在这里,因此,除了床榻略窄以外,书房里的被褥都是齐全的。 齐慰半靠在床榻上,小厮端来温水,齐慰喝了一口便吐了,连同晚上吃的那碗面条,也一并呕吐出来。 福生吩咐小厮去请太医,齐慰摆摆手:“不用,不用请太医,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福生猜到齐慰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体不适,就像上次中毒一样。他想了想,道:“经常给我祖母看病的,有一位姓韩的老大夫,为人很是可靠,不如请他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我这是老毛病了,没有大事。”齐慰还是不肯。 小厮清理了秽物,放了个小小的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的香味冲淡了呕吐的味道。 福生却是眉头微蹙,问那小厮:“这香料从哪里来的?” 小厮说道:“这是早先前院的孙管事送过来的,放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拿出来用。” 福生的眉头锁得更紧,对小厮说道:“拿下去,以后但凡没有验过的东西,全都不要拿来用。” 小厮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称是,连忙把香炉撤了下去。 见小厮出去了,齐慰苦笑:“福生,你也太过小心了。” 福生没有多言,到外面叫了一名护卫,请他现在去请韩大夫。 安排好后,福生重又回到书房,沉声说道:“国公爷,我在福王爷那里见到了一个人。” “谁啊。”齐慰问道。 “二娘子。”福生说道。 齐慰一怔,迟疑地问道:“她回来了?只有她吗,其他人呢?” 福生摇摇头:“我去的时候,担心被人看到,走的是小觉寺后面的那条小路。我先前只走过一次,对那条小路不太熟悉,那里有条岔道,我初时便走错了,拐到了那条岔道上,那条岔道的尽头,是一座庵堂,名叫觉明庵。“ 福生看到觉明庵,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正要折返时,他看到庵堂的大门打开走出了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两名尼姑,手里各拿着一盏灯笼,半明半暗的灯光中,福生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我还是小时候见过她,可是我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觉得她像二娘子。她们也看到了我,那两个尼姑便质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我走错了路,并非故意惊扰,见我再三道歉,那两个尼姑才不再说什么,说此处是女眷清修之地,让我速速离开。 如果说刚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人像二娘子的话,在和尼姑说话的时候,我又多看了那人几眼,越看越像二娘子。后来我去了小觉寺,在门口便遇到以前福王府的那位宝公公,我故意说刚刚走错路,去了觉明庵,宝公公便说以后不要再走那条小路了,晚上容易迷路。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我看到我说出觉明庵时,他眼里一闪即逝的惊诧。 所以,国公爷,我一定没有看错,那人就是二娘子。” 福王一心向佛,小觉寺便是福王府出钱建的,虽说受四方香火,但因地方偏僻,实则平素并无百姓去上香,主要还是由福王府供养。 福生口中的宝公公,原是福王身边的主管太监,后来上了年纪,自请去小觉寺落发为僧,法号宝渡。 齐慰想起福王约他在小觉寺见面的事,强撑着坐起身子,对福生说道:“备马,我去小觉寺。” 福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国公爷,您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去了,再说,即使您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二娘子。” 如果二娘子想见齐慰,宝公公也就不会叮嘱福生不要走那条小路了。 齐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想见她。” 福生心中酸楚,他知道国公爷真正想见的是谁。 是齐缨,定国公齐慰从未见过面的儿子。 . 第一七二章 拔丝(二更) 次日清晨,李绮娘刚刚走到李食记门口,就看到有个年轻人等在那里。 李绮娘见过他,这是国公府的护卫,那次她去国公府时,就见过这人。 颜雪怀也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来买馄饨的那名护卫。 “你是来退押金的?”颜雪怀问道。 珍珠是和她们一起过来的,他现在的身份,看上去他是一个伙计,实际上他是一名保镖。 珍珠同情地看着那名护卫,堂堂国公府的护卫,留给颜姑娘的印像,就只是一个退押金的。 护卫想哭,他来得匆忙,忘记拿砂锅了,这押金一时半刻是不能退了。 “不是,我来买粥,对了,福生让我来的,他走不开,就让我来了。” 李绮娘连忙说道:“刚好有现成的粥,你稍等一下,我给你装点小菜。” 说着,李绮娘就从珍珠手里接过食盒,抢先一步进了铺子。 颜雪怀看着被李绮娘提走的食盒,怔怔地问吕英儿:“那是我娘给我煮的粥吧?” 李绮娘担心宝贝闺女早上起来就会饿,每天晚上都会在小灶间里煮上一小锅粥,封上炉火后,粥就在灶上温着,早上起床还是热的,出门时带上,到了铺子就能吃了。 吕英儿拍拍颜雪怀的手,安慰她道:“今天喝豆腐脑吧,你不是喜欢吃新京的咸豆腐脑吗?帮我也买一碗。” 颜雪怀幽怨地看了吕英儿一眼,带着珍珠去街口买豆腐脑了。 李绮娘已经不是第一次,把她的粥送去国公府了。 齐慰看到福生端进来的砂锅时,眼睛里便有了笑意。 熟悉的白底蓝花帕子,白底蓝花的小帽子,连同这只砂锅,也和昨天的那只不一样。 粥是最普通的小米山药粥,应是煮了很久,已经熬出了米油,山药软糯,小米清香,相互映衬又彼此交融,入口香糯柔滑,在口中缓缓弥漫,暖意从口腔熨贴到心底。 齐慰的心忽然便平静下来,他一小口一小口,喝了小半锅,仔细地盖上砂锅的盖子,拿起那只小帽子时,他的手顿了顿,把小帽子拿起来看了看,针脚并不细密,但是却与这略显粗糙的花布相映成趣,齐慰忽然觉得,若是做工精致,反而就不美了,倒是这样,恰到好处,古朴中了多了一丝稚趣。 他没有把那顶小帽子放回去,而是顺手放到了抽屉里。 “福生,先不要把那份折子递上去了,我再斟酌斟酌。” 此时的李食记里,颜雪怀正要出门,难得李绮娘答应带她一起去工地,她高高兴兴地站在门口随时准备出发。 珍珠想都不想,就跟在颜雪怀身边。 大壮和大牛有些奇怪,老板娘好像没说让珍珠跟着少东家吧,为何珍珠自己来了以后,就整日跟着少东家出出进进? 不过,他们没问,问就是珍珠武功高,他们服气。 李绮娘叮嘱了吕英儿几句,便带上颜雪怀和珍珠去了工地。 最近几天,崔旭他们渐渐有了生意,就像李绮娘预想的那样,民夫们带来的干粮总有吃完的时候,这些日子,李食记免费提供热汤热水,还帮民夫热干粮,早就在民夫中建立了良好的声誉,民夫们的干粮终于吃完了,也早就打听出李食记卖的饭食,哪一种最实惠。 颜雪怀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她到后厨里看了看,有些诧异。 她只是知道给民夫们的饭菜很接地气,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接地气。 羊油炒豆腐渣、羊油炒饼子、鸡蛋蒸咸菜、萝卜干摊鸡蛋、萝卜丸子...... 珍珠也有些奇怪,他问颜雪怀:“老板娘不是南方人吗?这菜单怎么看也不像是旧京那边的口味啊。” 颜雪怀横他一眼:“我娘天赋异禀,早就东西南北大贯通了,你懂?” 好吧,珍珠不敢不懂。 其实颜雪怀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未见过李绮娘做这些饭食,或者是崔旭的主意? 颜雪怀悄悄问崔旭时,崔旭直摇头:“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以前都不知道豆腐渣还能吃。” 崔旭从小就在大酒楼里学厨,在他看来,豆腐渣是喂猪的。 不过颜雪怀倒是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范记的范无病范老头走了过来,远远的便和颜雪怀打招呼。 “你是李老板的闺女吧,怎么今天有空过来玩啊?” 颜雪怀乖巧地和范无病寒暄,却见范无病紧盯着她的脸,若非范无病年纪一大把,颜雪怀会以为这人意图不轨。 她问道:“老爷子,我脸上有花吗?” 范无病一怔,随即就明白小姑娘为何这样说了,他的老脸上有些不自然,讪讪地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看你长得像你娘。” 这...... 颜雪怀心说这算什么理由,脸上却还是笑嘻嘻:“老爷子,您可真风趣,我若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娘,那才叫奇怪呢。” “也是,嘿嘿,也是。”范无病说着,便踮脚往铺子里面张望。 “老爷子,您看啥呢?”颜雪怀觉得这老头有些诡异,她就不应该听李绮娘的,看看吧,她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就发现这老头不对劲了。 “老爷子,您是不是闻着我家铺子的饭菜很香,嘴馋了呀?” 小姑娘声音甜甜糯糯,还带着点童音,说出来的话也天真可爱,范无病原本有点尴尬,听到颜雪怀这样问,他便找回了几分从容。 他不方便去问李绮娘,可不意味着就不能问李绮娘的女儿。 李绮娘太精明,可是她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妮子,吃过拔丝苹果吗?”范无病一脸是笑,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像颗风干的桃核。 颜雪怀很认真地问道:“没吃过,好吃吗?” “好吃啊,我老人家做的拔丝苹果最好吃了,又甜又脆,外焦里脆,别提多好吃了。” 颜雪怀使劲咽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真有那么好吃啊?” “是啊,你来我家铺子,我做给你吃。”范无病大方地说道。 颜雪怀兴奋地小脸都冒出油光来了,她欢呼一声,屁颠屁颠跟着范无病走了。 珍珠发现时,他要保护的颜姑娘已经不知去向。 ------题外话------ 还有一更啊 . 第一七三章 吊子(iampetty打赏加更) 范无病得过御厨亲传,手艺不是吹出来的,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拔丝苹果是很常见的菜式,只是颜雪怀还真的没有吃过。 拔丝苹果是真的好吃,范老头也真是不对劲。 这老爷子眯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颜雪怀吃得热火朝天。 “小妮儿,好吃不?” “好吃。”颜雪怀送上一个又傻又白又甜的笑容。 范无病高兴了,问道:“小妮啊,你见过你外公吗?” 颜雪怀眨眨眼睛:“小时候见过,外公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是啊,是去世了,你外公是个好人,你听你外公说起过你娘小时候的事吗?”范无病又问。 颜雪怀点点头:“外公说我娘做菜有天份,一教就会。” “你娘是几岁时来的你外公家里啊,这事你知道吗?”范无病再问。 颜雪怀的耳朵支愣起来,来了,来了,这老头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来外公家里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没有看见。” 范无病怔了怔,你娘很小的时候,你若是出生了那才叫奇怪。 “你没听你外公说起过?”范无病不相信,胖子李是出名的话痨,他就不信了,胖子李会不给小外孙女说这些? 他的孙子就常常问他:“爷,我爹小时候淘气吗?” 颜雪怀想了想,像是忽然想起来了,她兴奋地说道:“我娘以前的家里很有钱。” “有钱?”范无病的小眼睛贼亮贼亮的,他连忙追问,“这是胖子,不对,是你外公说的?” 颜雪怀点头:“是啊。” 唉,那位没见过面的外公啊,你要原谅我,我也是没办法的。 “那你外公有没有告诉你,你的亲外公家里姓什么?” 颜雪怀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又摇摇头:“好像没有说过。” 范无病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这个胖子李,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整日话痨。” 正在这时,范无病的小儿子阿苦走了过来,看到老爹和一个小姑娘面对面坐着,阿苦先是一怔,接着便认出来,这小姑娘就是李食记那位老板娘的闺女。 阿苦觉得自家老爹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个小老头,找人家小姑娘套话,让那位厉害的老板娘知道了,还不拔了你胡子? “老爹,灶上人手不够,您快进去帮忙吧。”阿苦说道。 范无病翻翻眼皮:“炖个大锅菜,还要让我帮忙,你们这些废物点心。” “老爹,大锅菜该放盐了,我们拿捏不准,您快去看看吧。”阿苦再说。 范无病看一眼颜雪怀,真丢人呐,让胖子李的外孙女知道他老范家的儿孙们连盐都不会放,他这老脸算是丢尽了。 “行了行了,我进去看看。” 范无病站起身来,颜雪怀连忙告辞,她无意间瞥一眼阿苦,却见阿苦像是松了口气。 颜雪怀走出范记,就看到正在原地转圈圈的珍珠。 “颜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 没等珍珠把话说完,颜雪怀就冲他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范家人多,每晚留两个人在铺子里值夜,其他人回去睡觉。 今晚轮到阿苦和堂弟阿咸当值,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范家的人也陆陆续续都走了,铺子里只留下阿苦和阿咸。 工地上的铺子都是临时搭建的,四面透风,阿苦和阿咸虽然累了一天,可这会儿却也不想早早睡下。 阿咸说道:“哥,要不咱们去找李食记的崔旭聊聊天吧,上次那小子说起他们村里老财主娶小老婆的事,别提多好玩了。” “有啥好玩的?”阿苦好奇地问道。 “老财主五十多了,看上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寡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小寡妇纳回来,为这,还把他那正室的老伴给气病了。没想到成亲的那天晚上,小寡妇的丈夫找上门来了,你猜怎么着,那人没死,还活着呢,老财主不肯把人还回去,于是那妇人的丈夫便往新房的喜床上一躺,说啥也不肯走了,于是,那一晚,三个人在新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两个男的勾肩搭背走出来,一问才知道,老财主认了那妇人当干女儿。” 阿苦听得哈哈大笑,拉上阿咸,跑去了李食记找崔旭。 今天辛伯也在,听说他们来找崔旭,便道:“我这大晚上的想吃老杜家的吊子,崔旭那孩子便帮我去买了。” 阿苦一怔,问道:“工地上到了晚上不是不许出去吗?” 辛伯压低声音说道:“是不许民夫们出去,咱们可以,怎么,你们没出去过?” “没出去过啊,真没,你们经常出去?”阿苦忙问。 “是啊,每天晚上都出去,你们居然不知道,唉。” 阿苦跃跃欲试,怎么办,他也想吃老杜家的吊子了。 这大冷的天,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吊子,就着大葱,再卷个煎饼,阿苦咽咽口水。 从李食记出来,阿苦就问阿咸:“我要去吃吊子,你去吗?” 阿咸缩缩脖子;“我才不去呢,那么冷,对了,你要是去,给我带两个羊肉包子,我烤着吃。” 行吧,阿苦答应着,便往工地口走去。 不去不知道,去了才发现,那工地门口人来人往,有工部派来的小管事,也有在工地上值班的内侍,还有打杂的杂役,除了没有民夫,什么人都有,只要有进出的牌子,就能随便出入。 阿苦觉得他们老范家太亏了,都怪开张第一天出的那件事,把他们家的人全都给吓傻了,一到晚上便老老实实留在铺子里挨冻,竟然不知道出去走走乐呵乐呵。 阿苦拿出牌子,门口的兵士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阿苦往老杜家的方向走去。 工地里亮如白昼,可是从工地往老杜家的这段路,却没有灯,黑压压的。 阿苦是个年累力壮的小伙子,身上只有二三十个铜钱,他自是不怕被人劫财劫色,一边走一边吼:“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 后面的那个“郎”字还没有说出来,阿苦便觉有个什么东西打到了他的脑袋上,他的身子晃了晃,被人从后面抱住,接着,一条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题外话------ 这是第三更,久等了!这是给iapetty的打赏加更,谢谢! 明天继续三更,等我啊。 . 第一七四章 漕帮 阿苦醒来时,眼前依然是黑的,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他在做梦。 耳边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低沉沙哑:“你是范无病的小儿子吧,嗯,和他长得有点像。” 阿苦想说,他明明比他爹长得好看多了,哪里像了? 不对,这难道不是做梦? 阿苦的脑袋有点懵,不,是有点疼,为什么会疼? 对了,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范无病比我有福气,还有儿子跟在身边,我就不行了,儿子生死不知,只有一个养女,阿苦啊,我想吃你爹做的葱烧海参,还想吃坛子肉,我让他来陪着我,天天做给我吃,好不好啊?” 这一次,阿苦听出来了,这人带着南边的口音,这是...... “你是胖子李,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此话一出,阿苦顿觉背后发凉,四周阴风阵阵,他的头发根全都立了起来。 “你......你是鬼?” 一阵阴风吹在阿苦的后脖梗上,他咬着牙,想要回头看一看,可是却发现,他的脖子转不动了,不仅是脖子,他的手,他的脚,他全身上下,除了眼皮和舌头以外,全都动弹不得。 “你使了妖法?”阿苦颤声说。 “不是妖法,是鬼法,我是鬼,胖子鬼。”声音缓缓,阿苦分辨不出声音的方向,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他的四面八方。 “你你你,我爹和你是朋友,我也没有害过你,也没害过你闺女,你为啥要抓我?”阿苦大着胆子问道。 “没抓你啊,我就是想你爹了,我想让你爹来陪我,给我做菜吃。”鬼说道。 “我爹活得好好的,还不想死,对了,你闺女也会做菜,你让你闺女做啊。”阿苦好伤心,老爹虽然不着调,可是那也是他爹啊,阿苦第一次发现,他其实很舍不得他爹。 “我闺女找不到亲生爹娘,又没了丈夫,可怜啊,还是你爹更好,你们全都长大了,你爹无牵无挂......” 没等那鬼把话说完,阿苦连忙说道:“谁说你闺女没爹没娘的,我爹说了,她长得和漕帮的女当家一模一样,说不定就是周家的人。你闺女若真和女当家是一家的,那有啥可怜的,钱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哪里可怜了,倒是我爹,年纪那么大了,还要出来挣钱,我爹才可怜。” 四周一片寂静,那鬼显然是被阿苦的这番话给镇住了,顿了顿,才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闺女和漕帮的女当家长得一样,你见过漕帮的女当家?我猜你也没见过快,吹牛。” 阿苦急了:“我是没见过,可我爹见过,我爹给那女当家做过饭,女当家还赏钱了呢。” 话音刚落,阿苦的鼻子和嘴巴就被什么东西捂住了,接着,他便又睡了过去。 ...... 颜雪怀和珍珠刚刚走到柿子胡同的胡同口,便看到站在那里的李绮娘和吕英儿。 “娘,你们怎么在这儿?”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沉着脸,说道:“回去再说。” 说着,把手里抱着的棉斗篷披在颜雪怀身上。 颜雪怀裹紧斗篷,跟着李绮娘回去。 进了屋子,李绮娘直接把颜雪怀轰进被子里,又给她灌了一碗红糖姜水,摸着她那冻得冰凉的脚丫子有了热气,这才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让她泡脚。 “娘啊,您怎么不问我们去干啥了?” 李绮娘哼了一声,道:“等你的身子暖和过来,我再问你。” 颜雪怀嘻嘻一笑:“我年轻火力壮,早就暖和过来了,对了,娘,您猜猜,我和珍珠干啥去了?” “干啥去了?”李绮娘在颜雪怀背后坐下,小心翼翼地解开闺女头上的丫髻。 “我们绑了阿苦,您知道阿苦是谁吧,就是范老厨子的小儿子。”颜雪怀言笑晏晏,就像在说她吃了什么好吃的,买了什么好玩的。 李绮娘吓了一跳,手上一紧,颜雪怀疼得哎哟一声,伸出沾着洗脚水的手,去拉自己的头发。 李绮娘这才反应过来,把她的手拍来,问道:“你们是去找阿苦玩了是吧,别瞎说,什么绑不绑的。” “不是,我们真的把阿苦给绑了,不过这会儿已经把人送到他们家门口了,敲过门了,看到有人出来,我们才走的,所以您放心,冻不死,人没事。” 李绮娘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顾不上给女儿通头发,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阿苦招惹你了?” “没,娘啊,我可能知道您的身世了。”颜雪怀说道。 颜雪怀便把今天在工地上,范无病如何套她的话,却反而被她看出破绽,晚上她如何让辛伯配合,又如何让珍珠假扮外公的鬼魂,以及阿苦着急时说出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绮娘。 “娘,我听珍珠说,漕帮很大,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哎呀,我还以为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没想到竟然是漕帮,娘,您听说过漕帮吗?” 李绮娘还在怔怔出神,听到女儿问她,才恍然道:“娘以前开着酒楼,自是知道漕帮,漕帮是连着朝廷的,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想了想,李绮娘叹了口气,道:“漕帮的确有个女当家,可是从未有人说过,我和她长得相像啊。” 颜雪怀笑道:“漕帮既然这么厉害,那位女当家自是不会人人都能见到的,就如太皇太后,全天下人都知道,可是有谁知道她的长相?恐怕就连很多当官的也没有见过她。” 李绮娘呆坐一会儿,俯下身子,用手试了试水里的温度,说道:“水不热了,我去添点热水。” 说着,她便起身往外走,脚下绊了一下,一张小板凳被踢了一脚,撞到门槛上。 颜雪怀扬扬眉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毛毛躁躁的样子。 看来今天晚上,李绮娘一定睡不着了。 回来的路上,颜雪怀向珍珠打听过漕帮的事,据珍珠说,漕帮的女当家是个传奇人物,她原本是童养媳,当时的漕帮大当家是她的公公。 后来漕帮内讧,一夜之间,公公和丈夫、两个小叔子全都死于族叔的算计,这位女当家那时只有十九岁,她带领着两个妯娌和三个小姑子,六个年轻女人,带着一百多人,十几条船,闯了族叔的码头。 娘子且留步 第一七五章 书信 当着所有人的面,那女子一刀割下族叔的脑袋,告诉族里的长辈:“我不但要杀他,还要杀光他的兄弟儿孙,你们这些做长辈,谁敢阻拦,就连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一起杀 那一天,江水被鲜血染红,那天之后,漕帮有了一位女当家。 “姓周,李门周氏!”颜雪怀大声说道。 李绮娘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闻言手上一颤,差点把水壶扔出来,把颜雪怀吓了一跳:“娘啊,您稳重一点儿。” “你说什么李门周氏?”李绮娘问道。 “我是说那位女当家对外都说自己是李门周氏,李是她的夫姓,周是她自己的姓氏,漕帮还是姓李的,另外,她没有孩子,两个妯娌也没有,李家的那些族老们,这些年来排着队巴结她,盼着她能从他们的儿孙们挑一个过继。” 颜雪怀伸手去接李绮娘拿着的水壶:“娘,水都冷了,我自己添吧。” 李绮娘这才想起,宝贝闺女还等着她添洗脚水呢,她叹了口气,把擦脚布递给颜雪怀:“行了,别泡了,上床睡觉去。” 颜雪怀...... 她说什么了?她什么都没说,怎么就不让泡脚了? 颜雪怀把脚擦干,灰溜溜滚到床上,看着李绮娘端了洗脚水出去,她想了想,大声说道:“娘,明天您找范老头谈谈吧。” 次日天还没亮,珍珠就起床了。 他和武杰武瑞住在一间屋里,三个人睡一张炕。 其实还有空屋子,可是这进院子里只有一张土炕,其他屋里都是架子床,大冬天的,有烧得暖暖的土炕,谁愿意去睡硬板床啊,于是三个人便挤在一起睡。 珍珠起床时,武杰也跟着醒了,他揉揉眼睛,问道:“您咋起这么早?” “我去跑步。”珍珠说道。 武杰好奇,问道:“你是要练轻功吗?” 珍珠点头:“是。” 武杰好生佩服,绑上砂袋跑步很辛苦的,他也只是听说过,可从没想过也这样练。 在武杰崇拜的目光中,珍珠出门跑步了。 他跑去了柳树胡同。 柴晏有起床气,柳树胡同的人,没人敢打扰他睡觉。 今天是破例,难得的是柴晏不但没有发脾气,反而夸了珍珠两句,让他找陆锦行要赏赐。 珍珠走后,柴晏连回笼觉也不想睡了,他神采奕奕,连带着把陆锦行也给叫了起来。 “你快给我爹写信,算了,还是给我娘写吧,那就不用你了,我自己写。” 陆锦行睡眼惺松地被叫起来,从始至终没有插上嘴,眼巴巴看着柴晏把他叫起来以后又无情地扔下他,回自己屋里写信去了。 陆锦行在心中嚎叫,什么信,为什么写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能告诉他? 柴晏奋笔疾书,其实也只写了几行而已。 他把信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好,便又来找陆锦行。 陆锦行已经躺回床上,脑子里一片虚无,眼看着就要进入梦乡,他的屋门被人再次砸响,这宅子里,除了柴晏没人敢砸他的门。 他哀嚎着把门打开,柴晏把一封信递给他:“十万火急,马上派人交给我娘。” 珍珠跑回柿子胡同的时候,李绮娘已经起来了,她手脚麻利地给宝贝闺女做了早饭,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闺女说一声,就看到珍珠正从抄手游廊里跑过来,李绮娘连忙把他叫了过来,说道:“你告诉怀姐儿,我去工地了,早饭在灶上热着,我做了很多,你和英儿也一起吃。” “谢谢老板娘。”珍珠乖巧地说道。 目前,整个李食记里,除了少东家和吕英儿以外,珍珠是最受老板娘器重的人了。 大牛和大壮艳羡不已,没办法,当初老板娘和少东家落难时,人家珍珠就曾出手相助,这情义,他们比不上。 目送李绮娘走出大门,珍珠才挥了挥拳头,七爷,大好时机,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颜雪怀得知李绮娘去工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工地上的铺子,李绮娘已经放手交给崔旭他们了,昨天刚刚去过,今天按理是不用再去了。 李绮娘一大早就过去,原因只有一个,她要去找范老头范无病。 吃过早饭,颜雪怀和吕英儿、珍珠一起出了柿子胡同,往会昌街走去。 走到路口,颜雪怀就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柴晏。 “咦,你怎么在这儿?”颜雪怀很放心,李绮娘不在铺子里,她不用被李绮娘看到。 “我有点事想要告诉你。”柴晏说道。 颜雪怀阴沉沉地看向珍珠,珍珠连忙低下了头。 颜雪怀冷哼一声,你个小奸细。 她对吕英儿说道:“你快去铺子吧,我等下过去。” 吕英儿看看柴晏,没有说话,推搡着珍珠往李食记走去,珍珠被吕英儿推着往前走,一步一回头,七爷,七爷,你要抓住机会啊。 “快走,别磨蹭。”吕英儿没好气,好啊,臭珍珠,竟然胆敢出卖少东家,你的午饭,没了! 见吕英儿和珍珠走了,颜雪怀问道:“怎么了?” “漕帮的那位女当家,和我娘是认识的。”柴晏说道。 “你说什么?”颜雪怀下意识的抬高声音,马上反应过来,连忙小声说道,“你娘真的认识她?” 此时此刻,颜雪怀一点也不吃惊柴晏为何会提起那位女当家,不用问,是珍珠告密了。 她只是吃惊,柴晏的母亲竟然会认识那位传奇的李门周氏。 “嗯,我娘帮过她一个忙,不过这个人情她已经还上了。”柴晏说道。 “那你也认识她了,她长得什么样子?”话一出口,颜雪怀就发现了问题。 范无病只是做过饭,他便觉得那位女当家和李绮娘长得相像,柴晏若是早就见过女当家,为何从未说过李绮娘与她相像呢? 所以...... “我不认识她,也没有见过她。”柴晏这样说。 “你没有见过她?”颜雪怀有些失望。 “嗯,我娘和她相识的时候,我还在军营里,不过,我以前就知道有她这个人。去年我来新京之前,得知她已答应与我爹合作,理由便是我娘曾经帮过她,她要还人情。” 娘子且留步 第一七六章 李家(iampetty打赏加更) 柴晏又补充道:“我问过我娘给她帮忙的事,我娘没有说,我当时也没有多想,早知如此,我一定会问个仔细,不过你不用着急,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给我娘送过去了,你且多等几日。” 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突破口。 原本,她以为即使有了线索,一两年里也查不出来,周大当家那种身份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上话的。 且,周大当家在南边,而她们在北方,一南一北,难有交集。 但,与此同时,颜雪怀也越发肯定了以前的猜测。 如果柴晏家里只是普通宗室,在这乱世,能自保便已是万幸,又何谈与漕帮合作? 有这个资格的宗室,颜雪怀能想到的只有一家,裕王府! 就在昨天,珍珠给她大略介绍了漕帮的情况。其实这是很多老百姓们全都知道的,但颜雪怀不知道。 前世就不用提了,这一世,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只限于颜家后宅的鸡零狗碎。 漕帮自古便有,朝廷要运米粮,初时是用官船,但是出了几次事故之后,只好启用民间船队。这些民间船队由江湖人组成,相较于官船,不仅熟悉每一处河道,而且也了解沿途大大小小的水匪。 大魏朝的米粮中转集运司没有设在以前的旧京,而是设在了中原的开封。江南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经汴水入开封;陕西之粟由三门峡附近转黄河,入汴水达开封;陕蔡之粟由惠民河转蔡河,入汴水达开封;京东之粟由齐鲁之地入五丈河达开封。 这当中又以来自东南六路的江南之粟占主要地位。 太祖年间,江南一带靠漕运混饭吃的帮派有四个,高宗年前,李长熹带领族中兄弟,收拢了其他三家帮派,创建江南漕帮。 李长熹就是周氏的公爹,他是江南漕帮的第一任大当家,周氏则是第二任。 想到这些,颜雪怀看向柴晏:“你给我说说这个周氏吧,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或者说说漕帮也行。” 柴晏巴不得能和颜雪怀多说几句话,颜雪怀对他不冷不热的,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柴晏高兴还来不及。 他便把自己所知道的漕帮和周氏,向颜雪怀娓娓道来。 周氏统领江南漕帮之后,与各路转运司达成协议,但凡经淮河和汴河的漕运,皆由江南漕帮承运,这样一来,漕运四河,江南漕帮便占了两条河,且,陕蔡漕米要由蔡河入汴河才能到开封,无形之中,蔡河漕运也要分一杯羹给江南漕帮。 仁宗年间,周氏与朝廷的关系再一次深入,除了漕米,金帛盐茶布等物,也由江南漕帮承运。保康帝登基的第二年,蔡河漕运出事,十条船的贡品被抢劫,余下的连船一起被一把火烧得精光。 蔡河漕运的当家人以死谢罪,周氏临危受命,亲自至蔡河督运,此事让太皇太后也知道有周氏这么一个人,周氏是寡妇,又是江湖人,自是不能封官,于是便赐给李家一个正七品的官职。 只是恩荫赐了,李家却迟迟没有子弟承恩,一来二去,就连朝廷也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 李家虽然没有人去做官,但是周氏却正式坐上了天下漕帮的第一把交椅。 漕运四河,周氏原本便已掌管三河,有了朝廷给的这个恩荫,原先把五丈河的仲家,主动向周氏示好,期望能与李家联姻。 但周氏没有同意,就像没有远派李氏子弟承恩做官一样,她也没有答应仲家的联姻请求。 明眼人都知道,周氏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便是想要一碗水端平,她和两个妯娌全都没有子嗣,李家族里各个房头,想方设法要把自家的子孙过继给她们,碍于周氏强悍,李家人表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局面,但是私底下却早就斗成了乌眼鸡。 对于周氏而言,无论是挑选子弟去做官,还是挑选子弟与仲家联姻,全都意味着,那勉强维持的和平局面便要被打破,周氏与李家各房之间的亲疏便呈现出来。 颜雪怀插嘴问道:“可是李家内斗是迟早的事,周氏还不如就对其中一个房头亲近,提拔那个房头的子弟,这样一来,其他那些族人便会开足马力去对付这个房头,周氏便可以腾出手来却培养自己真正的继承人了。” 闻言,柴晏怔了怔,他看向颜雪怀的目光里充满着玩味,或者是得意。 看,这就是我相中的人,我可真有眼光。 颜雪怀见他看着自己,摸摸脸蛋,问道:“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对,都对,你说得全都对。”柴晏连忙附声应和,风骨什么的,那是属于读书人的,他又不是读书人,要风骨做什么,自家娘子面前讲什么风骨。 “后来呢?”颜雪怀已经听得入迷了,这位周氏,简直就是本土版的大女主。 “后来?仲家没能与李家的晚辈联姻,便出了个昏招,仲家的当家人仲会贤想为自己的弟弟仲二郎求娶李云盼做续弦,他若是请了媒人正大光明去求亲倒也罢了,偏偏是让仲二郎南下,想与李云盼先来个情投意合,让周氏不得不同意这桩亲事。”柴晏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 “等等,李云盼是谁?”颜雪怀问道。 “李云盼是周氏的小姑子,是李大郎的小妹,李大郎有三个妹妹,全都没有嫁人,她们是周氏的左膀右臂,李云盼是年纪最小的,当年周氏闯码头,杀族叔时,李云盼才八岁,你或许不信,李云盼八岁时,就敢拿刀为父报仇,可想而知,这就不是普通女子,那仲会贤要有多么自信,会以为李云盼能看上他弟弟。”柴晏解释道。 “那后来呢,仲二郎见到李云盼了吗?”颜雪怀问道。 “见到了,但是他误把李云盼手下的一个女管事当成了李云盼,偏偏那位女管事还是有丈夫的,仲二郎与那女管事在一起时被捉奸,仲二郎挨揍,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仲会贤只会派人南下去赎人,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谈的,从此以后,五丈河的漕运生意,周氏占了两成。” 娘子且留步 第一七七章 黑衣(一更) 颜雪怀哈哈大笑:“不仅周氏厉害,这个李云盼也有点意思。” “怎么说?”柴晏问道。 “我猜那李云盼定然是有个众所周知的爱好,偏偏这爱好很可能是她给自己硬加上的,她本人可能并不喜欢,比如喜欢养面首,或者喜欢捧戏子,总之,应是一个风流的爱好,否则仲家也不会让仲二郎来勾引她了。” 柴晏无奈地笑了:“李云盼喜欢捧戏子,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你看,我猜对了吧,李云盼得知仲二郎南下,便设了一个局,不但让仲家不敢再打李家的主意,还帮助周氏,把手伸进了五丈河,所以我说李云盼有点意思......” 柴晏原本还以为颜雪怀会继续发表意见,却没想到,颜雪怀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柴晏关心地问道. “李家姓李,我娘也姓李,对了,我外公家也是姓李的。”颜雪怀说道。 关于名厨李执的家事,柴晏是知道的,李执的那个李,和漕运李氏没有关系。 若是有关系,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至于最近五代,是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 “这可能只是巧合。”柴晏不想泼冷水,但也不想说假话。 颜雪怀也就是这么一说,这是她刚刚想到的,经不起推敲,她马上便释怀:“嗯,应该是巧合,外公的祖上做过御厨,若是与漕帮有瓜葛,想来早就不是秘密了。” 柴晏喜欢的就是颜雪怀的这份通透,除了嫌弃他是宗室以外,颜雪怀从不钻牛角尖。 “倒是周氏的身世,可以好好查一查。”柴晏说道。 “听说周氏是童养媳?”颜雪怀也想到了,毕竟李绮娘是与周氏相像,而不是李家其他人。 “嗯,外面的人也只是知道她娘家姓周,她是童养媳,至于她的身世,却无人提起。” 无人提起不代表无人好奇,但是人和人不同,同为女人,也是不同的。 有的女人,她的存在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或者谁谁的女儿,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但周氏不同,她的身份是漕帮的大当家,只有在提起周氏如何成为漕帮大当家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其实还是是李家的儿媳。 颜雪怀心生想往,无论周氏与李绮娘有没有关系,颜雪怀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周大当家。 柴晏的眼睛一瞬不瞬凝视着颜雪怀,小姑娘如同初升的太阳,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地散发着光芒。 这一刻,柴晏想要把与她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他想靠近她,感受她的光芒,融入她的光芒。 柴晏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对周大当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嗯,是啊。”颜雪怀点头。 “等我娘回信,我和你一起看。”柴晏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他可以和颜雪怀一起读信,他还可以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那样一来,他和她就有更多的机会相处了。 虽然还想和颜雪怀磨矶一会儿,可是柴晏知道现在这个地方不行。 “我先走了,有了消息我告诉你。” “好啊。” 颜雪怀转身便去单伯的大锅里捞茶叶蛋了:“单伯,我要十个茶叶蛋。” 柴晏的嘴角抽了抽,算了,他还是走吧。 直到下午,李绮娘才从工地上回来,颜雪怀正在帮着吕英儿择菜,看到李绮娘走进来,她放下手里的菠菜,迎了上去,然后拉着李绮娘的手便去了后院。 “娘,您见到范老爷子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绮娘笑了笑,有些无奈,道:“周大当家到山东的时候,漕司的人请了范老爷子过去掌勺,周大当家在山东待了三天,这三天里,都是吃的范老爷子做的饭菜。范老爷子说,他看不出周大当家的实际年纪,他觉得应是不年轻了,可是看上去却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穿黑色绣金线的衣裳,走路像是带着风,身边的亲随都是女子,和她一样,也穿黑色衣裳。 范老爷子还说,周大当家不挑食,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只要做得地道,范老爷子原以为周大当家是南方人,担心她吃不惯鲁菜,做第一顿时,特意做得清淡了些,没想到周大当家只尝了一口,便让人把范老爷子叫过去,让他平时怎么烧菜,现在就怎么烧。 后来的那几顿,周大当家很是满意,每顿饭吃完,都让人打赏,范老爷子给周大当家做了三天饭,比他之前三年赚的还多一些。 范老爷子说我和周大当家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是脸庞五官相像,就连身高也差不多。 对了,范老爷子还说,周大当家还有一样与别人不一样的,身份贵重的夫人小姐,多是用玉饰做禁步,可是周大当家却不同,她的衣裙上别着一朵金牡丹,好大一朵,范老爷子说他都替周大当家操心,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把那朵金牡丹给弄丢了。” 李绮娘说到这里,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颜雪怀想像着范老爷子眨巴着小眼睛盯着那朵金牡丹的样子,好吧,的确很搞笑。 “娘,您是不是也觉得您的身世与周大当家有关系?”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从脖子上摘下那枚金锁,对颜雪怀说道:“平城府的那位师爷曾经说过,做金锁的工匠如今也在新京,如果他还记得这枚金锁就好了。” 颜雪怀心中一动,说道:“那就去拜访一下,说不定他真的记得呢。” 这位工匠既然是太皇太后点名带到新京来的,那么他的住址应该不难查出来。 “请福生帮忙,说不定能够打听出来。”颜雪怀笑着说道。 颜雪怀对于李绮娘的身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对于家族亲人没有非要不可的执念,出身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事。 但是她能真切地感受到,李绮娘其实是很想找到自己的亲人的,毕竟,她与颜雪怀不同,前世颜雪怀一直把自己当成孤儿,对于亲情,她没有感受过,也就没有渴望。 但是李绮娘不一样,养父和兄长对她甚是疼爱,可如今这两个人全都不在了,得知她可能还有亲人在世,李绮娘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亲人相认。 第一七八章 挡刀(二更) 计划赶不上变化,颜雪怀想要见到福生时请他帮忙,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福生不但没来李食记,也没有回柿子胡同。 倒是那个叫宋诚的护卫,又来过一次。 颜雪怀只好劝李绮娘不要着急,再多等几天。 李绮娘笑着说道:“三十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两年了。” 颜雪怀见她心态好,便放下心来。 母女俩刚刚说完悄悄话,董万千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颜坏水,我找你,哎哟,李大姨,您也在啊,我找颜坏水,不对,我找怀姐儿。” 李绮娘笑得直摇头,这姑娘大大咧咧的,一根肠子通到底,倒是也挺可爱。 她端来一篮子芝麻脆饼给两人吃,自己去了后厨,腾出地方让她们说悄悄话。 不过,董万千的大嗓门就说不成悄悄话,李绮娘刚刚走进后厨,就听到董万千那洪亮的声音:“颜坏水,你爹出事了!” 颜雪怀刚刚拿起一块芝麻脆饼,闻言吃了一惊,手上用力,芝麻脆饼被她捏成几瓣掉在桌上。 “你说的是颜二老爷?”颜雪怀想不明白董万千为何会知道颜昭石的事。 “当然,除了颜老白脸,你还有其他爹吗?”董万千反问。 颜雪怀翻个白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算了,她对董万千的要求也不高。 “究竟怎么回事?”颜雪怀问道。 “就是吧,那个什么书院有个书生和人打架,然后呢,你爹,就是颜白脸刚好和那个书生认识,他便冲过去,替那书生挡了一刀,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有。” 董万千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显然也是道听途说。 颜雪怀正在再问,李绮娘已经走了过来,她问道:“他给挡刀子的那个书生,是不是树人书院的颜景修?” 董万千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听二傻说的。” 二傻是陆林的跟班,颜雪怀见过,人倒是不傻,和名字不相符。 想来是董万千姐弟去锣鼓巷放火那件事,二傻要么参于了,要么就是去善后,总之是见过颜昭石的,但却不认识颜景修,因此才只说了颜昭石。 颜雪怀失笑:“若那个书生真是颜景修,这可真是叔侄情深,为了侄子连命都能不要。” 李绮娘心疼地看着女儿,当爹的疼侄子胜过亲生女儿,为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牲,竟然拼出命来。 黑八说的事,李绮娘也听说了,黑八供出游五,而游五与颜景修是认识的,这事李绮娘在公堂上亲眼见到过。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坏心思,可是李绮娘却认定,颜景修没安好心,一定是想要祸害她闺女。 孙大雄的事历历在目,孙大雄是颜景修的亲表哥,那件事最终是孙氏和孙大雄领了罪,谁知道孙氏是不是替自己的儿女顶罪的。 想到这里,李绮娘气得不成,咬牙切齿:“他若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为自家侄子死的,死而无憾了。” 话虽如此,李绮娘还是不希望颜昭石死掉的。 一来,颜昭石若是死了,颜雪怀就要为他守孝三年,过了年,颜雪怀虚岁就十五了,再过三年那就十八了,李绮娘虽然也想把闺女多留几年,可是就怕到了那个时候,好小伙全都名草有主,宝贝闺女只能抢捡别人挑剩的了。 二来,李绮娘与颜昭石毕竟夫妻一场,李绮娘虽然怨恨颜昭石薄情寡义,可是也没到恨不能让他去死的地步。 怨偶归怨偶,可但凡还有一丝良善,又有几个女子会把昔日枕边人送上西天呢。 “你去打听打听,颜昭石死了没有。”李绮娘叫来大牛,让他去打听消息。 颜雪怀忽然想起珍珠,对了,珍珠去哪儿了。 论起打听消息,珍珠可比大牛专业多了。 “娘,珍珠呢?”颜雪怀问道。 “珍珠?他说他有个同乡兄弟有事找他,他去去就回。”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皱眉,珍珠的同乡兄弟,要么是柴晏,要么就是柴晏身边的人。 大牛正要往外走,恰好这时,珍珠从外面进来了。 看到大家都在铺子的正堂里,珍珠怔了下,咧开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大家都在啊。” 颜雪怀忙道:“颜二老爷可能出事了,你和大牛去打听打听。” 珍珠诧异:“你们知道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俱是一怔,颜雪怀问道:“你知道了?” “嗯,我刚刚出去,恰好听人说了,有个叫游伍的混子,与颜景修素有勾结,这次两人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恰好颜二老爷看到,替颜景修挡了刀子,颜二老爷这会儿在白鸟庙,对了,白鸟庙的道士医术很好,颜二老爷说不定能捡回性命。” 颜雪怀皱眉,游伍和颜景修明明是朋友,为何游伍要杀死颜景修呢。 且,他们之间还会分赃不均?什么赃? “颜景修和游伍在哪里?”颜雪怀问道。 “颜景修也在白鸟庙,他在照顾颜二老爷,游伍跑了,不知所踪。”珍珠说道。 颜雪怀微微眯起眼睛,珍珠说话的时候,目光闪烁,分明没说真话。 究竟哪句话是假的? 还是全都是假的? 当着李绮娘,颜雪怀不便多问,她对珍珠说道:“既然颜景修也在白鸟庙,那颜家人可知道这事?” 珍珠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七爷说了,要让颜景修死在游伍之手,琉璃去办事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颜昭石会出现,还替颜景修挡了刀子。 琉璃还能怎么办,颜昭石毕竟是颜姑娘的亲生父亲。 颜昭石对不起李绮娘和颜雪怀,可是七爷却没说要弄死他,还不就是因为他是颜姑娘的亲爹吗? 琉璃只能任由五城兵马司的人把颜昭石送到白鸟庙。 只是颜景修居然也跟着去了。 至于游伍,的确是想趁乱逃跑,不过又被抓住了。 琉璃找到珍珠,就是想让他帮忙出出主意,颜昭石这块烫手山芋,究竟该怎么办。 “颜姑娘,您的意思,是让颜家人知道这件事?” “是啊,白鸟庙那种地方,自是见不得血光的,颜景修躲在那里,既能成全孝名,又能躲避游伍,总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 . 第一七九章 义绝(钧临天下盟主加更) 颜雪怀没有想到的是,颜昭石已经被颜家逐出家门了。 寒冬腊月,一大家子住在板子大场。 颜景光出事,五城司看在颜家有个举人的份上,原本是要管的,后来听说颜家是被飞鱼卫抓过的,自是不再理睬。 回到板子大场后,颜家闹了一次,颜昭山和颜昭林找到打人的那几家让赔钱,结果又被揍了一顿,便再也不敢闹了。 后来有一日,五城司的一位长官去板子大场巡视,看到颜家一大家子挤在一间草棚里,其中还有两个姑娘,长官认为这样不合体统,况且颜家还有一位举人,于是颜家终于搬进了土坯房,大小三间。 土坯房是新盖的,又潮又冷,但是比起草棚子要强多了,板子大场的流民们,能够住进土坯房的曲指可数。 颜家重又扬眉吐气,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常来施米施粥,就连过冬的衣裳被褥都有人施舍,虽然是旧的,可是不用花银子。 吃饱喝足,颜昭山和颜昭林又开始向那些流民们吹嘘,他们在南边住五进大宅,出入有高头大马,别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自己说得口沫横飞。 可惜好景不长,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忽然有一天,放印子钱的找上门来。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不再客气,而是带着打手来的。 颜家家徒四壁,砸无可砸,郭老太太先是干嚎,后来索性装死,无奈之下,打手们把颜家人吓唬一通就走了。 见人走了,原本装死的郭老太太一骨碌坐起来,指着颜昭石破口大骂,颜昭山和颜昭林索性把颜昭石打了出去。 次日,打手们又过来,颜家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颜昭林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来了,我们老颜家没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子孙。” 空口无凭,自是没人相信。 颜昭山索性借来纸笔,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一张义绝书。 颜昭山是颜家长子,长兄为父,且又有郭老太太这位高堂,当即,请了五城司派来板子大场管理流民杂事的一位管事做中人,颜家将颜昭石逐出家门,从此划清界限,以后颜昭石的官司债务无与颜家无关。 板子大场的流民们私底下都在咂舌,欠了那么多钱,管你是举人又如何,就连亲娘亲哥哥也不一样不认你。 总之,颜家及时止损,彻底甩掉了颜昭石这个大包袱,只等颜景修科举高中,颜家便能走上康庄大道,过上以前的幸福生活。 颜昭石心灰意冷,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敬重的母亲和大哥,他疼爱的弟弟,为什么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听颜昭石倾诉的,那就只有颜景修了。 颜昭石快要走到树人书院时,忽然想起自己蓬头垢面,他不想给侄儿丢脸,便去上次吃面的那家小铺子,想要借水梳洗梳洗。 铺子还没有转出去,依然冷冷清清。 只是颜昭石万万没想到,颜景修和游伍也约在这里见面。 颜昭石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游伍挥刀砍向颜景修,颜景修大喊着救命,往门口跑去,颜昭石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他想也没想,就挡在了颜景修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颜景修挡了一刀。 游伍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冲进来挡刀,他怔了怔,而这时铺子老板听到呼救声,也赶到了,游伍担心被人抓住,顾不上颜景修,夺门而出。 好在他没跑多远,就被琉璃带去的人按住了。 颜昭石被五城司的人送到白鸟庙,白鸟庙的老道仁心善举,不但给流民赠医施药,而且还给收尸,因此,但凡遇到这种事,五城司都会把人送到白鸟庙。 珍珠按照颜雪怀的吩咐,去板子大场,给颜家人报信。 他是这样说的:“你们是颜景修的家里人吧,颜景修出事了,现在白鸟庙呢,你们快去看看吧。” 这会儿,珍珠还不知道颜昭石被逐出颜家的事,但他亲眼目睹过颜家人对待颜景光的态度。 所以他便聪明地不提颜昭石,而是抬出颜家人最看重的颜景修。 珍珠为什么会知道颜家人看重颜景修? 只要看看颜家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颜景修又是住在什么地方,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颜景修可没有因为颜家落难而受到影响。 他这一招很有用,听说颜景修出事了,郭老太太扯开嗓子就哭了起来:“我的金孙啊,都是孙氏那个灾星克你啊,我那可怜的金孙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谁给我养老送终啊!”珍珠在心里翻了无数白眼,这一家子也真是神奇,遇事从不在自家身上找原因,先要推到别人身上,孙氏还关在大牢里,颜景修出事和她有丁点关系吗? 倒是颜昭山,问珍珠:“你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阿修出事了?我告诉你,造谣可是要挨揍的。” 珍珠想揍他,揍死他! 老板娘做过最令人称道的事,不是生下颜姑娘,而是顶着重重压力,和颜昭石和离! 若是没和离,珍珠无法想像,自家那金镶玉的七爷,把颜家这一家子臭狗屎当长辈的情景。 珍珠想想就生气,他没好气地说道:“我就是来给你们报信而已,你们爱去不去,反正那又不是我儿子。” 说完,珍珠掉头就走,这都是什么人啊,老板娘和颜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和这一家子扯上关系。 板子大场的人,全都知道白鸟庙是什么地方。 以前那里是个药王庙,后来有人看到一只白鸟在庙前盘桓不走,次日那庙里便来了一位道士,道士会治病,于是便有人说这道士是白鸟的化身,是仙人。 一来二去,药王庙就变成了白鸟庙。 白鸟庙给穷人看病,也给穷人收尸。 听说颜家最有出息的那个文曲星被送进白鸟庙了,有人便对颜昭山说:“你家二小子也在白鸟庙吧,那么久没回来,说不定已经死了,白鸟庙虽说给收尸,可你总要给人家一点香火钱吧,你这会儿过去,不能空着手,空着手那叫什么事,你说是吧。” . 第一八零章 道士 其实有一件事,颜昭山并不知道。 颜景光早就不在白鸟庙了,他被颜昭石送去了善堂。 可是别人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颜昭山竟然真的迟疑了。 该死的,颜景光那个废物也在白鸟庙呢。 若是以前,一点香火钱也没什么,可是现在不行,他手里的那点钱,是以前孙氏瞒着郭老太太存下来的,花完也就没有了,再说,若是老三颜昭林知道他手里还有钱,一准儿会闹腾着让他把钱充公,他可没有那么傻。 颜昭山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不想去,就这样耽误了整整一天,直到郭老太太又开始哭嚎时,他才想起来,颜景修和颜景光不一样,颜景光是个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粮食,颜景修却是文曲星,以后要当状元的。 颜景修做了状元,他这个亲爹就是老太爷! 想到这里,颜昭山也顾不上香火钱的事了,叫上颜雪娇,一起去了白鸟庙。 可惜他耽搁得太久,他们到白鸟庙里,天已擦黑,白鸟庙为了安全起见,除非是衙门来人,否则天黑以后从不开门。 颜昭石为了颜景光,在山门外面等了一夜,颜昭山却不会为颜景修傻等,他连想都没想,骂骂咧咧,带着颜雪娇回了板子大场。 次日,颜昭山睡到日上三竿,隔壁传来郭老太太的嚎丧声,他这才起床,重又带着颜雪娇去了白鸟庙。 此时,距离颜昭石受伤已经过了两天,颜昭石昏迷了两天,睁开眼睛时,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 他错愕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受伤之前发生的事。 因为颜昭石伤势很重,白鸟庙特意腾了一间小屋子给他住,屋子很小,只有一床一凳。 颜昭石醒来时,屋里恰好没有其他人。 颜昭石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想起来了,有人要杀阿修,他惦记着宝贝侄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是颜昭石根本坐不起来,他挣扎了几下,便重又平躺下,大口喘气。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修,你没事啊!” 颜昭石一怔,这个声音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这是颜昭山的声音。 他心头一喜,大哥在外面,大哥是在和阿修说话,这么说,阿修没有出事? 颜昭石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颓然地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颜昭山带着颜雪娇,跟着一名小道童,刚刚走到颜昭石住的屋子外面,就看到了坐在门外的颜景修。 颜昭山大喜过望,那个报信的小子真是胡说八道,他的宝贝儿子活得好好的,害得他吓个半死。 颜雪娇也是又惊又喜,大哥还活着,大哥比她爹可靠谱多了。 “太好了,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颜景修忽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心里也没有半分欢喜,他不知道游伍为什么会杀他,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游伍这厮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他了解游家兄弟,那两个都是亡命之徒,手里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这一次他饶幸逃过一劫,但是下一次呢?下一次他还能这样幸运,刚好遇到二叔颜昭石吗? 颜景修虽然满腹算计,可是他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在很多事情上,他还不够老练。 就像现在,他担心游伍还会杀他,躲在白鸟庙里不敢出去。 他希望颜昭石不要死,但是也不要马上就好起来,无论颜昭石死了,还是好了,他全都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白鸟庙。 就在刚才,颜景修还在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跟着五城司的人来白鸟庙时,游伍已经逃跑了,可是围观的百姓却看到了,游伍当时不知道他在白鸟庙,但是过后说不定就能打听出来。 颜景修把他在白鸟庙里的风险再三分析,还没有想出下一步的对策,就看到了颜昭山和颜雪娇。 这一刻,颜景修只觉得无比厌烦。 他的这些所谓的亲人,只会给他拖后腿,对他没有半分助力。 不过,他们怎么来了? 颜景修心里敲起了警钟,他疑惑地看向颜昭山:“你们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那个缺德的小兔崽子,竟然骗我们说你出事了,你明明活得好好的,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哪里出事了,那个小兔崽子,别让老子再看到他,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撸胳膊挽袖子,就像他马上就要去干架一样。 颜景修皱起了眉头,问道:“他说我在这里,只是说我吗?”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你的名字,不信你问娇姐儿。” 颜雪娇立刻点头,表示父亲说得没有错,她还说:“祖母心疼得目目落泪,眼睛都要哭坏了。” “那是什么人,你们以前见过吗?”颜景修问道。 颜雪娇看向颜昭山,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实际上,就连颜景修出事的事,她也是听父亲说的。 “是个小子,十七八岁吧,我没见过,以前没见过,哎呀,就是个寻常的小子,就算见过我也不记得了,你问他干嘛,对了,你既然没事,那还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这里的牛鼻子们想讹人,不让你走?” 颜昭山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没想到却刚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往这边走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后面这几句话刚好让那两名道士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那位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便是白鸟庙里那位擅长医术的王道长,另一个是他身边的小药童。 颜昭石伤势颇重,王道长亲自医治,这会儿就是过来看颜昭石的,却没想到,病患还没见到,却听到了病患家属这番狼心狗肺的言语。 这两天颜景修一直都在白鸟庙里,他温文尔雅,礼貌谦和,给王道长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王道长知道颜景修是病患的侄儿,因此,只从颜昭山的话里,便能推测出颜昭山也是病患的家里人。 这些年来,王道长带领白鸟庙做了很多善事,在百姓当中声望极高,就连五城司和平城府的官员们,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甚至有时还会跟着百姓们一起,称呼他为“老神仙”。 . 第一八一章 甘霖 王道长德高望重几十年,哪里受过这般污辱,他一时怔愣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偏颜昭山还来劲儿了,他见王道长穿的是打着补丁的旧道袍,便以为这只是个穷老道,他指着王道长,大声喝道:“你们还想把人扣下讹钱吗?我儿子明明好好的,你们凭什么不让他走,臭牛鼻子,老杂毛......” 颜昭山来势汹汹,骂得痛快,不但王道长怔住,就连颜景修也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颜景修“幼承庭训”,从小听惯了父亲母亲的“至理名言”,他很快惊觉,抢在颜昭山下一拨谩骂到来之前,打断了他。 “您不可妄言,王道长医道仁心,传道济世,高风亮节,二叔受了重伤,多亏王道长出手相救,我们全家都要感念王道长的大恩大德。” 好吧,这几句话都是王道长平时经常听到的,这才是他熟悉的语言。 王道长终于缓过神来,欣慰地看向颜景修,老怀安慰。 颜昭山却是吃了一惊,啥?二叔?颜昭石? 他瞪着颜景修:“阿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二叔受了重伤?” “是啊,二叔受了重伤,我之所以会在庙里,是因为我在照顾二叔。”颜景修说道。 “你傻了,你照顾他做什么?他已经不是你二叔,他丢尽老颜家的脸,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你快跟我回去,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有关系。” 颜昭山伸手去拉颜景修,颜景修闪身避开,问道:“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颜雪娇连忙替父亲解释:“大哥,这些日子你在书院里,还不知道家里的事,阿爹写了义绝书,还请了中人,和二叔断绝关系了,二叔现在不是咱家人了。” 颜景修大吃一惊,他虽然也觉得颜昭石没有用了,可是至少没在颜昭石面前流露出来,阿爹既然能写义绝书,想来祖母也是同意的。 颜景修万万没有想到,他爹和祖母能做得这么狠这么绝。 其实,颜景修或许永远也不会承认,颜昭山之所以会这样做,还是他教的。 当初颜景修教给颜昭山休妻保全家。 写给孙氏的那封休书给了颜昭山启发,颜昭山写过一次休书,并且因为那封休书,让颜家免去一劫,他尝到了甜头,所以这一次故技重施,把用在结发妻子身上的手段全数给了亲弟弟。 前有休书,后有义绝书,颜昭山读书不多,肚子里的那一丁点墨水,全都用在了这上面。 颜景修对父亲的做法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就没有对错于否,但是却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在王道长面前说出来。 他抱歉地对王道长说道:“我常年在外读书,于家中之事知之甚少,可是无论如何,血浓于水,二叔与我还是骨肉至亲,二叔一日没有痊愈,我便侍奉一日。” 王道长叹了口气,难得这个年轻人仁孝,他点点头,没有理会梗着脖子还要再吵的颜昭山,带着药童走进了颜昭石的屋子。 外面的这番吵闹,颜昭石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中,想到郭老太太和两个兄弟对他的各种谩骂,还有那封无情的义绝书,颜昭石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在还有阿修,刚刚颜景修的那番话,如同一阵甘霖滋润了颜昭石那颗受尽冷落的老心。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流泪,王道长带着道童走了进来,不想让颜昭山的吵闹影响治疗,小道童还懂事地把门关上,将颜家三口人挡在了外面。 其实就算小道童不关门,颜昭山也没想进去,不但他自己不想进去,他也不想让颜景修和颜雪娇进去。 “阿修你读了那么多书,千万不要犯傻,颜昭石那个废物,欠了很多银子,你和他扯上关系,会被他连累,快点走吧,趁着那老道还没提要香火钱的时候,咱们快走。” 说着,颜昭山便又去拉扯颜景修,这一次,颜景修又像刚才那样避开了。 他不能走,在他还没有想到比白鸟庙更安全的地方之前,他哪里都不去。 “阿爹,有些事你不清楚,你和大妹快些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还有那个给你们报信的人,如果他再去找你们,你就说我离开新京了,别人问起,你也这样说。” 此时此刻,颜景修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也只能让颜昭山对外说他不在新京。 颜昭山不明白颜景修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要再问,颜雪娇却说道:“阿爹,您就听大哥的吧,咱们家就属大哥最有主意,大哥说的一定是对的。” 颜昭山想想也是,上次被飞鱼卫抓起来,就是颜景修出主意,他们才被放出来。 “好吧,那我们回去,可是阿修啊,你对那老道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真的侍候老二,他不配。” 没等他继续教训下去,颜景修便推着他往外走,应付着说道:“好好好,我全都记住了,大妹,你陪着阿爹快点离开这里,刚刚我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记住,对外就说我离开新京了。” 颜雪娇一抬头,恰好看到颜景修眼中的烦乱和慌张。 做为一母同胞的兄妹,颜雪娇从小到大,就认定她的大哥是文曲星转世,是无所不能的人。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哥也像她一样,会烦乱,会慌张。 大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二叔为何会受伤,大哥又为何会和二叔在一起? 莫名其妙的,颜雪娇心慌起来。 大哥可能出事了,是真的出事了。 父亲真笨,看到大哥没有受伤便以为什么事也没有。 颜雪娇没有停留,按照颜景修的叮嘱,陪着颜昭山回到板子大场。 颜昭山骂了一路,骂那个报假信的小兔崽子,又骂颜昭石这个丧门星,轰出去了还要给他的宝贝儿子添麻烦。 回到板子大场,颜昭山还要继续骂,颜雪娇连忙阻止他:“阿爹,你忘了大哥是怎么叮嘱的吗?” 颜昭山这才想起来,大儿子反复叮嘱的那几句话。 “你哥也真是,在新京好好的,干啥要说他不在?别人一听,还以为树人书院不让他读了呢,这么没面子的事,我才不说,要说你去说。” 颜雪娇翻个白眼,越发觉得她爹靠不住,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不在这里,她能去哪里呢? 前几天颜雪娇还曾想过要去树人书院找颜景修,让颜景修帮她找个地方住下来,可是现在颜景修自己还住在白鸟庙里,肯定更顾不上她了。 第一八二章 美人 ,娘子且留步 颜家搬过来的时间不长,加之又得罪了不少人,因此平日里几乎没有女人过来串门。 可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婆子。 板子大场的土坯房全都是朝廷让人临时建的,建的时候没有院落,有那些勤快的人家自己围了篱笆,也有的用捡来的碎石瓦块垒了围墙,可颜家岂能与那些人一般见识,颜家还想着天上掉下个大宅子让他们搬进去,当然不会费功夫去圈院子。 因此,有人要进来,推门就进屋了。 颜雪娇正坐在堂屋里胡思乱想,那婆子推门就进来了。 “哎哟,你是大姑娘吧,啧啧,长得可真俊,瞧瞧,这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水葱似的。” 那婆子进门便是一阵夸,颜雪娇有些发懵,可心里却很受用。 她微微抬起下巴,翘起兰花指,抿了抿一丝不乱的鬓发,声音淡淡:“你是哪位?” “哎哟,大姑娘贵人多忘事,你忘了?你们搬到这屋子那天,我还过来帮着收拾过屋子?” 颜雪娇还真不记得了,这屋子以前住过人,又脏又乱,这一片的管事是先让人收拾了,才让他们搬过来的,那天来收拾的人里,或许有这婆子吧。 “哦,这样啊。”颜雪娇低头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自从搬到这里,她就没有染过指甲。 这日子,还要再熬多久啊。 婆子的话还在继续:“大姑娘的这肉皮子,是打小用羊乳洗脸洗出来的吧,我听人说啊,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姑娘,都是用羊乳洗脸的,是不是啊,哎哟,这肉皮子,水灵灵的。” 颜雪娇噗哧笑了,这婆子是听风就是雨,她可没听说过有用羊乳洗脸的,颜雪怀如果用羊乳洗脸,她能不知道吗?不过,李绮娘倒是买了一头奶羊,每天都给颜雪怀喝羊乳,她也去喝过,很膻很难喝,也就没有馋那一口了。 “你是来找我祖母的?”颜雪娇问道。 “不是,不是,大姑娘不常出门,自是不知道,咱们这片儿的娘们儿,私底下都在说,说大姑娘天仙似的,我就听着好奇,想来看看天仙长啥样儿,哎哟,我洗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像大姑娘这么白净的,哎哟,可真俊,真俊呢。” 婆子想来也没有什么见识,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翻来覆去就是真俊,真白,可是听在颜雪娇耳中,却很舒服。 其实颜雪娇长得不错,随了孙氏的细眉细眼,单看也还清秀,可若是和颜雪怀站在一起,就显得寡淡了。 她自己照镜子时,觉得自己比颜雪怀更清秀更雅致,因此每每听到有人说颜雪怀漂亮时,她就觉得那些人的眼睛都有毛病。 嗯,现在终于有个眼睛正常的了。 颜雪娇立刻觉得这婆子顺眼了很多,纡尊降贵地问了那婆子的姓氏,得知婆子姓张,住在草棚子里,颜雪娇顿时有了优越感,颜家是住在土坯房里呢。 张婆子又夸奖了几句,颜雪平睡醒了走出来,张婆子这才笑着走了。 颜雪平便问颜雪娇:“那婆子来咱家做什么?” 颜雪娇懒得理她,没好气地说道:“人家过来串门不行吗?” 颜雪平打个哈欠,她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问就不问,只是颜雪娇好端端的怼她做什么? 以前颜雪怀在时,颜雪娇和颜雪平团结起来,一起对付颜雪怀。 现在颜雪怀不在颜家了,颜雪娇和颜雪平的姐妹情也就淡了,两人没少吵架,还动过几次手,颜雪娇虽然比颜雪平大了两三岁,可却不如颜雪平壮实,每次动手都要吃亏,一来二去,她也就学乖了,避免和颜雪平武力冲突。 今天她的心情原本不好,和张婆子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心情好了,看到颜雪平,好心情顿时又没了。 她站起身,便要往屋里去,颜雪平却拦住她,问道:“你不是去那啥白鸟庙了吗?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颜雪平抿着嘴笑了,大哥没回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娇能得瑟的,也就是她有个好大哥,现在大哥出事了,看她以后还逞能吗? 颜雪娇看到颜雪平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有良心吗?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你就这么盼着他出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郭老太太的声音:“你说谁出事了?谁啊?是我的金孙出事了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我的孙子啊,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郭老太太的哭嚎声听在颜雪娇的耳中,如同无数只苍蝇蚊子嗡嗡作响,她咬着嘴唇,正想说大哥没出事,可瞥眼间却看到颜雪平又在偷笑,颜雪娇恨不能撕了那张笑脸,可她不敢,颜雪平可比她力气大多了。 颜雪娇气得直跺脚,转身走出堂屋。 这个破家,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颜雪娇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要再听到郭老太太的干嚎,也不要再看到颜雪平那可恶的嘴脸,可是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板子大场里到处都是流民,有些流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裹着草席被子坐在避风处烤火,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汉子们抬起脏兮兮的脸,冲着颜雪娇招手:“妹子,来这边,让哥哥疼疼你。” 颜雪娇吓了一跳,正想跑回家里去,横次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大姑娘,别害怕,有老婆子我在,那些混帐不敢把你怎么样。” 来人是刚刚那个张婆子,颜雪娇松了口气,张婆子冲着那边的汉子们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你们也配,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又对颜雪娇说道:“外面太冷,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家里烤烤火。” 张婆子家离得不远,颜雪娇不想回自己家,也不想站在这里任由那些流民打量,想也没想,便跟着张婆子走了。 张婆子家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张婆子向颜雪娇介绍,这两个女子,都是她的外甥女,跟着她一起逃难来的。 第一八三章 桃柳 她站起身,便要往屋里去,颜雪平却拦住她,问道:“你不是去那啥白鸟庙了吗?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说到这里,颜雪平抿着嘴笑了,大哥没回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娇能得瑟的,也就是她有个好大哥,现在大哥出事了,看她以后还逞能吗? 颜雪娇看到颜雪平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有良心吗?我大哥也是你大哥,你就这么盼着他出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郭老太太的声音:“你说谁出事了?谁啊?是我的金孙出事了吗?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我的孙子啊,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郭老太太的哭嚎声听在颜雪娇的耳中,如同无数只苍蝇蚊子嗡嗡作响,她咬着嘴唇,正想说大哥没出事,可瞥眼间却看到颜雪平又在偷笑,颜雪娇恨不能撕了那张笑脸,可她不敢,颜雪平可比她力气大多了。 颜雪娇气得直跺脚,转身走出堂屋。 这个破家,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颜雪娇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不要再听到郭老太太的干嚎,也不要再看到颜雪平那可恶的嘴脸,可是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板子大场里到处都是流民,有些流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老小裹着草席被子坐在避风处烤火,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汉子们抬起脏兮兮的脸,冲着颜雪娇招手:“妹子,来这边,让哥哥疼疼你。” 颜雪娇吓了一跳,正想跑回家里去,横次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大姑娘,别害怕,有老婆子我在,那些混帐不敢把你怎么样。” 来人是刚刚那个张婆子,颜雪娇松了口气,张婆子冲着那边的汉子们啐了口唾沫,骂道:“狗日的,你们也配,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又对颜雪娇说道:“外面太冷,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家里烤烤火。” 张婆子家离得不远,颜雪娇不想回自己家,也不想站在这里任由那些流民打量,想也没想,便跟着张婆子走了。 张婆子家里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张婆子向颜雪娇介绍,这两个女子,都是她的外甥女,跟着她一起逃难来的。 第一八三章 十六七岁的那个叫阿桃,十四五岁的那个叫阿柳。 两个姑娘好奇地看着颜雪娇,眼里都是羡慕。 阿桃说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人。” 阿柳则盯着颜雪娇的衣裳:“这是苏绣吧,以前在老家时,我有个姐妹就有一件苏绣的衣裳,听说老贵老贵了。” 张婆子见了,喝斥道:“你们别让大姑娘笑话,快坐一边去。” 说着,又对颜雪娇陪笑道:“大姑娘别和她们一般见识,我这两个外甥女从小住在乡下,没有见过世面,让大姑娘见笑了。” 颜雪娇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她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我看她们都很纯朴,挺好的。” “哎哟,大姑娘这是给她们脸面了,你们两个,坐过来吧,陪大姑娘说说话,就说说你们在街上听说的那些稀罕事。” 张婆子又对颜雪娇说道:“她们两个别的不会,就是会做些女红,闲来没事,从铺子里接了纳鞋底的活儿,自己赚点嫁妆钱,平日里少不得要抛头露面,跟大姑娘这样的大家闺女可没得比,不过她们在那会昌街上,倒也听了些稀罕事儿,大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让她们给您解个闷儿。” 颜雪娇心里一动,问道:“会昌街,她们是在会昌街的铺子里接活儿?” “是啊,哎哟,大姑娘也知道会昌街吧,那可真是热闹,新京城里顶热闹的地方呢,东西也贵,就是她们做活的那个鞋铺,最便宜的绣鞋也要二两银子呢。” 阿柳连连点头:“二两银子的,还是只绣一两朵小花的,卖的就是个绸子面,就要二两,要是绣花多一点的,就要卖三两,还有卖五两一双的呢。” 颜雪娇在心里直撇嘴,真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颜雪怀的绣鞋都是旧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家玉鞋坊里订做的,颜雪怀有几双镶着珍珠的,手工费就要十两银子。 唉,原本她还藏了两双颜雪怀的珍珠鞋,可惜搬家的时候,不知道让谁给偷了去,怎么也找不到了。 虽说那鞋子她穿不进去,可是上面的珍珠是能剪下来的,她之所以当时没有剪,是想回头连同鞋子一起,拿去当了,早知会让人偷走,她就去珍珠剪下来塞到荷包里随身带着了。 颜雪娇胡思乱想,没有留意到张婆子正给阿桃和阿柳使眼色。 阿桃说道:“收活的那家铺子,在会昌街上只算小铺子,会昌街上有几家大铺子,做得可大了,有家卖胭脂水粉的,叫啥春的,还有一家绸缎庄,听说是个女老板开的,在新京有好几家分号,还有家李食记,也是女老板开的,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 听到“李食记”三个字,颜雪娇那飘远的思绪一下子就给拉回来了。 “李食记?你说的是会昌街?”颜雪娇惊讶地问道。 其实阿桃和阿柳已经提了几次“会昌街”了,可惜颜大姑娘心不在焉,没有留意罢了。 “是啊,就是会昌街啊,我们每隔三天就要去一次,瞧瞧,就是这些鞋底儿,我们纳完了,就要送过去。”阿桃指着小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十几只鞋底向颜雪娇解释。 “你们去过李食记?李食记不是很贵吗?”在颜雪娇的记忆里,李食记还是大酒楼。 “不贵,好多人都去吃,不过我们没有进去过,只在门口买过包子,她家的包子特别好吃。” 阿柳咽咽口水,猪肉大葱的,她一顿吃了三个,再多几个其实也能吃下的。 “那你们见过李食记的老板娘和她闺女吗?”颜雪娇目光灼灼。 阿柳想了想,问道:“李食记的老板娘是不是个头挺高的?我就见过一次,不过她家闺女倒是常见,我买包子时,她就在那里帮着收钱。” 颜雪娇不屑,颜雪怀娇生惯养,来了新京也要抛头露面去卖包子,真丢人。 . 第一八四章 秀娘 “女掌柜就是这样说的,到她家铺子里买胭脂水粉的,要么是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要么就是太太小姐们身边的丫鬟,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千金小姐们来了,不但有茶水,还给上点心呢,听说那点心还是什么状元楼的。” 阿柳还带着乡音,可是嘴皮子很俐落,也难怪朱颜春的女掌柜看上她。 张婆子听得瞪大了眼睛,拍着巴掌说道:“听听,可了不得,这新京城里就连卖东西也和别处不一样,在我们老家,与胭脂水粉都是货郎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到了新京,不但能在会昌街上开铺子,买个东西居然还有点心吃,状元楼的点心啊,那可老贵老贵了!” 阿柳得到认可,不住点心,可不就是,她可没有胡说,新京城里就是不一样,卖东西和买东西全都不一样。 只有颜雪娇不以为然,一群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以前在旧京,不但脂粉铺子是这样,绸缎庄、银楼、裁缝铺子,哪家都是这样。 点心茶水算什么?有一次她和颜雪怀去旧京,李绮娘带着她们去缝衣裳,那家铺子的老板娘专门雇了五六个年轻姑娘当衣裳样子,李绮娘还给每人赏了一两银子,听说但凡是不太抠门的客人,都会打赏,那几个姑娘没有月例,只靠打赏每个月就有十几两的赚头。 颜雪娇想到银子,阿柳便说起了银子:“那位女掌柜说了,她家老板想搞个朱颜社,前面柜台这里,这里多闹腾啊,以后千金小姐们过来,全都领去朱颜社,大家赏赏画,谈谈诗,顺便就把想要的东西买了,只把银钱给朱颜社的姑娘就行了,都不用拿到前面柜台去,这多好,是吧,多好。” 至于为什么把银钱交给朱颜社的姑娘,而不是拿到柜台去,阿柳不知道,可她就是认为这一定是很好的。 阿柳这样想,阿桃和张婆子也这样想,两个人一起说好,就是好,这生意做得可太好了。 颜雪娇心头一动,她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朱颜社的姑娘是有分成的,而且一定是很高的分成。 她连忙问道:“你先前说的那陪着千金小姐们说话聊天的,就是朱颜社的姑娘?” “是啊,朱颜社的姑娘都要是读过书的,如果是像我们姐妹这样的粗人,和人家千金小姐们有啥可聊的,人家说的那些话,咱也听不懂啊。唉,若是我能像大姑娘这样知书达礼,识文断字就好了。” 阿柳一声叹息,很是委屈,若是她也读过书,那就不用纳鞋底了。 “朱颜社的姑娘们,赚的银子肯定很多很多。” 颜雪娇在心里翻个白眼,没见识的乡下丫头眼皮子就是这么浅,那一点银子算什么,有机会结识这些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大哥就是因为认识了叶盛,才能来树人书院读书的。 刚到新京时,父亲和二叔、三叔,整日出门应酬,就是为了结交新京的权贵,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没能结交到真正的权贵而已。 结交不到权贵,结交到权贵家的女眷,那岂不是差不多的意义? 二叔那时想要把颜雪怀嫁给叶盛,还不就是想要利用颜雪怀那狐媚子给叶盛吹枕边风,提携他自己吗? 所以说,千万不要小看后宅的女眷,若是能借助这些太太小姐,往那些老诰命老封君面前露个脸,还愁说不到好亲事? 如果她能嫁进高门大户里做少奶奶,那她...... 颜雪娇心猿意马起来。 偏偏这时,张婆子说道:“哎哟,该煮饭了,大姑娘若是嫌弃,就在我家吃饭吧。” 颜雪娇看看张婆子那双又黑又粗的手,实在没有胃口,便道:“那就不打扰了,我也该回家去了。” 说着,她便起身告辞,张婆子还要挽留,阿柳拽住她:“姨,大姑娘这么金贵的人儿,吃不了粗茶淡饭,等我们姐妹去交了鞋底,换了银钱,也去状元楼买些点心回事,您再好好招待大姑娘。” 张婆子连连称是:“我真是糊涂了,那就不留大姑娘了,大姑娘若是得空,就来我家坐坐,您这一来啊,我们这破草棚子也那个什么石灰了。” “那叫蓬荜生辉!”颜雪娇忍不住说道,原本的那点鄙视却没有了。 张婆子目送颜雪娇离开,关上大门,又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婆子笑道:“秀娘子,刚刚您也听到了,我们三个可没偷懒,这浑身解数全都使出来了。” 被称做秀娘子的年轻女子微笑点头,道:“她定会让人去打听,想来最晚就是后天,她还会来找你们,后面的事,还要三位再出力。” 张婆子忙道:“我们收钱办事,出力是应该的。” 秀娘子很满意,轻声说道:“你们放心,事成之后,余下的钱保证分文不少。” 说完,秀娘子便向门外走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很快便融进漆黑的夜里。 见她走了,阿柳才问:“姨,这位秀娘子是什么来头?” 张婆子哼了一声,道:“江湖儿女,问人家来历做甚,来头再大还能大得过周大当家?” 阿柳缩缩脖子,阿桃笑着说道:“阿妹快别问了,你若是再多嘴,姨又该讲她十年前见到周大当家的事儿了,啧啧啧,今晚上就别睡了。” “可不,说了十年了,我四五岁时就听姨说了,都能背下来了。” ...... 颜雪娇回来自己家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不知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动手了,接着郭老太太放声大哭,曾氏也跟着一起哭,土坯房里一片鬼哭狼嚎。 颜雪娇心烦,强忍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就叫来三房的颜景隆,让他替自己去跑腿。 因为昨天颜昭山和颜昭林打过架,颜景隆当然向着自己爹,他扬起下巴,说道:“不能白给你跑腿,你要给钱!” 颜雪娇想要扇他,可是现在她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 以前颜景光是最好使的,可现在颜景光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亲弟弟颜景文又太小,就只能用三房的堂弟颜景隆了。 . 第一八五章 小街 张婆子连连称是:“我真是糊涂了,那就不留大姑娘了,大姑娘若是得空,就来我家坐坐,您这一来啊,我们这破草棚子也那个什么石灰了。” “那叫蓬荜生辉!”颜雪娇忍不住说道,原本的那点鄙视却没有了。 张婆子目送颜雪娇离开,关上大门,又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婆子笑道:“秀娘子,刚刚你可都听到了,我们三个可没偷懒,这浑身解数全都使出来了。” 被称做秀娘子的年轻女子微笑点头,道:“她定会让人去打听,想来最晚就是后天,她还会来找你们,后面的事,还要三位再出力。” 张婆子忙道:“我们收钱办事,出力是应该的。” 秀娘子很满意,轻声说道:“你们放心,事成之后,余下的钱保证分文不少。” 说完,秀娘子便向门外走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很快便融进漆黑的夜里。 见她走了,阿柳才问:“姨,这位秀娘子是什么来头?” 张婆子哼了一声,道:“江湖儿女,问人家来历做甚,来头再大还能大得过周大当家?” 阿柳缩缩脖子,阿桃笑着说道:“阿妹快别问了,你若是再多嘴,姨又该讲她十年前见到周大当家的事儿了,啧啧啧,今晚上就别睡了。” “可不,说了十年了,我四五岁时就听姨说了,都能背下来了。” ...... 颜雪娇回来自己家里,颜昭山和颜昭林不知为什么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动手了,接着郭老太太放声大哭,曾氏也跟着一起哭,土坯房里一片鬼哭狼嚎。 颜雪娇心烦,强忍了一夜,次日一早,她就叫来三房的颜景隆,让他替自己去跑腿。 因为昨天颜昭山和颜昭林打过架,颜景隆当然向着自己爹,他扬起下巴,说道:“不能白给你跑腿,你要给钱!” 颜雪娇想要扇他,可是现在她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 以前颜景光是最好使的,可现在颜景光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亲弟弟颜景文又太小,就只能用三房的堂弟颜景隆了。 第一八五章 颜景隆要了十个铜钱,颜雪娇忍痛给了。 一个时辰后,颜景隆回来:“的确有家脂粉铺子在招人,贴了大红纸,我找人问了,说是要招识文断字的年轻女子当伙计。干嘛,你想去当伙计吗?我去告诉祖母,说你不守妇道!” 没办法,颜雪娇只好又掏了十个铜钱做封口费。 好不容易把颜景隆打发走了,颜雪娇咬着嘴唇仔细盘算。 阿柳没有胡说,朱颜春果真在招人,全都和阿柳说的对上了。 正在这时,土坯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几名大汉带着冷风冲了进来。 “颜昭石呢,把颜昭石交出来,欠债还钱!” 颜雪娇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里屋跑,可是里屋的门却被听到动静的曾氏关上了。 “三婶,快开门,让我进去!” 颜雪娇拼命推门,可是那门却纹丝不动,曾氏和颜雪平用力抵着门,曾氏低声说道:“大姑娘,你祖母上了年纪,你弟弟妹妹还小,全都受不得惊吓,这门不能开,你忍忍,等他们走了再进来。” 忍忍?这让她忍?怎么忍? 颜雪娇又跑到对面的屋子,她爹和大伯都在那边。 可是她还没有跑过去,衣裳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一名大汉正色眯眯地看着她,那只黑乎乎的大手正拽着她的裙子,颜雪娇尖叫,大声喊着:“阿爹,阿爹救我!” 对面的门终于打开了,颜昭山探出头来:“叫什么,你告诉他们,颜昭石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不是咱们颜家的人了,你没长嘴不会说吗?” 这还是她的错? 好在土坯房的大门敞开着,外面围了好多看热闹的,有人做证,说颜家已经和颜昭石义绝了,那几名大汉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颜雪娇几乎站立不住,她扶着墙壁强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曾经终于打开了屋门,一脸假笑:“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进屋躺着,我就说嘛,小姑娘不要为了爱美就不肯多吃,你看看,这瘦得风都能吹走,可怎么行。” 三更时分,颜雪娇悄悄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包袱,这是她下午时偷偷收拾出来的,她没有穿鞋,用袜子踩着地,悄无声息地把那个包袱藏到堂屋的水缸后面。 第二天,颜雪娇主动要去打水,颜雪平撇嘴:“哎哟哟,你不是说你不会从井里打水吗?这会儿不装了,还以为你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住在乡下的呢。” 颜雪平和颜雪娇不一样,她是在城里出生的,颜雪娇却是后来才进城的,在那之前,颜雪娇一直跟着爹娘在土里刨食。 颜雪娇恨死颜雪平了,以前她还真不知道颜雪平这么坏,早知如此,那个时候她打死也不会帮着颜雪平对付颜雪怀。 颜雪怀在家里的时候,颜雪平可不敢这么放肆。 颜雪娇翻个白眼:“你也想去打水吗?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 颜雪平别过脸不去看颜雪娇,除非她是疯了,寒冬腊月,井台上都是冰,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倒,若是跌到井里,那就爬不上来了。 见颜雪平不吭声了,颜雪娇拎起水桶走出了土坯房。 水桶里藏着她的包袱,那里面是她的所有私房。 这一走,颜雪娇再也没有回来。 夜深了,翠仙小街的翠仙阁里丝竹声声,笑语盈盈。 “老板娘,有人找。”大壶壶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雅间里,一对男女相拥而坐,闻声,老板娘翠仙秀眉蹙起,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男人柔声说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翠仙娇声嗔道:“那可不行,把你放在这里,我可不放心,万一你被狐狸精勾走了呢。” “除了你这个狐狸精,还有谁能勾走我,我已经被你勾走二十年了。 . 第一八六章 凶器 颜雪娇失踪的事,颜家直到傍晚时分才发现,还是颜雪平最先察觉的。 颜雪平发现颜雪娇藏东西的地方被人动过,里面空空如也。 平日里,颜雪娇防她就像防贼一样,可今天那地方没有遮挡,她觉得奇怪才去看了看,发现那里是空的。 颜雪平把这事告诉了曾氏,曾氏脑子转得飞快:“大姑娘是跟人私奔了吧?” 说完,曾氏连忙捂住嘴巴,颜雪平却来了精神,她让颜景隆到外头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看到颜雪娇。 却没想到颜景隆想都没想,就把颜雪娇给出卖了:“昨天大姐姐让我去过会昌街,有家铺子里在招女伙计。” 颜景隆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曾氏和颜雪平,却没提封口费。 曾氏惊试不已,颜雪平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她飞奔着跑到里屋告诉了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一反常态,没哭没闹没干嚎,她冷笑道:“好呀,这是长了本事了,老大,老大你快来啊,你闺女丢人现眼,你这个当爹的就等着当王八吧。” 颜昭山自是不相信,拽着颜景隆再三盘问,颜景隆被问得紧了,嚷道:“你们别问我,我看到大姐姐去找张婆子了。” 颜昭山不知道谁是张婆子,好在颜景隆知道张婆子的住处,颜家人连夜找到张婆子家里,却见那破草棚子里空无一人。 板子大场里住的都是流民,如果有户籍有身份也就不是流民了。 这张婆子一家,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次日,颜昭山和颜昭林、颜景隆,找到了会昌街的朱颜春,颜雪平和曾氏也跟着过来看热闹,只不过曾氏被李绮娘吓破了胆子,担心会被李绮娘看到,没敢往会昌街上走,找了个地方等着,颜雪平可不带怕的,她早就觉得曾氏太窝囊,那次如果她也跟着一起来,早就把颜雪怀那张妖精脸给抓花了。 抓花颜雪怀的脸,这是颜雪平从小的愿望。 可是颜雪平一脚踏上会昌街就傻了,这会昌街也太热闹了吧,快要赶上旧京了。 颜雪平看得眼花瞭乱,她甚至在想,那什么朱颜春还招人吗?她也想去当女伙计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郭老太太那日复一日的谩骂,早就令颜雪平认定,只有像李绮娘那种不要脸的女人才会出去抛头露面,现在颜雪娇跑出去当女伙计,也是臭不要脸。 朱颜春其实不是平城老字号,一个月前才开张,女老板很有钱,三家铺子一起开,总号在苏州街,会昌街上的这一家只是分号。 颜家人找过去时,朱颜春门口招人的大红纸还没有掀下来。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婆子正送客人出来,猛然看出冲到面前的颜家人,婆子吓了一跳。 这几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朱颜春的客人。 “几位有事?”婆子问道。 “你们老板呢,让他出来!”颜昭山喊道。 婆子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哎哟,你们谁啊,找我们老板有事吗?” “当然有事,你们这是黑店,拐骗良家子,你们老板若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到衙门告状!”颜昭山梗着脖子,像只刚吃饱的老公鸡。 会昌街上人来人往,这会儿已经有人停下脚步看热闹了。 婆子冷冷一笑,转身冲着门里喊道:“讹钱的来了,你们快出来!” 话音刚落,五六个壮硕婆子便从里面冲了出来,有人拿着鸡毛掸子,有人拿着竹拍子,有人拿着擀面杖,最后出来的那个,脖子上搭了块白布巾子,手里却端了一盆水。 “谁讹钱啊,谁啊!” 婆子们叫嚣着,齐齐望向颜家四人。 门口的那个婆子冲着颜家人呶呶嘴:“就是他们,说咱们这里是黑店,还说咱们拐带良家子,要找咱们要个说法呢。” “呸,狗屁说法,我们都是良家子,可我们是自己过来做工的,谁拐带了,没人拐带啊。” “就是,这是看着咱们铺子新开业,过来找事的吧,瞧瞧,还有小姑娘呢,真不要脸。” 颜雪平一听就急了:“你们说谁不要脸?” “谁讹钱谁就不要脸。”婆子嚷道。 “你们铺子拐走了我大姐,你们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去衙门告你们。”颜雪平毫不示弱。 “呸,你们说拐人就拐人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姐妹们,咱们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抽他娘的!” 颜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鸡毛掸子、竹拍子、擀面杖就朝着他们招呼过来。 颜昭山和颜昭林怔了怔,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就和这几个婆子撕扯起来。 颜雪平和颜景隆也加入进来,可惜颜家虽然有两个大老爷们,但是战斗力却远不如这几个婆子。 尤其是那个端着水盆的,只见她把水盆往地上一放,扯下脖子上的布巾子,在水盆里浸了浸,那浸过水的布巾子就如同一条棍子一样,朝着颜昭山的脑袋抽了过去。 颜昭山被抽得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那个拿着鸡毛掸子的婆子立刻冲过来,朝着他一通猛抽。 正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五城司来了,快,这里有人打架。” 颜雪平正被一个婆子揪住头发,她也想去抓那婆子的头发,没想到那婆子却忽然松手,杀猪般大叫起来:“打人了,打死人了,哎哟,男的打女的,欺负人啊,出人命了!” 五城司的人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乱成一团的几个人。 颜雪怀和董万千挤在人群里,两人全都看呆了。 高手,这才是高手啊。 今天五城司带队的是个新来的小头头,姓鲁,不知道名字,会昌街上的人都叫他鲁头儿。 为首的婆子看到鲁头儿,跪爬着过来:“鲁头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他们欺负人,欺负人啊!” 颜昭林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她们胡说,是她们先动手的,她们打人,您看看,她们把我打的,我这有伤,有伤!” 鲁头儿翻翻眼皮,看了看被抓了一脸血道子的颜昭山和颜昭林,又看看用布巾子抹眼睛的婆子,再看看婆子们手里的鸡毛掸子竹拍子,鲁头儿问道:“这些是凶器?” . 第一八七章 收尸 颜昭林忙道:“对,就是凶器,她们就是用这个打我们的。” 鲁头儿一甩头:“全都带回去!” 无论颜家人怎么不服,可还是和那几个婆子一起被带回五城司了。 颜雪怀和董万千没有热闹可看,两人回了铺子。 她们刚刚进门,珍珠便回来了。 “少东家,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董万千可想一起听了,可是珍珠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 颜雪怀拍拍董万千的肩膀,跟着珍珠去了后院。 “少东家,颜家的大姑娘被的拐了,这会儿在翠仙小街。” 颜雪怀眨眨眼睛,这事儿她还真没想到。 “谁干的?”颜雪怀问道。 “是三个女人,我不知道她们的来头,但看手法,应该是专做这个的行家。她们把人交给朱颜春,然后就走了,昨天便出了新京,现在清圆封了,她们出不去,少东家若是要人,我马上去追。” 颜雪怀眉头微蹙:“既然把人交给朱颜春以后就出城了,那就是花钱办事的,不用追了,追上也没用。” 珍珠原本还想给颜雪怀解释解释这种行家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颜雪怀竟然问都不问,显然是门清。 颜雪怀问道:“雇她们的人是朱颜春?” “不是,朱颜春只是转手的,雇那三个人的,是以前颜家那个名叫秀竹的通房,去飞鱼卫告密的也是她。”珍珠说道。 颜雪怀哈了一声,原来是秀竹啊。 “秀竹找到靠山了,是谁?”颜雪怀又问。 珍珠在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颜姑娘不愧是七爷看上的人,这脑袋瓜转得也太快了。 他刚说出秀竹的名字,颜姑娘便想到秀竹找到靠山了。 “秀竹在翠仙阁做洗碗婆子,被一个常来的帮闲调戏,秀竹用碗砸了那个帮闲的脑袋,被那人拖到后巷里打,秀竹用碎瓷片刺在那人脖子上,那个人死了。翠仙阁的老板刚好看到这一切,没有报官,还帮她雇了那三个骗子。” 至于翠仙与秀竹之间如何达成的协议,珍珠并不知道,颜雪怀也没问,这种事,她前世听过见过。 翠仙与秀竹之间要么有能看到的利益,要么有看不到的利益,当然,也有可能是翠仙真的想要无偿帮助秀竹,但是翠仙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她是从烂泥塘子里爬上来的,决不会随随便便不计回报去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何况这个人还有把柄握在她的手里。 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许会相信,可是颜雪怀是不信的。 “秀竹人呢?”颜雪怀问道。 “她从翠仙阁出来,便不知去向,少东家若是找她,我再去查。”珍珠说道。 颜雪怀摇头,她才不想找秀竹,她只需知道孙氏和颜雪娇的事,全都是秀竹的报复便可以了。 “朱颜春的真正老板,就是翠仙阁的那位翠仙娘子吧。”颜雪怀问道。 珍珠一怔,傻傻地问道:“这......这您都猜出来了?” 颜雪怀扬扬眉毛:“这么明显的事,我若是还猜不出来,我就是傻子了。” 珍珠......好吧,他才像个傻子。 “那,我......要不我去五城司盯着,看看颜家人要做什么?”珍珠问道。 颜雪怀再次摇头:“不用管他们了,你去白鸟庙看看。” 珍珠一想也是,颜昭石受伤很重,可千万不能死了。 珍珠走后没多久,董万千便又跑了过来:“哎,你家里的那几个人回来了。” “你家里的人!”颜雪怀没好气地说道。 董万千嘟哝:“那本来就是你家的人,你们都是姓颜的。” 颜雪怀问道:“五城司的人到朱颜春搜查了?” “没搜,就是把朱颜春的人全都叫到一起,让颜家认人呢,走啊,咱们去看热闹。” 颜雪怀索性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搜不到的,没有热闹可看。” “你怎么知道?”董万千不服。 “只有傻子才不知道。”颜雪怀说道。 董万千琢磨琢磨,终于琢磨出来颜雪怀在拐着弯说她是傻子。 颜雪怀猜得没错,朱颜春里当然没有颜雪娇,朱颜春的伙计们也没有人见过颜雪娇。 颜昭林想让朱颜春赔药钱,鲁头儿那里就没有通过:“你们兄弟可真给男人丢脸,让几个老娘们抓破了脸,还好意思要药钱,你们不嫌丢人?” 虽然颜家兄弟是真的不怕丢人,可是他们怕五城司的人。 颜家那是在五城司挂上号的,不对,在平城府和飞鱼卫也挂上号了。 颜昭山丢了女儿,心里憋闷,回到板子大场便摔摔打打,索性怪到了颜景隆身上。 颜景隆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颜昭山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故意说大丫头去了朱颜春,让我们白挨一顿打,你说,你这小兔崽子是安的什么心?” 颜昭林只有颜景隆这一个儿子,听到颜昭山这么骂,他立刻就急了,于是兄弟两个先是对骂,接着便又动手了。 颜昭山先是在外面挨打,回来又和颜昭林打架,一肚子的恶气全都发泄出来,两人从屋里打到屋外,当着板子大场一群流民的面,亲兄弟滚在一起,如同泼皮无赖一般。 板子大场的管事闻讯跑过来,让人把两人分开,指着颜昭山的鼻子说道:“你们老颜家还有心情打架,你婆娘,就是你休掉的那个,明天就要行刑了,她的娘家侄子也一起行刑,没人收尸,上面说了,让你们家去收尸。” 颜昭山一怔,问道:“孙氏已经被休了,不是我们老颜家的人了,凭什么还要让我们家去收尸?” 管事冷笑:“孙氏有儿有女,虽然她被休了,可儿女却是她生的,这个孝字你不会写,还是你那个当童生的儿子不会写?” 颜昭山哽了哽,不服气地说道:“休了就是休了,儿女也不能认她,我们家不去收尸,谁爱收谁收。” 管事指着他,点点头:“行,这话是你说的啊,我这就报上去,说你儿子不肯给他娘收尸,到时就把尸首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说完,管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虽然没有品级,可也是给衙门办事的,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像颜家这样的,他还是头回遇到。 . 第一八八章 消失(两章合一) 次日,孙氏和孙大雄问斩,尸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远处,秀竹脸色苍白,没有胜利者的欢喜,有的只是恶心。 她蹲在树下呕吐,直到吐出了胃液,吐无可吐,却仍然感到恶心。 看到仇人惨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淋漓尽致,有人笑,有人哭,还有人是呕吐。 天空有雪花飘落,秀竹裹紧墨绿色的斗篷向前面走去,先是踉跄,慢慢稳健,漫天飞雪中,秀竹萧瑟的身影渐渐消逝,与山林融为一体。 白鸟庙里的颜景修并不知道孙氏问斩的消息。 这案子甚是牵强,与其说是办案,还不如说是要给卫明一个体面,因此,孙氏和孙大雄从定罪到问斩,都是在诏狱进行,颜家因为有孙氏的子女,这才提前得到通知,也只是让他们去收尸而已。 直到三日之后,新京城里抓到裕王奸细且已问斩的告示,才贴了出来。 而这时,孙氏和孙大雄的尸体早就被乱葬网上的野狗拖拽啃食的支离破碎。 珍珠觉得颜雪怀说得很对,颜景修若是不知道这个消息,难免会可惜。 于是只用了一个下午,不仅树人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全都知晓了,就连白鸟庙里的道士们也在谈论这件事。 狱中休妻也就罢了,亲生儿子竟然不给母亲收尸。 叶盛听说此事,一时怔怔,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颜昭石在床上躺得久了,王道长建议他活动活动,颜景修便扶着他到廊下走一走。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善信们陆陆续续往白鸟庙送了很多东西,柴禾、菜蔬、豆腐,大户人家则送来了药材和米面。 颜昭石看着忙碌着的道士们,心中怅然。 他想起刚成亲的那几年,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李绮娘最忙碌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要来交帐,铺子里更忙,后来颜雪怀出生了,李绮娘和管事们对帐的时候,她跟着乳娘坐在旁边,困了就睡在帐房里。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他发现李绮娘不在,刚问了一句,郭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说李绮娘嫌弃她这个乡下婆婆,不肯和她一起吃饭。 他听得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前院,当着管事们的面,和李绮娘大吵一架。 从那以后,李绮娘就不在家里对帐了,有时一走就是几天,再后来,李老太爷去世,李大舅出事,郭老太太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李绮娘索性带着女儿住进酒楼里。 颜昭石失神地望着前方,母亲之所以现在对他这般嫌弃,有一半的原因是来自李绮娘吧。 当年若是他娶的不是李绮娘,而是另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妻子不会抛头露面,一头钻进钱眼里,若是再生个嫡子,那他也不会抬通房,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颜昭石叹了口气,若是能重活一次,他决不会去李食记洗碗,李老太爷不会看上他,更不会把女儿嫁过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很不幸,娶了庸俗不堪的李绮娘,连儿子也没有,欠了巨债,还被母亲和大哥逐出家门。 颜昭石越想越难过,心情灰败至极。 正在这时,两名道士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他们,便问另一个:“那个就是颜景修吧?” 另一个点点头,像是活见鬼似的,拉着同伴快步离去。 颜昭石和颜景修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平素里来给颜昭石换药的药僮来了,和往常不同,他看到颜景修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颜昭石忍不住了,强打着精神问道:“小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事?” 颜景修出说:“是啊,小师傅,如果是我们的事,但说无妨。” 这些日子,他困在白鸟庙里,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和游伍有关的事。 药僮迟疑一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有善人来庙里,说是颜童生不给母亲收尸,以至于令堂的尸身被弃于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你说什么?”颜景修大惊,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药僮的手臂,“你说提我的母亲?” 药僮吓了一跳,不住点头:“不是我说的,是善人说的。” “哪位善人?”颜景修面容扭曲,眼睛里喷出怒火。 “好几个,好几个善人,全都这么说,街上贴了告示......”药僮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景修,他一直以为,这位颜童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什么告示?” 颜景修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气,药僮强忍着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道:“告示上说,令堂是裕王奸细......” 颜景修猛的松开手,药僮措不及防,险些摔倒,也顾不换药,一溜烟儿地跑了。 “阿修,让二叔去和他们说,你不是不去收尸,你是在给我侍疾,是二叔连累了你。” 同为读书人,颜昭石深知名声有多么重要。 即使孙氏是奸细,是下堂之妇,可她终归还是颜景修的母亲。 这一个孝字压下来,颜景修的名声便全没了。 颜景修摇摇头,他在白鸟庙里,可是父亲和妹妹就在板子大场,但凡是这种判斩刑的犯人,行刑之前,衙门都会通知亲属去收尸,板子大场里便有衙门派过来的小吏,他不知道孙氏处斩的消息,颜家人却肯定是知道的。 之所以没人去收尸,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消息,而是他们不肯去。 颜景修自嘲一笑,到头来,毁他名声的,便是整天把“疼他”、“为他好”,这几个字挂在嘴上的那些所谓亲人。 多么可笑,害他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这些年来他废寝忘食的苦读,他小心经营的名声,竟然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全都毁掉了。 颜景修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惊飞了枯枝上的冬鸟,也掩盖了颜昭石的忏悔。 颜昭石看着状似疯狂的侄儿,心如刀割。 他对不起阿修,对不起。 那天晚上,颜景修让值夜的道士去睡觉,自己独自在灶间里坐了一夜 次日,颜景修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去挽回失去的一切。 他走出灶间,迎面遇到昨天的那个药僮,药僮见到他,便急急地问道:“颜童生,令叔为何出庙去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呢。” 颜景修仔细一问,原来这个药僮昨天没能给颜昭石换药,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却发现颜昭石没有屋里,守门的老道告诉他,天刚蒙蒙亮,那位在这里养伤的颜二老爷便出了山门。 颜景修怔了怔,快步走进颜昭石住的房间,在枕头下面找到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吾去矣,勿念! 颜昭石出走的消息,也把珍珠给惊住了。 颜雪怀让他盯着白鸟庙,可是没说让他从天刚亮时就盯着啊,颜昭石出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珍珠叫上玛瑙,两人分别守着两座城门,可是他们在城门口守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看到颜昭石的影子。 只有一个可能,要么是颜昭石从白鸟庙出来便直接出城去了,要么就是还躲在新京城里的某个角落。 珍珠没有办法了,只好把这事告诉了颜雪怀。 “颜姑娘,要不我出城去找吧。” 颜雪怀摇头:“找他做什么,不用找,有这个时间做点别的不好吗?” 颜雪怀虽然不让找了,可是珍珠却还是在新京城里四处寻找,他其实并不担心颜昭石会出城,出城最好,有多远走多远,死在外面才好,颜姑娘还不会为他守孝。 怕就怕他还在新京,不知道哪天再冒出来,给颜姑娘惹麻烦。 可是珍珠找了几天,也没有发现颜昭石的行踪。 颜昭石这个人,就像阳光下的一滴水,消失得干干净净。 珍珠找不到颜昭石,只能暂时不找了,然而这个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了一件事,颜景修不见了。 颜昭石离开白鸟庙的当天,颜景修便走了。 珍珠觉得自己恐怕不能慢慢变老了,果然,他在柳树胡同跪了整整一夜,次日,柴晏甩出一句话:“你早就不是我的人了,不用来跪我。” 珍珠欲哭无泪,您早点说啊,那我就去跪颜姑娘了。 珍珠是被玛瑙和琉璃抬到柿子胡同的,两人把他往大门口一扔,拍拍他的肩膀:“路人,保重。” 然后,两个家伙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珍珠看着他们的背影,吃肉喝酒时,你们说我是好兄弟,现在我就变成路人了。 你们还是人吗? 他站都站不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去敲门,好在吕英儿刚好出来,看到珍珠一脸菜色,如同一只丧家犬般蜷缩在大门外,吕英儿吓了一跳,少东家说的话果然应验了:“杀千刀的畜牲,连男人也不放过!难怪少东家说,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珍珠:“我没有......” 吕英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少东家知。” 珍珠很想问一问,少东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吕英儿扶着珍珠进了门,迎面遇到武杰和武瑞,两人想都没想,便问道:“珠哥,你和人打架了,谁啊,连你也敢招惹?我们去找他算帐!” 珍珠挥手:“几个小毛贼,已经打跑了,不要张扬,若让老夫人和我们老板娘知道,她们会担心。” 武杰和武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珠哥不但武功高,而且还有侠义之心,这才是真汉子。 吕英儿见到颜雪怀时,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颜雪怀先是一怔,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珍珠看着两个姑娘之间的小表情互动,抹抹眼睛:“少东家,其实我没有......”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珍珠:“我没有......” 吕英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少东家知。” 珍珠很想问一问,少东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吕英儿扶着珍珠进了门,迎面遇到武杰和武瑞,两人想都没想,便问道:“珠哥,你和人打架了,谁啊,连你也敢招惹?我们去找他算帐!” 珍珠挥手:“几个小毛贼,已经打跑了,不要张扬,若让老夫人和我们老板娘知道,她们会担心。” 武杰和武瑞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珠哥不但武功高,而且还有侠义之心,这才是真汉子。 吕英儿见到颜雪怀时,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颜雪怀先是一怔,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珍珠看着两个姑娘之间的小表情互动,抹抹眼睛:“少东家,其实我没有......”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颜雪怀问道:“你这是被罚跪了?” 她可不是吕英儿,也不是武杰和武瑞,她看一眼就知道珍珠一半是真伤,一半是装的。 珍珠偷眼去看吕英儿,颜雪怀说道:“你不用看英儿,英儿知道你是谁。” 吕英儿瞪了珍珠一眼,小样儿,你和晏公子的那点事,我早就看出来了,若不是少东家不让我说,我早就告诉老板娘了。 珍珠硬着头皮,把颜景修失踪的事说了出来,至于他是被谁罚跪的,他没说,颜雪怀也猜得出来。 . 第一八九章 来信(两章合一)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大早,李绮娘便带着颜雪怀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新宅子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随时都能搬进来。 只是这里离会昌街有点远,不如柿子胡同方便,所以也只能隔三差五过来住一住。 叶老夫人让她们找户人家住过去,房子需要人气来养,才能越住越兴旺。 李绮娘觉得很有道理,和颜雪怀一商量,母女俩全都觉得田桂花一家子挺合适。 田桂花的儿子在老崔的工坊里干活,闺女从绣坊里拿活回家做,田桂花的丈夫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便在家里编筐,一家子勤勤恳恳。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大杂院,每月一两银子,鱼龙混杂,田桂花的闺女有两次出去,差点被人欺负了,田桂花气得不成。 李绮娘把想法一说,第一进院子租给她们家,和现在的租金一样,每月只收一两银子,但是要帮着打扫照看院子。 田桂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前两天一家人便搬了进来。 田桂花的丈夫叫陈贵,老实巴脚的汉子,一儿一女,儿子陈金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就是有些腼腆;闺女名叫陈翠翠,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黑白分明。 李绮娘一早就见过田桂花的儿女了,一看就是本份人家的孩子,稳稳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便按照宝贝闺女的指示,告诉陈贵,哪里种花,种什么花,哪里种菜,种什么菜,至于她闺女要养大狗的想法,李绮娘暂时搁置了。 三进院子,第一进租给田桂花家里,母女俩住第二进,后罩虽然空着,但是墙外的那片地却已经圈起来了,原本是要养骡子养狗,现在暂时不养,便交给陈贵种菜了。 种菜是李绮娘的决定,颜雪怀打心眼里不想,可是李绮娘想种菜,颜雪怀想想前世那些连小区绿化区都要偷偷种上菜的老太太们,也就点头同意了。 好在是自家的地方,又没有种到外面,李绮娘想种菜,那就种吧。 回到柿子胡同,莫语听说她们要在新宅子里种菜,便当闲话和叶老夫人说了,没想到叶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名门淑女,忽然就想要种菜了。 难得老夫人有了感兴趣的事,莫语不敢怠慢,打发武杰和武瑞去买菜种菜苗,又在府里开出一片地来。 辛伯听说以后,在李食记后院里也开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种菜。 一时之间,颜雪怀觉得她周围的人都在种菜。 正在这个时候,柴晏送往南边的书信,有了回音。 这封信远比颜雪怀预计的要晚到,颜雪怀初时以为是因为年节延误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当然,此时此刻,颜雪怀还不知道延误的原因。 柴晏来找她时,她正眉飞色舞地和董万千聊八卦,也不知说了啥,董万千啪啪啪拍桌子,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 李食记敞开门做生意,无论有没有客人,大门也是敞开的。 但是柴晏还是在门上敲了敲,颜雪怀和董万千一起看过来,柴晏站在门口,举起手里的那封信。 董万千不明所已,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今天李绮娘去了工地,但是颜雪怀还是让柴晏去了对门的董记烧烤。 “什么信啊,晏七给你写情诗了吗?能给我看看吗?”董万千好奇极了。 颜雪怀瞪她:“晚上包羊肉饺子,你不想吃了吗?” 董万千立刻噤声,昨天晚上,她做梦梦到吃羊肉饺子,今天早上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又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说下午她会早点回来,给她们包羊肉馅的饺子吃。 董万千咽咽口水,情诗有啥好看的,能吃吗?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立刻问柴晏:“信上怎么说?” 柴晏把那封信递到颜雪怀面前,说道:“你看吧。” 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 柴晏说得没有错,这果然不是书信。 周氏,小名阿纨,安远侯世子周舜嫡长女。 高宗二十五年,甲子案发,周舜与其妻路氏惨死,路氏赴死之前,将三个儿女交给周舜亲信李峰带走。 彼时长子周弘年十一,长女阿纨年九岁,幼女阿绮尚在襁褓之中。 李峰带着三个幼儿逃亡,行船至汴河遇到劫匪,船沉了,李峰只救出了阿纨,周弘和阿绮不知所终。 为了寻找这两个孩子,李峰化名李长熹,在淮河上做了水匪,后来又创建了漕帮,但是直到李长熹父子四人身死,也没能找到周弘和阿绮。 因为阿绮失踪时年纪尚幼,所以李长熹和阿纨一直认为,阿绮早已不在人世,因此后来那些年,他们主要寻找的是周弘。 为了隐藏身份,李长熹对外只说阿纨是他收养的孤女,九岁便进了李家做童养媳,阿纨与李长熹的长子李大郎青梅竹马,后来正式成亲,也是两人情投意和,阿纨是李家的媳妇是真的。 颜雪怀一口气把这封信看完,问道:“写信的人是谁?” 柴晏说道:“是我娘身边的女官,你放心,不会泄露出去。” 颜雪怀又问:“甲子案是怎么回事,那位安远侯世子周舜又是怎么回事?” 来到大魏朝也有一年了,颜雪怀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位安远侯世子。 四目相对,柴晏在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淡淡的哀愁。 颜香菜也有哀愁? 柴晏的心抽了抽,只是听到周家兄妹的遭遇,她就难过了,如果他把甲子案详详细细说一遍,那她会不会恨屋及乌,连带着恨起他来? “怎么,不方便说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啊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泰安二十一年,皇帝接到密奏,振远大将军周文璧谋反,安远侯府与周文璧是本家,而那时安远侯世子周舜刚刚任命为大同总兵,加之又有一些其他的证据,皇帝便派飞鱼卫前往大同捉拿周舜,没想到飞鱼卫还没到大周,周舜麾下的先锋营和健骑营便兵变了,后来的事可想而知,无论周舜是不是真的想反,他也说不清了。周舜和妻子全都死了,周文璧却是真的反了,还是老定国公齐常海带兵剿灭的。” 老定国公齐常海是齐慰的父亲。 颜雪怀总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周舜是真冤还是假冤没人知晓,皇帝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无论当时周舜麾下的两大营会不会发生兵变,周舜都要死。 她看着柴晏,似笑非笑:“当时的皇帝是你的祖父?” 柴晏心里苦如黄连,这一刻,他想哭。 可是他能如何,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好,很好,谢谢你”,颜雪怀把那封信重新折好,又问,“这封信可以交给我保存吗?” “当然可以。”柴晏连忙说道。 颜雪怀看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啊,真可惜。” 柴晏不明所已,诧异地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长得这么好看......” 后面的话颜雪怀没有说,她想她还是不要说了,可惜了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鲜肉,她却只能看不能碰,以前不能是她觉得两个人没有可能,现在则是她和他之间,很可能存在世仇。 对,世仇。 颜雪怀把那封信揣进怀里,转身便走了。 柴晏垂头丧气地坐下,面前是董记的烧烤炉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刻,柴晏觉得有一股难闻的油脂味道,让他透不过气来。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一大早,李绮娘便带着颜雪怀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新宅子里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随时都能搬进来。 只是这里离会昌街有点远,不如柿子胡同方便,所以也只能隔三差五过来住一住。 叶老夫人让她们找户人家住过去,房子需要人气来养,才能越住越兴旺。 李绮娘觉得很有道理,和颜雪怀一商量,母女俩全都觉得田桂花一家子挺合适。 田桂花的儿子在老崔的工坊里干活,闺女从绣坊里拿活回家做,田桂花的丈夫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便在家里编筐,一家子勤勤恳恳。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大杂院,每月一两银子,鱼龙混杂,田桂花的闺女有两次出去,差点被人欺负了,田桂花气得不成。 李绮娘把想法一说,第一进院子租给她们家,和现在的租金一样,每月只收一两银子,但是要帮着打扫照看院子。 田桂花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前两天一家人便搬了进来。 田桂花的丈夫叫陈贵,老实巴脚的汉子,一儿一女,儿子陈金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就是有些腼腆;闺女名叫陈翠翠,皮肤微黑,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黑白分明。 李绮娘一早就见过田桂花的儿女了,一看就是本份人家的孩子,稳稳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便按照宝贝闺女的指示,告诉陈贵,哪里种花,种什么花,哪里种菜,种什么菜,至于她闺女要养大狗的想法,李绮娘暂时搁置了。 三进院子,第一进租给田桂花家里,母女俩住第二进,后罩虽然空着,但是墙外的那片地却已经圈起来了,原本是要养骡子养狗,现在暂时不养,便交给陈贵种菜了。 种菜是李绮娘的决定,颜雪怀打心眼里不想,可是李绮娘想种菜,颜雪怀想想前世那些连小区绿化区都要偷偷种上菜的老太太们,也就点头同意了。 好在是自家的地方,又没有种到外面,李绮娘想种菜,那就种吧。 回到柿子胡同,莫语听说她们要在新宅子里种菜,便当闲话和叶老夫人说了,没想到叶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名门淑女,忽然就想要种菜了。 难得老夫人有了感兴趣的事,莫语不敢怠慢,打发武杰和武瑞去买菜种菜苗,又在府里开出一片地来。 辛伯听说以后,在李食记后院里也开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种菜。 一时之间,颜雪怀觉得她周围的人都在种菜。 正在这个时候,柴晏送往南边的书信,有了回音。 这封信远比颜雪怀预计的要晚到,颜雪怀初时以为是因为年节延误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当然,此时此刻,颜雪怀还不知道延误的原因。 柴晏来找她时,她正眉飞色舞地和董万千聊八卦,也不知说了啥,董万千啪啪啪拍桌子,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 李食记敞开门做生意,无论有没有客人,大门也是敞开的。 但是柴晏还是在门上敲了敲,颜雪怀和董万千一起看过来,柴晏站在门口,举起手里的那封信。 董万千不明所已,颜雪怀的眼睛亮了起来。 今天李绮娘去了工地,但是颜雪怀还是让柴晏去了对门的董记烧烤。 “什么信啊,晏七给你写情诗了吗?能给我看看吗?”董万千好奇极了。 颜雪怀瞪她:“晚上包羊肉饺子,你不想吃了吗?” 董万千立刻噤声,昨天晚上,她做梦梦到吃羊肉饺子,今天早上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又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说下午她会早点回来,给她们包羊肉馅的饺子吃。 董万千咽咽口水,情诗有啥好看的,能吃吗? 打发走了董万千,颜雪怀立刻问柴晏:“信上怎么说?” 柴晏把那封信递到颜雪怀面前,说道:“你看吧。” 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颜雪怀却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你的家书吧,我还是不要看了,你告诉我吧。” “没关系,这封信不是我娘写的,算不上家书,我娘另外写了一封家书。”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便接过了那封信。 . 第一九零章 相见(两章合一) 柴晏进去之前,听到颜雪怀在碎碎念:“我娘说什么,你就应着,千万不要说些让她生气的话......” 至于哪些话会令李绮娘生气,颜雪怀没有说,但是柴晏心里清楚,无非就是想要求娶人家闺女的那些话呗。 柴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香菜开始为他操心了?上一个在他耳边碎碎念的女人,是他娘。 “嗯,我记住了。” 柴晏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放心吧。” 颜雪怀别过脸去,这会儿李绮娘的神经正是崩得最紧的时候,落只蚊子上去也能给弹得飞起来,何况柴晏原本就是在李绮娘面前挂过号的。 其实李绮娘悄悄问过吕英儿,知道柴晏一直没有消失,只是不来李食记,改去对门的董记烧烤。 颜雪怀很喜欢吃烧烤,就像董万千喜欢李食记的家常饭菜一样,刚开始,两人各自在对方的铺子里预交了饭钱,饭钱用完之后,两人谁也没有续费,彼此在对方的铺子里吃得那叫一个开心。 所以,李绮娘知道,她闺女这阵子应该没少和柴晏见面,只不过把地点改在了董记烧烤。 李绮娘舍不得斥责自家闺女,柴晏又避着她,这些日子以来,李绮娘也挺憋闷的,偶尔做梦,会梦到闺女嫁给柴晏,柴晏凶神恶煞,满脸横肉,闺女跑回家里哭诉,说在婆家受欺负,她又气又恨,一下子急醒了,自己大半夜睡不着,早上却看到闺女神采焕发的脸,李绮娘便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着实可笑。 今天再次见到柴晏,李绮娘忽然发现,眼前的柴晏眉清目朗,比起上次见到时,眼里多了几分温润。 李绮娘有些恍惚,面前的昳丽少年,即使中年发福,也不会长成梦里那个满脸横肉的模样。 ...... 半个时辰后,柴晏从后院里走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让颜雪怀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样子,香菜一定很担心,坐立不安,嗯,肯定,所以他要快点让她看到。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按理是不会有客人的。 可是颜雪怀对面却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柴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个什么黄记酱园的少东家。 上次用他家拉酱缸的破骡车送颜雪怀回来的。 柴晏想到这里,有些后悔,他应该送给颜香菜一驾骡车的,到时李食记有了自己的骡车,看谁还能钻空子。 柴晏默默走过来,颜雪怀听到动静,转身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咦,你们说完了?” “嗯”,颜雪怀的笑容有些刺眼,但是柴晏的笑容更加灿烂,“伯母心情很好,我现在回去给家里写信,把这事定下来,伯母说越快越好,不过我觉得还是要问过你,你觉得呢?” 颜雪怀忙道:“这件事都听我娘的,我没有意见。” 柴晏笑弯了眼睛:“那这件事就都由伯母做主,我现在就回去写信,让我娘尽快。” “好啊。”颜雪怀也很高兴,一来柴晏肯定是没惹李绮娘生气,二来她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个人关心李绮娘。 只有她知道,李绮娘的亲生女儿早就死了...... 李绮娘太苦了,然而,李绮娘对她又太好了。 颜雪怀希望李绮娘能过得开心,更开心。 因为先入为主有了这些想法,所以聪明伶俐如颜雪怀,也没有听出柴晏这番话里的那点小心思。 颜雪怀没有听出来,坐在对面的黄博却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来提亲,而且李老板应允了? 这也不合规矩啊,哪有自己上门提亲的,提亲是要请媒人的。 或者,早就上门提过亲了,这一次是登门商议订亲的细节? 对,这就能说清了,难怪这人说要全由李老板做主。 刹那之间,黄博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认出眼前这个人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抢眼了,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黄博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问道:“颜姑娘,不知这位是......” 柴晏抢先一步,冲着黄博抱拳:“在下姓晏,家中行七,上次颜姑娘买菜回来,多亏黄少东顺路送她一程。” 黄博连忙还礼:“原来是晏七公子,不好意思,上次我错以为晏七公子是李食记的伙计,还请晏七公子见谅。” 柴晏微笑:“黄少东客气了,上次匆忙,没能向黄少东自我介绍,是我的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客气个没完,颜雪怀终于听出不对来了,好你个晏七,你太奸诈了! 她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板起脸来对柴晏说道:“你不是说要回去写信吗?” 柴晏忙道:“对,我马上就回去。” 说着,他向黄博投去一个“我很惧内”的眼神,说道:“今天晏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先走一步了,黄少东多坐一会儿,一定要尝尝伯母的手艺。” 黄博哪里还想多坐,他连忙对颜雪怀说道:“等李老板不忙了,请她尝尝这几坛酱,如果觉得不错,再去灯市街时和全伯说一声,我让伙计送过来。” 柴晏这才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三个小酱坛,看来是黄记酱园送来的新品。 堂堂少东家,哪里用得着他来推销,柴晏在心里冷哼,摆明就是想要趁着送酱的名义,公然上门勾搭他家香菜。 别问柴晏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他用得不想再用的招数。 柴晏索性等了黄博一起走,你都说了要走了,我送你一程也无妨。 颜雪怀快被这两个人给烦死了,巴不得他们全都走,走得远远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目送两人出了李食记,朝着他们的背影做个鬼脸,转身去找李绮娘去了。 “娘,您和柴晏怎么说的?”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正在后厨里翻翻找找,看到颜雪怀进来,便问道:“我的菜刀呢?” 颜雪怀四下看了看:“咦,您的菜刀找不到了?您给放哪儿了,那刀是新磨的,可千万别掉到哪里,不小心割了人。” 李绮娘看着她,似笑非笑:“菜刀没有手,自己割不到人,菜刀也没有腿,好端端地不会自己藏起来,说吧,你把菜刀藏哪儿了?”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其实原本也只有吕英儿切菜的声音,现在,吕英儿的动作停下来,扭着脖子冲着颜雪怀挤眉弄眼。 颜雪怀摸摸鼻子,然后打个喷嚏,哑着嗓子说道:“我感冒了,会传染,不能进厨房,也不能留在铺子了,娘啊,您忙着,我回柿子胡同。”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经跑出了后厨。 李绮娘无奈地摇摇头,身后传来噗哧一声轻笑,李绮娘转过身去,吕英儿缩着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英儿,我的菜刀呢?”李绮娘问道。 吕英儿强忍着笑,道:“老板娘,我真的不知道。” 李绮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吕英儿明明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现在怎么也被自家闺女给带坏,不,给带得鬼机灵起来了? 李食记里当然不只一把菜刀,只是那一把是李绮娘用得最顺手的。 李绮娘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后厨。 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即使是柴晏的出身,也不能成为她要砍人的理由吧。 李绮娘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过,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很失败,竟然让女儿认定她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砍人。 李绮娘看着面前的菜刀,站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回后厨。 “英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凶?”闺女不在面前,李绮娘只好去问吕英儿。 吕英儿连忙说道:“老板娘一点也不凶,无论是会昌街,还是工地上,谁不说老板娘是个厚道人啊。” 李绮娘叹了口气,别人说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她闺女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说道:“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做好,从来就没有做好过。” 吕英儿一怔,没想到老板娘竟会这样说。 吕英儿自幼失怙,早就不记得被母亲疼爱的感觉了,在她看来,李绮娘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像李绮娘这样惯着宠着自家闺女的。 李绮娘若是还要认为自己没有做好,那就没人能做好了。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即使是柴晏的出身,也不能成为她要砍人的理由吧。 李绮娘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但是她心里却有些难过,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很失败,竟然让女儿认定她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砍人。 李绮娘看着面前的菜刀,站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回后厨。 “英儿,你说我是不是很凶?”闺女不在面前,李绮娘只好去问吕英儿。 吕英儿连忙说道:“老板娘一点也不凶,无论是会昌街,还是工地上,谁不说老板娘是个厚道人啊。” 李绮娘叹了口气,别人说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她闺女是怎么想的。 她喃喃说道:“我这个当娘的,没有尽到责任,我没有做好,从来就没有做好过。” 吕英儿一怔,没想到老板娘竟会这样说。 吕英儿自幼失怙,早就不记得被母亲疼爱的感觉了,在她看来,李绮娘就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她从没见过哪家的娘像李绮娘这样惯着宠着自家闺女的。 李绮娘若是还要认为自己没有做好,那就没人能做好了。刚刚走出后厨,李绮娘就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把刀,可不就是她遍寻不到的那把菜刀吗? 这把菜刀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上次也丢了一回,也是莫名其妙自己就出来了。 上次,对,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绮娘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就是她第一次把柴晏叫过来谈话的那次。 她把柴晏轰走,然后就找不到菜刀了。 这一次,她又把柴晏叫来说话,然后她的菜刀便再一次不翼而飞。 李绮娘再是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两次藏起菜刀的,就是她那宝贝闺女! 这是担心她拿着菜刀砍了柴晏? 李绮娘怔住,她闺女对她是有误解吧? 她虽然不想让女儿和柴晏之间有些什么,可是她也不会用菜刀去砍柴晏啊。 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她凭什么要去砍别人家的孩子? 何况这个柴晏除了出身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喊打喊杀。 . 第一九一章 人情 “他对我详细讲了他母亲与周大当家之间的渊源。”李绮娘说道。 卧房里只有母女两个人,但是颜雪怀知道,珍珠一定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颜雪怀恍然,柴晏既然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告诉李绮娘,想来连珍珠也一起交待了。 李绮娘的声音清淡如水,在寂静的夜晚缓缓流淌。 柴晏是家中幼子,很多事情之前确实不知道,此番因为李绮娘的事,他写信去问母亲——裕王妃江氏,江氏给他的回信中,除了那一份女官所写的周氏生平以外,还有一份亲笔书信。 高宗先后育有七子,活下来的只有淑妃所出皇长子柴冀、惠妃所出皇五子柴允,后来高宗册王氏为继后,王皇后生下皇六子。 高宗对皇六子非常喜欢,皇六子三岁时,便封为太子,同时又封柴冀为清平王,柴允为广平王,让二人出京就藩,日后新帝登基,再按祖制,将两位兄长再由郡王晋为亲王。 没想到太子也没有活过五岁,太子是被一只鸟给吓死的。 据说那只鸟啄了太子的脸,太子受了惊吓,当场气绝身亡。 高宗自是不相信太子真的是被吓死的,他让人调查,查出那只鸟是王皇后的弟媳从宫外带来的,而一年前,有人曾经见过安远侯府的小少爷周弘也有一只这样的鸟。 彼时,安远侯世子周舜领了大同总兵一职,已经带着妻儿离开京城了。 一只鸟不能成为谋反的证据,但是却在高宗心里种下了一根刺,后来有人密报说周舜谋反,他便立刻派飞鱼卫采取行动。 王皇后此时已怀孕四个月,得知太子的死讯,王皇后便小产了。 小产之后的王皇后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 高宗也很伤心,频繁召见道士,不久,振远大将军周文璧谋反的消息传来,皇帝派老定国公齐常海带兵平乱,又派飞鱼卫捉拿周舜。 周舜夫妇惨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后宫同时传来杜嫔怀孕的消息。 因为这消息来得凑巧,道士也隐隐有此子乃太子投胎之意,高宗又惊又喜,对杜嫔宠爱有加。 可惜杜嫔的这个孩子没有保住,七个月时竟然小产,落下一个成形的男婴。 高宗心疼之余,封杜嫔为贵妃,暂掌后宫。 杜贵妃比王皇后年轻,身体也比王皇后要好,没过多久便把身体调养好了,过了不到两年,便再次有了身孕 这一胎有“太子保佑”,皇七子足月诞下,高宗欣喜,给此子取名“昱”,世人皆道此名有新帝登位之意,事情也的确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柴昱刚刚满月,高宗便册杜贵妃为继后,从此杜氏成了杜皇后。 高宗驾崩,六岁的柴昱登基继位,封柴冀为裕王,柴奂为庆王,只是两人的封地也由以前的近京之地,改为远离京城。 一年之后,漕帮帮主李长熹,连同三个儿子皆被人陷害而死。 而那时,距离周舜夫妇亡故已过十年。 害死李长熹父子的,是李氏族中的兄弟。 世人只知道李家父子死后,周大当家带领妯娌和小姑子们,凭着一股狠劲报仇雪恨,收拢了漕帮兄弟,却无人知道周大当家在此之前,单枪匹马进了裕王府,求见了裕王妃江氏。 “周大当家见过裕王妃?”颜雪怀大吃一惊。 “是啊,有件事你可能没听说过,裕王的生母孟淑妃和裕王妃江氏的娘家,皆出自中原名门,而朝廷的米粮中转转运司便设在中原开封,漕运四河,目的地皆是开封。那时的江南漕帮虽然尚未与朝廷达成总承运的协议,但是也一直在给朝廷运送漕米,李家的内鬼能害死大当家父子四人,若是没有官府的人帮助是不可能的。 周大当家求见裕王妃,便是请裕王妃出手相助,借助孟家和江家的力量,帮她掐断李家内鬼与官府之间的联系,将内鬼变成弃子。” 颜雪怀恍然大悟,问道:“所以这便是柴晏所说的,周大当家欠他母亲的人情?” “对,不仅是这一件,后来周大当家能够与朝廷达成协议,承运淮汴两河全部漕运,也有江孟两家的功劳,而江孟两家支持的人,便是柴晏的父亲裕王柴冀。” 李绮娘耐心地解释,在她看来,女儿还小,这种事情可能理解上有些吃力,却没想到,颜雪怀比她想像得更加通透。 颜雪怀点点头,说道:“现在的漕帮比之昔日更加壮大,裕王想要起兵,有漕帮支持便能如虎添翼,无论粮草还是其他军备,都要交给漕帮。 昔日周大当家请裕王妃出手相助时,漕帮内忧外患,如一盘散沙,而她也只是外人眼里的一个小小孤女。 裕王妃却真的帮忙了,除了裕王妃心善以外,更多的则是裕王和裕王妃有远见。 现在看来,裕王想要起兵不是一天两天,他一直都在准备,准备了二十年。” 说到这里,颜雪怀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有周大当家和她的漕帮,我们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这二十年里,得过裕王恩惠发展壮大起来的势力,肯定不止漕帮一个,还有许许多多的周大当家。 皇宫里一茬茬的小皇帝们在成长,周大当家们也在成长,而同时,裕王的势力也在成长,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局势。 娘您说得没错,裕王敢把最小的儿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保护起来,那他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儿子不会出事,我们母女自是不会受到连累。” 李绮娘没有想到,宝贝闺女比她想得要深远多了,她惊讶地看着女儿,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裕王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准备了?我以为就是这一两年之间的事儿。” 颜雪怀失笑:“行了,娘啊,这些事和咱们没有关系,您多赚点钱,然后兑成金子,咱们找个地方埋起来,无论谁当皇帝,咱们手里有金子,以后也能吃喝不愁。” . 第一九二章 登基 柴晏当天就写了一封密信,派人专程送交裕王妃。 李绮娘和颜雪怀全都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两三个月才能有回信,万万没想到,事情和她们想像得完全不同。 十日之后,消息传来,裕王带领长子柴益、三子柴肃入皇陵祭拜先祖。 太皇太后大怒,却无能为力。内操军的提议原本已经因为齐慰的反对而搁置了,现在太皇太后气极,没有考虑前线大军如何作战,反而决定立刻组建内操军。 太皇太后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保卫新京,保卫皇帝,只要皇帝安全,大魏江山便安全,组建了内操军,便一劳永固。 这一次,无论以齐慰为首的文武大臣如何反对,太皇太后下定决心,责令飞鱼卫指挥使吴铎和飞鱼卫抚监许怀义协助卫明,组建内操军。 内操军的银子由谁来出? 太皇太后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银子出来,就连内务府的银子,她也舍不得。 于是,这笔银子便摊派给了兵部和户部! 继而,太皇太后又责令工部和内监在修建城墙的同时,抓紧时间修建皇城,她要建一座比旧京更加坚固的皇城,让裕王无法攻克。 朝廷原本就在征兵,但那都是在穷乡僻壤的乡下,经过吕河营的那次暴动,更没有军队愿意在临近新京的这些地方募兵了,风险太大,稍微没有运作好,就会传到新京,卫葆的靠山那么大,照样受了重刑又被送到了前线。 因此,现在募兵都是在远离新京的地方。 可是内操军却不一样,时间太急,任务太重,更何况内操军高人一等,他们不是上前线送死的,而是驻守皇城,保卫皇帝和太皇太后的。 总而言之,那就是想在哪里征兵,就在哪里征兵,被征上的是福气! 大魏朝招募兵士给出的银子高低不等,高的能给到每丁十两,低的则是每丁五两,大多数也能在七两或者八两。 可是内操军不一样。 虽然这笔银子是由兵部和户部来出,可是现在前方在打仗,银子如水一般花出去,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全都挤不出银子来了。 因此,内操军用来募兵的银子着实有限,一个兵丁只能给三两银子! 即使只招八千人,也要二万四千两银子,但是说好是一万人,那就要按一万人来拨款。 兵部和户部叫苦连天,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才凑够三万两银子拨过来。 因此,内操军用来募兵的钱只有三万两,扣去募兵过程中产生的各项费用,中间办事的再从中贪一点,到了下面给到兵丁手里的,有的是二两,有的只有一两半! 刚开始,有些穷疯了的人家,为了二两银子,咬咬牙就送自家男丁过来当兵,可是里正把人领过来才知道,这不仅是要当兵,还要挨一刀,割掉子孙根。 能为了二两银子就送男丁当兵的,十之有八都是穷困偏僻的村子,那里的里正都是老实巴脚的泥腿子出身,哪里见过这个,当下吓得带人便跑。 刚开始跑了也就跑了,后来跑的人多起来,派来募兵的人不乐意了,总不能募不到人空手回去吧,你们敢跑,我们就敢追,追得多了,也就不追了,改成抓! 下来募兵的太监让县衙里的衙役们到各个村子里抓壮丁,这什么壮丁啊,抓回来就要一刀割了,衙役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谁也不愿意去干这种事,今天他们把人家的儿孙抓来割了,改天人家说不定就要把他家祖坟给刨了。 太监们见支使不动衙役,索性直接拿衙役开刀,仅在白河县,就有十名青壮衙役被净身,其中有两名衙役没有熬过去,当晚便死了。 余下的八个人里,有两个是三代单传,家里的老人听说以后,一口气没上来便去了。 能把子弟送到衙门里当差的,都是十里八村有些体面的家庭,于是当天晚上,这几户人家凑到一起一合计,便凑钱请了土匪。 白河县的知县性情懦弱,自从出事以后便勒令子女不要出门,可是防不胜防,他的小儿子在自家后巷里被人割去子孙根,待到被发现时,孩子已经失血过多断气了。 案子一出,首先怀疑的就是那八家苦主,不久又查出这八家苦主勾结土匪。 出京募兵的这些人里,除了有太监,还有飞鱼卫,只是飞鱼卫不多,派来白河县的也只有两名飞鱼卫。 县衙里的衙役们早就给吓坏了,他们不想也像之前那十个人一样的下场,因此,老老实实跟着飞鱼卫去各家抓人。 八户人家的当家人全都被抓进大牢,没有等到天亮便被砍了脑袋。 于是白河县重又恢复平静,太监们继续募兵,可是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日,两日后的夜里,白河千户营的一名总旗,与他的好友,另一位总旗,率领手下一百人,攻占了白河县衙,将暂时住在后衙的五名太监、两名飞鱼卫,连同知县及其家眷,杀得一干二净。 那名带头的总旗,便是八户人家当中,其中一家的长子。 白河卫兵变! 这场仅有一百人的兵变,很快便被镇压,但是内操军之祸却已经显现出来。 不到十天,青风镇、白家口、二里营,三地民乱,当地的百姓拿起镰刀锄头,追打太监和飞鱼卫,另有几个地方,当地乡绅居然花钱请了土匪保护家里的佃户。 御使的奏折一筐筐送到御前,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有人指使,这些贱民是被人指使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哀家,对付皇帝,他们是裕贼的同党,诛之,尽诛之!” 一个月之内,仅新京附近,因内操军募兵而引进的暴乱便有大大小小十几起,虽然这些暴乱很快便被平复了,但是消息传到新京,新京的百姓们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有人担心内操军在乡下募不到兵丁,便会来新京募兵,还有的人担心乡下乱了,粮食菜蔬运不到新京,新京城里会断粮。 很快,百姓们的猜测全都变成了现实,内操军真的在新京城里募兵了,紧接着,城内各大米铺,粮价飞涨! 粮价飞涨的原因,并非全部是因为募兵,而是大魏朝的米粮仓库,开封漕运中转仓彻底易手,裕王大军占领中原!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座落在会昌街上的一家米铺被流民抢了。 次日晚上,又有两家药铺被抢。 柴晏一大早就等在柿子胡同外面,看到李绮娘和颜雪怀,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把铺子里的米粮搬空,这几天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当天,李绮娘将崔旭、温绣和田桂花也叫了回来,辛伯和大牛大壮暂时搬去了文藻胡同的新宅子,和田桂花一家住在一起,大武和二武匆匆回到柿子胡同,得到叶老夫人允许,柴晏把玛瑙派过来,和珍珠住在一起。 百忙之中,李绮娘还不忘通知了范无病,范老头当天便关了铺子,带着子侄们回家,闭门不出。 三日之后,消息传来,裕王在旧京登基,即皇帝位,年号成武。 第一九三章 晚膳 新京城里,城门紧闭,没有军队发的通行牌子,任何人不能出入,百姓们不能出城祭拜,因此临近清明,整个新京大大小小的十字路口,到了晚上便全都是烧纸的,明明暗暗,宛若鬼火。 做为临时行宫的福王府里的银安殿,此时却是亮如白昼。 以定国公齐慰在内的六位勋爵,连同以福王为首的五位宗室,站于一侧,另一侧则是刚刚升任首铺的叶棣,率领内阁及六部官员十余人。 这些人虽然是分两侧站立,可实则却是三拨人,此时,这三拨人正在争论不休。 就在今天下午,太皇太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迁都! 太皇太后看上的新都城是西京! 西京曾是十六朝古都,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更是太皇太后幼年生活过的地方,她对西京的感情,胜过旧京和洛城。 太皇太后认为,柴冀狼子野心,决不会打下中原就不打了,他还会继续北上,说不定哪天就要打到新京了,所以为了皇帝的安危,当务之急是迁都! 谁能想到,裕王刚刚登基,太皇太后想的却是弃城逃跑呢。 三拨人争论了两个时辰,最终,太皇太后的这个决定被搁置了! 太皇太后气得发抖,回到寝殿,她像以前每次那样发了一通脾气。 女官慌忙叫来了卫明,看到卫明,太皇太后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卫明心情也不太好,自从他提议建立内操军开始便诸事不顺,或者说,是自从齐慰进京以后,不如意的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且,每一次都与齐慰有关系。 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卫明越发烦躁。 当年,他年轻英俊,虽然没有了子孙根,却也只是让他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凭着这副好容貌,他便入了杜氏的凤眼。 那时杜氏刚刚小产不久,皇帝问候了几句,便去临幸其他嫔妃了。杜氏刚刚得宠,便又失宠,心中郁结,却无能为力。 貌美且温柔的内侍,便是这时走进她的生活。 他们一起走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他帮她买通道士,让她重获圣宠,他千方百计,终于让她再次有孕,那些年里,他们相互依赖相互扶持,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终于,她成了太后,又成了太皇太后,他陪着她富贵荣华,也陪着她风风雨雨。 现在,她老了,他也不年轻了,可他们依然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卫明撩起袍子,跪在太皇太后的凤榻前,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太皇太后颊边的泪珠,柔声说道:“不迁就不迁吧,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若是你真的不喜欢这里,趁着春暖花开,我陪你去白鹿山散散心吧。” 白鹿山归福王所有,距离新京二百余里,内有温泉,风景如画,福王斥巨资在白鹿山修建别院,是踏春小住最好的去处。 太皇太后心头一动,是啊,不能迁都西京,可是却能到白鹿山暂住,她曾经听福王说过,白鹿山易守难攻,前朝便曾有王公贵族在此处避难。 “也好”,太皇太后终于止住了眼睛,她叹了口气,“小卫子啊,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只有你最懂哀家。” 卫明微笑,他的笑容温柔如春日花瓣,他轻轻抚摸着太皇太后那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没有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太皇太后寝宫外面,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出来,她走到一棵树下,原本蹲在树下的一个人影连忙站了起来:“娥姐姐,你来了。” 被称为娥姐姐的女子压低声音说道:“阿莺,太皇太后这几日要去白鹿山小住。” 阿莺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娥姐姐”手里...... 小皇帝柴冉耷拉着脑袋,默默走出胡太后的寝宫,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他很饿。 身边的小内侍看他一眼,说道:“阿莺姑娘应该已经忙完了,就快来了,您再忍忍。” 柴冉的眼睛亮了起来,谁能想到一国之君每天晚上都要饿肚子呢。 每天晚膳,柴冉都要去陪胡太后用膳,这所谓的用膳,并没有想像中的天伦之乐,实际上就是胡太后一个人用膳,而他在旁边侍候,布菜、递帕子...... 刚开始,他饿着肚子回来,便打发内侍到御膳房传膳,可是没过一会儿,胡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便来了,质问他是不是在太后宫中吃不饱,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只能说不是,掌事嬷嬷便告诫他要谨言慎行,不能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小小的柴冉想不明白一国之君和饿肚子有什么关系,可是从那以后,即使他回来喊饿,他身边的嬷嬷和内侍们也不敢再去传膳了。 他宫里的嬷嬷们都是胡太后派过来的,她们只听太皇太后和胡太后的,所以就连内侍们想要偷拿点心留给他吃,也要避开嬷嬷们,否则嬷嬷们告诉胡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他又要挨训了。 每天下午,他想多吃几块点心,那也是不行的,他是皇帝,皇帝要有所节制,不能养成随心所欲的习惯,口腹之欲也不行。 而太皇太后,每次见到他,只会问他有没有抄经,却从来不会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吃饱肚子。 好在现在有了阿莺。 阿莺就是福王府派过来的粗使宫女,现在她在大厨房里洗碗,大厨房是给内侍和宫女们做饭的,没有什么精致的点心,阿莺每天晚上送过来的,其实就是些花卷包子之类的,可是柴冉却觉得很好吃,比他白天吃的那些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你把银子交给阿莺了吗?”柴冉低声问道。 “给了,奴婢给了五两,不过咱们手头也只有这五两了”,小内侍叹了口气,“您的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可这都是内造的,上面刻着字儿,外面的当铺里要么不敢收,要么就会狠狠地压价,上次的那个镇纸,才当了二十两,您不心疼,奴婢都替您心疼了。” 柴冉抬头望着暗蓝的夜空,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 “唉,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他还不到十岁,距离长大还有好几年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喵,喵,喵~” 三声猫叫,这是阿莺,阿莺来送饭了。 . 第一九四章 星星 夜色之中,阿莺还是那身低等宫女的打扮,只是她比初进府时更瘦了。 大厨房的饭食远不像柴冉以为的那样想拿就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即使她们这些在大厨房里干活的,不 阿莺每天给他送来的吃食,全是阿莺用自己的吃食和大厨房的 “陛下快吃吧,奴婢用三层帕子包着,还热乎着呢。” 阿莺小心翼翼地打开帕子,里面是四个素包子。 柴冉接过包子,递了一只给小内侍,小内侍欢喜地接过来,他跟着柴冉去胡太后宫里用膳,待遇稍微比主子好一点,回到自己宫里以后,会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稀粥,这是他托其他内侍给他留下来的,也只够他一个人吃。 主仆二人吃完包子,阿莺这才说道:“您上次给奴婢的银子,奴婢给了太皇太后身边的月娥姐姐了。” 听阿莺说到银子,柴冉有些不好意思,他托阿莺帮他打听消息,可又给不出更多的银子。 阿莺并没有再向他要银子的意思,继续说道:“娥姐姐告诉奴婢,太皇太后这几日会去白鹿山小住,到时陛下和太后姐姐肯定也会跟着一起去,但是奴婢一准儿是不能去的,到了白鹿山,陛下就想办法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吧。” 跟着太皇太后,可能会被喝斥,但是却一定不会饿肚子。 “去白鹿山?避难吗?”柴冉微微吃惊,他已经知道太皇太后想要迁都的想法被群臣驳回了,没想到太皇太后还是要离开新京。 阿莺并不知道前朝贵族在白鹿山避难的典故,不明所已,说道:“娥姐姐没说,奴婢不知道。” 柴冉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朕记下了。” 阿莺抿嘴一笑,曲膝行礼,然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皇太后要去白鹿山的决定,并没有通知柴冉,接下来的两天,福王府里一切如故,但是阿莺告诉柴冉,太皇太后宫里的人正在悄悄整理箱笼。 柴冉再去陪胡太后用晚膳时,让小内侍悄悄留意,可是胡太后宫里的人,却像是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莫非太皇太后只想自己去,没有准备带上他和胡太后? 柴冉的小脑袋想不通这当中的弯弯绕,他索性不想了。 可是第三天的晚上,阿莺再来给送饭时,压低声音告诉他:“娥姐姐说,太皇太后会与陛下同行,但是不会带上胡太后。” 阿莺说话的时候,眼底眉梢都是喜色,小皇帝不用再在胡太后面前立规矩,也就用会挨饿了。 柴冉却是一怔,太皇太后不让胡太后同去? 为什么? 他忽然有些害怕,太皇太后是要去避难的,之所以带上他,是因为他是皇帝,他虽然没有亲政,可是太皇太后却要以他的名义颁旨,明明是太皇太后的决定,也要说成是他的决定,他是父皇唯一还活着的骨血了,如果他死了,太皇太后就要从宗室里过继孩子继位,虽然那也是皇帝,可却与太皇太后没有血缘,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 所以他是太皇太后的挡箭牌,更是太皇太后的倚仗。 可是胡太后呢? 柴冉想到胡太后,便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高太妃。 他不是胡太后的亲生儿子,皇兄才是,而他只是庶出。 大魏朝不是没有过两宫皇太后的先例,只是胡太后不愿意,所以他做了皇帝,高太妃只能死。 柴冉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在胡太后眼中,高太妃是多余的,所以高太妃死了。 现在新京芨芨可危,太皇太后带着他去避难,明明知道新京有危险,可是太皇太后却还是把胡太后留下,那么在太皇太后眼里,胡太后是不是也是多余的。 多余的人,就只能去死。 柴冉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问道:“阿莺,你知道天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星星吗?” 他知道民间有很多关于星星的故事,小时候他听乳娘讲过一些。 阿莺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人死了便会到天上变成星星。” 柴冉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朕的乳娘没有讲过。” 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母妃也变成星星了吗? 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母妃。 母妃在天上能够看到他吧,看到他挨饿,看到他过得不快乐。 母妃也一定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当皇帝的。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太皇太后不再需要他做挡箭牌了,那么他也是多余的,像高太妃和胡太后一样,多余的人只能死。 他若是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 那他能找到母妃吗? 还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都在天上。 可是胡太后若是也死了,也会变成星星,那么到了天下,胡太后是不是还会像现在一样给他立规矩呢? 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 柴冉哦了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朕的乳娘没有讲过。” 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母妃也变成星星了吗? 天上有这么多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母妃。 母妃在天上能够看到他吧,看到他挨饿,看到他过得不快乐。 母妃也一定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当皇帝的。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太皇太后不再需要他做挡箭牌了,那么他也是多余的,像高太妃和胡太后一样,多余的人只能死。 他若是死了,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吧。 那他能找到母妃吗? 还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都在天上。 可是胡太后若是也死了,也会变成星星,那么到了天下,胡太后是不是还会像现在一样给他立规矩呢? 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柴冉又担心起来,他觉得死了变成星星也不是美好的事。 “阿莺,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说,外面是不是比宫里好,比现在的福王府要好?” . 第一九五章 告示 李食记已经五天没有开门了,珍珠每天都会出去打听消息,新京城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流民抢劫的事,起初还是抢劫米铺和药铺,后来开门做生意的铺子越来越少,流民们也就不再挑选,绸缎庄、杂货铺,见什么抢什么。 初时只敢晚上抢,现在光天化日下照抢不误。 张五嫂家的干果铺子也关门了,那天张五哥想起铺子里还有一袋粗盐,便回来取盐,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七八个流民闯进来,按着张五哥要钱,最后把张五哥身上的一小块碎银子连同那袋粗盐一起抢走。 那伙流民走了好一会儿,五城司的人才过来,据说现在城里流民四起,五城司已经忙不过来了。 到了第五天时,福生回来了,留下十名护卫,说是齐慰吩咐的,特意拨过来的人。 住在柿子胡同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福生临走时,找到李绮娘,说道:“老板娘,工地上已经停工了,国公爷让人守着您家的铺子了,没有被抢,铺子里若是还有东西没有拿回来,您和我说一声,我让人取了送过来。” 那天李绮娘临时让崔旭他们回来,三个人手忙脚乱,也只是把铺子里的现银带了回来,其他的全都留在铺子里了,李绮娘虽然有些心疼,可是比起人身安全,丢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不用问也能猜出来,工地停工,那些民夫们被驱散时,有些胆大的,说不定就会轰抢东西,食铺里的粮油米面,就是最容易被抢走的。 李绮娘万万没有想到,齐慰竟然派人守住铺子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堂堂定国公,日理万机,却还能操心一家小小的食铺。 “就是有些粮油米面,也不值几个钱,就不要拿了,倒是范老爷子的铺子不知如何了。” 李绮娘不想添乱,可是福生却道:“老板娘不用客气,我让人去通知工地上的人,他们也是要撤回来了的,回来时顺便就把铺子里的东西带回来了,我让他们顺便去范记铺子里看一看,如果有东西也一并送过去。” 福生又问范家的住址,李绮娘不知道,但是颜雪怀和珍珠知道,他们两人曾经绑了阿苦,又给人送回家去,事先做过功课。 李绮娘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福生这样说了,她也不客气,让福生稍等片刻,她转身去了厨房,没过一会儿,捧出两个罐子,用白底蓝花的粗布包着,交给福生,这是带给齐慰的。 另外还有一包猪肉脯,一包小麻花,则是给福生的。 福生笑得见眉不见眼,开开心心地走了。 见他走了,珍珠说道:“我见过的男人里面,最爱吃零嘴的,就是他了。” 颜雪怀嘻嘻直笑,李绮娘却道:“可见在国公府里是当小少爷养大的,没有吃过苦,国公爷真是个好人。” 颜雪怀想想也是,只不过李绮娘竟然能从福生爱吃零嘴这件事了,也能联想到齐慰是好人? 傍晚时分,福生派来的人,把李食记留在工地上的粮油米面全都送了回来。 李绮娘问起范记的事,其中一名军士说道:“老板娘您就放心吧,兴许是范记人多,撤走的时候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民夫们破门进去时,只抢了几块门帘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崔旭连自己的换洗衣裳都忘了带走,再看看范家,就留下几块油脂麻花的破门帘子。 李绮娘终于放心了,接下来的几天,柿子胡同里关门闭户,李食记两家铺子里搬回来的粮油米面,足够大家吃上一阵子,珍珠又往文鼎胡同送过一次米面,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温绣已经按她的吩咐,带着女儿女婿也住过去了,平平安安。 没想到第二天珍珠回来后,告诉颜雪怀,董记出事了。 这一年来,陆林带着董万千姐弟一直住在同福客栈,李食记停业的时候,董记也跟着一起关门了。 刚开始那几天,董万千和董小白很听话,乖乖地留在同福客栈。 可是这两人就是闲不住的,没过几天就受不了,总是会趁着陆林没留神的时候跑出来放风。 昨天两人又出来了,刚好遇到内操军在城里抓壮丁。 没错,最近流民闹事,内操军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抓壮丁了,美其名曰,协助五城司捉拿暴民,保京城安稳。 自从上次董小白被王招娣绑票以后,这对姐弟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人跟着。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偷跑出来,身边同样也会有人保护。 董万千是姑娘,董小白虽然已经十三岁,但是一眼看去就是个半大孩子,两人倒也安全。 内操军看上的是他们身边的两名土匪。 虽然进城做起了生意,可是土匪就是土匪,一看就不是新京本地人。 于是这两人便被当成了闹事的流民,被推搡到一边,说是要盘问,但是两人也不傻,一看这些人的作派,便猜到这是内操军要抓壮丁。 这一阵子,新京的百姓谈论最多的就是内操军,几乎谈虎色变,好在内操军虽然在京城里募兵,但并没有强制,即便是抓壮丁,抓的也都是流民,所以土生土长的新京百姓并没有受到影响。 两名土匪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刻就急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募民,这是要割掉子孙根的,他们又不是疯了傻了,哪能听之任之。 这两人当即便动手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董万千和董小白,虽然没有弄明白即将发生的事,可也立刻跟着一起动手。 四人虽然都有武功,可是寡不敌众,只能边打边跑,打斗之间,有一名飞鱼卫被打死,于是这事情便闹大了。 “他们四个人被画在告示上,已经贴出来了,告示上说他们是裕王奸细。有人认出他们是董记的人,现在董记已经被抄了,连带着同福客栈也被抄了。” 颜雪怀心里一沉,这董大傻子就不能安生几天吗?现在这个时候,这不是作死吗? 可是骂她有什么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 第一九六章 替身 “陆二爷呢?还有董记的那些伙计?有没有被飞鱼卫的人抓到?”颜雪怀问道。 珍珠连忙安慰她:“少东家放心吧,飞鱼卫的人找到同福客栈时,董记的人已经结帐走了,飞鱼卫盘问了同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只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看这个时间,应是和董大姑娘他们汇合了,陆二爷做事稳妥,不会有差错。” 颜雪怀松了口气,青云岭的大当家给自家孩子找的这位男保姆还是很靠谱的。 “但愿他们不会有事。”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听说以后,却有些不放心:“即使有陆二爷护着他们,可这会儿新京城里已经贴出了画像,他们怕是不能再露面了,也不知道会如何。” 李绮娘还是很喜欢董万千的。 颜雪怀只好安慰道:“您放心吧,他们做不成生意,还能回去当土匪,天无绝人之路。” 李绮娘被自家闺女给逗得哭笑不得,这当土匪还成了出路了? 次日,珍珠又出去,回来以后告诉大家:“董姑娘他们的告示已经撕下来了,说是找到了尸体,我特意去打听过了,四具尸体血肉模糊,但是穿著打扮高矮胖瘦和他们四人一般无二。” 闻言,李绮娘和吕英儿全都红了眼圈儿,董万千和董小白全都死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伸出胳膊,一边搂着李绮娘,一边搂着吕英儿:“开动你们那漂亮的脑袋想一想,如果真是他们,既然血肉模糊了,怎么却还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他们呢。” 李绮娘和吕英儿怔了怔,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颜雪怀再次叹息,这里有两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她们吧! “替死鬼,这四个都是替死鬼。” 李绮娘和吕英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还是不敢相信:“那死了的是谁?” “管他们是谁?街上有流民有乞丐,挑挑拣拣,找四个和他们差不多身材的,这还不容易?” 吕英儿惊呼出声:“他们杀人了?” 颜雪怀第三次叹息:“当土匪的杀上几个人,这算什么大事?” 好吧,李绮娘和吕英儿终于想起来了,董家姐弟是土匪家的孩子。 话说,颜雪怀早就告诉过她们这姐弟二人的来历,只是后来董万千在李食记蹭吃蹭喝,她们便把这事儿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在她们眼里,董万千就是邻居家的孩子。 这一次,颜雪怀彻底放心了,一直旁观的玛瑙却纠结起来。 他对珍珠说:“你看到了吗?颜姑娘想都没想,就认定那四具尸体是替死鬼,寻常姑娘可想不到这个,那位吕姑娘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珍珠横他一眼:“颜姑娘若是寻常姑娘,能被七爷放在心尖上?” 玛瑙想了想:“这倒也是,可是颜姑娘的心眼这么多,以后七爷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珍珠冷笑:“我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你还想得挺长远,以后见到王妃,我一准儿告诉王妃,说你不想找心眼多的,请王妃给你寻个傻子当媳妇。” 玛瑙大怒,正要反驳,珍珠一拍脑袋:“哎哟,我想起来了,你记得喂马的老黑头吧,他家闺女就是个傻的,十四五了还垫尿布,走哪尿哪,嘿嘿,你俩挺般配,你若是不好意思,等我回去,我替你和老黑头说去。” “珍珠!你找死!”玛瑙咬牙切齿,扑上来就打,两人扭在一起。 又过了两天,听说五城司和内操军抓了很多流民,街上稍稍安稳了,虽然大多数铺子还没有开门,但是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城外的庄户们赶着大车来送菜,虽然不能进城,但是有大户人家的仆从,拿着牌子在城门口买菜。 “陆二爷呢?还有董记的那些伙计?有没有被飞鱼卫的人抓到?”颜雪怀问道。 珍珠连忙安慰她:“少东家放心吧,飞鱼卫的人找到同福客栈时,董记的人已经结帐走了,飞鱼卫盘问了同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只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走了,看这个时间,应是和董大姑娘他们汇合了,陆二爷做事稳妥,不会有差错。” 颜雪怀松了口气,青云岭的大当家给自家孩子找的这位男保姆还是很靠谱的。 “但愿他们不会有事。”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听说以后,却有些不放心:“即使有陆二爷护着他们,可这会儿新京城里已经贴出了画像,他们怕是不能再露面了,也不知道会如何。” 李绮娘还是很喜欢董万千的。 颜雪怀只好安慰道:“您放心吧,他们做不成生意,还能回去当土匪,天无绝人之路。” 李绮娘被自家闺女给逗得哭笑不得,这当土匪还成了出路了? 次日,珍珠又出去,回来以后告诉大家:“董姑娘他们的告示已经撕下来了,说是找到了尸体,我特意去打听过了,四具尸体血肉模糊,但是穿著打扮高矮胖瘦和他们四人一般无二。” 闻言,李绮娘和吕英儿全都红了眼圈儿,董万千和董小白全都死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伸出胳膊,一边搂着李绮娘,一边搂着吕英儿:“开动你们那漂亮的脑袋想一想,如果真是他们,既然血肉模糊了,怎么却还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他们呢。” 李绮娘和吕英儿怔了怔,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颜雪怀再次叹息,这里有两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她们吧! “替死鬼,这四个都是替死鬼。” 李绮娘和吕英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还是不敢相信:“那死了的是谁?” “管他们是谁?街上有流民有乞丐,挑挑拣拣,找四个和他们差不多身材的,这还不容易?” 吕英儿惊呼出声:“他们杀人了?” 颜雪怀第三次叹息:“当土匪的杀上几个人,这算什么大事?” 好吧,李绮娘和吕英儿终于想起来了,董家姐弟是土匪家的孩子。 话说,颜雪怀早就告诉过她们这姐弟二人的来历,只是后来董万千在李食记蹭吃蹭喝,她们便把这事儿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在她们眼里,董万千就是邻居家的孩子。 . 第一九七章 小满 颜雪怀看着面前的孩子,约有七八岁,瘦瘦小小,脸上脏得像只小花猫,放在膝盖上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有几处擦破的伤痕。 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明显不合身,肥肥大大,显得他更加瘦小,脚上的鞋子少了一只,袜子磨破了。 颜雪怀瞪着孩子,孩子也在瞪着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了几分惊惧,让颜雪怀联想到某些小动物。 “娘,您从哪里捡回来的小孩?” 颜雪怀冲着外面喊道。 李绮娘正和莫语在堂屋说话,闻声,歉意地对莫语笑了笑,拍了拍莫语送过来的衣裳:“谢谢你了,我就是看这孩子可怜,也没有多想就给带回来了。” 莫语笑道:“不用谢我,这都是武杰和武瑞小时候穿过的,留着也没有用,前阵子收拾出来,原本也是准备送到善堂去的,这下子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送走莫语,李绮娘进了里屋,见闺女和那孩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她连忙对闺女说道:“你记得灯市街旁边的那条小石阶吧,这孩子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刚好掉到我脚边,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撅着小屁股正想站起来,今天灯市街上乱哄哄的,若不是有珍珠跟着,我差一点也要被挤得摔倒,更何况是个这么小的孩子,我问过他,他说爹娘全都死了,是个孤儿,我便把他带回来了。” 这时,窗外传来吕英儿的声音:“老板娘,水烧好了。” 李绮娘对那孩子柔声说道:“小满,姨姨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好”,被称做小满的孩子乖巧地站起来,起身时很吃力,显然腿上也有伤,李绮娘想要抱他,他瑟缩一下,害羞地摇头,“......脏。” 这是知道自己身上太脏,怕让人嫌弃吧。 这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李绮娘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不着急,你慢慢走。” 颜雪怀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大一小走了出去。 几个意思? 李绮娘捡回来一个小孩? 那她呢?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捡到过小孩,怎么李绮娘出去买肉,就能捡个小孩回来? 可若不是李绮娘捡的,那这小孩哪里来的? “珍珠,珍珠!” 珍珠正帮着吕英儿搬浴桶,看到李绮娘带着小满过来,他连忙说道:“老板娘您去忙吧,我看着他洗澡。” 珍珠已经从武杰武瑞屋里搬出来了,玛瑙来了以后,他们两个住在一间屋子里。 浴桶放在他们屋里,吕英儿放下热水,李绮娘叮嘱了几句,两人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见她们走了,珍珠便对小满说:“自己会洗澡吗?” 小满点头,小声说道:“会洗。” “那就自己洗,别把水溅到外面,洗完叫我。”珍珠没好气地说道,和刚才在李绮娘面前判若两人。 珍珠刚刚走出屋子,便看到去而复返的吕英儿,珍珠连忙堆起一脸的笑:“英儿姐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在月洞门那里叫我一声就行了。” 吕英儿瞪他一眼:“少东家找你呢。” “好哩!” 珍珠叫玛瑙过来看着小满,玛瑙正和武杰玩角抵,珍珠叫他,他一不留神就被武杰摔到地上。 玛瑙气得不成,追上去打珍珠,珍珠拔腿就跑:“颜姑娘找我呢,有本事你就到颜姑娘跟前打我。” 玛瑙只得做罢,颜姑娘可不是好惹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更不好惹,所以巴结要趁早,他可不能中了珍珠的奸计,他一定要给颜姑娘留下好印像。 不过,玛瑙也没有听珍珠的,去看着小满洗澡。 他是来保护颜姑娘的,又不是带孩子的,何况还是个小乞丐。 屋内,小满飞快地脱下外面的脏衣裳,把整个身体沉进水里,水有点烫,伤口沾了水很疼,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好饿啊!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又跑了很多路,他从没有跑过这么远,他好累,也好怕,他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 氲氤的水汽里,小满的头开始发晕,好饿啊,好饿...... 小满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依然晕沉沉的,他望着光秃秃的房梁发呆,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你这小子,总算醒过来了。” 一张大脸凑上来,挡住了小满的视线。 珍珠松了口气,手点着小满的鼻子,说道:“你说说你吧,洗澡都能晕过去,真给男人丢脸。” 原来他晕过去了,小满张张嘴,却发现嘴里有米香,似乎吃过东西。 “我......”他下意识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珍珠举起手里的粥碗:“我给你喂了半碗米汤,叶老夫人说你是饿的,你还真是饿的。” 小满害羞了,好丢脸啊,他竟然在洗澡的时候饿晕了。 小满坐起身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穿衣裳,他吓了一跳,连忙又钻进被子里。 珍珠哈哈大笑:“瘦得像个小鸡子似的,还知道害羞了,我把你光溜溜从水里抱出来的。” 珍珠一边笑,一边把李绮娘拿来的衣裳扔过去:“穿上吧,都是干净的。” 片刻之后,焕然一新的小满站在了李绮娘和颜雪怀面前,小男孩很瘦,很白,是那种白得透明的肤色,吹弹得破。 李绮娘心疼得看着面前的孩子,指着桌上的饭菜:“你饿得太久,不能多吃,就喝点肉粥吧。” 一大碗肉粥下肚,小满意犹未尽,他偷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颜雪怀,颜雪怀也在喝粥,她吃得很慢,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颜雪怀抬起头来,与小满的目光撞上,小满慌忙低下头去。 “你没吃饱?”颜雪怀问道。 小满连忙摇头:“吃......吃饱了。” 颜雪怀又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喝粥。 小满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着,纹丝不动。 颜雪怀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粥碗推到一旁,重又打量起对面的小孩。 “你几岁了?” “十......十岁。”小满说道。 “你有十岁了?”颜雪怀不相信,这小孩看上去顶多七八岁。 “真......真的。”小满坐得笔直。 颜雪怀看着他,忽然说道:“张开嘴。” 第一九八章 身世 小满不明所已,以为自己听错了。 颜雪怀重复一遍:“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口。” 这一次小满听清楚了,可是牙口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颜雪怀点点头:“嗯,有门牙,可能真有十岁了吧,不过你也太矮了,吃不饱饭给饿的?可你不像是苦孩子出身啊,你看你这小脸,还有你这满口的小白牙,一看就是温室里的小花骨朵啊。” 小满一头雾水,什么温室,什么小花骨朵,这位姐姐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呢。 颜雪怀侧头向门外看了看,珍珠立刻出现:“少东家,有何吩咐?” “看着点儿,别让我娘进来。” “得令!”珍珠答应。 小满吓了一跳,这位姐姐要做什么? 颜雪怀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挽袖子,她每挽一圈,小满的脸色便又苍白一分。 颜雪怀把衣袖挽好,踱到小满身边,小满坐得端端正正,头正、身直、臂开、足安,颜雪怀点点头,不知道大魏朝有没有仪仗队,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她伸出手指,戳戳小满的脸蛋,小满依然一动不动。 颜雪怀无奈,只好凑到他的耳边:“小满!” 小满吓得一个激凌,却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大叫一声,或者下意识地避开,而是背脊一挺,似乎坐得更直了。 纵然颜雪怀自诩见多识广,也被这小孩给惊得直眨巴眼睛。 算了,不吓唬小孩了。 颜雪怀重又坐到小满对面,问道:“你姓什么?” “姓......高。”小满说道。 “姓高?那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吧,不要说你是街上流浪的小乞丐,我不信,你也别浪费时间。”颜雪怀面如寒霜,声音也同样冰冷。 小满张张嘴,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再次抬起头来,像是鼓足勇气:“爹爹去世了,后来哥哥也去世了,再后来我娘也死了......乳娘临死前让我听母亲的话,可是母亲不喜欢我,母亲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爹爹和哥哥......” 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小满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李绮娘的声音:“珍珠你怎么在这儿?” 珍珠:“老板娘,我的衣裳破了,您能帮我补补吗?” “我的针线活不好,让英儿给你补,算了,你这件衣裳也旧了,我那里还有块新料子,给你缝件新的吧,这件别穿了,你等着,我去把料子找出来。” 李绮娘说着便往屋里走,珍珠连忙拦住:“老板娘,您不用去找了,我穿旧的就行。” 李绮娘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客气了,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做,还有玛瑙,连同小满也一起做。” 珍珠心里热乎乎的,如果他说他不想回去伺候七爷了,算不算背信弃义? 珍珠的脑袋开了小差,脚步便慢了下来......李绮娘便进屋了! 堂屋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齐齐看向她,四只眼睛亮晶晶的,李绮娘唇角飞扬,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你们喝完粥了,吃饱了吗?” 李绮娘一瞥眼,看到宝贝闺女挽起的衣袖,喝粥而已,挽袖子做什么,又不是打架。 打架? 宝贝闺女总不会和小孩子打架吧...... 像是看出李绮娘的疑惑,颜雪怀连忙说道:“娘啊,刚刚小满告诉我,他的爹娘和哥哥全都死了,他母亲不喜欢他......咦?” 颜雪怀这才细想起小满说的那番话,她明白了,小满口中的母亲其实是他的嫡母,他父亲的正式妻子。 “你哥哥和你是同父异母,他是嫡出,你是庶出,对吗?” 小满点点头:“嗯。” 李绮娘蹙眉,莫非是父亲死后,嫡母苛待庶子了? 她走到小满面前,柔声问道:“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为什么要离开,那是毕竟是你的家啊。” 小满低着头,大颗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背上,他抹了一把,轻声说道:“原本祖母要带着我一起走,可后来又不带了,她把我交给了母亲,我害怕......” 后面的话小满没有说出来,他害怕没有饭吃,他更害怕他会像亲娘和乳娘那样,忽然死掉。 李绮娘叹了口气,摸摸小满的脑袋,问道:“你家是平城本地人吗?” 小满摇头:“我家原本住在旧京,后来祖母和母亲带着我逃到新京的......我回不去以前的家了。” “你们也是旧京来的啊,你家......”李绮娘想问小满以前在旧京时住在哪条街,可是看那孩子低头抽咽的模样,她不忍再问了。 “这样吧,你先住在姨姨家里,等到外面不乱了,姨姨去你家看看,说不定你家里人正在找你,你嫡母也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她可能并不是......” 没等李绮娘把话说完,原本温顺得像只小羊羔的小满忽然抬起头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幼兽:“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说着,他跳下椅子,想也没想,便往外面跑去,这里不安全,他要走,阿莺只说这位娘子是开饭馆的,跟着她不会挨饿,可是这位娘子要把他送回去,她们会用他去领赏吧,不,他不回去,他好不容易能出来,就再也不要回去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谁也没有想到小满的反应会这么大,眼看小满从李绮娘身边跑过去,冲向了门口。 珍珠正在懊恼自己没有拦住李绮娘,冷不丁看到小满冲了出来,他来不及多想,伸手便去拦。 他是练家子,小满只是一个瘦弱孩子,被珍珠的手臂硬生生拦住,宛若撞到一根铁棍上,小小的身子向后弹去,仰面倒了下去。 颜雪怀已经反应过来,几个箭步冲到门外,没等小满的身体落地,便被她接住,可她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自己也差点摔倒,好在这一年多没有白练,硬撑着没有扑倒在地。 珍珠和随后出来的李绮娘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珍珠只觉得他家七爷的刀尖在他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又离开了。 李绮娘冲过来,从后面抱住自家闺女,吓死她了。 . 第一九九章 饲养 李绮娘抱完颜雪怀,又去抱小满,小满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眼泪。 “外面很乱,你还这么小,你一个小孩,想要跑到哪里去呢,万一遇到拐子怎么办?” 李绮娘苦口婆心,颜雪怀冷笑,阴恻恻地说道:“听说有人专门偷小孩,把小孩毒哑,剁掉手脚,跪在街上乞讨,每天能讨到不少银钱。” 李绮娘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颤了一下,她正想让闺女不要再说了,看把人家孩子都给吓坏了,却听到她那宝贝闺女继续说道:“你听说过小倌堂子吗?小倌堂子最喜欢买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童子鸡......” “怀姐儿!越说越不像话了。”李绮娘喝止住颜雪怀,换了一个温柔的语气对小满说道,“小满呀,你姐姐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抓小孩杀了以后,当成鸡肉卖出去给人吃。” 颜雪怀笑出声来,怕李绮娘说她,连忙捂住嘴巴,她说的童子鸡,小满不一定能够听懂,可是您说的这些,小满却一定听懂了,咱们谁更吓人。 小满果然给吓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绮娘,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姨姨,我不跑了,您也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吃得很少,每天只吃一顿饭,我会写字,还会干活,我给帮您干活,求求您,别把我送回去,求求您。” 小男孩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染尘埃。 李绮娘心软了,她叹了口气,道:“但凡是做娘的人,就看不得小孩子受苦,行吧,你就先住下来吧,多你一个,横竖也不会吃穷,以后不要再说吃一顿饭的话,姨姨这里就是不缺吃喝,还有,你还是个小孩子,能干什么活,你姐姐也不干活,你也不用干。” 颜雪怀翻个白眼,谁说我不干活了,我还剥鸡蛋呢。 李绮娘牵起小满的手,说道:“走,跟我去见见叶老夫人,这里呀,是叶老夫人的宅子,你以后要住在这里,要叶老夫人同意才行,你记着见到叶老夫人要有礼貌......” 眼看着李绮娘带着小满出了屋门,颜雪怀跺脚,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这样被留下来了? 李绮娘初时还担心叶老夫人不会同意,捡个孩子和收留孩子,毕竟是不同的。 可是没想到叶老夫人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了,她对小满说道:“你能遇到她们母女,是你的造化,像我那孙儿一样,是个有福气的。” 小满虽然年纪小,可是举手投足中规中矩,叶老夫人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孩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李绮娘便把小满的身世说了,叶老夫人叹息:“你祖母去哪里了?莫非是看到时局动荡,担心被你们拖累,带着棺材本逃命去了?” 莫语觉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中听,连忙说道:“瞧您说的,做祖母的哪有抛家舍业自己走的,一定是有别的事儿,就是小孩子家家的说不清楚。” 叶老夫人冷笑:“怎么不会?他们家原本就是舍了祖业逃到新京的,到了这里,早就没有家业了,只有手里的金银细软,儿子孙子都死了,只有一个儿媳妇和一个庶孙,你问问这孩子,他祖母平日与他可否亲近?” 李绮娘心下不忍,知道叶老夫人没有恶意,可是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难免残忍,她正想打个圆场,却听小满轻声说道:“祖母和我不亲近,只是让我抄经文,抄了很多很多,为父亲和哥哥祈福。” “你们听听,老身说的可对?若是你亲爹亲娘还活着,哪怕是你那哥哥还在,你都要回家去,可是现在,你那个家,不回也罢。” 叶老夫人一语定音,小满便留了下来。 晚上,武杰和武瑞动手,用府里的旧家具拆下来的木头,临时订了一张小床,李绮娘见那小床还挺结实,对小满笑着说道:“回头再去给你买张新床,这张床很结实,你快去谢谢两位哥哥。” 小满乖巧地躬身,像个小大人一样抱拳:“小满谢过武杰哥哥,武瑞哥哥。” 武瑞是最小的,就连后来的珍珠和玛瑙也比他的年龄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立刻欢喜起来,拉着小满就走:“走,我给你做个竹蜻蜓。” 晚上,李绮娘做的鸡汤馄饨,小满吃了满满一大碗,吃完眼巴巴看着砂锅,吕英儿不忍心,又给他盛了一碗,李绮娘担心他会积食,给他吃了两个大山楂丸子。 从这天开始,柿子胡同里因为多了一个小孩,而变得欢快起来。因为不能出去还带来的郁闷,也跟着一扫而光。 李绮娘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要把小满养得白白胖胖。 看着李绮娘变着花样做好吃的,颜雪怀叹息:“二号饲养计划正式启动。” 吕英儿没听懂,问道:“二号?那一号是啥?” 颜雪怀指指自己的鼻子:“一号是我,已经成功了,所以我娘开始启动二号计划。” 好吧,吕英儿还是没有听懂,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少东家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听不懂。 小满也的确讨人喜欢,李绮娘在灶间做饭,他就坐在小板凳上剥葱剥蒜,也不挑食,吃饭的样子斯斯文文,可是每次却能吃很多,对于一个厨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光盘更欣慰的了。 叶老夫人不能出去摆茶摊了,自家孙子又在衙门里,不能随时看到,索性就让莫语把小满叫过来。 小满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也认识很多字,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读过几本书,这让叶老夫人直皱眉,一问才知道,小满五岁开蒙,以前在旧京时跟着哥哥一起读书,哥哥死后,他来了新京,便再也没人教他读书,他的字是抄经练出来的。 儿子欧阳赞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叶老夫人全都当宝贝一样保留着,原本她想要留给孙子,她能培养出一位探花郎,说不定还能培养出一位状元来。 可惜叶老夫人没能参与孙子的童年,福生虽然也在读书,但肯定是无意科举的。 小满敏感而乖巧,总是令叶老夫人想到当年流离在外的孙儿,叶老夫人索性拿出儿子欧阳赞小时候读过的书,亲自教小满读起书来。 . 第二零零章 馅饼 福生回来的时候,便听到了祖母房中传来的读书声。 福生悄悄问了莫语,知道了小满的情况,他对莫语说道:“我会让平城府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报案丢孩子的人家,若是有,就给人家送回去。” 莫语忙道:“小满自己不想回去,老夫人也说了不用送走的,福生少爷啊,小满和您的情况不一样。” 福生略一思忖,笑着对莫语说道:“姑姑莫急,稍后我再去问一问祖母和老板娘。” 莫语却还是不放心,福生少爷是跟着国公爷长大的,学了国公爷的刚正不阿,若是一定要用孝道来衡量这件事,小满还是要送回到嫡母身边,嫡母认定小满克死了亲生儿子,用岂会善待他? 若是还在老家,有族人看顾,嫡母或许还能强忍,可是现在来了新京,就连祖母也走了,嫡母一人独大,又怎会让庶子平安长大,继承家业呢。 莫语长吁短叹,福生见了只好安慰她,弄得莫语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借口去做针线走开了。 见莫语走了,福生叹了口气,家里老老少少,连同李绮娘母女,但凡有话语权的,全都是女人,他一个也惹不起。 福生先去找李绮娘,李绮娘正在烙馅饼,看到福生便笑着说道:“你先不要急着走,带些馅饼回去,给国公爷也尝尝。” 福生眉开眼笑,这阵子吃不到老板娘做的饭菜,国公爷的气色都不好了。 他在灶间找了张板凳坐下,和李绮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老板娘,我听说小满不想回家,那以后呢,您把他留在家里?” 李绮娘把馅饼翻过来,笑着说道:“小孩子都是一阵风一阵雨的,过些日子看看吧,若是小满想要回去,我就送他回去,若是他想留下来,那就让他留下,那孩子很懂事,等到太平了,我就送他去上学堂。” 福生想想也是,说不定过一阵子,小满自己就想回家了呢,他觉得自己操心得有些早,又问道:“若是小满以后想要留下来,您是想要收他做养子吗?” 李绮娘放下手里的锅铲,转过身来:“想当年,若非家父收养,也没有现在的我,虽然小满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可若是他肯留下来,我就把他当儿子养大,我不用他养老,也不用他报恩,将来他想回去认祖归宗也行。” 福生心中温暖,看李绮娘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重。 当年国公爷收养他时,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好啊,如果小满决定留下来,您和我说一声,我去给他办户籍。” 李绮娘和颜昭石和离之后,单独立了女户。依大魏朝的户律,无夫无子可立女户,女户可免役减税。 小满若是成了李绮娘的养子,李绮娘就不能再立女户,只能以钱代役,赋税更是不能减免。 福生觉得实在不行,就把小满落到自己家里,这样一来,李绮娘还能保住女户。 其实这很不合理,很多寡妇带着幼子本就生活艰难,却还要应付衙门派下来的劳役赋税,若是有族人相助还好,若是没有,这日子就太煎熬了。 福生又去问过叶老夫人,叶老夫人态度坚决:“老身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那孩子若是回去了,要么养死,要么养废,你以为是让他一家团聚,可其实这是作孽,你若是敢到衙门里告密,我就去求见定国公,让他罚你。” 叶老夫人自己舍不得打罚孙儿,就把这事交给定国公。 福生在心里连说几句“惹不起”,他是真的惹不起。 不过,李绮娘的馅饼是真好吃,福生吃了好几个,走的时候,不但带了馅饼,还带了李绮娘自己做的几样小菜。 齐慰估摸着福生快要回来了,便让几个幕僚全都退下去,自己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没过多久,福生就回来了,不出所料,又带回一大堆吃食。 “国公爷,这是老板娘烙的馅饼,有点凉了,老板娘叮嘱,让常婆子用平锅热一热再吃,还有这些小菜,很清口,就粥吃最好。” 齐慰微笑,道:“你送到小厨房去,宵夜就吃这些吧。” 福生怔了怔,国公爷什么时候有了吃宵夜的习惯了?以前偶尔吃一次,也是随便吃几块点心而已。 见福生站着没动,齐慰问道:“你家里没事吧?” 福生忙道:“没事......” 话到嘴边,他觉得还是不要把小满的事告诉国公爷了,小孩子的心思说变就变,说不定下次他再回家时,小满已经送回去了。 这种小事,就不要说出来给国公爷添乱了。 福生没说,福王府里,惊慌失措的胡太后,而平静下来之后,同样决定什么也不说。 柴冉不见了! 直到现在,胡太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千真万确,这的确是真的。 前几天,太皇太后忽然决定要去白鹿山小住,在那之前,胡太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太皇太后没有明说,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可是心里却气得不成。 太皇太后那边的人,都在悄悄收拾东西,可是却没有通知她,这也就是说,要到白鹿山小住的只有太皇太后和柴冉,却没有她。 胡太后立刻叫了福王府的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原来这白鹿山除了是福王府的别院,这里还曾是前朝贵族的避祸之地! 就连进山的道路也是为了避祸而修, 前几天,太皇太后忽然决定要去白鹿山小住,在那之前,胡太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是太皇太后没有明说,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可是心里却气得不成。 太皇太后那边的人,都在悄悄收拾东西,可是却没有通知她,这也就是说,要到白鹿山小住的只有太皇太后和柴冉,却没有她。 胡太后立刻叫了福王府的人过来询问,一问才知,原来这白鹿山除了是福王府的别院,这里还曾是前朝贵族的避祸之地! 就连进山的道路也是为了避祸而修, 第二零一章 太后 可是胡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前脚刚走,小皇帝柴冉就不见了。 胡太后起先还以为是太皇太后出尔反尔,又把柴冉带走了,可是仔细一想,这绝对不可能。 她又以为柴冉躲起来玩了,可是她的人把福王府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柴冉的踪影。 柴冉身边的内侍说,送太皇太后出城回府后,柴冉就去书房抄经,中间说他心绪不宁,让书房里侍候的人全都退下去了,便再也没有叫他们进去,后来管事嬷嬷过来,他们这才进屋,发现书房的后窗虚掩着,皇帝不见了。 胡太后让人清点人数,宫里的人一个不少,但是在小皇帝和胡太后从城外回来之后,福王送过来的粗使下人全都出府了。 这些人是调回去的。 卫明认为,既然太皇太后去白鹿山,此处里没有必要留下这么多人,他临走时吩咐,让福王送过来的人回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口。 福王送过来的这些人里,若说没有福王的眼线,傻子也不信。 卫明早就想把这些人打发走了,但这是太皇太后同意的,他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现在太皇太后不在府里,他正好可以借此把这些人全都打发掉。 胡太后立刻让人去查,这些人出府时是一一核对过的,就连行李也查过,确定没有偷拿东西才放行的。 这些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绑架小皇帝带出去。 胡太后越想越是心慌,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让身边的人守口如瓶,又连夜以偷盗为名,打杀了小皇帝身边的宫人,并且放出风去,有内侍偷了皇帝的东西逃走了。 于是行宫里的人全都以为之前胡太后身边的内侍们四处找人,是在找那个偷东西逃走的内侍。 胡太后又叫来心腹的太医,于是次日,小皇帝身体不适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就连齐慰也以为,小皇帝是出城送太皇太后时感染风寒,齐慰直摇头,小皇帝太过瘦弱了,风一吹就能病倒,是不是应该送个武功师傅过去,教些拳脚,让小皇帝强身健体。 可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胡太后心烦意乱,小皇帝可以生病,却不能一直生病。 “娘娘,这么大的事,不能您一个人扛,要不请定国公......” 心腹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胡太后打断了:“不行,除了我们,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定国公,万万不能让他知晓。” 胡太后以手支撑额,长嘘短叹,她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没有了柴冉,太皇太后还可以从宗室子弟中挑选一个承嗣,可她呢? 她没有了亲生儿子,她也没有另一个庶子。 她可以杀死高太妃,让柴冉只认她这一位母亲,可她却不能杀死下一任皇帝的生母。 那不是后宫里任她打骂的高太妃,而是内有公婆丈夫外有娘家兄弟的宗室妇! 即使下一任皇帝依然尊她为太后,她这个太后也是虚的。 她能把庶子抓在手心里,却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嗣子,因为那个嗣子和无依无靠的柴冉不同。 胡太后跌坐到椅子里,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恐惧。 “娘娘,实在不行就找个人顶替......” 胡太后苦笑,顶替?那能顶替多久? 太皇太后会回来,文武百官也要面见皇帝,她能瞒过行宫里的人,却瞒不过这些人。 心腹嬷嬷想了想,道:“娘娘,奴婢寻思着,即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这一时半刻,她老人家也会瞒下这个消息。” 胡太后怔了怔,喃喃道:“为什么?” 她只有二十六岁,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即使少年丧夫,青年丧子,可是她的地位却从未改变,她是大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人。 她不笨,只是让她拿主意的机会太少,突逢变故时,便少了应变能力。 心腹嬷嬷低声说道:“娘娘您想啊,定国公率领大军回来是为了谁,真的只是太皇太后和您吗?” 当然不是,定国公齐慰之所以接到圣旨便火速回京,他是为了皇帝! 这个皇帝,是小皇帝柴冉,是太祖血脉! 除非下一任皇帝同样是太祖血脉,否则恐怕就连太皇太后也不敢保证齐慰还会不会以死效忠。 如今的太祖血脉,除了柴冉,就只有福王、裕王和庆王! 这三支当中,裕王已反,余下的两支,一个是福王,高宗的兄弟,太皇太后打从心底膈应的人,当年为了不让福王府与定国公府联姻,太皇太后从中做了很多事,另一个是庆王,太皇太后为了柴昱的皇位,没少打压庆王。 无论福王还是庆王,一旦他们的子孙继承皇位,太皇太后都不可能继续垂帘听政。 太皇太后把持二十多年的朝政,终将会交出去。 “所以,太皇太后在没有想到万全之策之前,也只能瞒下柴冉失踪的消息?”这一次胡太后终于想清楚了。 “娘娘,当务之急,还是请伯夫人进宫吧。”心腹嬷嬷说道。 胡太后进宫之后,胡家封彭城伯,父亲去世后,兄长袭爵。彭城伯仅三代,再有一代这爵位也就没有了。 且,胡太后上面还有太皇太后压着,彭城伯府处境尴尬,那些靠祖上战功继承爵位的勋贵们,大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此,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旧京还是新京,彭城伯一家都像是透明的。 胡太后不喜欢见兄嫂,再说,她平时也没有用得到兄嫂的地方,因此这一次,她也没有想到要请他们帮忙。 听到心腹嬷嬷这么说,胡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行吧,你去安排吧。” 次日,彭城伯夫人便来了,听完胡太后的话,彭城伯夫人差点昏过去。 自从有一次,她说胡太后后半辈子都要依靠小皇帝,要善待小皇帝,就从这次之后,除了逢年过节,胡太后便没有再单独召见她。 不见是不见,这一见就是大事。 你把小皇帝弄丢了,这和把天捅个窟窿有区别吗? 你还不如去捅破天呢。 第二零二章 胡家 彭城伯夫人晕晕沉沉回到府里,恨不能大病一场,躺下就不起来了。 可是她没有这个福气,她还要给她那个贵气凌人的小姑子收拾烂摊子。 彭城伯夫人让人去请丈夫和长子。 毫不意外,她把事情一说,父子两人全都傻了。 太皇太后的父亲名叫杜添,先祖名叫杜孟青,乃前朝秀才。 太祖尚未登基时,杜孟青由同窗引荐,做了太祖的幕僚。 太祖登基后,杜孟青曾任太常寺少卿,好景不长,杜孟青卷入当时的一桩政案,杜孟青官降两级,外放西京做了同知。 其实杜孟青受到的处罚并不重,且,西京府的同知一职也是好差事。以他与太祖昔年的主仆情份,在西京熬上几年,重返京城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杜孟青心灰意冷,郁郁寡欢,来到西京的第二年便病逝了。 杜孟青成亲后子嗣艰难,连纳几房妾室方得一子,他死的时候,幼子年仅五岁。 杜孟青死后,杜家便留在了西京,渐渐的,便被世人遗忘了。 高宗年间,鞑子作乱,高宗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得胜庆祝之时,却突遇刺客,危急关头,西京派去送贺表的一名八品经历冲上前去,为高宗挡下一箭。 这位经历便是杜添,杜孟青的孙子,太皇太后的父亲。 杜添从此平步青云,官至正二品布政使,可惜杜家子嗣不兴,与先祖杜孟青一样,杜添膝下只有一个庶子,便是太皇太后的弟弟杜秋白。 太皇太后受封皇后的第二年,杜添去世,彼时杜秋白只有四岁。 杜秋白五岁袭爵,七岁夭折,现在的承恩公是太皇太后从杜氏族里过继的,记在杜秋白名下。 太皇太后和杜秋白都是生于西京,长于西京。太皇太后没进宫时,有一个手帕交,那便是胡太后的姨母袁夫人。 太皇太后在宫里也曾经有过一段艰难日子,那时她甚至想过让尚未出嫁的袁氏进宫帮她固宠,不过她晚了一步,袁氏高嫁,嫁给了卫国公次子陆知文。 当时,勋贵之中最显赫的便是定国公府和卫国公府,高宗驾崩后,太皇太后能够迅速把持朝政,卫国公府功不可没。 卫国公府没有与保康帝年龄相当的嫡女,袁氏一番思量之后,决定送自己的外甥女胡氏进宫。 袁氏的这一决定,差点把卫国公府的老夫人给活活气死,无奈袁氏与太皇太后私交笃厚,卫国公老夫人以及妯娌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胡家并不显赫,这些年一直在依靠卫国公府,好在胡氏的父亲是个知分寸的人,在胡氏进宫之前,他让胡氏到卫国公府给老夫人磕头。 可也只是磕头而已。 一年后,卫国公去世,眼看爵位要落到世子手中,袁夫人不甘心,与丈夫一起设计害死了卫国公世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子出殡那日,袁夫人和丈夫陆知文,以及两个儿子全都死在回来的路上,后来查明,杀死他们一家四口的,是世孙陆玉临。 当时,陆玉临只有十七岁。 陆玉临在杀死袁夫人一家之后,便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 卫国公府的爵位落到了卫国公的庶子陆知朋头上。 但是陆知朋早就被卫国公老夫人给养废了,除了吃喝嫖赌什么也不会,以前有父亲和长兄管着,他还不敢太离谱,如今他成了当家人,没有人能管他了。 短短三个月,陆知朋便因孝期嫖宿被御史弹劾,如今的卫国公府,在太皇太后眼中已经没有用了,自是不会再维护了,卫国公府爵位从世袭罔替变成了三代。 可是陆知朋却仍不收敛,没过多久,他在青楼里打架,当场被五城司抓个正着,且,此时,他仍在孝期之中。 卫国公府被夺爵,一年后,陆知朋服用五石散后,以为自己要乘风而去,光着身子跳楼死了,陆知朋早被掏空了身子,膝下无出,曾经风光无限的卫国公府陆家,从此烟消云散。 卫国公府倒了,一直依附于卫国公府的胡家就更不行了,即使贵为国舅,彭城伯也只能混日子。 现在得知胡太后竟然把小皇帝给弄丢了,彭城伯除了傻眼,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了。 彭城伯有两个伶俐的清客,可这事也不能与他们商量啊,彭城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 彭城伯世子胡兴也没有办法,他急着出去,正要走的时候,彭城伯夫人一把拽住他:“这件事就只有咱们一家子知道,你到了书院切切不要对别人说起。” 胡兴抓抓脑袋,他其实还真想和朋友商量,听到母亲这样说,他便说道:“我有个朋友,以前也在树人书院读书,现在他去了飞鱼卫抚监许怀义府上,他家出事时,我曾经帮过他,还借了银子给他,前两天他让人给我送过信,让我有事可以到许府找他,不如我现在就去找他,请他帮帮忙,若是让飞鱼卫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小皇帝呢。” 彭城伯夫人吓了一跳,她指着儿子骂道:“你是傻了吧,这事若是让许抚监知道了,他难道不去报告太皇太后吗?你姑母就没有退路了,你姑母若是出事,咱们这一家子也就完了。” 胡兴撇嘴,道:“我和小颜说一声,不让他告诉许怀义不就行了?飞鱼卫里那么多人,悄悄找几个人去查这事,我就不信许怀义就能知道。” 彭城伯夫人见儿子把她的话不当回事,气得不成,正要再骂,胡兴却挣开她的手,一步窜了出去。 “你回来,不许去!”彭城伯夫人喊道。 “阿娘,您就放心吧,小颜欠我人情,他不会出卖我的。” 见胡兴跑远了,彭城伯夫人无可奈何,一转身却看到彭城伯不知何时坐回到椅子上,正在有滋有味地吃点心。 彭城伯夫人冲过去,把彭城伯送到嘴边的点心夺过来:“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吃点心?你快去把兴儿叫回来。” “为何要叫他回来?我觉得这说不定还是一条好路。”彭城伯说道。 “好路?他那个什么朋友,是在许怀义府上,那许怀义是什么人,这事若是传到他耳中,你妹子就等着被废吧。”彭城伯夫人越想越气,在心里埋怨自己那死去的亲爹,当年怎么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门亲事,这胡家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只会自做聪明。 . 第二零三章 替身 许怀义的宅子只是一座小三进,胡兴站在门前,有些错愕,这宅子比他们彭城伯府还要寒酸。 墙皮已经脱落,门前的石阶残缺不全,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压根就不是官宅。 许怀义有品级,有实缺,但他却是太监。 胡兴有些迷糊,莫非许怀义不配住官宅? 更或者,他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许怀义的家? 胡兴转身想走,却看到两名飞鱼卫向这边走来,看来没有走错,这里就是许怀义的家。 两名飞鱼卫也看到了胡兴,其中一个皱起眉头,问道:“彭城伯世子?” 胡兴吓了一跳,他这算是在飞鱼卫挂上号了吗?飞鱼卫的人竟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是......”胡兴下意识点头称是。 “胡世子来此处做甚?”飞鱼卫的口气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胡太后的侄子而有不同,依旧是惯常的冷傲肃然。 “我,我找颜景修,我和他是同窗。”胡兴连忙解释。 “颜景修?”飞鱼卫上下打量着胡兴,就像是怀疑他的身份一样。 胡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已经想要打道回府了,可是站在飞鱼卫面前,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是,是颜景修,他就在许......许大人手下,手下。”胡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会不会搞错了,颜景修根本不在这里? 那名飞鱼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其实也只是几息之间,可是胡兴却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难怪大家提起飞鱼卫便谈虎色变,这些人恐怕都是天生的煞星,只是站在面前,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名飞鱼卫似乎终于看够了,他冷冷地说道:“你站在这里不许动。” 说完,他便走到门口,敲了几下,一个白发无须的老者打开了门,那名飞鱼卫和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便向胡兴看了过来,转身朝着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名同样没有胡子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走到胡兴面前:“嗯,跟咱家走吧。” 老头的声音又尖又细,胡兴腹诽,许怀义这里的下人居然都是内侍! 这算是违制了吧。 除了皇宫,也只有亲王和公主府里能有内侍,就连郡王府都不行。 这许怀义自己就是个阉人,他也配让内侍伺候。 那名老太监看了胡兴一眼,便猜到这少年在想什么,他尖着嗓子说道:“咱家早在五年前就受了皇恩,出宫养老了,许大人心善,收留了咱家。” 原来如此,胡兴扬扬眉毛,他就说嘛,借给许怀义几个胆子,也不敢使唤太监,可若是被放出宫来的太监,那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出了宫,就是寻常百姓而已。 胡兴跟着那名老太监走进许府,府里和外面也差不多,同样的陈旧,显然,许怀义搬进来以后就没有修葺过。 老太监七拐八拐,带着胡兴走到一个小跨院门前:“行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咱家走了。” 胡兴连忙谢过,正想敲门,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小颜,我总算找到你了,哎呀,许怀......许大人怎么住这破地方?” 没等胡兴继续说下去,里面的人便把院门重新关上。 胡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和以前没有区别,依然干净整齐温文而雅。 “小颜,我以为你早就不在新京了呢,那天收到你的信,把我吓了一大跳。” “小颜,叶盛有没有来找过你,我告诉他你在许怀义门下时,他都惊呆了,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颜景修微笑,笑容如三月的春风,令人舒适愉悦。 胡兴浮躁的心情也因为这笑容而平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废话:“难怪你们都说我傻,我还真是傻,你和叶盛那么好,他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可能不来找你呢,我说得对吧?” “没有”,颜景修依然微笑,“他没有来找过我,同窗之中,我只告诉了你,也只有你来找我。” 胡兴怔了怔,颜景修只告诉他一个人了? 对啊,叶盛是不知道的,还是他告诉叶盛的。 “你和叶盛不是最好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胡兴不解。 颜景修依然在笑,但是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凄凉:“我知道外面有很多关于我的谣言,同窗们都想与我划清界限,可我知道,你一定会信任我。” 后面的话,颜景修没有说,可是胡兴却已经感动了,那天他刚出家门,便看到了颜景修,颜景修是来找他借钱的,他二话不说,便把随身带的银子全都给了颜景修。 他很得意,他是树人书院里公认的差等生,可是颜景修却是公认的大才子,现在怎么样,大才子也要找他这个差等生借银子,他牛逼吧,太牛了! 那时颜景修便对他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他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 瞧瞧,现在他就来找颜景修帮忙了。 一个时辰后,胡兴走出了颜景修的小院,他心情舒畅,行走如风,他没有找错人,爹娘看来天大的事,在颜景修面前只是小事一桩。 一天之后,一个孩子被悄悄送进了过去的福王府,现在的行宫。 胡太后打量那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与柴冉竟有五六分相像。 胡太后却全无喜色,她对彭城伯夫人说道:“用这孩子骗骗那些没见过皇帝几面的官员倒还行,可却骗不了福王,更骗不了齐慰,还有太皇太后,她早晚是要回来的。” 彭城伯夫人早就不想应付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子了,可是现在大家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想不理也不行。 “太后娘娘,这孩子只是找来临时充数的,兴儿已经让人去寻了,现在城门都关了,别说是小孩子了,就是当官的也不能想出城就出城,所以只要小皇帝还活着,就一定还在新京,只要他还在,那就不怕找不到。” 胡太后的情绪却并未因为这番话而平复下来,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几天能找到柴冉,一天?两天?” 第二零四章 夜奔 几天能找到? 谁能保证? 彭城伯夫人在心里狠狠地翻个白眼,小姑子能在后宫里活到现在,也真是命大,但凡脑子里有个笊篱,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飞鱼卫的人是偷偷去查的,总不能兴师动众吧,太后娘娘且不要焦急,若是有人求见陛下,您能拦则拦,真若是拦不住非见不可,您就想个法子,让他们不能窥得陛下全貌便是了。” 胡太后咬着嘴唇,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容易,留在这里的又不是你。 福王是只修练成精的老狐狸,定国公齐慰目光如炬,仁宗当年最怵头的就是他。 胡太后用戴着指甲套的手指狠狠戳着椅子上的软垫,彭城伯夫人瞥她一眼,这从小就有的毛病,做了太后也没有改,一旦想要骂人了就是这个样子。 想骂谁? 骂她这个嫂子? 彭城伯夫人微不可见的撇撇嘴,不痛不痒地安慰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那边,心腹嬷嬷已经盘问过那个孩子了,这孩子九岁,五岁学戏,已经学了四年,去年来的京城,还没有正式登台,除了戏班子里的人,没人见过他。 时间紧迫,心腹嬷嬷连夜教了些规矩作派,兴许是从小学戏的缘故,这孩子学得很快,不过几个时辰,便似模似样,让胡太后也连连称奇。 “唉,大哥能找到这个孩子,还真是佛祖保佑。” 胡太后唉声叹气地走进佛堂,求佛祖继续保佑,让飞鱼卫早日找到真正的柴冉。 傍晚时分,一名老太监对许怀义说道:“唉,颜公子回家看望祖母,现在还没有回来。” 许怀义微微一笑:“难得他有孝心。” 这时,一名飞鱼卫步履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大人,人已经上山了,按照您的吩咐,卑职让人放他过去了。” 许怀义颔首,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很好,很好。 见飞鱼卫出去,先前的老太监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他越过您,直接上山去见卫公公,这真的能行?” 许怀义笑了笑:“卫公公日理万机,恐怕早就忘记有他这号人了,他若是不越过我,十年八年也站不到卫公公面前,人各有志,让他去吧。” 老太监还想再说,许怀义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老太监无奈,叹了口气,后退着出去。 许怀义放下手里的杯子,独自走进卧房,片刻后,他从卧房里出来,已经是一位翩翩文士了,尤其是那几缕胡子,更让他多了几分儒雅。 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许怀义冲他点点头,道:“去翠仙阁。” ...... 白鹿山上,卫明打量着面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因是骑马来的,少年衣裳凌乱,满脸灰尘。 卫明看了看手里的牌子,飞鱼卫的牌子,可这少年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飞鱼卫。 “说吧,谁派你来的?”卫明淡淡地问道。 少年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学生颜景修,乃飞鱼卫抚监许大人门下,但是学生今日前来,却并非是许大人派遣,完全是学生自己的主意,并非是学生对许大人不敬,而是此事乃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学生深知,此一来便是粉身碎骨,不能回头,许大人于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不想连累于他。” 卫明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颜景修?这名字有些耳熟...... 许怀义于他有知遇之恩? 对了,卫明恍然大悟,是那个陷害卫葆的颜家! 至于这个颜景修,就是在狱中让父亲休母的童生。 许怀义竟然把这人收在门下了,不错不错。 “这般严重?那你就说说看,究竟是何大事?” 卫明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十指如玉,宛如精心雕刻的上等玉器。 颜景修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说道:“陛下失踪,生死未卜,现在行宫里的大魏天子乃是假的。” “你说什么?” 卫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到颜景修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这般隐密的消息,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颜景修便把他与胡兴交好,胡兴找上门来让他帮忙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卫明的脸色越来越深沉,他对站在身边的卫二喜说道:“去给颜公子找个地方歇着。” 颜景修心中一喜,这所谓的“找个地方歇着”,当然不是让他去休息,而是要把他关起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步走得极是凶险,他也是在赌,赌卫明不会杀他灭口,可是现在看来,卫明至少是现在,没有要杀他的心思。 只要这一次能留下性命,他必将为卫明所用。 四更时分,胡太后被惊慌失措的宫女叫醒:“娘娘,不好了,卫公公来了!” 胡太后还没有睡醒,脑袋里一片浑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胡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终于清醒过来。 她一把撩开幔帐,卫明竟然就站在她的榻前。 “大胆,你敢闯宫,来人......” 胡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两名内侍冲了过来,将她从凤榻上拎了起来。 卫明冷哼一声,目光里满是嘲讽:“把太后娘娘带走,这院子里其他的人,就不要留了。” 胡太后大惊失色,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卫明,你这大胆的奴才,你敢这样对哀家,你会遭报应的!” 卫明声音冷冷:“堵上她的嘴。” 片刻之后,衣衫不整的胡太后,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胸前露出的春光,她不止一次处罚过宫里的妃嫔,可即使是最低等的宫人,也没有如她这般,连衣裳都不给穿上就被抓走的。 这宫里的,都是皇帝的女人,谁敢轻侮。 可现在受到羞辱的,却是她,贵为皇后的她。 胡太后想骂,想喊,可是嘴里塞了东西,除了呜咽,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淌下来,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卫公公,彭城伯府已经控制住了,该如何处置。” 进来的是卫二喜,胡太后记得这是新近才提拔上来的。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卫明的声音:“一个不留,做得干净些,嗯,就走水吧。” 第二零五章 蠢货 胡太后瞪大了眼睛,因为惊恐,眼角渗出血来。 卫明在说什么? 什么一个不留,什么走水? 他要做什么? 这个狗奴才,他难道忘了吗?他只是只阉狗,阉狗! 胡太后蠕动着身体,她想站起来,可是腿上没有半分力气,双手被绑着,她匍匐在地上,像一条垂死的虫。 卫明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满是厌恶。 “蠢货!”卫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蠢货,都是蠢货,杜氏是蠢货,胡氏也是蠢货,蠢到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当年凄凄惶惶的他,遇到同样凄凄惶惶的杜氏,两人抱团取暖,走到一起。 卫明闭上眼睛,又睁开,如果他能选择,他决不会选杜氏。 可惜他不能选,那时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他只能与杜氏在一起,帮着杜氏诞下儿子。 杜氏已经够蠢,却又执意选了比她还要蠢的胡氏做皇后,是了,胡氏很蠢,胡家只能依附卫国公府,这样的皇后更好拿捏,不会争权,也不敢挑唆皇帝亲政,杜氏可以在皇帝大婚之后,依然垂帘听政。 这就是杜氏那个蠢货的目的,她该有多蠢啊,才会做下这个决定。 卫明握紧了拳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能插手皇帝的事的?是从杜氏得到卫国公府的支持吧,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那时开始,他,卫明,只是卫公公,他只能帮她,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替她做主。 卫明冷笑,笑容不达眼底,胡氏吓得籁籁发抖,她一直知道卫明很厉害,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领教到卫明的厉害。 卫明伸出一只脚,踩在胡太后的胸前,他稍一用力,胡太后呜咽出声,卫明满意了,却没有把脚移开。 他喜欢这种感觉,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太后,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供男人玩弄贱塌的女人。 “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只能把那个秘密烂在心里,皇帝就在宫里,他抄了经文,这会儿累了,已经睡下了。” 胡太后惊讶地瞪着卫明,良久,她缓缓点头,卫明脚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胡太后惊慌失措,用尽力气,拼命点头。 卫明终于满意了,他收回了自己的脚,爱惜地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再抬起头时,嘴角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让胡太后不寒而栗。 彭城伯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光熊熊,整个新京都能看到。 颜雪怀没有看到,她睡得像只小猪,还是吕英儿把她叫醒的。 “少东家,晏公子来了。” 颜雪怀揉揉眼睛,天光大亮,不,日上三竿了。 她打个哈欠,问道:“他在哪儿?” 吕英儿笑道:“晏公子正陪着老板娘聊天呢。” “聊天?”颜雪怀坐起身来,“聊什么天?他和我娘有啥可聊的,没有代沟吗?” “什么沟?”吕英儿不解。 颜雪怀挥挥手:“行了,我是说他和我娘在说什么?” 吕英儿又笑了:“晏公子说他有好久没有吃过李食记的盖浇饭了,于是老板娘就亲自下厨,给晏公子做盖浇饭。” 颜雪怀不可置信地瞪着吕英儿:“啥?大早上吃盖浇饭?” 吕英儿笑道:“也不算早了,顶多就是上午,不是早上。” 颜雪怀无奈摇头:“年轻人不知自律。” 吕英儿的嘴角抽了抽,你不是年轻人?你现在还没起床,你自律了吗? 颜雪怀走进灶间时,便看到李绮娘正在看火,柴晏坐在小满常坐的小板凳上,两人正在聊着什么。 颜雪怀晃着胳膊,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柴晏吸吸鼻子,他家香菜分明脂粉未施,可却很香,是那种让人身心愉悦的香。 颜雪怀用眼睛的余光扫过来,柴晏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竹青色的,头上还绾了支同色的竹簪,少年人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皮肤是那种润泽的白,如同上釉的甜白瓷。 颜雪怀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怀疑柴晏的脸蛋比她的还要光滑细嫩。 这人说他在军营里待过三年,什么喂马、放牛,他全都干过,还说他用的是假名字,就连长官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的长官是个瞎子吧! 她见过五城司的人,也见过定国公的军队,她可不记得有哪个当兵的,能像柴晏这般精致。 “怀姐儿,你来得正好,七公子说送信的人已经顺利过了清圆,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便能进京了。”李绮娘满脸兴奋。 难怪要下厨给柴晏做盖浇饭了,颜雪怀立刻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副开心得要飞起来的样子。 “真的吗?太好了,娘啊,您等这封信已经等了好久了。” 李绮娘连连点头,却又担心起来,道:“我听说城门口盘查很严,普通的官凭都不行,必须要有军营、五城司、飞鱼卫这些地方给的牌子才行,唉,若是送信的人被挡在城外不能进来可如何是好。” 柴晏正想开口,颜雪怀抢在他前面说道:“清圆都能进来了,新京一定也能进,再说,七公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进来的,对吧,七公子?” 柴晏忙道:“伯母您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一定不会有差错。” 李绮娘暂时放下心来,她感激地看向柴晏:“因为我的事,让七公子忙前忙后,真是不好意思。” 柴晏连忙摆手:“伯母千万不要这样说,能给您帮忙,我求之不得,我还要多谢伯母给我这个机会。” 颜雪怀......你用得着说得这样露骨吗?仗着我娘心情好,不会用刀砍你,你就大言不惭胡说八道? 李绮娘也是一怔,现在的少年人说话都是这样直接了吗? 她看看长身玉立的柴晏,又看看站在柴晏身边的颜雪怀,男的俊美,女的俏丽,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画。 正在这时,武瑞牵着小满跑了进来,李绮娘看到他们,便笑着问道:“你们又饿了?等一会儿才能吃。” 武瑞摇头:“我早上吃过饭了,现在不饿,老板娘,您知道吗?昨晚走水的是彭城伯府,就是胡太后的娘家!” . 第二零六章 油渣 昨天夜里的那场大火,李绮娘是知道的,当时值夜的护卫发现以后,便警戒起来,李绮娘睡得极轻,她听到动静后,便出来查看过,因此,她昨晚就知道这件事。 但是颜雪怀不知道,闻言立刻拉着武瑞询问,武瑞也是听定国公派来的护卫们说的,早上便有护卫出去打探消息了。 “四更时分烧起来的,五城司和平城府都派人去救火了用了三个时辰才扑灭,这火太大了,加之那个时辰,府里的人可能都在睡觉,听说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活着的人,似乎压根就没有人逃出去。” 颜雪怀眉头微蹙,四更时分正是人睡得正沉的时候,走水后无人发觉也是正常。可那是彭城伯府,总会有值夜的,难道这些人也没有发觉吗? 或者是忠主,不忍心扔下主子独自逃走? 不可能,既然不忍心扔下主子,那就背上主子一起逃吧,所有的主子全都背不出去,一个半个的总是可以的。 颜雪怀的目光扫向柴晏,见柴晏正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柴晏的目光看过去,原本柴晏看的人,是小满。 小满是个害羞且敏感的孩子,被陌生人盯着看,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 颜雪怀干咳一声,柴晏立刻转头看她,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颜雪怀扬扬眉毛:“那火......” 柴晏立刻摇头,颜雪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柴晏继续摇头。 颜雪怀担心他把脖子摇断了,冲着小满招招手:“小满,过来。” 小满如获大赦一般,屁颠屁颠跑到颜雪怀身边。 “娘,我想吃猪油渣,五花肉的,要那种大片的。” 李绮娘挥舞着锅铲,头也不回:“不行,你昨天刚吃过。” “小满说他也想吃。”颜雪怀冲着小满挤挤眼,小东西你敢说不,我就欺负你。 小满不敢说话了。 李绮娘盖上锅盖,回过头来,对小满温声说道:“小满啊,猪油渣吃多了不好,姨姨给你煮茴香豆,好不好?” “好。”小满乖巧地说道。 颜雪怀甩开小满的手,气嗯嗯地往外走,柴晏连忙跟上。 走到一处花墙下,颜雪怀停下脚步,她转身冲着柴晏,问道:“彭城伯府这是被人灭门了,真的不是你让人干的?” 柴晏惊异地看着她:“你没生气?”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会为了猪油渣生气?你信不信,我娘明天就给我炸,明天你来我家吃包子,我娘用猪油渣做馅,蒸的包子可好吃了。” 颜雪怀说完,忽然发现她被柴晏带偏了,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彭城伯府的事真不是你干的?” “真的不是,我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派人去查了,等到查清楚就告诉你。再说,彭城伯府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我闲得没事做,也不会去他们家放火。” 柴晏一边说一边看着颜雪怀的神情,见她似是相信了,便问道:“那个小满就是伯母捡的孩子?” 虽然李绮娘现在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可是没有理由,他也不能总往柿子胡同跑,所以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今天刚刚得了消息,说是送信的马上要到了,便连忙跑过来了,他等这个借口,比那送信的人还要辛苦。 小满的事,他是听玛瑙说的,尽管他觉得有些巧合,不过一个小孩子,也无关紧要。 若是李绮娘想要收个养子,那么颜雪怀就有弟弟了,这也是好事。 颜雪怀想到他盯着小满看的样子,说道:“是啊,你有想法?” 柴晏忙道:“没有,我没有想法,我觉得挺好的,以后你成亲以后,就能有弟弟来接你回娘家了。” 颜雪怀眨眨眼,柴晏这厮是几个意思? “将来我招赘,要接也是小叔子来接我丈夫回娘家,不用辛苦我弟弟。” 柴晏张张嘴,他还头一次见到有姑娘把“我丈夫”这三个字,说得如此流畅。 不过,他家香菜本来就不是普通姑娘。 但是,招赘又是怎么回事? “你要招赘?”柴晏问道。 “是啊,你想应征?报歉,你家门第太高,你不合适。”嗖嗖嗖,颜雪怀的小飞刀真插柴晏的心窝子。 柴晏觉得,等到他抱得美人归的时候,肯定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绝世神功了。 多谢颜香菜,给了他这么一个练功的好机会。 好在颜雪怀的关注点没在这里,她还在想着彭城伯府的事。 “彭城伯府的人,会不会不是烧死,而是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没留一个活口呢?” 柴晏松了口气,相对于招赘,彭城伯府灭门惨案反倒是个轻松的话题。 不过,他家香菜的猜测还真是猜到点子上了。 在来柿子胡同之前,柴晏和陆锦行也是这样猜测的。 彭城伯府是被人灭门后,才放火的,所谓走水,不过是为了掩盖真正死因。 颜雪怀显然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她已经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了:“你说彭城伯府要权没权,要人没人,也就只有一个太后了,按理说太皇太后如此强势,这位太后娘娘被压制着,想也没有权利,那么彭城伯府只是没权没势徒有虚名而已,又能得罪谁呢。” 柴晏笑着说道:“你这么有兴趣,查到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 真好,又有上门的理由了。 这时,小满迈着小碎步跑过来,颜雪怀看了就笑:“小满,你这是跑呢,还是走呢。” 小满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说道:“姨姨说盖浇饭做好了,让我叫哥哥和姐姐去吃饭。” 柴晏笑着答应,却又多看了小满几眼,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小孩有几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小孩子,或许是在街上见过?对,听说这孩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可能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刚巧被他看到过? 柴晏没有再想下去,未来岳母还在等他过去吃饭呢。 颜雪怀放慢脚步,故意走在柴晏后面,她牵住小满的手,小声叮嘱:“以后这个哥哥若是来巴结你,不要理他,记住了吗?” 第二零七章 笑容 小满点头,他来的第一天就知道,吃姨姨的饭,听姐姐的话,这就对了。 走在前面的柴晏,感觉背后凉风习习,他忽然发现,通往李绮娘厨房的这条路还很长很长。 还有一件令柴晏没有想到的事,到了晚上,那位送信的人便到了新京,且,那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当柴晏带着那个人出现在李绮娘和颜雪怀面前时,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屋内落针可闻。 在此之前,无论是李绮娘还是颜雪怀,全都以为这封信会由柴晏转交给她们,她们不会见到来送信的那个人。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柴晏会亲自陪着送信人一起来。 而那名送信人,不,那也不是送信人。 因为她就是周大当家本人! 不用柴晏介绍,颜雪怀也知道这人是谁。 范老头说得没错,这两人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同样高挑的身材,同样娟秀的五官,同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强自信。 颜雪怀冲着柴晏使个眼色,两人悄悄走了出去,把门掩上,颜雪怀挥挥手,门口把风的珍珠和玛瑙便退入黑暗中。 院子里有两棵石榴树,是今春才种下的。找回孙子,叶老夫人心情好,让大武和二武买回很多树苗,种在院里院外。 颜雪怀指指石榴树下用青砖砌的花池沿,示意柴晏到那里坐坐。 柴晏却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铺在上面,让颜雪怀坐在上面。 颜雪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估摸着声音不会传进屋里,便问道:“你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柴晏无奈:“我是真的不知道,晚上得知人已经到了,我还和陆锦行说,这次来的人本事不小,进清圆进新京,神不知鬼不觉,等到琉璃把人接过来,我还给吓了一跳,当时我站在门里,她站在门外,半明半暗,有些模糊,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伯母。” 颜雪怀噗哧笑了:“我也是,我看到她时,我也吓了一跳,待到她站到灯下,看清楚了,才知道这真的不是我娘。” “真没想到周大当家会亲自北上,可见她对这个妹妹非常重视。” 柴晏感慨,他在新京住了一年多,他的哥哥姐姐就没有来看他的,大哥偶尔写信过来,就是让他听话,一切听父亲的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等他见到大嫂,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颜雪怀不知道就这么一下,柴晏已经想好怎么去给大哥告黑状了。 她问道:“周大当家此番北上,带了多少人?” 柴晏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边只带了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现在就在大门外面,她们没有跟进来。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想应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藏身在何处。” 颜雪怀望着黑夜中的某一处,久久没有说话。 柴晏问道:“怎么了?” 颜雪怀喃喃说道:“站在船头,乘风破浪的感觉一定很爽吧。” 前世,她晕船! 就连公园里用脚踩着慢慢走的大白鸭都能晕到惊起一湖鸥鹭。 柴晏笑着说道:“我二哥有两条船,回头我借过来,带你去玩玩。” “你二哥?你二哥不是一心向佛吗?”颜雪怀不解地问道。 柴晏心中一喜,香菜还记得他说过的话,真好。 “他听说海上有好多小岛,岛上的人凶狠暴虐,杀戮成性,便想坐船去渡化他们,让他们弃恶从善,所以就造了两条船。” 颜雪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那他去了吗?” 柴晏叹息:“没去,我爹不给他钱,我娘也不给,还告诉那些和我们家有关系的大商贾全都不要给他钱,我爹告诉他,他如果真的想去,就学游方和尚托着钵自己去化缘,存够银子再去,到时肯定不会拦着他。” “那他去托钵化缘了吗?”颜雪怀好奇。 “当然没去,他那人最是讲究,用的钵都是玉的,所以那两条船就放在那里了,每年还要让人维护。”柴晏说到后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颜雪怀哈哈大笑,刚笑了两声就捂住了嘴巴,她差点忘了,屋里还有人呢。 周大当家听到外面传来的笑声,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李绮娘忙道:“那是我女儿怀姐儿,刚才我忘了给你介绍。” 周大当家嘴角上扬,眼底眉稍都是笑意,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般欢喜了,或者,从离开父母那日开始,她便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平日里也会高兴,也会笑,也会神采飞扬,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片阴霾,而她自己也犹如置身阴霾,明明头顶就有明媚蓝天,可她挣脱不开,她也不想脱离,那是她的痛苦根源,她却不想遗忘不想摆脱,她想她是不配拥有蓝天和阳光的,因为父母的大仇未报,哥哥和妹妹没有找到。 “我猜就是她,她和我想像中的你,几乎一模一样。” 李绮娘心里不知是苦还是甜:“她比我漂亮。” “眉眼和我们家人长得一样,你像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她这样的。” 周大当家端详着妹妹,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对了,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一路上不安全吧。”李绮娘这才想起这件事来。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我呀,我等不及了,他们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两个月,所以我就自己来了,真好,多亏我来了,能亲眼看到你,还能亲眼看到怀姐儿,我这才感觉到这一切是真的。” 只有经历过风雨的人才会知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有多么重要。 周大当家便是如此,这一次她冒险而来,除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还有就是她要亲自验证,她不想从别人的话里得到真相,她要亲眼看到妹妹,亲耳听到妹妹对她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在妹妹面前,她毫不掩释自己的谨慎。 李绮娘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真好,你来了真好。” 两人不再说话,手拉着手,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她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些年经历过的苦难,因为她们知道,这些不仅仅是苦难,还是人生经历,她们从苦难中走出来,如同璞玉经历过打磨,璀璨夺目。 第二零八章 姨母 “姐,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和我说说父亲母亲和兄长的事吧。”李绮娘说道。 周大当家望着李绮娘那与自己宛如复刻的五官,轻声说道:“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并不知晓父亲在外面的事,但是他在我们面前是一位很风趣的父亲,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吃喜酒,父亲便给厨娘放假,要亲自下厨,给大哥做好吃的,结果把厨房给烧了......母亲带着我回府后,大哥挺身而出,说那厨房是他给烧的,父亲便把大哥推开,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周大当家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泪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 李绮娘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周大当家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母亲擅厨艺,但凡是她吃过的菜式,便能照着做出来,而且做得似模似样,母亲怀你的时候,七八个月了,还要亲自下厨,家里的厨娘都给吓坏了,她却笑着说,我肚里的小娃在娘胎里就闻烟火气,将来说不定是个厨子呢。” 眼泪如潮水般涌出来,姐妹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笑着为对方拭去眼泪,她们在笑,可她们却在哭。 谁能想到,勋贵之家的千金竟然真的做了厨子。 昔日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难怪呢,养父说我于厨艺上很有天份,原来我在娘胎里时便跟着母亲做菜了。”李绮娘笑着说道。 周大当家也在笑:“我的厨艺也不错,但肯定比不上你,都是野路子,我还有条好舌头,做得好不好,我一尝就知道。” 李绮娘想起范无病来了,范无病便曾说过,他给周大当家做的第一顿饭,便被嫌弃不正宗。 “那明天我做饭给你吃,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周大当家痛快地答应,她想了想,又问道,“阿绮,我这次过来,一来是想亲自认回你,二来也想问问你,可愿回旧京?” 李绮娘一怔:“你呢,你平日也在旧京吗?” “我在旧京有宅子,偶尔会回去,不瞒你说,做我们这行的,哪里都有宅子,可却居无定所。”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想起了旧京的酒楼,她心中微动,略一思忖,道:“我想和怀姐儿商量商量,她若是想走,我便跟着你们一起走。” “好!”周大当家爽快地答应,又道,“如果你们现在不想走,那也无妨,只要太皇太后和小皇帝不作妖,这新京城里至少还有一两年的太平日子,即使真到了那日,咱也不怕,我会在新京城里留下几个人,再加上晏小爷的人,总能护住你们平安。” 李绮娘点点头:“我现在不是只有怀姐儿,我还有李食记,有七八个人跟着我,他们当中有家有业的倒是无妨,像英儿这样孤苦伶丁的,我是要带上她一起走的,还有我刚刚收养的小满,那还是个孩子。可我知道你这次也是冒险来的,回去时多上我们几个,不但无法自保,还要拖累你们。 姐,不怕你说我没出息,我是真的舍不得怀姐儿跟着我们一起冒险,还有英儿和小满。” 周大当家拍拍她的手,微笑说道:“你说得很对,母亲当年把我们兄妹三人送走,就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受险,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团聚,我这个当姨的,你这个当娘的,又有什么理由让孩子跟着我们冒险呢,横竖也不差这么一两年,现在我知道你们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真的到了旧京,你们怕是也见不到我几面,那旧京的宅子,我总共只住过一晚。” 说到这里,周大当家笑道:“对啊,我在新京没有宅子,倒是可以置办一处,以后再来也有个住处。” 周大当家让李绮娘把颜雪怀叫进来,颜雪怀进屋以后,看看眼睛红红的两个人,便甜甜地叫了一声:“姨母。” 周大当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颜雪怀:“姨母是江湖人,随身也没有啥玉镯玉佩的,就把这个当见面礼吧。” 颜雪怀连声道谢,见那簪子的颜色不似金银,倒像是铜的? 她微感诧异,笑着接过,却见那簪子居然是羽箭的形状,一头尖尖,竟是一支小铜箭。 颜雪怀把铜箭翻过来,见后面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乍看上去,一个都不认识。 “江河令?”颜雪怀试探地问道,这是她结合周大当家的身份,连蒙带猜出来的。 周大当家微笑颔首,道:“你娘肯定不会收,我便给你吧。”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李绮娘便道:“姐,这个可不能给她,她丢三落四的,万一给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周大当家冲着颜雪怀眨眨眼:“你看,我说对了吧,别让这名字给吓着,这东西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也就是能在各个漕运码头借调船只而已,而且每次最多只能借调五条船,如果想要更多的船,必须有我的手谕。” 说完,周大当家又对李绮娘说道:“这下可放心了,这支簪子既借不到银子,也调不动大批人手,顶多就是能让你们坐船逃跑而已。” 李绮娘松了口气,对颜雪怀说道:“那你可收好了。” 颜雪怀再次谢过周大当家,随手便把那支簪子插在头上,李绮娘想说你小心点,这簪子太尖了,像可别扎到头皮,又怕姐姐笑她啰嗦,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周大当家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阿绮比她更像母亲,就连这些小表情也是一模一样。 周大当家没有住下,她留了时间给母女俩商量,柴晏陪着她一起走的,走到门口还对李绮娘说:“伯母您放心吧,我保证把姨母平平安安送回去。” 周大当家看他一眼,来的时候还是周大当家,这回去时就变成“姨母”了? 待到他们走了,颜雪怀拉着李绮娘进了自己屋里,开门见山:“娘啊,姨母是不是让咱们跟着一起南下?” 李绮娘摇头:“她只是问我的意思,什么时候走都行,我也和她说了,我们若走,是要带着英儿和小满一起走的,这一路之上定然危险重重,我们怕是会拖累她,她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会在新京城里留下人手,你看呢,若是你想现在就走,那我明天就去安顿辛伯他们,再把放在叶老夫人那里的金银细软拿过来,一并带上,若是你想等一等,那我们就暂时留在这里,以后再做打算。” 第二零九章 夜半 “娘,我想走。” 颜雪怀见李绮娘神色平和,果然,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李绮娘都不会惊讶。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您看新京现在的局势,什么太监军,什么白鹿山小住,还有那什么卫公公的侄儿,那小子没有死,只是避风头去了,出去转一圈,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咱们没有陷害他,但他却是因为咱们才吃的苦头,您说,他回来能不报复咱们吗?” 李绮娘的神色终于变了,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说道:“可是这一路上肯定危险重重。” 颜雪怀问道:“娘,若是没有我,没有英儿和小满,只有您一个人,您怕吗?” 李绮娘想了想,缓缓摇头。 颜雪怀笑着说道:“娘,我也不怕。至于英儿和小满,我们可以问问他们,若是现在想要跟着我们一起走,那就做好会遇到危险的准备,若是不想,那就留下,反正文鼎胡同的新宅子还要有人看管,他们也不是没有地方住,等到局势稳定了,再接他们过去也无妨。” “可是叶老夫人这里呢,娘不想骗她。” 这也是让李绮娘为难的地方。 她不想骗叶老夫人,可是福生是定国公的人,不仅是南下的事要瞒着,就连周大当家的身份也要瞒下。 颜雪怀说道:“今天姨母过来的事,明天福生就会知晓,说不定还能报到国公爷那里去,您现在更要担心的是姨母的安全。” 李绮娘脸色大变,可是继而就看到宝贝闺女唇边那抹狡诘的笑容,她连忙问道:“你不要吓娘,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办法?” 颜雪怀笑道:“您是低估了姨母,她能来这里,事先能不知道这是谁家宅子,这宅子里有定国公派来的护卫吗?她既然还是来了,就一定提前有所准备,您没有发现,那十名护卫整个晚上都没有动静吗?” 李绮娘怔了怔,的确,今天晚上那些护卫太安静了,她问道:“那些护卫呢?” “睡得正香。”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太大意。 其实不是李绮娘大意,而是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颜雪怀却不一样,别的经验着实不多,可这种经验,她没亲手做过也亲眼见过。 “那我们......”李绮娘犹豫,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拖了,那些护卫不是普通人,莫名其妙睡了一觉,他们会起疑。 颜雪怀道:“娘,您今天情绪不稳定,您好好睡一晚,睡醒再想,明天我们先问过英儿,您再做决定。” “好。”李绮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闺女说得对,今天她太激动了,她的确需要睡一觉,再做定夺。 颜雪怀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李绮娘却是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依然没有睡意。 正在这时,她听到院子里似有动静,侧耳听了听,她听到了珍珠的声音:“不用看了,肯定没事。” 李绮娘披衣起身,走出堂屋,推门出去,问道:“珍珠,怎么了?” 闻声,珍珠忙道:“是护卫大哥,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事。” 李绮娘明白了,原来是一进院子里那十名护卫“睡”醒了,果然是感觉到这一觉睡得蹊跷,他们是外人,不方便进内院,但叫了珍珠过来查看。 “辛苦他们了,我们这里没有事,你们都去歇着吧。” 珍珠答应一声,便上了抄手廊子往前面的院子走去。 李绮娘关上门,闺女说得没错,这事要尽快做出决定。 没想到李绮娘躺下刚刚睡着,就再一次被惊醒了。 有人敲门,来的竟是飞鱼卫! “这里是齐福生的家?” 护卫沉声说道:“没错,请问有何事?” “那就对了,飞鱼卫奉命办差,开门!”外面的人大声呼喝。 护卫在门内说道:“我等乃定国公麾下侍卫,奉命在此,没有国公爷的命令,尔等不得入内。” 外面的飞鱼卫连连冷笑:“定国公谋反了,你们都是逆贼,来人,破门!” 飞鱼卫做这些事都是熟门熟路,大门从外面被撞得山响。 李绮娘是第一个起来的,她再次披衣出来查看时,正撞上飞奔而来的珍珠。 “老板娘,飞鱼卫来了。” “怎么回事?”李绮娘首先想到的就是周大当家,姐姐千万不要出事。 “他们说定国公谋反,他们过来可能是要搜捕福生。”珍珠压低声音说道。 “不可能,国公爷怎么可能会谋反?”李绮娘摇头,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容她质疑,她对珍珠说道,“你看好怀姐儿和英儿,我去看看老夫人。” “玛瑙已经去叫武杰和武瑞了,老板娘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颜姑娘。”珍珠说着,便去敲颜雪怀屋里的窗户。 李绮娘听到屋里传来颜雪怀的声音,这才往后院跑去。 老年人睡得不沉,稍有动静便醒了,李绮娘到了最后一进院子时,叶老夫人已经坐起身来,李绮娘刚刚敲门,叶老夫人便把睡在小床上的莫语叫了起来。 李绮娘把刚刚珍珠传进来的消息匆匆说了,莫语脸色大变,连说:“怎么可能?”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道:“阉党作乱,有何不可能的?” 李绮娘心中一沉,刚刚她也觉得不可能,可是现在经叶老夫人这样一说,便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她不懂朝堂之事,但是如岳飞那样的大忠臣大将军,还是被奸臣秦桧害死了。 再说,现在的小皇帝还是个小孩子,啥也不懂,一切都是太皇太后说了算,那太皇太后若是个明事理的,也就不会组建什么太监军,好好的人,都要抓去当太监。 李绮娘的想法,代表着普通百姓。 新京城里的老百姓,看不到外面的兵荒马乱,他们的日子甚至比战乱之前还要富足,他们更不懂朝堂上的那些纷争,他们看到的就是抓太监这件事,因为这个,年轻男子不敢出门,好好的店铺不敢开了,就连蔬菜肉食都要靠抢才能买到。 内操军的事,已经直接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 “老夫人,福生少爷已经几天没有回来了,他不会有事吧?”莫语哭着说道。 叶老夫人看她一眼,道:“看看你那点出息,我那孙儿若是已经被抓了,那老身就去告御状,若是他跑了,那老身就盼着他平平安安,老身这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听到叶老夫人这样说,李绮娘紧张的情绪终于松驰下来。 难怪有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正遇到事了,如叶老夫人这般的老人,便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所以她也不能慌,她若是慌了,女儿怎么办? 第二一零章 冲杀 颜雪怀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妥当,出来时手里还拎着孙胜卖给她的那根大棒子。 “少东家,外面的是飞鱼卫,他们说定国公谋反,来这里是因为福生,老板娘已经去了叶老夫人那里,你要慌,护卫们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子,趁着这个时候,我和玛瑙护送你和老板娘离开。” 颜雪怀眉头微动,道:“我娘不会扔下叶老夫人走的。” 珍珠和玛瑙互视一眼,二人均觉为难。 带上吕英儿和小满的难度不大,可是叶老夫人上了年纪,怎么逃? 颜雪怀问道:“你们准备带着我们怎么离开?” 玛瑙道:“刚刚我上墙头看了,飞鱼卫只来了三十多人,显然事先并不知道府里还有侍卫,西侧墙头连着两棵大树,我们可以用绳索从那里出去。” 绳索是给李绮娘和颜雪怀用的,珍珠和玛瑙也是衡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颜雪怀问道:“外面可有接应?” 珍珠说道:“有暗号,可我暂时还没敢用,我担心会被飞鱼卫发现。” 正在这时,吕英儿也听到动静出来了,颜雪怀说道:“英儿,你去后面找我娘,我娘在叶老夫人那里。” “姐姐。”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颜雪怀转过身来,看到小满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姐姐,飞鱼卫是来抓人的吗?” 颜雪怀心道,这小孩竟然还知道飞鱼卫。 她来不及细想,便道:“对,他们要抓人,你不要害怕,一会儿带你一起走。” 月光下,小满脸色惨白,颜雪怀叹息,这孩子给吓得不轻。 吕英儿过去要牵他的手,小满却向颜雪怀这边跑了过来:“姐姐,你们走吧,留我在这里。” 颜雪怀一怔,这小孩莫非想要保护她们? 她失笑,对吕英儿说道:“你带先他去后院,别让他在这里添乱了。” 吕英儿再次去拽小满,小满却不肯走:“姐姐,我不会添乱,我......” 没等小满把话说完,吕英儿便从身后把他抱了起来,快步向后院走去。 “姐姐,你们把我交......”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显然是被吕英儿捂住了嘴巴。 颜雪怀对珍珠说道:“看到了吗?老的老,小的小,想要出去不容易。” 珍珠问道:“少东家,您是不是有其他办法?” 颜雪怀说道:“外面有三十来人,在飞鱼卫看来,这里只是住了个老太太而已,顶多是怀疑福生也在,玛瑙说得对,他们事先没有料到会有侍卫,今天晚上被搜捕的地方,肯定不止柿子胡同,所以一时半刻,也不会再有增援。” 颜雪怀说到这里,看了看珍珠,道:“发信号吧,让人接应。” 她又对玛瑙说道:“你去把侍卫队长请过来。” 玛瑙没有多问,飞奔而去,很快,便带着侍卫队长快步回来。 颜雪怀知道这位队长名叫吉海,平时打过几次招呼。 她对吉海说道:“吉大哥,你们有十个人,我们这边能打的有五个,总共十五人,我们一起冲出去,你看如何?” 吉海一怔,他道:“如果冲出去,那就是要与飞鱼卫动手了,这......” 颜雪怀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她道:“你们相信国公爷会谋反吗?” 吉海立刻摇头:“不可能,国公爷决不会谋反。” “那就对了,我也不相信国公爷会谋反,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相信,可是飞鱼卫却口口声声说国公爷谋反了,飞鱼卫不会空穴来风,所以国公爷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吉海把拳头握得硌硌直响,这些他是想过的,可是刚刚一想,就被他压了下去。 “那我们如果和飞鱼卫动手,岂不是就更加坐实了国公爷谋反的事?” “非也,吉大哥,你想一想,如果国公爷还在军中,他们敢冤枉国公爷谋反吗?” 吉海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摇头:“有齐家军在,他们谁敢?” 话音一落,吉海顿时明白了,他一拳砸在石榴树上,一截树枝掉落下来。 “国公爷就不该来新京,到了新京就不该把大军留在城外,唉,郝将军和福生他们出城还没有回来。” 颜雪怀连忙问道:“福生出城了,你确定?” “当然确定,郝将军、徐将军出城练兵,国公爷让福生也跟着一起练,福生担心老夫人心疼,那天回来时便没有说,可却和我说了,问我要给我侄子带东西吗,我侄子去年入的行伍,就在大营里。”吉海说道。 这时,武杰匆匆跑了过来:“吉大哥,大门口快要顶不住了。” 颜雪怀道:“吉大哥,飞鱼卫来这里是要抓叶老夫人,用叶老夫人要挟城外的大军,国公爷没有家眷,他们能想到的就只有叶老夫人。” “你说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叶老夫人身姿如松地走了过来,莫语和李绮娘陪在她的身边。 颜雪怀一字一句地说道:“福生和郝将军、徐将军在城外练兵,那些人担心他们听到国公爷谋反的消息,会带兵攻城,所以便想用您来要协他们。” 叶老夫人冷笑:“好啊,老身那乖孙子没在城里,他们抓不到,那老身便放心了。” 她对李绮娘说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你带着闺女走吧。” 颜雪怀心中一动,叶老夫人该不会是要自尽吧。 这时,再次去前面探听的武杰又跑了回来:“大门马上就要破了!” 颜雪怀看向吉海:“吉大哥,你还拿不定主意吗?” 吉海咬牙,大声说道:“冲,老子和他们拼了!” 颜雪怀冲着李绮娘说道:“娘,看住老夫人。” 说着,她提着大棒子,跟在吉海身后便向前院跑去。 珍珠见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管,用火折子点烧尾信,竹管嗖的一声窜了上去,在夜空中炸开,化做一条绿色的火蛇。 琉璃望着腾空而起的绿色火焰,大声说道:“这是珍珠放的,是柿子胡同!” 珍珠和玛瑙的信号是绿色。 柿子胡同欧阳府上那两扇坚固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随着一声巨响,护卫们挥舞着刀剑冲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飞鱼卫措不及防,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而出。 第二一一章 巷战 正如颜雪怀猜测的那样,卫明的确是想要利用叶老夫人要协福生。 在卫明眼里,福生只是一个小角色,养子不是养子,仆从不是仆从。 可是卫明却又不得不承认,福生是齐慰最亲近的人。 尤其是当福生与郝冲和徐江笙在一起时。 这三人同样是小角色,卫明当然不怵他们,但是卫明怵头城外的齐家军。 他必须要抢在齐家军破城之前控制形势。 郝冲和徐江笙皆无家人在新京,唯独福生不是。 福生是欧阳赞之子的事,飞鱼卫早就报上来了。 颜雪怀没有猜错,卫明的确没把柿子胡同放在眼里。 一个性格孤僻的老太婆,一名中年女婢,两个武功高强的仆人却长年不在新京,只留下两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另外,这里还有房客,老太婆是寡妇,所以房客当然也是女的,是会昌街上开铺子的三个女人,外加铺子里的一名小伙计,且,卫葆出事,也和这家的女人有关系。 至于定国公派来的十名侍卫,他们来了之后便没有出去过,平时昼伏夜出,飞鱼卫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此次派过来的三十名飞鱼卫,真的只是为了要抓一个孤老太太。 因此,这三十名飞鱼卫皆不是精锐,精锐全都派出去追捕齐慰了。 十几个人冲出来,飞鱼卫措无及防,最前面的几个人被砍倒在地,后面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人群之中,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不留活口,杀!” 随着这个声音,吉海手里的大刀砍向一名飞鱼卫的脖子,噗的一声,鲜血溅了吉海一脸。 颜雪怀眼中亦涌起一片血色,侍卫们开了杀戒,便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一路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她抡起手里的大棒子,朝着一名飞鱼卫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颜雪怀没有带上武杰和武瑞,她让他们留下保护府里的妇孺,从平时练功时就能看出来,这两人几乎没有实战经验,让他们一起出来就是送死。 而她,必须要跟着一起冲杀,颜雪怀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信不过这些侍卫,她要亲眼看到他们大开杀戒,这样她才能放心。 冲出来的十三个人,各有分工。 侍卫们负责冲杀,颜雪怀是总指挥外加监督,而珍珠和玛瑙,他们很有信心,所以他们更是无惧。 十三个人,如同地狱来的煞星,瞬间便将门外的飞鱼卫杀出一个缺口。 颜雪怀高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兄弟们,杀啊!” 珍珠和玛瑙在心里直嘀咕,颜姑娘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还有,这杀人像切菜似的,颜姑娘不害怕吗? 在厨房里练出的胆子? 其实珍珠和玛瑙还真是想多了,这种真刀真枪砍瓜切菜的场面,颜雪怀是第一次参与其中。 鲜血溅到脸上时,她也吓了一跳,可是侍卫们没有退路,她也同样只能向前冲。 生死关头,由不得她害怕。 一名飞鱼卫被她砸中脑袋,身体向后倒去,手里的刀脱手掉下,颜雪怀用脚尖一挑,勾起刀柄,再一弯腰,那柄刀便拿在她的手中。 颜雪怀看看手里的大棒子,再看看另一只手里的刀,孙胜没有蒙她,这棒子当真好用,比刀还在好用。 经过短暂的混乱,飞鱼卫终于回过神来,为首的头目嘶声喊道:“兄弟们小心了!” 当初定国公齐慰进京,把军队留在城外,只带着几名将领连同三十名侍卫进城。 这三十名侍卫,都是从军营里挑出来,又经过多年历练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有以一敌十之力。 齐慰派到柿子胡同的这十人,便是这三十名侍卫当中的。 颜雪怀押对了,虽然对方有三十人,而己方只有十人,却是三十劣马对十匹良驹的对弈,若是其他地方,即使不能险胜,也能战成平手。 但这里是胡同,短兵相接,只能近身肉搏,谁胜谁负,无法预料! 而这时,谁有援兵谁就是胜券在握。 珍珠已经抢先一步发出求援暗号,所以颜雪怀决不让对方也有这个机会。 那名头目若是不开口,黑夜之中颜雪怀根本无法分辨谁是领头的。 此时听到声音,她二话不说,那柄从飞鱼卫手里夺来的刀便飞了出去! 她和那名头目之间,至少隔着几个人,夜色之中,一柄刀飞了过来,寒光闪过,也不知砍到谁的脸上,颜雪怀听到一声惨叫,她再不犹豫,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珍珠和玛瑙说道:“那边!” 珍珠和玛瑙跃到颜雪怀前面,开出一条血路,那名头目伸手入怀,可是没等他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他的手臂便与身体分开,珍珠咧嘴,冲着那人笑了笑,小样儿,这时才想起来发暗号,脑袋白长了。 正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珍珠一刀削在那名小头目的脖子上,冲着身后大喊:“来了!” 来了,援兵终于来了。 颜雪怀用尽力气大声喊道:“是自己人!” 冲在最前面的吉海不明所已,但是借着月光,他看到一队人从胡同口向着这边跑了过来,约莫有二三十人。 真的有援兵,这些是什么人? 只是让吉海意想不到的是,为首的竟是两个女人! 可是这两个女人,宛如下山猛虎一般,身手矫健,出手如风,一刀下去决不走空,似乎她们不是在杀人,而是在重复着一份工作,如同纺纱织布一样的工作。 飞鱼卫带来的两盏马灯早已掉到地上,罩子摔得稀烂,火苗子窜得老高。火光把飞鱼卫身上的服饰照得鲜明,那两个女人,连同她们身后的人,能够清晰分辨出孰敌孰友,一名飞鱼卫的脑袋在吉海面前被砍落在地,吉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看向那两个女人,连同和她们一起来的人。 这究竟是什么人? 颜雪怀也有瞬间的诧异,但她很快便想到两个人,柴晏说过,周大当家在里面的时候,跟着她来的两名女子便等在大门外面。 跟着周大当家的两名女子,应该就是面前的这两位吧。 太厉害了,颜雪怀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般凶悍的女人,和她们相比,李绮娘太温柔了。 第二一二章 行动 胡同里的形式陡然变了! 飞鱼卫的头目已死,余下的人不敢恋战,仓惶逃命。 可是他们一个人也跑不出去。 不留活口! 柿子胡同里血海成河,为首的两个女人提着刀,向颜雪怀走过来。 颜雪怀却正对珍珠和玛瑙吩咐:“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活着的,有的话补上一刀。” 正在这时,胡同口又有人走了进来,所有的人立刻重新进入警戒状态,然而那人越走越近,珍珠惊呼:“是七爷!” 来的不仅是柴晏,还有陆锦行。 陆锦行咬着嘴唇,眼睛在吉海为首的侍卫们身上扫来扫去,这边有定国公的人,他是不想让柴晏来的,可是他拦不住,柴晏这个小没良心的,差点和他动刀子。 那两个女人看到柴晏,冲他抱拳:“七爷。” 珍珠和玛瑙却连头也没抬,认认真真地检查地上的死尸,有没死透的,或者装死的,便按颜雪怀的吩咐再补一刀。 柴晏走到颜雪怀面前,柔声问道:“伯母没有受到惊吓吧?” 颜雪怀摇摇头:“应该没有。” 那两个女人这时也对颜雪怀施礼:“怀姑娘。” 颜雪怀冲她们颔首:“辛苦诸位了。” 她感觉到吉海和众侍卫正在看向她,于是她便向吉海介绍:“她们是我姨母家里的人,得知咱们这边有危险,便赶过来了。” 吉海和侍卫们面面相觑,这位颜姑娘的姨母是什么人,家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只是现在不是询问这些的时候,吉海说道:“颜姑娘,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去找国公爷?” 柴晏正和其中一名女子低声说着什么,闻言转过头来,对吉海说道:“我这边收到的消息,今天下午定国公忽然去行宫,要求见小皇帝,见没见到小皇帝尚不得知,但是定国公当时是被困在行宫里了,但不知为何,飞鱼卫那边收到命令,说是定国公谋反,现在飞鱼卫正在全城搜捕。对了,卫明在新京,若是我没有猜错,抓捕定国公的命令便是卫明下达的,彭城伯府早上刚刚被灭门,这个时候,胡太后又敢为难定国公,太皇太后远在白鹿山,所以只有卫明。” 吉海和其他九名侍卫无一例外全都挂彩,有两个伤得很重,可是这一刻,他们顾不上身上的伤痛,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我等愿以性命担保,国公爷不会谋反!” 吉海却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柴晏,他对侍卫们挥挥手,侍卫们立刻安静无声,吉海看着柴晏,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为何对行宫中的事如此清楚?” 柴晏微笑:“他们都叫我七爷,至于行宫里的事,我其实知之甚少,否则也不会不知定国公是如何从行宫里脱身的了。” 所谓行宫,便是福王府,无论是占地还是守备,自是与真正的皇宫无法相比。 卫明想要把齐慰困住,一定做了万全准备,可是齐慰还是逃走了,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颜雪怀问道:“搜捕定国公的事,会不会只是卫明放出的烟雾,用来掩盖他们谋害定国公的真相?” 颜雪怀此话一出,那十名侍卫便急了:“不可能,国公爷怎么会死,颜姑娘休得胡言!” 颜雪怀吓得吐吐舌头,连忙说道:“我就是猜测而已,你们别当真。” 话虽如此,她的这番话却让人想不当真都不行。 且,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有可能。 一名女子指挥着手下,把飞鱼卫的尸体推到一处,身上的衣衫、官靴和腰牌,全部扒了下来,就连面目也用刀划得血肉模糊。 吉海的嘴角抽了抽,颜姑娘家的亲戚们在处理尸体这方向,简直是行家。 一辆黑色的大车不知何时停在胡同口,三十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抬了上去,拉车的马显然是用厚布包住了蹄子,而车轮子也是用特殊方法改良过的,走在青石板的小街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柴晏对颜雪怀说道:“不如请伯母和叶老夫人先到我那里避一避?” 颜雪怀点点头,飞鱼卫没有带人回去,肯定会再派人过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离这里最近的安全地方,就是柳树胡同了。 柴晏很贴心地陪着颜雪怀进去,李绮娘却已经站在垂花门下了,听说要去柳树胡同,她忙问:“晏公子,这样会不会连累到你?” 柴晏笑着安慰她:“无妨,我那里有密室,很是安全,另外,伯母把细软也带上,飞鱼卫不一定会抄家,但却肯定会四处翻找。” “好,我去和老夫人说去。” 叶老夫人听说以后,二话不说,便把挂在身上的钥匙递给莫语:“带他们去拿东西。” 莫语问道:“老太爷和大老爷的书籍也一并带着吗?” 叶老夫人怒道:“带那些做甚,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人添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我孙儿添麻烦! 片刻之后,一行人离开柿子胡同,李绮娘和莫语虚扶着叶老夫人,武杰和武瑞、珍珠和玛瑙各抬着一口箱子,里面分别是叶老夫人和李绮娘母女的金银细软。 柴晏一眼瞥见小满像个小拖油瓶似的跟在颜雪怀身边,人小腿短,跌跌撞撞。 柴晏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哥哥抱着你,乖。” 柳树胡同和柿子胡同离得很近,不多时便到了,颜雪怀还是第一次走进柴晏的住处。 她问道:“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柳树胡同有五户人家,都是三进的大院子,以前颜雪怀找房子时曾经到过这里。 柴晏说道:“整条胡同已经全部租下来了,你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一旁的陆锦行直撇嘴,新京城里想租这样的大院子有多难,你们知道吗?七爷说得轻巧,谁能知道为了把整条胡同租下来,他费了多少心思。 七爷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操心的是他,干活的也是他,在小姑娘面前显摆的却是七爷,他真是太可怜了。 第二一三章 一夜 其实陆锦行做的事,不仅仅是把整条胡同全都租下来,而是还在每座院子里住上了人。 这些人家或是兄弟,或是父子,或是叔侄,或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夫妻,他们和柴晏等人一样,在平城府有户籍,有两家还有秀才的功名。 五城司的人和平城府的衙役,从这里经过时,他们会热情地打招呼,道一声“辛苦了”。 柴晏住的这处宅子,四个月前已经从房东手里买下来了,陆锦行闲来无事,亲自画图,把宅子各处重新修整一番。 柴晏对叶老夫人说道:“要委屈老夫人暂时到密室里歇息了。” 叶老夫人嘴角动了动,难得的有了一丝笑容:“落难之人何言委屈,能有一瓦遮头便是幸事。” 说着,向柴晏屈膝施礼,柴晏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老夫人,万万不可,小子受不起您的大礼。” 叶老夫人微微一笑,却没接柴晏的话头,她背脊重又挺直,对柴晏说道:“烦请公子带路。” 陆锦行连忙上前一步:“老夫人,学生为您引路。” 叶老夫人上下打量着他,问道:“贵姓?” “免贵,姓陆。”陆锦行的脸皮虽然厚如城墙,可此时此刻却还是被叶老夫人看得发毛,说话的语气更加谦恭。 “卫国公府的那个陆?”叶老夫人淡淡问道。 陆锦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他干咳两声:“旁支,嘿嘿,旁支。” 叶老夫人似是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道:“陆之礼那一房的?” 陆锦行抹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陪笑道:“是。” “嗯,难怪呢,行了,你前头带路吧。”叶老夫人点点头,昂首挺胸,在李绮娘和莫语的陪同下,跟着陆锦行向密室的方向走去。 所谓密室,其实就是这宅子里的其中两间屋子,只是要从其他屋子的暗门方能进入。 密室内床榻锦被齐全,莫语陪着叶老夫人住一间,李绮娘母女和吕英儿住在另一间。 武杰和武瑞则被安排到其他院子里休息,两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既兴奋又紧张,还没有缓过劲来。 柴晏原是想让小满跟着武杰武瑞去睡觉,在他看来,小满虽然还是个小不点,可毕竟是男的,难道让他睡到自家香菜的床上吗?不行,就算是小舅子也不行,何况这还不是亲生的。 可是小满不肯走,拽着李绮娘的衣角,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李绮娘便笑着说道:“就让他留在这里吧,这孩子胆子小,怕是给吓坏了。” 柴晏连忙说道:“那我让人再搬张罗汉椅进来。” 柴晏要走,李绮娘又叫住他:“我听怀姐儿说有两位女英雄前来援手,她们现在何处,我想去亲自道谢。” 自从他们一行走出柿子胡同,那两个女子连同她们带来的人便没有跟过来。 柴晏说道:“她们是周大当家的手下,柿子胡同那里死了不少人,她们还要善后,现在没在这边。” “那周大当家呢,她可安全?”李绮娘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捏住另一只手的手指,因为用力,手指关节泛起白色。 柴晏忙道:“伯母请放心,周大当家住在玉波居,很安全。今晚看到暗号,我们赶过去的路上遇到周大当家的人,就是那两位姑姑,周大当家得知飞鱼卫满城搜捕,担心您和怀姐儿的安全,便派人过来了。” 李绮娘松了口气,玉波居虽然不是新京最大的客栈,但却是最不同的。 新京是临时迁都变成的京城,连皇宫都没有,别的就不用说了。 玉波居是距离六部衙门最近的一处客栈,在平城变成新京之后,玉波居便成了来京官员们的暂居之所,吏部还因此派驻了两名九品官员。 时至今日,还有官员的家眷住在此处,另有一些官员,租不到或者买不起衙门附近的宅子,便在玉波居里长年租用一两个房间,偶尔下衙晚了,便住在这里。 一来二去,玉波居便不再接待普通百姓,但凡是能在玉波居住的,全部都是官员官眷。 漕帮跟了裕王的事,朝廷里早已无人不知,也不知道周大当家是如何住进玉波居的。 不过,玉波居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晏公子,国公爷的情况你可知晓?”李绮娘放心下一件事,又开始操心另一件事。 “我已经让人出去打探消息了,有了消息便来告诉伯母。”柴晏有问有答,态度谦顺,若是此时裕王妃在场,一定会以为自家儿子被人换了芯子。 见李绮娘问个没完,颜雪怀对柴晏说道:“你跟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见闺女板着小脸,一副“谁也别惹我”的模样,李绮娘只能用“你让着她点儿”的笑容,冲着柴晏点点头。 柴晏忙道:“伯母,您先休息吧,有事儿您让人叫我一声,我先出去了。” “去吧去吧。”看着自家闺女和柴晏一前一后走出密室,李绮娘笑着摇摇头,小儿女的事,还是由他们去吧,闺女有分寸,柴晏又是个家教很好的孩子。 李绮娘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管得太多,不能让闺女烦她。 其实李绮娘是想多了,颜雪怀和柴晏走出密室,颜雪怀便压低声音问道:“侍卫们呢?” 柴晏道:“在花厅里,他们全都受伤了,正在医治。” “你这里有大夫?”颜雪怀问道。 “陆锦行会一点,大病治不了,处理外伤还行。”柴晏说道。 “他不是你的伴读吗?怎么还懂医术?”颜雪怀有些好奇。 柴晏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淘气,小伤不断,我娘担心我受伤以后一时半刻找不到大夫,就让陆锦行去学医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便走到花厅外面,柴晏先从门缝里看了看,见里面十名大汉俱是光着膀子,便对颜雪怀说道:“他们还在包扎伤口,我们先等一会儿吧。” 此时已是天色微熹,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二一四章 秘闻 两人在美人靠上坐下,柴晏却又站起来,对颜雪怀说:“稍等。” 说完,他便飞奔而去,稍顷,又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是茶壶茶杯,和一碟枣泥糕。 “你饿了吧,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我们这里平时不做饭,就是烧烧热水,我找了找,就只有枣泥糕,你将就一下,等到天亮了,我让人出去买鲜肉烧饼。” “咦,你也知道那份鲜肉饶饼啊?”颜雪怀接过托盘放到旁边的美人靠上,先倒了一杯盏喝起来,一夜没睡,先要补水。 “我见你去过,就知道了,尝了尝,很好吃。”柴晏老老实实,丝毫没有隐瞒他坐在董记烧烤,透过虚掩的窗户偷看对面小姑娘的事。 颜雪怀“哈”了一声,看了柴晏一眼,便低头去看手里的杯子。 “咦,这不是茶水”,颜雪怀咂咂嘴,“是蜂蜜?” 柴晏有点不好意思:“我这里除了茶叶就只有蜂蜜了。” 颜雪怀又看他一眼,再次“哈”了一声,便专心致志喝蜂蜜水吃枣泥糕。 她是真的饿了,六七块枣泥糕下肚,颜雪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饱了。”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吃饱喝足,就差来个回笼觉了。 柴晏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这一刻的颜香菜像个纯真的孩子。 他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柴晏转身一看,来的是琉璃。 琉璃上前施礼,又看了看颜雪怀,欲言又止。 柴晏冷声道:“颜姑娘是自己人。” 言外之意,有什么话就直说。 琉璃压低声音说道:“七爷,齐慰从行宫里逃脱是真,卫明困住齐慰的那间屋子里有暗道,齐慰是从暗道里逃走的。昨天半夜飞鱼卫全城搜捕时,福王爷便病了,太医院里留在新京的人,这会儿都在福王暂居的别馆,福王现在还没有苏醒。” 柴晏冷笑:“老狐狸。” 颜雪怀眨眨眼睛,插嘴问道:“齐慰居然知道行宫的暗道?” 行宫便是以前的福王府,因此福王得知齐慰是从他家里的暗道逃走的,当然就病了。 只是这秘道,福王没有告诉太皇太后,卫明更是不得而知,否则也不会把齐慰困在恰好有暗道的屋子里面。 可是问题来了,福王府的暗道,齐慰是怎么知道的? 因此,颜雪怀才会有此一问。 柴晏却丝毫没有质疑,他解释道:“福王和老定国公是年少时的好友,后来福王来平城就藩,齐慰也曾来过平城,福王很喜欢他,留他在在福王府住了半年,暗道的事,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颜雪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定国公和福王府关系这么好吗?咦,怎么没听人说过?” 在平城没有成为新京之前,福王府便是平城百姓眼里的天。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就是福王府里的事。 福王府的女眷喜欢哪家银楼的首饰,哪家脂粉铺子的胭脂,还有福王爷爱喝人奶,府里常年养着五六位乳娘,每天轮流给福王府挤奶喝。 可是定国公齐慰进京以后,满城都在谈论他,却独独无人提起他与福王府的关系。 柴晏解释:“他们两家差一点就联姻了,太皇太后对此很不满意,刚好鞑子要求娶大魏贵女,太皇太后便派了福王嫡长女柴妍去和亲了,这门亲事没成,两家人从此再无往来。” 颜雪怀大吃一惊,因为欧阳赞的原因,她早就知道那位去和亲的金环公主是福王的女儿,却没想到太皇太后还做过棒打鸳鸯的事,她问道:“我听说定国公夫人早就过世了,他后来娶的是哪家千金?” 柴晏没想到颜雪怀会对这些事感兴趣,早知如此,他就把陆锦行他爹编的那本《世家秘辛》带过来了。 好在他刚开新京时,为了刺杀齐慰做过很多准备,连同齐慰的家事也了如指掌。 可惜他的计划没能实施,就被他爹扼杀了。 “说起来有些意思,金环公主去和亲后,福王可能是想要补偿定国公府,也可能是真的看上齐慰这个人了,便想把二女儿柴姝嫁给齐慰,可齐慰却迎娶了史家的姑娘。史氏的父亲是老定国公的副将,为保护老定国公而死,史氏和她的母亲一直都由定国公府照顾,齐慰和史姑娘也算是青梅竹马。 不过,齐慰和史氏的亲事是很出人意料的,毕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可是杜氏很满意,大婚当天,圣旨便到了,不但封了史氏为定国公夫人,还追封了史氏的父亲为三品昭武将军。 齐慰和史氏成亲不到三个月,便率军出征,一年后,他得胜归来,史氏却已经难产而死,之后杜氏还追封史氏为燕国夫人,呵呵,人都死了,追封有什么用,也只有杜氏才做得出这种自做聪明的事,把别人全都当成傻子。” 柴晏说得义愤填膺,连太皇太后也不叫了,直呼为“杜氏”。 颜雪怀叹了口气:“定国公可真惨,唉,这么好的人。” 柴晏的眉头动了动,问道:“你不认识他,怎知他就是好人?” “我娘说的啊,我娘几乎天天说,还有莫语姑姑也这样说,再说,定国公救过我娘和我,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颜雪怀说道。 柴晏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撇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形状,那天若不是齐慰忽然蹦出来,救她们母女的人就是他了。 正在这时,花厅的门从里面找开,陆锦行提着药箱,一步三晃地走了出来。 “累死我了,七爷你看看,我的手累得伸不开了,这像不像贫苦百姓的手?” 陆锦行冲着柴晏伸出了他的手,柴晏嫌弃地掸掸被他的手碰到的衣裳:“像,像极了贫苦百姓爱啃的鸡爪子。” 颜雪怀却已经从陆锦行身边走过,推开了花厅的大门。 “诸位大哥,休息好了吗?” 吉海和他的这九名手下,都是刀山火海里走过来的,这点外伤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就在陆锦行给他们挨个处理伤口时,他们都在闭目养神。 原本在他们眼中,颜雪怀仅仅是那位做饭很好吃的老板娘的女儿而已。 可是经过昨晚,他们看向颜雪怀的目光已经改变了。 第二一五章 鼓舞 “颜姑娘,我们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可有国公爷的消息了?”吉海问道。 颜雪怀神色冷然:“国公爷.....” 十个人的目光全部落在颜雪怀的脸上,目光里有焦急,有紧张,还有期盼。 颜雪怀微微颔首,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她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国公爷......安然无恙!” 短暂的静寂之后,花厅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十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像一群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颜雪怀伸出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缓和气氛。 汉子们眼里闪动得兴奋的光芒,目光炯炯注视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女。 颜雪怀说道:“国公爷被卫明陷害,他没有谋反,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吉海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果然是姓卫的阉狗,果然是他!” 站在门外的陆锦行下意识地咧咧嘴角,那张桌子是他好不容易才淘来的,他很喜欢。 可怜的桌子,一定很痛。 随着吉海的这一拳,侍卫们的喜悦瞬间便被心痛所代替。 国公爷,太冤了! “颜姑娘,国公爷现在何处?”吉海问道。 颜雪怀的担忧全都写在脸上:“国公爷还在城里,只要飞鱼卫还在搜捕,国公爷便是安全的。” 吉海等人略微松了口气,齐声问道:“颜姑娘,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颜雪怀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她看向哪名侍卫,那名侍卫便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年轻的一名侍卫身上,那名侍卫只有十七岁,齐慰带进新京的三十名侍卫里,他的资历最浅。 颜雪怀像男人一样,冲着那名侍卫抱拳:“小女颜雪怀,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所有人一起看向年少的侍卫,少年脸上微红,慌忙抱拳:“在下,在下徐坤。” 颜雪怀欠身一礼,再看向另一名侍卫:“小女颜雪怀,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名侍卫一怔,连忙还礼,道:“在下陈宇。” 颜雪怀又看向他身边的侍卫,问出同样的话:“小女颜雪怀,请问壮士高姓大名?” “在下王博。” “在下占晓。” “在下杨千喜。” “在下汪源。” ..... 颜雪怀听到这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没有名字的侍卫,他们有名有姓,他们是十个活生生的人。 颜雪怀再次深施一礼:“小女多谢诸位舍身相助!” “颜姑娘,你太客气了。” “是啊,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还和我们一起杀敌了呢,若是我们没有冲出来,留在那里也只能等死。” “颜姑娘,千万不要再提这个谢字。” 颜雪怀又一次谢过,这才看向吉海,说道:“吉大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只要走出这个院子,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是刀山火海,你们也不再是大齐军人,而是卫明口中的叛逆。国公爷交给你们的任务只是保护叶老夫人,如今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太过艰难......” 没等颜雪怀把话说完,吉海便大声说道:“颜姑娘,话不能这样说,国公爷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别说是现在这个场面,就是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我老吉若是敢退一步,我老吉就是孙子!” 见颜雪怀还是一副“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吉海对着九名手下吼道:“有不想跟我去救国公爷的吗?有的话就出来,我老吉决不为难你!” “吉头儿,我跟你一起去!” “吉头儿,算我一个!” “我老娘病了,是国公爷请名医帮着治好的,你就是拿棍子轰我,我也不走。” ...... 吉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群手下,好小子,关键时刻真给面儿。 “颜姑娘,你看到了吧,我们虽然只有十个人,可是没有一个是孬种。” “好!”颜雪怀竖起大拇指,士气鼓舞起来了,下一步就是要找到齐慰。 “你们都是国公爷身边的侍卫,是离国公爷最近的人,现在不妨好好想一想,有什么地方,对于国公爷而言是相对安全的。” 见汉子们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颜雪怀又补充道:“这个时候,大家就不要再顾忌什么了,国公爷的安全才是实打实的,国公爷在,那些才在,国公爷不在了,那些纪律啊职责啊,全都是空的,没用!” 十名汉子再次安静下来,颜姑娘说得对,若是国公爷不在了,他们还当什么兵,哪还有脸再说自己是齐家军?至于齐家军的铁纪,还有什么用? 他们当中,除了徐坤以外,其他九人在齐慰身边已有几年,颜雪怀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是距离国公爷最近的人,当然,福生更近,可是福生没在啊。 现在这种情况,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国公府和五军都督府肯定已经被飞鱼卫搜了几轮了,国公爷不可能藏到这两个地方。 可是除了这两处以外,国公爷在新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只有行宫了。 颜雪怀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对了,国公爷被卫明困在行宫里,是从暗道逃走的。” 行宫?福王府? 王博说道:“既然是福王府的暗道,那会不会就是通往福王自己的某个住处?” 汪源一拍脑门,说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国公爷在行宫里待到很晚,那天他只带了福生和我,我们在行宫外面候着的时候,有个老头走过来,我不认识,可是福生认识他,那老头请国公爷晚上到小觉寺一聚,我不信鬼啊神的,也没有留意过那些寺庙在哪里,还有些好奇,后来国公爷从行宫出来,福生说是福王爷递话过来,请他去小觉寺,我这才知道,原来刚刚的那个老头,是福王府的人。那天福生到了很晚才回来,脸上还灰扑扑的,一看就是骑马走了很多路,我还和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迷路了回不来,他说他还真是迷路了,当时我以为他是在说着玩,可现在想一想,福生不一定是真的迷路了,但那小觉寺却显然真的是很远,颜姑娘,福王府的暗道会不会是通往小觉寺的?” 第二一六章 豆浆 “小觉寺?”颜雪怀和陈六姑娘一起去寺里烧过香,也逛过庙会,陈六姑娘提起新京的寺庙如数家珍,可却没有听她说起过小觉寺。 可惜这些侍卫都是去年才跟着齐慰来新京的,身为军人,自是不能出来闲逛,他们对新京还不如她熟呢。 吉海摇头:“不可能,你也说了,那什么小觉寺一定离得很远,福王府里的暗道,能跨越大半个新京城?如果那暗道有那么长,早就被人发现了。” 大家想想也是,忽然,年纪最小的徐坤怯生生地说道:“我知道小觉寺在哪,不过我没进去。” 众人齐齐看向他,徐坤脸又红了,嗑嗑吧吧地说道:“其实那天晚上,国公爷还是去了小觉寺,福生和我,还有大江哥一起跟着,不过,不过到了地方,福生让我们两个留在外面,他跟着国公爷进去的。” 徐坤口中的大江哥,是另一名侍卫,原本是留在国公府的,齐慰出事后,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汪源大奇,问道:“咱俩说的是同一天的事儿?” 徐坤说道:“应该是吧,那天国公爷还吐了呢。” 汪源连忙点头:“那就是了,没错,那天国公爷吐了,福生还把国公爷屋里熏香给扔了,把小厮训了一通,就是同一天。” 颜雪怀示意徐坤继续说下去,徐坤便道:“那天晚上,我和大江哥等在外面,那座小觉寺很是偏僻,四周都是树木,道路也很是狭窄,走不了马车,只能骑马或者坐轿,我便对大江哥说,这地方想来不会有什么香火。大江哥便说,你看到刚刚迎出来的那个老和尚了吗?你看他那作派,还有他那嗓子,一看就是个老太监。” 闻言,颜雪怀的眉头蹙了蹙,说道:“老太监?” “嗯,我当时没有注意,听大江哥这样说,再一回想刚刚那个老和尚,越想越觉得大江哥说得对,便问宫里的太监还能跑到这里当和尚吗?大江哥便说,宫里的太监自是不能,可是福王府里的太监退休以后想当太监也不是不行,何况这里还是福王府供养的。” “小觉寺是福王府供养的?莫非是福王府的家寺?”颜雪怀吃了一惊。 徐坤点点头:“大江哥就是这样说的,后来国公爷在里面待了足有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我当时给吓了一跳,再加上那天国公爷呕过,便以为国公爷是真的病了,心里担忧,也忘了多看那个老和尚几眼了。” 颜雪怀冲着徐坤弯唇笑了,笑容里都是鼓励:“你说的这些太有用了,对了,你还记得去往小觉寺的路吗?” “记得,不过我只记得小路,因为那天福生就是带着国公爷走的小路,路上有个觉明庵,福生还带着我们往那座觉明庵门口看了看,那时我还以为国公爷会进去的,可是国公爷也只是看了看,便催马走了。”徐坤说道。 颜雪怀很满意,她问吉海:“吉大哥,你们十位当中,数你跟在国公爷身边最久吧?” 吉海一脸的自豪:“我跟着国公爷十年了。” “这十年里,你可曾见过国公爷与福王府有过往来?”颜雪怀问道。 吉海想了想,摇头:“没有见过,不过以前国公爷也不在新京,如果有来往想来也只是书信,那我就不知道了。” 颜雪怀又看向徐坤,说道:“你可愿意带我到小觉寺看一看?” 徐坤的眼睛亮了起来,颜姑娘是要让他去找国公爷吗?他有这个资格? “我愿意!” 听他这么说,吉海皱眉:“颜姑娘,你不要去了,我带着这小子过去看看。” 颜雪怀笑着说道:“飞鱼卫还在外面四处抓人,吉大哥,你们都是国公爷身边的老人儿,飞鱼卫里一定有人见过你们,徐坤资历最浅,让他过去反而比你们更安全,至于我,我只是一个去上香的民女而已。” 吉海想想也是,昨天晚上,颜雪怀用那大棒子砸脑袋的时候,又稳又狠,比起男子也不差。 真没想到,李娘子竟然生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 颜雪怀的这番话,让众人再无异议。 她点点头,道:“大家在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准备就走。” 说完,她便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面,柴晏像尊望妻石似的站在那里,陆锦行同情地望着他,亲眼看到了吧,你心心念念的小白兔,其实是只成精的狐狸,三言两语,就让齐慰的手下们全都听命于她,信不信,若是那小狐狸让他们去拼命,他们也毫不犹豫。 颜雪怀从花厅里出来,柴晏的眼睛便粘在她身上:“口干了吧,喝点水。” 颜雪怀嗯了一声,端起放在美人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是热的,却已不是蜂蜜水,而是豆浆。 “咦,你让人出去买豆浆了?外面怎么样了?”颜雪怀喝了一口豆浆问道。 “飞鱼卫又去了柿子胡同,可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柿子胡同里现在只住着叶老夫人一户人家,飞鱼卫找不到可以询问的人,便在宅子里四处搜查,现在还在那边。”柴晏说道。 颜雪怀眉头微蹙,不可置信地问道:“飞鱼卫没有发现线索?这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柿子胡同里杀过人吗?” 柴晏微笑:“周大当家的人,都是行家,除非让狗去闻才能闻到血腥气,可惜飞鱼卫没有狗,只凭肉眼看不出来。” “地上的血呢,杀了三十人,流了那么多血。”颜雪怀还是无法相信,怎么可能呢? 柴晏说道:“飞鱼卫既然没有发现,那就是地上的血全都被清理过了。” 颜雪怀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周大当家手下的那两个女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见她吃惊,陆锦行觉得,他抖机灵的机会来了。 “颜姑娘见到的是周家姐妹,没错,她们也姓周,但这不是她们的本姓,她们是跟着周大当家的姓。这对姐妹以前是跑江湖卖艺的,十五岁的时候惹了人命官司,走头无路,遇到外出的周大当家,以为只是寻常的富家太太,便去打劫,也不知怎么的,就跟了周大当家,颜姑娘可别小看她们,这两位下手极狠,但凡是帮里有人惹事,就是她们两个出手惩戒的。” 第二一七章 出口 周家姐妹不知姓氏,不知出身,周大当家让她们跟了自己的姓氏,又给她们取了名字。 姐姐叫周扫尘,妹妹叫周除垢。 “扫尘除垢?”颜雪怀问道。 “是啊”,陆锦行摇着手里的鹅毛扇,晃着脑袋慢调斯理,“扫心尘除心垢,欢喜是尘,忧愁是垢,所谓修行,必须时时将心地的垢秽清除、扫除烦恼,正所谓修于内心,行之在外。” 颜雪怀点点头:“受教了。” 从陆锦行身边走过,她转过身来好心提醒:“你的扇子掉毛,换一柄吧。” 说完,颜雪怀便走了。 陆锦行手里的扇子越摇越慢,终于不动了,拿着扇子的手却还僵在半空。 柴晏哈哈大笑,拍拍陆锦行的肩膀,快步走了。 颜雪怀来到密室时,叶老夫人已经用过早食,像往常一样,双目微阖,在听小满背书。 李绮娘操劳惯了,正无所事事,看到颜雪怀回来了,连忙压低声音问她:“你去哪儿了,吃早饭时也没有回来。” 颜雪怀说道:“我去看望吉大哥他们了,对了,定国公逃走了,飞鱼卫还没有抓到他。” 李绮娘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辞:“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国公爷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这时,小满的背书声停了下来,颜雪怀连忙凑到叶老夫人面前,叶老夫人睁开眼睛,看她一眼,重又闭上:“说吧。” 颜雪怀扬扬眉毛,经过昨晚的事,叶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好像变了一点。 “老夫人,您在平城住了多年,可曾听说过小觉寺?” “嗯。”叶老夫人依然闭着眼睛。 “那觉明庵呢?”颜雪怀又问。 “没有。”叶老夫人说道。 颜雪怀眨眨眼睛,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徐坤说觉明庵与小觉寺离得很近,而且两者都有一个“觉”字,所以颜雪怀本能的以为觉明庵也是福王府供养的。 “您可去过小觉寺?”颜雪怀问道。 “多年前去过,路不好走,便没有再去。” 叶老夫人终于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看向颜雪怀:“你打听小觉寺做甚?” 颜雪怀也不想隐瞒,她说道:“定国公是从行宫的暗道逃走的,那行宫就是福王府,所以我想暗道的另一端,一定距离福王府的某处地方不远,肯定不会是小觉寺。” “暗道的另一端为何不能是小觉寺?”叶老夫人反问。 颜雪怀解释:“现在既然已经查明定国公是从暗道里逃走的,那么飞鱼卫定然已经顺着那条密道发现了端口。除非定国公到达小觉寺以后便立刻逃走,否则早已被抓住了。” “那是你没有见识!”叶老夫人冷冷地说道。 颜雪怀自从认识叶老夫人的第一天,就领教了这位老诰命的冷言冷语,到了现在早就成了习惯,若是叶老夫人忽然温声软语了,颜雪怀能给吓一跳。 “嘿嘿,我一小孩子,吃的米还不如您吃的盐多,过的桥不如您走的路多,您就说说吧。” 叶老夫人横她一眼:“是走的路不如过的桥多,既然拿不起锅铲,那么就多读点书。” “是,是,您老教训的是,回头我就和小满一起跟着您老读书。”颜雪怀一脸的讨好,她早就摸清叶老夫人的脾气了,这老太太是顺毛驴,必须顺着,否则就 尥蹶子。 叶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颜雪怀的态度比较满意。 “像福王府这种地方,暗道里多半是留有后手的,不到生死攸关是不会动用的,国公爷既然知道那条暗道的所在,就一定会知道那后手的用法,那条暗道定然已经不能再用,也只有蠢人才会认为飞鱼卫能够从那条暗道里找到出口。” 颜雪怀明白了,暗道里会有一道类似闸门一样的东西,齐慰顺手放下闸门,便把暗道封住了,飞鱼卫能够发现暗道的入口,可是却找不到出口。 但是,叶老夫人说的“蠢人”是谁? 一定不会是她! 人嘛,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颜雪怀忙道:“这样说来,暗道的出口肯定还没有被发现,定国公出来以后,便......咦,我越来越觉得,即使暗道的出口不在小觉寺,也是在小觉寺的附近。老夫人,您说我现在去小觉寺上香,行不行?” 叶老夫人冷笑:“连你都能想到小觉寺,卫明会想不到?你想去自投罗网,没人拦着你。” 颜雪怀蹙眉,这关她啥事?她......对啊,齐慰是生是死,关她什么事? “我去吧。” 耳边传来李绮娘的声音,颜雪怀忙道:“娘,我是帮着吉大哥他们打听的,这不关咱们的事,我不去,您也不用去。” 李绮娘伸手摸摸颜雪怀微乱的头发,说道:“那些侍卫跟在国公爷身边多年,很多人见过他们,他们去小觉寺容易被人盯上,今天正好是初一,我去寺里烧香,即使被飞鱼卫看到,也无所谓,我一个寻常百姓,去寺里烧香还有错吗?” “可是......”颜雪怀后悔了,她应该先把李绮娘支走,再和叶老夫人说话的。 “没有可是,国公爷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而现在我要做的,也不过就是确认他的安危而已。” 李绮娘挺直背脊,对颜雪怀说道:“你放心吧,娘保证不会出事。” 颜雪怀忙道:“娘,我和您一起去。” “不行。”李绮娘还是第一次断然拒绝女儿的要求。 “您若是不让我跟着,我就不让您去,您信不信,您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找您。”颜雪怀想好了,若是李绮娘还是不答应,她就抱着小满去跳井! 李绮娘叹了口气:“好吧,你和娘一起去,不过说好了,如果情况不对......” “我就晕倒!”颜雪怀可想当小白花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李绮娘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说道:“那娘先给你梳梳头。” 正在这时,密室外面传来珍珠的声音:“老板娘,少东家,那两位周娘子回来了。” 颜雪怀大喜,周扫尘和周除垢回来了。 第二一八章 轿子 李绮娘也很高兴,她还没有亲自向二人道谢。 可是她的谢字还没有出口,周氏姐妹便向她施礼:“婢子见过三娘子和表小姐。” 李绮娘再要道谢,二人直说不敢当。 颜雪怀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对姐妹俩说道:“你们二位来得正好,我娘和我要出去一趟,二位姑娘可否与我们同行?” 周扫尘和周除垢自是一口答应,周大当家就是让她们过来保护李绮娘母女的。 侍卫们也已经用过早饭,虽然都有伤,可是精神饱满,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徐坤已经换了一身小厮的打扮,他和珍珠扮成跟着太太小姐去上香的小厮。 周扫尘和周除垢已经换下昨晚的劲装,两人梳了圆髻,穿着素色比甲,眼睛里透着精明,像是大户人家有些体面的管事媳妇。 颜雪怀好奇,问道:“这衣裳哪来的?” 周扫尘晃晃手腕上的银镯子,说道:“陆公子拿过来的。” 不仅有衣裳,还有首饰,这些东西看上去半新不旧的,一看就不是刚刚买的,而是陆锦行一早就准备上的, 六人走出大门,却见门外已经停了四顶轿子,八名轿夫看着全都有点眼熟,但却不是这附近拉脚的轿夫。 颜雪怀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他们,他们很可能就是会昌街上闲逛的行人,也可能是来过李食记的客人,更可能就是某年某月在街上吵架的闲汉。 四位女眷全都上了轿子,珍珠和徐坤跟在轿子旁边,一起走出了柳树胡同。 刚刚走出不远,迎面便来了几名飞鱼卫,其中一个伸手拦住轿子,问道:“这么早干什么去?” 珍珠连忙上前,陪笑说道:“今天初一,太太和姑娘去寺里上香。” “撩开轿帘看一下。”飞鱼卫大声说道。 珍珠一脸为难:“这样不好吧,我们太太......” “莫非轿子里藏了钦犯?”飞鱼卫质问。 “不敢不敢,啥钦犯啊,官爷您别吓唬小的。”珍珠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 “少废话,快撩开,别让官爷们自己动手。”飞鱼卫说道。 轿子里传来女子怯怯的声音:“官爷,我们自己来。” 说着,打头的轿子里伸出一只带着银镯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撩开轿帘,飞鱼卫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是坐着个管事媳妇模样的女子,便嗯了一声:“行了,把帘子放下吧。” 后面的三顶轿子,也缓缓撩开轿帘,飞鱼卫挨个看过,都是女子,三十来岁的太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有和第一顶轿子里的女子同样打扮的仆妇。 这时,又有一顶轿子从柳树胡同里出来,飞鱼卫便挥挥手,对珍珠说道:“走吧。” 轿夫们如蒙大赦,抬上轿子向前走去。 飞鱼卫则又伸手拦下了另一抬轿子,轿帘掀开,里面坐着个一脸色斑的中年太太,那位太太可不像刚才那四抬轿子里的女眷那般配合,觉得自己是被冲撞了,一脸的不高兴,尖着嗓子说道:“我夫君可是有功名的,有功名的,你们知道吗?我可不是寻常的市井妇人,我是秀才太太,被你们看了,我还能见人吗?” 飞鱼卫烦得不成,挥挥手道:“快走快走。” 轿子走出好远,还能听到那妇人的尖叫,负责查验的飞鱼卫朝着轿子的方向啐了一口:“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模样,把老子吓了一跳。” 同伴们哈哈大笑,为首的小头头嘘了一声,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敢嘻嘻哈哈,一个个的不想活了吗?” 众人连忙噤声,说起来也真够邪门的,三十名飞鱼卫,硬生生消失不见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欧阳家的那个孤老太太,也不知去向。 “头儿,你说老韩他们是真的投靠齐慰了吗?” 头头没说话,老韩就是昨天来抓叶老夫人的那队飞鱼卫的头儿,他们这一队和老韩那一队相互认识,偶尔还会坐到一起喝喝小酒。 老韩除了吹牛,没啥能耐,胆子也不大,若说他投靠了齐慰,但凡是认识老韩的人全都不会相信。 可是现在上面已经说了,老韩他们投靠了齐慰,救走了叶老夫人...... 远处的轿子里,颜雪怀隔着轿帘的缝隙对珍珠说道:“刚刚那顶轿子也是去烧香的?” 珍珠正用帕子擦脸,他是真哭,眼泪是真的。 “应该是吧,柳树胡同里住的都是自己人。” 颜雪怀想到了这八名轿夫,便问道:“轿夫也是?” 前面的轿夫闻言便挺起胸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雄壮。 珍珠冲着他的后背皱皱鼻子,没有台词的人,还想抢风头,你做梦,以后七夫人面前的第一红人,非我珍珠莫属。 “是啊,这都是七爷安排的,七爷不放心您和老板娘出门。” 轿夫一甩脑袋,哼了一声,马屁精! 珍珠翻个白眼,知道为什么我是珍珠,而你只能当轿夫了吗?这就是差距。 轿子走了半个时辰,便走上了山路,虽然颜雪怀事先已经听徐坤说过,通往小觉寺的路非常狭窄,只能骑马或坐轿,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有想到,这路不仅是窄,而且还高低不平,加之这地方有偏僻,但凡新京城里还有其他寺院,也不会有人来这里烧香。 今天是初一,小觉寺外除了他们这四顶轿子以外,便看不到香客了。 两侧的山门打开着,一名小沙弥好奇地看着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四名女子。 “几位女施主,你们是来烧香的?” 颜雪怀笑道:“我们来寺庙不是烧香,难道还是找人的?” 小沙弥忙道:“那几位稍等,小僧去请师傅过来。” 说着,小沙弥拔腿便往里面跑去,显然,小沙弥平素里没有见过来这里烧香的,不知如何接待。 好在很快便有人出来,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僧人:“阿弥陀佛,小寺偏僻,已是许久未见香客,小徒年幼,让施主们见笑了。” 李绮娘微笑:“小师傅天真无邪,乃佛子本性,师傅莫要怪他。” 第二一九章 沙弥 年过半百的僧人法号慧明,那名小沙弥叫永净,是他的徒弟。 慧明引领着李绮娘一行进了寺院,寺院不大,从山门天门殿出来,只有大雄宝殿和无量寿佛殿两座大殿可供善信供奉香火。 李绮娘带着颜雪怀中规中矩地敬了香,捐了功德,颜雪怀忽然问道:“慧明师傅,请问贵寺有斋饭吗?” 慧明一怔,李绮娘连忙说道:“出来得太早,小女兴许是饿了,师傅莫要见笑。” 慧明淡淡一笑:“女施主客气了,小寺斋饭时间是巳正二刻至午初,还有半个时辰,贫僧陪同几位施主到揽翠亭小坐,女施主看可行否?“ 颜雪怀跟着陈六娘子去过几次寺院,寺院无论大小,都会有单独的几间屋子是供女眷们歇息的,有的寺院还有糕点茶水。小觉寺显然是没有,或许从福王寺修建小觉寺的那日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小觉寺接待其他香客。 李绮娘谢过,颜雪怀却道:“咦,永净小师傅呢,就不劳烦慧明师傅了,请永净小师傅带我们去揽翠亭就行了。” 李绮娘也跟着说道:“是啊,小女刚刚及笄,永净小师傅年纪尚幼。” 当娘的话外音就是,我家闺女已经及笄了,虽然你是佛子,但是我就是觉得你来接待不合适,还是让小孩子来吧。 慧明有些尴尬,但毕竟是出家人,总不能为自己申辨吧。 再说,小觉寺一年到头也没有外面来的香客,慧明疏于练习,应辩能力严重退化。 慧明去找小沙弥,颇花了一些功夫,小沙弥过来的时候,一脸的生不如死,让颜雪怀想到了前世那些刚刚被老师训过话的小学生。 小沙弥永净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秧,一点精神也没有,带着众人去了揽翠亭。 所谓揽翠亭,就是几丛竹子围起来的一个小亭子,没有风景可看,目测夏天时蚊子不少。 好在里面有石桌石凳,李绮娘和颜雪怀坐下,周家姐妹侍立在旁,珍珠和徐坤站在亭子外面。 小沙弥双手合什:“女施主小坐,小僧告辞。” 见他要走,颜雪怀伸手拽住了小沙弥的胳膊:“小师傅,我带了枣泥糕,给你尝尝吧。” 小沙弥被颜雪怀忽然抓住了胳膊,吓得一个激凌,竟然忘了挣脱,傻傻地站在那里。 颜雪怀抿嘴一笑,把带来的枣泥糕递了过去:“你几岁了?” 小沙弥看着枣泥糕,咽咽口水,小声说道:“十岁了。” “九岁,真的好巧,我弟弟今年十岁了,比你大了一岁,不过他不如你的个子高,对了,他可喜欢吃这种枣泥糕了,你也尝尝吧。” 说着,颜雪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师傅没有跟过来,你快点吃,吃完擦擦嘴,他不会发现。” 小沙弥又咽咽口水,师傅说了,让他不要多说话,可是师傅没说不让他吃女施主带来的枣泥糕。 这个念头涌上来,便压不下去了,小沙弥缓缓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块枣泥糕。 一口咬下去,绵绵软软,第二口,香香甜甜,第三口,真好吃啊。 见他吃得香甜,颜雪怀笑弯了眼睛,寺院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比外面的要单纯,像小满,虽然乖巧听话,可也不是一块枣泥糕就能哄骗的。 小满心眼多着呢,就看他能让叶老夫人也喜欢他,这就是颜雪怀比不上的。 “喝口水,别噎着。”颜雪怀接过周除垢递过来的水囊和木杯,倒了一杯水送到小沙弥面前。 小沙弥接过来喝了一口,咧开小嘴:“也是甜的。” “这是蜂蜜水,好喝吧,多喝几口。”颜雪怀笑着说道。 小沙弥吃完一块枣泥糕,又有一块递过来,他接过来咬了一口,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只想吃一块的...... 颜雪怀笑眯眯地问道:“你会数数吗?” 小沙弥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原本想吃一块枣泥糕,现在再吃第二块。 “我会。”他小声说道。 “那你数数看,你们寺里有几位施主,我猜一定是七位,对吧。”颜雪怀说道。 小沙弥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早上是七位,可现在是六位。” 他又伸出手指头,一个两个数了数,再次肯定:“就是六位。” “早上那位呢,你没有算上,算上就是七位了。”颜雪怀很认真地说道。 小沙弥又摇头:“可他走了啊,现在就是只有六位。” “你怎么知道他走了?我明明看到你在山门口玩呢,你又不知道寺里的事”,颜雪怀撇嘴,又冲着坐在对面的李绮娘说道,“娘啊,您看,现在的小孩子都会信口胡说了。” 小沙弥急了:“我没有胡说,那位施主已经不在憩云轩了,我......” 后面的话他给咽回去了,他不能告诉别人,他是好奇才去偷看的,如果让师傅听到,一定会训他的。 颜雪怀换上一副笑脸,把余下的两块枣泥糕用帕子包了,塞到小沙弥手里:“这是送给小师傅的,多谢小师傅带我们来这里,寺里应该很忙吧,小师傅去忙吧。” 这些枣泥糕连同蜂蜜水,是临出门时,柴晏给她的,让她带着在路上吃,没有想到,却派上了用场。 小沙弥道谢,却又把塞到手里的枣泥糕放到石桌上,红着脸说道:“师傅不让。” 说完,便飞奔着跑开了。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您看了吧,这才是小孩子。” 李绮娘不明白颜雪怀为何会这样说,她的关注点没在这里。 “憩云轩里的人......” 母女俩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她们心里都明白,这巴掌大的小觉寺,总共也没有几个和尚,因此,多出一个人来,寺里的僧人便会察觉,且,听小沙弥的语气,那人是今天早上走了的,所以很可能就是昨天来的。 时间能够对上。 颜雪怀冲着周扫尘便个眼色,周扫尘立刻会意,闪身走出了揽翠亭。 李绮娘原本还很镇定,可是现在,她的心悬了起来。 若是国公爷真的来过这里,那他现在又在何处? 偌大的新京,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颜雪怀从李绮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她低声说道:“这里是福王府的家寺,飞鱼卫迟早会查到这里,现在只是还没有来而已。”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安全,齐慰在这里也只能躲得一时。 第二二零章 少年 转眼便到了用斋饭的时辰,小沙弥永净跑过来,请李绮娘一行去用饭。 再次见面,小沙弥的神情轻松许多,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拘束。 去斋堂的路上,颜雪怀把用帕子包起来的枣泥糕悄悄塞给小沙弥,这一次,小沙弥没有拒绝,欢欢喜喜地收了,显然刚刚回去,师傅没有发现他吃香客糕点的事。 斋堂简陋,斋菜也做得马马虎虎,颜雪怀的舌头早就被李绮娘给养刁了,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正在这时,周扫尘步履匆匆走了进来,颜雪怀笑着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扫尘道:“奴婢从净房出来,就迷了路找不到那座亭子了,多亏遇到寺里的师傅,指引奴婢来了斋堂。” 李绮娘微笑:“那你快去用斋吧。” 周扫尘恭声应了,去领了斋饭,颜雪怀冲她招手:“过来一起吃吧,不是在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周扫尘小心翼翼地坐到颜雪怀身边,只敢半个身子坐在板凳上,那副模样像极了大户人家守规矩的管事媳妇。 她的手肘不小心碰到颜雪怀的胳膊上,颜雪怀在桌下伸出手,一根小布条从周扫尘手里滑到了颜雪怀手中。 布料光滑,是上好的丝绸,颜雪怀低头去看,绯红色,只有柳叶大小,四周有毛边,似是从衣裳上撕扯下来的。 这是朝服! 昨天齐慰进宫,应该就是穿的朝服。 颜雪怀把布片塞进荷包里,压低声音问道:“在哪里发现的?” 周扫尘用气声说道:“憩云轩窗前的一棵月季花枝上找到的,我怀疑憩云轩里有暗道。” 如果福王府的那条暗道的出口是在小觉寺,那么小觉寺里应是还有另外一条暗道通往其他地方,而那个地方,便是齐慰现在的藏身之处。 颜雪怀立刻想到了一处,觉明庵! 所以,齐慰是先逃到了小觉寺,在小觉寺修整一齐,便又去了觉明庵? 当然,这些全都是颜雪怀的猜测,除了齐慰和小觉寺的住持,恐怕无人知道真实的情况,就连那位慧明师傅想来也不清楚。 众人用完斋饭,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小觉寺了,轿子走出很远,珍珠隔着轿帘说道:“少东家,那位慧明师傅一直目送咱们,这会儿才进去呢。” 这是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咱们去觉明庵吧。” 众人绕了一大圈儿,绕回小觉寺后面,顺着那条小路又走了一个岔口,颜雪怀让落轿,她从轿子里出来,跟着徐坤和珍珠,步行往觉明庵走去。 小觉寺虽然没有香火,可却是开着侧门的,但是觉明庵却是大门紧闭,且,门前尽是零零碎碎的树叶和鸟粪,显然已经有些日子没人打扫了,颜雪怀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座觉明庵怎么看都不像是住着人的。 “少东家,要不我翻墙进去看看吧。”珍珠说道。 颜雪怀正要开口,原本紧闭的庵门忽然从里面推开了! 三人无处躲闪,颜雪怀立刻大声说道:“你们看,我就说这庵堂里是有人的吧。” 一名青衣小帽的尼僧走了出来,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健硕,一脸横肉,若不是身上的僧衣,怕是没人相信,她是佛门弟子。 尼僧也已看到三人,大声说道:“佛门净地,尔等何人在此喧闹?” 颜雪怀给吓了一跳,连忙往珍珠身后躲闪,珍珠也很害怕,去拉身边的徐坤,徐坤不知道这两人为何如此害怕,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二人,可是却被珍珠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尼僧见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男女,心下略松,又见他们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便猜测可能是误打误撞过来的。 “问你们呢,为何不说话?” 尼僧中气十足,珍珠和颜雪怀给吓得直哆嗦,徐坤终于反应过来,可是他却装不出哆哆嗦嗦的样子,只好也学着颜雪怀,往珍珠身后躲去。 珍珠结结巴巴地回答尼僧的问话:“路过,我们是路过的,真的。” “你们去哪里,会从此处路过?”尼僧质问。 珍珠忙道:“我们是去小觉寺了,回来的路上一时兴起就往这边来了。” 颜雪怀拼命点头,补充道:“我看到是尼庵,就好奇,想进去拜拜......我娘说要见寺就拜,师傅,我们能进去拜拜吗?” 尼僧瞥她一眼,扬起下巴,像赶苍蝇似的驱赶他们:“走走走,这里是女眷清修之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快走!” 三人正要走,却听又有一人的声音传来:“等等,先别走!” 尼僧忙道:“英公子,您来了。” 说着,她把另一扇庵门也推开,一名少年现出身来。 少年十五六岁,一袭月白色的道袍,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乌黑的头皮随意披在肩头,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打扮,可是却偏偏让人想到了画中谪仙。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小小的庵堂里竟然还藏了一位美少年。 她咽咽口水,喃喃道:“今天真没白来啊。” 她的声音很小,可是站在她前面的珍珠却听得清清楚楚。 珍珠心里的小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颜姑娘这是几个意思?这是看上了? 不能吧,这才看了一眼、两眼、三眼,好吧,颜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要粘在人家的脸上了。 珍珠觉得,这个时候,他必须要为七爷做点什么。 珍珠干咳一声,朗声说道:“这位公子,你可是有事?” 被称做英公子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挑,勾起一抹微笑,眼底眉梢也染上了笑意,如同飞起朵朵桃花。 颜雪怀微微张大了嘴巴,好看,真好看。 少年的声音也同样优美悦耳,如同山间的溪流,琮琮如琴。 “小觉寺后面的这条小路,几乎无人知晓,而小觉寺已有近十年没有外来香客,平城府中知道小觉寺的人也很少,三位年纪轻轻,又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从小觉寺走到这里来的?” 少年的声音也同样优美悦耳,如同山间的溪流,琮琮如琴。 可是在颜雪怀听来,却已经少了几分想像中的美好。 第二二一章 神功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颜雪怀脸上那楚楚可怜的神情便荡然无存,她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珍珠,抬头看看大门上方写着“觉明庵”三个字的牌匾,目光又从尼僧和少年脸上扫过,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如同不小心摆在一起的粗糙瓦缸和精致瓷器,粗的更粗,精的更粗,美丑相配,视觉舒适。 颜雪怀伸出白嫩的手指头,指指那牌匾,冲着少年问道:“公子,请问这三个字是觉明庵还是觉明寨啊?” 众人全都不明白颜雪怀为何有此一问,少年更是不解,微笑道:“自是觉明庵了。” 颜雪怀扬扬眉毛,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觉明庵啊,原来这地方是庵堂,我还以为是那山寨土匪窝呢,正奇怪以前的土匪窝那都是五毒俱全,现在的土匪窝怎么就僧俗勾结,狼狈为奸了。” “住嘴,你胡说八道!” 粗壮尼僧大吼一声,颜雪怀看都没有看她,只冲着那少年说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们怎么不在路口上竖一牌子,上写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呢。你看看你们,尼庵里住着男人,还要打劫路过的小姑娘,土匪窝都不如你们狠毒,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有你们这种佛门败类,我呸!” 粗壮尼僧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打人,被少年伸手拦住,尼僧气得直跺脚:“英公子,这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胆敢污蔑您。” 颜雪怀竖着耳朵,这尼僧说的每一个字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尼僧已经两次称呼这少年为“英公子”了。 觉明庵建在这里,不受四方香火,却又不像是缺银子的,那就肯定是和小觉寺一样,是某户人家的家庵,既然与小觉寺挨得这么近,又都有一个“觉”寺,若说这里不是福王府供养的,傻子都不信。 再看这少年,一身清贵,除了好皮囊还有好气质,尼僧对他极是尊敬。能让觉明寺的尼僧尊敬,又能出入甚至可能是住在这里的年轻公子,要么是福王府的,要么也是与福王府有关系的人。 福王府的那点事儿,早就被平城百姓扒得透透的,长子是个书呆子,平城府的乡试,他已经积极参与了十五次,次次榜上无名,当然,皇帝子弟不用科举,怀安郡王纯属爱好。 次子喜欢摔角,养了十几个女摔角手,没日没夜的摔。 老三和老四全都是庶出,一个养戏子,一个养小倌,据说福王就是被他们给气出毛病了,后来才没有再生出一男半女的。 福王只有一个孙子,就是书呆子长子生的,据说随了祖父,长得极似上元节的某种传统美食。 至于外孙,金环公主远嫁鞑子,那个什么柴姝,颜雪怀只听柴晏说起过,平城府没有关于她的传说,要么早死了,要么远嫁了。 所以,眼前的这位英公子,就不在福王府的八卦本子上,福王府若是有这么一株芝兰玉树,平城府的小姑娘们不会不知道。 颜雪怀看着少年若有所思,少年也在看颜雪怀,只是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厌烦:“三位胡搅蛮缠,满嘴胡言,究竟意欲何为?” 颜雪怀呵呵了两声,道:“你好意思问我们意欲何为?明明是你要留下我们要买路钱的,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她的话音方落,珍珠便大声附和:“就是,你们是土匪吗?光天化日拦路抢劫,你们还是人吗?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我呸!” 少年毕竟只有十六七岁,涵养功夫还差了一些,何况,从小到大,如颜雪怀和珍珠这般口出恶言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少年顿时有了一种秀才遇到兵,有口说不出的感觉。 “你你你。” 颜雪怀立刻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你你爹在种枇杷树!” “你你你。”少年气得面红耳赤,刚刚的仙气荡然无存。 颜雪怀很满意,这样才接地气嘛,少年。 “你们不许走,难姑,拦住他们!”少年命令。 那位被称做难姑的尼僧早就想要出手了,少年话音未落,她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颜雪怀冲了过来。 颜雪怀拽上徐坤拔腿就跑,难姑伸手去抓她的头发,珍珠挥手就是一拳,正打在难姑的鼻子上。 难姑怔了怔,颜雪怀和徐坤已经跑出很远了,珍珠冲她一呲牙:“欺负小姑娘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打我啊,打啊打啊!” 难姑气急败,鼻血直流,她伸手去掴珍珠的脸,珍珠身子一闪,一把扯下难姑的僧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那脑袋上平平整整,并没有戒疤。 珍珠尖叫:“原来是个假尼姑!” 其实没有戒疤的僧人也还是僧人,只是没有受戒,并非全都是假的,但是珍珠这样一叫,难姑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发疯一般朝着珍珠撕打。 从难姑第一次出手,珍珠就看出难姑是学过武功的,但也只是学过皮毛而已,比起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蛮力,若论应对经验,珍珠觉得难姑还比不上颜雪怀。 颜姑娘也真是绝了,抡着大棒子揍人的时候,就像是身经百战,看上去没有什么招数,可却一打一个准儿,棒下无空。若不是珍珠了解颜家的家世,他还以为未来的七夫人是打着架长大的。 比起颜雪怀,难姑就像只空有花架子的大笨牛,珍珠有点替她担心,担心她用力过猛自己栽倒摔死。 看着颜雪怀和徐坤已经跑得没影了,珍珠终于进入正题。 他卖个破绽,难姑一拳打来,珍珠便倒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救命!” 珍珠翻着白眼,叫声越来越小,终于气若游丝。 少年见状奔跑过来,问道:“难姑,他这是......” 难姑看看自己的拳头,她这是神功大成了吗?一拳就把人给打死了? 少年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人逃走的方向,对难姑说道:“这三人不对劲,你快去追上他们。” 难姑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可是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难姑跑到岔路口,只看到凌乱的脚印,似是曾经有很多人在这里走过。 第二二二章 担心 颜雪怀拉着徐坤,急匆匆跑回来,她撩开轿帘坐了进去,催着轿夫快走。 轿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听到命令立刻抬起轿子,周扫尘见徐坤还在外面,担心他会拖后腿,一把将他也拽进轿子里,八名轿夫步履如风,四抬轿子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 道路由颠簸渐渐变得平坦,颜雪怀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终于上了大路。 她松了口气,让轿夫兜了一个大圈子,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回了柳树胡同。 一进去,就见柴晏如尊望妻石般伫在垂花门前,身边还站着小满:“伯母,今天还顺利吗?” 李绮娘原本急着要和闺女问个究竟的,看到柴晏等在这里,李绮娘心下不忍,温声说道:“还好,挺顺利的,快进屋吧,别站在这里了。” 说着,她伸手牵住小满,小满甜甜地叫了声“姨姨”,又叫“姐姐”。 柴晏故意落后几步,李绮娘牵着小满走进去了,他才施施然走到颜雪怀身边,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嗯。” 颜雪怀答应着往前走,柴晏跟在她身边,几人鱼贯而入,柴晏忍着没有再问,看着母女俩走到密室门前,他便叫了小满过来。 小满眼睁睁看着密室的门关上了,委屈巴巴地对柴晏说道:“哥哥为何不让我进去?” 柴晏板起脸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今年几岁了?” 小满低头不语,虽然姨姨说她是去寺里上香,可是他知道,姨姨一定是去做很危险的事了,他很担心姨姨,除了母亲和乳娘,姨姨是这世上最最疼他的人。 柴晏见他不说话了,摸摸他的头,和言悦色地问道:“小满啊,哥哥对你好不好?” 小满抬起小脸,惊愕地问道:“哥哥,你是在讨好我吗?” 柴晏一怔,这小孩想啥呢? 好吧,他想起来了,颜雪怀曾经就是这样叮嘱小满的,还故意让他听到。 他干咳一声:“哥哥对你好是发自内心,没有任何功利之心。” 小满点点头:“好吧,我信了。” 柴晏...... 密室内,李绮娘耐心地看着闺女洗了脸,换了衣裳,这才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珍珠去哪里了?还有国公爷,是不是真在那座觉明庵里?” 颜雪怀笑着说道:“若是国公爷在觉明庵,珍珠这会儿想来已经被抓进去了,若是国公爷没在觉明庵,珍珠已经回来了。” 李绮娘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墙角的滴漏:“这么说来,国公爷真的在觉明庵?” 颜雪怀颔首:“应该就是了。” 李绮娘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反而更加忐忑,喃喃道:“也不知那觉明庵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福王府,福王与皇帝是一家人,国公爷毕竟是外人,若是福王爷听信谗言,以为国公爷是真的谋反,那么国公爷岂不就是羊入虎口中?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现在知道国公爷在觉明庵里,我们怎么才能把他救出来啊。” 颜雪怀看着自己的娘,像某大师笔下某位嫂子一样的唠唠叨叨碎碎念,只好用她的方式劝慰:“娘啊,您说羊入虎口,可是国公爷也不像是弱小可怜的小绵羊啊,他和福王爷相比,他才是老虎好吧,大老虎。” 李绮娘被女儿说的竟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她嗔道:“你这孩子,这是什么比方,国公爷怎么就成了大老虎了,你见过这么善良的大老虎吗?” 颜雪怀的嘴角抽了抽,她想起前世她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一个词叫做“师奶杀手”,看看李绮娘,再想想莫语,定国公齐慰妥妥就是一枚师奶杀手。 颜雪怀强忍着没把“脑残粉”三个字说出来,她拍拍李绮娘的肩膀:“娘啊,您要相信,老天爷关上了门,一定给留了一扇窗子,您也说国公爷是大好人了,好人一定有好报,您就乖乖等着,说不定咱们真能把国公爷给救出来了呢。” 李绮娘却又担心起来,她握住颜雪怀的手,叮嘱道:“今天去寺里上香也就罢了,其他的事,你不许再去参和,营救国公爷的事,有侍卫们,还有城外的福生他们,不用你去,你乖乖的,别让娘担心。” 颜雪怀颔首:“应该就是了。” 李绮娘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反而更加忐忑,喃喃道:“也不知那觉明庵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福王府,福王与皇帝是一家人,国公爷毕竟是外人,若是福王爷听信谗言,以为国公爷是真的谋反,那么国公爷岂不就是羊入虎口中?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现在知道国公爷在觉明庵里,我们怎么才能把他救出来啊。” 颜雪怀看着自己的娘,像某大师笔下某位嫂子一样的唠唠叨叨碎碎念,只好用她的方式劝慰:“娘啊,您说羊入虎口,可是国公爷也不像是弱小可怜的小绵羊啊,他和福王爷相比,他才是老虎好吧,大老虎。” 李绮娘被女儿说的竟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她嗔道:“你这孩子,这是什么比方,国公爷怎么就成了大老虎了,你见过这么善良的大老虎吗?” 颜雪怀的嘴角抽了抽,她想起前世她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一个词叫做“师奶杀手”,看看李绮娘,再想想莫语,定国公齐慰妥妥就是一枚师奶杀手。 颜雪怀强忍着没把“脑残粉”三个字说出来,她拍拍李绮娘的肩膀:“娘啊,您要相信,老天爷关上了门,一定给留了一扇窗子,您也说国公爷是大好人了,好人一定有好报,您就乖乖等着,说不定咱们真能把国公爷给救出来了呢。” 李绮娘却又担心起来,她握住颜雪怀的手,叮嘱道:“今天去寺里上香也就罢了,其他的事,你不许再去参和,营救国公爷的事,有侍卫们,还有城外的福生他们,不用你去,你乖乖的,别让娘担心。”李绮娘却又担心起来,她握住颜雪怀的手,叮嘱道:“今天去寺里上香也就罢了,其他的事,你不许再去参和,营救国公爷的事,有侍卫们,还有城外的福生他们,不用你去,你乖乖的,别让娘担心。” 第二二三章 柴姝 无论是柴晏还是颜雪怀,全都以为最多两三个时辰,珍珠就会回来。 可是直到一更时分,还是没有看到珍珠的身影。 颜雪怀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疏忽大意,低估了觉明庵? 若是如此,她岂非是让珍珠羊入虎口了? 她不想让李绮娘看出自己的担心,便想去找柴晏商量对策。刚刚走出密室,便见身后多出一个小尾巴。 小满。 “你跟踪我?”颜雪怀横眉竖目。 小满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就是想告诉姐姐,我知道觉明庵里住的是什么人。” “什么?”颜雪怀四下看看,拖着小满走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道,“说!” 小满还是平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轻声说道:“觉明庵里住的是二娘子。” “二娘子?什么二娘子?”颜雪怀面露疑惑,急急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满再次摇头:“我从家里逃出来后,遇到过一位好心的姐姐,姐姐是福王府的丫鬟,她说二娘子身边要添伺候的人,她不想去,因为听说要剃光头做尼姑,所以我就猜那可能就是你们说的觉明庵了。” 颜雪怀看着小满,用她自认最阴狠的声音说道:“我想把你扔出去,然后告诉我娘,说你是自己离开的。” 小满缩缩身子,如同独自面对大灰狼的小羊羔,想逃却又无处可逃。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那位姐姐名叫阿莺,她带我去了那条有很多很多人的街上,那里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后来我们看到了姨姨,阿莺姐说姨姨家里是开食铺的,跟着姨姨不会饿肚子,说不定还能学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我问阿莺姐姐她去哪里,阿莺姐姐说她回福王府,管事说二娘子要添人手,管事想让她去,可她不想去,因为要剃光头。” 颜雪怀冷笑:“所以你就从那条小坡上跳下来了?” 小满的头垂得更低:“不是跳的,是出溜下来的。” 颜雪怀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小满的下巴,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小子,要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小满带着哭腔说道。 “实话?福王府的丫鬟怎么认识我娘?你当我是乡巴佬什么也不懂吗?福王府的人又怎能随便出来,还能遇到你?”颜雪怀恶狠狠地问道。 小满强忍着泪水,可怜巴巴地说道:“阿莺姐姐是大厨房的粗使丫鬟,她说是跟着管事出来采买时见过姨姨。” 这一下,颜雪怀也有几分相信了,李绮娘是在灯市街捡到小满的,整个新京城的酒楼食铺都会到灯市街采买食材,福王府会不会也去,颜雪怀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有很多大户人家的管事,隔三差五就会去灯市街,他们是去谈生意,谈好后灯市街的商家会送货上门。 这样说来,身为大厨房粗使丫鬟的阿莺,跟着管事去灯市街,并且在灯市街见过李绮娘,这也说得过去。 颜雪怀瞬间收起脸上的戾气,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姐姐形像,看得小满的小心脏直晃悠,莫非姐姐去过蜀地,学过那传说中的变脸绝技? “小满啊,你是个乖孩子,姐姐最疼你了,那个什么阿莺的事,你可不能告诉你姨姨,否则你姨姨会伤心的,懂吗?” “我懂,我不说。”小满拼命点头,如果不是姐姐太凶了,他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嗯,真乖,不说就对了,如果你让你姨姨伤心了,你猜姐姐会怎么做?”颜雪怀笑眯眯地问道。 小满小声试探:“姐姐要把我赶走吗?” “当然不是。” 颜雪怀甜笑如蜜,伸出纤纤十指,环在小满的脖子上:“我就挤破你的肚皮把你的肠子扯出来,再用你的肠子,像这样勒住你的脖子用力一拉,呵呵,整条舌头都伸出来啦!我再手起刀落......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颜雪怀松开双手,小满张大嘴巴,想起什么,又伸手把嘴捂住,不让自己的舌头伸出来。 颜雪怀的笑声如同从坟墓里飘出来:“现在你明白,我会怎么做了吧。” 小满...... 欺负完小孩,颜雪怀神清气爽去找柴晏,当然,她刚刚问了一句:“你家七爷呢?” 七爷便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颜雪怀勾勾手指:“走,有事找你。” 柴晏心花怒放地跟着她走了。 躲在暗处偷窥的陆锦行简直是不忍直视,七爷你的傲骨呢?你忘了你是七阎王了吗? 那边,颜雪怀在问柴晏:“福王府的二娘子,是不是就是想要嫁给齐慰,可是齐慰没娶的那位?” “嗯,就是她,福王只有两个嫡女,二娘子叫柴姝,封号荣城郡主。”柴晏说道。 “柴姝没能嫁给齐慰,后来呢?嫁了吗?年纪也不小了吧。”颜雪怀问道。 “柴姝是由杜氏指婚,下嫁给那一年的新科状元,叫什么孙梦醒的,孙梦醒寒门出身,二十八岁高中状元,不曾婚配,实是一桩好亲。他们成亲之后,柴姝便和孙梦醒一起住在旧京,可是刚刚半年,孙梦醒的原配就找上门了,那原配是童养媳,父母早丧,七岁时由亲戚做主,嫁到了孙家,等到孙梦醒十四五岁时,便已经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文曲星了,孙家想让儿子金榜题名迎娶贵女,便没让孙梦醒与原配圆房,对外也改口说那原配是养女,后来孙梦醒考中举人,一家子搬到县城,更是无人知晓这件事了。 孙梦醒高中状元,又被杜氏指婚之后,孙家担心露馅,竟然暗中找了人牙子,把原配远远卖掉。可是很不巧,原配竟然被卖到了旧京附近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又恰好是一位御史的远亲,于是这件事便瞒不住了,原配找上门来,说她要去告状,一告孙梦醒停妻再娶,二告孙梦醒欺君罔上,纳皇女为妾。” 颜雪怀听得瞪大了眼睛,此情此景,就差一位包拯包龙图了。 “后来呢,原配真的去告状了吗?那孙世美,不,孙梦醒被斩了?” 第二二四章 回来 柴晏轻笑,道:“这又不是戏本子,这是皇室丑闻,岂能闹大?虽说京城里就有告状的衙门,可也要能活着走过去才行。孙梦醒辞官了,与原配一起回乡下去了,听说死在路上,那原配倒是幸运地活下来了,柴姝和离之后先是住在旧京,后来去了她的封地荣成,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我还小,就是当故事听的,早知你感兴趣,我就提前让人去打听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这就能对上了,那位二娘子柴姝,现在也来了新京,很可能就是住在觉明庵里。” “你听谁说的?”柴晏问道。 颜雪怀可不想告诉柴晏,她是听小满那个小鬼头说的,万一柴晏不相信,她还要再替小满解释,累不累啊。 “那你就别管了,当然,我也是猜测”,话一出口,颜雪怀恍然大悟,“那位英公子,该不会是柴姝养的小白脸吧,对了,柴姝当年想要嫁给齐慰的,现在齐慰落到她手里,会不会被吃干抹净?天呐,大小通吃!” 柴晏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面不改色地笑道:“柴姝毕竟是宗室女,应该不会如此不堪吧。” 颜雪怀想说话本子里都说了,像这种人家,就只有大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 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她差点忘了,柴姝应该是柴晏的姑姑,在侄子面前说人家姑姑,好像不太礼貌。 “齐慰长得好看吗?”那时她病得晕晕沉沉,已经不太记得齐慰的相貌了。 “嗯,一表人材。”柴晏觉得,他是脑袋进水了,才会和自家媳妇讨论其他男子的容貌。 “那位英公子也是一表人材,好看极了,也不知道柴姝更喜欢哪一个。”颜雪怀已经脑补出一场争宠的大戏。 可惜面前的是柴晏,如果换做董万千和陈六姑娘,她们三个能八卦一天的爱恨情仇。 柴晏干咳两声,说道:“齐慰当年不肯迎娶柴姝,十几年的今天更加不会,我若是齐慰,若是发现柴姝也在觉明庵,哪怕外面刀山火海,我也要想方设法离开,而且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决不和她扯上一点关系。” 柴晏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陆锦行一惊一乍的声音:“珍珠回来了?真的吗?” 闻言,柴晏和颜雪怀一起转身望过去,只见陆锦行站在灯影里,脸上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珍珠回来了。” 珍珠确实回来了,全须全尾。 看到颜雪怀,珍珠的眼泪刷的就涌了上来,当看到跟在颜雪怀身后走过来的柴晏,他的眼泪刷的又吞了回去。 “珍珠,你没事吧?”颜雪怀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有伤,好在只是擦伤。 “我没事,让少东家担心了。”珍珠感激,看看少东家,再看看自家七爷,远近立现。 “你辛苦了,明天让我娘给你做好吃。”颜雪怀笑着说道。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老板娘,让英儿给你煮碗面吃就行了。”珍珠忙道。 “好,我回去就告诉英儿,让她明天早上给你煮面吃。”颜雪怀哈哈一笑。 珍珠偷眼去看柴晏,见柴晏面沉如水,珍珠连忙把眼睛移开,对颜雪怀说道:“少东家猜得没错,国公爷就在觉明庵里。” “你见到他了?详细说说。” 颜雪怀亲手倒了一杯茶,珍珠看一眼柴晏,不敢伸手去接,颜雪怀见了,把茶放在珍珠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珍珠看看那杯茶,终于端起来,学着颜雪怀的样子喝了一口又放下,这才继续说下去:“我被那个英公子拖进觉明庵,后来难姑也回来了,她没有追上你们,英公子很是不悦,让她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二姨。后来他便审我,我便装死,那英公子看着聪明,实际上却没有经验,我装死,他便没有办法了,把我关在一间屋子里。我没费多少功夫便从那屋子里出来,又把那门重又锁上,正想去查,就看到一个女尼跑过来,说那位爷要见英公子。” 颜雪怀屏神静气,听到这里,问道:“觉明庵里有很多尼僧吗?” 珍珠摇头:“从始至终,我只见过三位,一位就是那个难姑,还有刚刚我说的这一位,这位叫药姑,另外一位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三人之中,只有这位老尼更像是真正的比丘,难姑和药姑都是假尼姑,只是剃了光头而已。” 颜雪怀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颜雪怀屏神静气,听到这里,问道:“觉明庵里有很多尼僧吗?” 珍珠摇头:“从始至终,我只见过三位,一位就是那个难姑,还有刚刚我说的这一位,这位叫药姑,另外一位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三人之中,只有这位老尼更像是真正的比丘,难姑和药姑都是假尼姑,只是剃了光头而已。” 颜雪怀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这倒是和颜雪怀屏神静气,听到这里,问道:“觉明庵里有很多尼僧吗?” 珍珠摇头:“从始至终,我只见过三位,一位就是那个难姑,还有刚刚我说的这一位,这位叫药姑,另外一位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三人之中,只有这位老尼更像是真正的比丘,难姑和药姑都是假尼姑,只是剃了光头而已。” 颜雪怀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这倒是和颜雪怀屏神静气,听到这里,问道:“觉明庵里有很多尼僧吗?” 珍珠摇头:“从始至终,我只见过三位,一位就是那个难姑,还有刚刚我说的这一位,这位叫药姑,另外一位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三人之中,只有这位老尼更像是真正的比丘,难姑和药姑都是假尼姑,只是剃了光头而已。” 颜雪怀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这倒是和颜雪怀屏神静气,听到这里,问道:“觉明庵里有很多尼僧吗?” 珍珠摇头:“从始至终,我只见过三位,一位就是那个难姑,还有刚刚我说的这一位,这位叫药姑,另外一位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三人之中,只有这位老尼更像是真正的比丘,难姑和药姑都是假 第二二五章 换婴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难姑的声音,那人是大嗓门,人没到声音却已经传过来了,似是发现我不见了,正在找人。国公爷便让我快些离开,他说他现在尚还安全,让我转告吉海等人,不要轻举妄动。 难姑她们正在外面找人,这时我自是不能出去,于是我便藏身到佛像后面。我刚刚藏好,难姑和药姑便进来了,当时我很担心那名老尼会突然开口说话,好在并没有,反倒是国公爷先说话了。 国公爷问,齐英呢? 药姑吞吞吐吐,一副为难的样子。难姑却粗声大气地说道:英公子不想见你,你就死心吧。 国公爷冷笑:究竟是齐英不想见我,还是柴姝不让他来见我? 难姑便道:两个原因都有。 国公爷道:那好,你们去转告柴姝,她是不是怕了?怕我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珍珠有一副好口才,把齐慰说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颜雪怀和柴晏互视一眼,彼此都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 齐英? 或者是齐婴、齐缨、齐鹰。 无论是哪一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姓齐。 颜雪怀记得很清楚,齐慰是独子,他没有嫡亲的侄子,而他的夫人史氏,是一尸两命难产而死。 莫非这个齐英是齐家的族亲? 亦或,是齐慰的私生子? 前面珍珠复述那位英公子的话时,提到了“二姨”。 柴姝是齐英的二姨? 金环公主与齐慰生的? 几乎是一刹之间,颜雪怀的脑袋里便涌出了十几个念头,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屏心静气,听珍珠继续说下去。 “国公爷的话音方落,外面走进一个女子,难姑和药姑齐齐说了声二娘子来了,便跑过去迎接,我想看看那位二娘子是何方神圣,便从佛像后面探出头来,却看到那位老尼姑还像方才一样,双手合什,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念经。 那女子三十来岁,也做出家人的打扮,但是却没有剃度,一头乌发,还插着簪子呢,显得很是古怪。 我担心被发现,便重又藏好,听到那女子问国公爷:听说你想见阿英? 国公爷道:我要见自己的儿子,有何不可? 那女子道:他是你的儿子,可若是没有我,他早就死了,你甚至不会知道有这个儿子。 国公爷斥道:明明是你用死婴换走了他,整整十六年,不让他与我相认,柴姝,你居心何在?” 听到这里,柴晏和颜雪怀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当年史夫人不是一尸两命,而是生下了儿子,只是那个孩子被柴姝用死婴替换了? 柴姝求爱不得,便偷走了齐慰的儿子? 颜雪怀深深地看了柴晏一眼:你姑姑偷了人家孩子。 柴晏委屈,真的委屈。 珍珠叹了口气:“当时听得我呀,差点跳起来。就听那个被国公爷叫做柴姝的女人说道,你之所以会娶史氏,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不想被人知道你与我姐姐的情事而已。你的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史氏,无论是你,还是你们国公府的下人,都把史氏当成摆设,史氏在国公府里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在前线领兵杀敌,史氏有孕你不知道,史氏怀相不好你不知道,史氏被下人苛待你也不知道,史氏生产时你更不知道,你对不起史氏,你也对不起史氏的儿子!” 颜雪怀冷哼一声:“她算什么东西,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关她屁事,她有什么脸指责别人?” “对啊对啊,我在佛像后面,听到那女人这么说,都想替国公爷骂她。” 珍珠立刻附和,一瞥眼看到柴晏正瞪着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柴姝好像和自家七爷是亲戚,不好,刚刚他还直呼其名了。 珍珠缩缩脖子,还是做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吧。 “国公爷显然对夫人心存愧疚,他说:我的确疏忽了史氏,我亏欠了她,但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柴......二娘子立刻打断了国公爷的话,她说道:因为我姐姐的丈夫鞑剌老王死了,新王软禁了我姐姐,所以你便自请领兵出征,扔下怀有身孕的新婚妻子,齐慰,你扪心自问,你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大魏为了朝廷吗? 国公爷道:阿米泰不但软禁了金环公主,他还撕毁了两国盟约,率兵攻占我大魏城池,边关百姓死伤无数,民不聊生,我之所以领兵出战,不仅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黎民百姓。 啪啪啪,二娘子听得鼓起掌来,她声音凄厉如同鬼一样,她大声斥问国公爷:齐慰,收起你的那些大道理吧,你就是为了柴婧!虽然柴婧去和亲了,可你却还想着她,你娶了史氏,可是听说柴婧被软禁了,你立刻抛下史氏去救她,齐慰,你为了情人抛妻弃子,齐慰,你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我呸!”颜雪怀忍无可忍,如果柴姝在面前,她一定一口唾沫啐到柴姝脸上,她沉声说道,“下一刻,齐英来了,对吧?” 珍珠一怔,随即面露佩服:“少东家,你是怎么知道的?” 颜雪怀冷笑:“那个柴姝唱做俱全,又是青衣又是苦旦的,演给谁看?肯定不是演给齐慰看的,所以她一定知道,外面有个看客。” 珍珠竖起大拇指,眼泪差点流出来了:“少东家,小的服了,小的真的服了。” “什么大的小的,我早就说过,在我面前别这样说,我听着别扭。”颜雪怀说道。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玛瑙的声音:“颜姑娘,老板娘来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柴晏的书房,此时屋里除了柴晏、颜雪怀和珍珠以外,还有陆锦行。 玛瑙则在门外候着。 听说是李绮娘来了,颜雪怀便道:“我娘一定是听说珍珠回来了,想过来问问国公爷的情况。” 珍珠一拍脑袋:“我进来时,遇到了武瑞,想来是他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老板娘了。” 颜雪怀和珍珠说话的功夫,柴晏已经亲自走到门口,打开屋门把李绮娘迎了进来。 李绮娘身边照例跟着小尾巴小满。 柴晏亲手搬了椅子,请李绮娘坐下,李绮娘微笑:“你们继续说吧。” 第二二六章 愤怒 陆锦行想要给李绮娘倒茶,被柴晏拦住,亲手给李绮娘倒了一杯茶。 李绮娘含笑冲他点点头,柴晏这孩子是真的不错,人品相貌都是上佳,唯一不好的,就是家里的门第太高了。 珍珠得了李绮娘的吩咐,答应一声,继续做他的传话筒:“二娘子的话说完,国公爷便气得站起身来,我听到哗啦啦一阵响动,这才知道,原来国公爷的双足被用铁链子锁了起来,方才我进来时,国公爷坐在蒲团上,有外袍遮挡,所以我没有看到。” 这一次,不仅是颜雪怀,就连柴晏的脸色也变了,李绮娘更是大吃一惊,说道:“你说国公爷被人用铁链锁着?” 颜雪怀也道:“你怎么先前没有说?” 珍珠抓抓脑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刚刚还没有说到这里呢。” 颜雪怀挥挥手,沉声说道:“你继续说。” “是”,珍珠换上一副凝重的语气,继续说道,“当时,我心痛万分,国公爷这样的大英雄,竟然被那个什么二娘子用铁链子锁住了,还要被她污陷,我立刻就要冲出去救人......” “说重点,你不是说齐英在外面吗?”颜雪怀打断了珍珠的慵慨陈词。 珍珠连忙说道:“那不是我说的,全都是少东家神机妙算。” 见自家七爷正在瞪他,珍珠干咳一声,不敢再卖关子:“国公爷大怒,指着二娘子说道,你休得胡言乱语,你这样说,既是污蔑我,也是对你姐姐的亵渎。 没想到国公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位英公子便像疯了一样闯了进来,他指着国公爷,劈头盖脸地就喊:你凭什么这样说二姨,若是没有二姨,我早就跟着母亲一起死了,你有什么脸说要见我,又有什么脸指责二姨! 我以为国公爷会反驳,就像反驳二娘子一样反驳英公子,却没有想到国公爷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国公爷说:你就是齐英啊,这么大了,原来你长得是这样的,和我想的不一样。” 珍珠学着齐慰的声调,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声音里那强忍着的酸楚,却让人如同置身当时的情境。 李绮娘啊的一声,惊讶地问道:“那个什么英公子,是国公爷的儿子?” 颜雪怀点点头,道:“福王的二女儿柴姝,趁着国公爷在外带兵打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用死婴悄悄换走了国公爷的儿子,这个儿子就是齐英,就是这个音,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英字。然后柴姝把齐英养大,又给他洗脑,然后柴姝还污蔑国公爷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装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她想来是知道齐英在外面,所以就演给齐英看,听听,齐英果然就信了。” 李绮娘气得脸色发白,对珍珠说道:“后来呢?” 珍珠说道:“国公爷说的那几句话,我藏在佛像后面偷听,都差点落下眼泪,可是那个齐英却没有丝毫感动,他冲着国公爷像只疯狗一样的乱吼:我当然和你想像的不一样,你早就当我死了,当我和我娘一样早就死了,你抛弃我娘,也抛弃了我,你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大英雄大忠臣,你上对不起君,下对不起妻,我娘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死?” 颜雪怀啪的一拳砸到桌子上,手上好疼,疼得她用力甩了几下,却听到屋里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国公爷就是大英雄就是大忠臣,他没有对不起皇帝,更不会对不起妻子,我相信他。”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小满身上,那个小小的孩子,原本是依偎在李绮娘身边,现在已经站直了身子,像个大人一样,昂首挺胸,神情肃然。 这一刻,颜雪怀忽然有些恍忽,这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小满吗? 李绮娘却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一把抱住小满,凄声说道:“你们听听,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国公爷是好人,大魏百姓全都知道,小孩子都知道的事,那位英公子却不知道,他怎能那样说国公爷,他怎能?” 颜雪怀当然知道,她娘有多么敬重齐慰,齐英的那番话,就连自己听着都觉刺耳,更别说李绮娘了,在李绮娘心里,定国公齐慰就是那驾着七彩祥云而来,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一千碗粥,一万碗面也报答不尽的大恩人。颜雪怀点点头,道:“福王的二女儿柴姝,趁着国公爷在外带兵打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用死婴悄悄换走了国公爷的儿子,这个儿子就是齐英,就是这个音,不知道具体是哪个英字。然后柴姝把齐英养大,又给他洗脑,然后柴姝还污蔑国公爷是个不忠不义之人,装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她想来是知道齐英在外面,所以就演给齐英看,听听,齐英果然就信了。” 李绮娘气得脸色发白,对珍珠说道:“后来呢?” 珍珠说道:“国公爷说的那几句话,我藏在佛像后面偷听,都差点落下眼泪,可是那个齐英却没有丝毫感动,他冲着国公爷像只疯狗一样的乱吼:我当然和你想像的不一样,你早就当我死了,当我和我娘一样早就死了,你抛弃我娘,也抛弃了我,你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大英雄大忠臣,你上对不起君,下对不起妻,我娘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死?” 颜雪怀啪的一拳砸到桌子上,手上好疼,疼得她用力甩了几下,却听到屋里忽然响起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国公爷就是大英雄就是大忠臣,他没有对不起皇帝,更不会对不起妻子,我相信他。”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小满身上,那个小小的孩子,原本是依偎在李绮娘身边,现在已经站直了身子,像个大人一样,昂首挺胸,神情肃然。 这一刻,颜雪怀忽然有些恍忽,这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小满吗? 李绮娘却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一把抱住小满,凄声说道:“你们听听,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国公爷是好人,大魏百姓全都知道,小孩子都知道的事,那位英公子却不知道,他怎能那样说国公爷,他怎能?” 第二二七章 商议(两章合一) “没等国公爷开口,齐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可却不是跪国公爷,而是跪在二娘子面前,泪流满面地说:二姨,您放心,谁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诽谤您污蔑您,我决不会放过他! 后来,齐缨便扶着二娘子走了,估摸着他们走出去了,我便又悄悄去看,恰好看到二娘子转过头来,冲着国公爷笑了笑。” 珍珠说到这里,冷不丁打个寒颤,他读书不多,无法形容柴姝的那一笑,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后背发凉。 “齐缨和二娘子走后,佛堂里便只有国公爷和那位老尼,我便想索性试试看能不能打开那条铁链,我从佛像后面走出来,走到国公爷面前,弯腰去看,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佛堂里铺的不是青砖,还是条石,条石上打了一根铁橛子,铁链便是从铁橛子上穿过来,再锁在国公爷的双腿足踝上,足有儿臂粗细,我试了试,除非有钥匙,否则很难弄断,如果用铁锤去砸,稍不留神便会伤到国公爷。 那位老尼还在念经,我看着那老尼,忽然灵机一动,这个老尼才是看管国公爷的人,说不定钥匙就在她身上,我当时并没有把老尼放在眼里,便想要治住老尼,逼她交出钥匙,国公爷出言阻止,可还是晚了,老尼明明闭着眼睛,可是我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掀了个跟头......” 珍珠说着,指指自己的脸:“这儿,还有这儿......” 他想撩起衣裳给大家看看他的伤,忽然想到李绮娘和颜雪怀都在,只好讪讪说道:“好在都是小伤,抹点药油就好了。” 李绮娘关切地叮嘱:“这几天少吃点酱油,我给你做点清淡的,否则脸下留下印子不容易褪下去。” 珍珠连忙答应:“谢谢老板娘。” 说完,他偷偷去看柴晏,果然,自家七爷的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珍珠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老尼的对手,单凭我一人,无法将国公爷救出生天,便回来了,好在那老尼除了看管国公爷以外,不管其他闲事,否则她喊将出来,我就没有这么容易逃出来了。” 到此,珍珠便把今天在觉明庵的所见所闻全都讲完了。 书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良久,传来李绮娘的一声叹息:“唉,国公爷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他的肠胃不好,怎经得住这一番折腾。” 柴晏想说,齐慰是武将,哪有那么娇气? 但是借给柴晏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 柴晏看看颜雪怀,颜雪怀轻轻的扬扬眉毛,柴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好对李绮娘说道:“伯母不用忧心,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一定......” 柴晏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便是一声干咳,柴晏便把他“一定会救出齐慰”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他为什么要救齐慰啊,轮得着他去救吗? 当初他之所以会来新京,就是因为听说齐慰被调过来,他是冲着刺杀齐慰才来的。 他没有阻止颜雪怀去小觉寺,主要原因是他也想知道,齐慰在哪里。 现在知道了也就行了,对,就是这样。 柴晏连忙对李绮娘说道:“伯母,国公爷和福王府是有渊源的,何况齐缨也在觉明庵,柴姝定然不会当着齐缨的面,对国公爷下手的,顶多就是将他多扣留几日而已。” 李绮娘听得似懂非懂,她问道:“有渊源还要偷人家儿子?有渊源还要把人扣在那里?” 颜雪怀知道柴晏是什么意思,柴晏定然是认为,柴姝对齐慰旧情未了,她利用齐缨,无非是想要挟齐慰答应她的条件,比如当回唐僧让她吃干抹净,比如承认当年自己眼瞎,看上姐姐没有看上妹妹。 颜雪怀冷哼一声,这就是男人的思维。 “娘啊,让小满听到这些事不太好,您快带他回去睡觉,或者您去给我做宵夜,我饿了。” 李绮娘知道闺女是要把她支开,若是往常,闺女说饿,她立刻便去下厨,可是今天,她却不想走。 但是看到闺女一副你不走我就不依的样子,只好叹息道:“好,你记得回去说给我听。” “好好好,我记住了。”颜雪怀连忙答应。 打发走了李绮娘和小满,颜雪怀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对柴晏说道:“若是齐慰无声无息地死掉,对你父亲有什么好处吗?” 柴晏一怔,颜雪怀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亲。 他收起脸上轻松的神情,正色道:“表面上看是解决了我父亲的心头大患,可实际上却是添乱,鞑剌王对齐慰非常忌惮,当年他撕毁盟约,意图染指大魏,却被齐慰打得落花流水,险些将他活捉,之后十几年,鞑剌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去年鞑剌王迎娶了安夏公主做儿媳,两国已经结盟,若是鞑剌和安夏此时发兵,无论是杜氏和小皇帝,还是我父亲,都没有余力应对。 现在新京城里除了我和陆锦行以外,还有鞑剌和安夏的探子,那两边的人肯定也在打听齐慰的消息,只要齐慰的死讯传出来,鞑剌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齐慰若是现在死了,于我父亲而言,只有麻烦。” 陆锦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初七爷要杀齐慰,被王爷,不,被圣上叫回去训斥时,圣上便是这样对七爷说的,可是七爷直到走的时候,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输。 回来的路上,更是抱怨了一路。 唉,现在七爷在颜姑娘面前说的这番话,就是圣上当日说的啊,一模一样。 颜雪怀颔首,这也是她没有想明白的事。 她要去小觉寺时,柴晏没有阻拦,那时她想,可能是因为柴晏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但是陆锦行为何也没有反对呢,所以颜雪怀才有些一问。 却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事,虽然裕王与齐慰是对立的关系,但是若是齐慰出事,鞑剌趁机举兵犯境,这便不再是姓柴的抢龙椅的事了。 “那么,你们想要把齐慰救出来?”颜雪怀再次发问。 柴晏一怔,怎么又回到刚刚这个问题上了。 他要救齐慰吗?凭什么让他救,城外不是还有齐家军吗? 他看向陆锦行,问道:“送几名侍卫出城报信,我们现在有几分把握?” 若是两天之前,柴晏能拍着胸口保证,别说是把消息送到城外,就是送到旧京也没有问题。 但是现在不行了。 卫明指挥飞鱼卫已经封锁了城门,两座城门皆有重兵把守,想要给齐家军送信,难于登天。 卫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消息传到齐家军。 陆锦行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略一沉吟,说道:“很难,只能想办法。” “有办法可想?几成把握?”柴晏又问。 陆锦行深吸一口气,道:“两成。” 颜雪怀顿时明白了,她看着柴晏,似笑非笑:“你是想把消息送出新京,让齐家军谋反,一旦齐家军进了新京,你们就能趁乱杀上白鹿山,杀了太皇太后,再冲进行宫,活捉小皇帝,逼他退位,对吗?” 柴晏不想欺骗颜雪怀,他点点头。 颜雪怀也同样点点头:“很好,真的很好,可是齐慰呢,没等齐家军找到他,他就被福王的人灭口了!” 好吧,这个问题又开始了。 陆锦行的脑袋垂得更低,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在偷笑! 七爷就是七爷,别看他刚才慷慨陈辞,痛说利害,可是在他心里,他还是想让齐慰死。 杀了齐慰,这是七爷的梦想。 “陆公子,很可笑吗?” 颜雪怀的声音忽然响起,陆锦行吓了一跳,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对柴晏说道:“七爷,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纠结那事了,不可能了。” 柴晏瞪他一眼,陆锦行连忙噤声。 柴晏像是在对颜雪怀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爹很看重齐慰,非常看重。可惜齐慰死心塌地只保皇位上的那个,我爹试探之后只好做罢。现在齐慰落难,如果我把他救出来,他应该会感激吧。” “如果我们救出齐慰,对你爹有影响吗?”又是相似的问题,但是这一次,颜雪怀说的是“我们”。 柴晏眼中的纠结刹时便没有了,颜雪怀说“我们”,这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少年的笑意直达眼底:“,经此一事,杜氏与齐慰已经离心,无论齐慰是齐家军救出来,还是被我们救出来,对我爹都不会有任何不利影响。” 颜雪怀也笑了:“那好,我们就商量一下,该如何营救他吧。” ...... 夜色渐深,李绮娘让珍珠送来宵夜,三人吃了,颜雪怀对柴晏说道:“行了,我该回去了,我若是不回去,我娘是不会放下心来的,说不定叶老夫人也在等着呢。” 柴晏非常理解,对于李绮娘和颜雪怀而言,齐慰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对于叶老夫人,齐慰连着福生,更是关系到她孙儿的性命。 “对了,没想到小满那孩子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怯弱,我以前小看他了。”柴晏笑着说道。 虽是小儿之言,但是今天小满表现出来的勇气,却着实与往常不一样。 柴晏把颜雪怀送到密室门口,柔声说道:“我和伯母说要救出齐慰时,你为何不让我说?” 颜雪怀道:“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并不想救齐慰,我不想让你骗我娘,我娘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她会当真的。” 原来如此,柴晏心中一暖,香菜是不想让他在岳母心里减分吧。 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颜雪怀便问道:“陆锦行说你不要再纠结那件事了,是哪件事?” 夜色渐深,李绮娘让珍珠送来宵夜,三人吃了,颜雪怀对柴晏说道:“行了,我该回去了,我若是不回去,我娘是不会放下心来的,说不定叶老夫人也在等着呢。” 柴晏非常理解,对于李绮娘和颜雪怀而言,齐慰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对于叶老夫人,齐慰连着福生,更是关系到她孙儿的性命。 “对了,没想到小满那孩子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怯弱,我以前小看他了。”柴晏笑着说道。 虽是小儿之言,但是今天小满表现出来的勇气,却着实与往常不一样。 柴晏把颜雪怀送到密室门口,柔声说道:“我和伯母说要救出齐慰时,你为何不让我说?” 颜雪怀道:“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并不想救齐慰,我不想让你骗我娘,我娘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她会当真的。” 原来如此,柴晏心中一暖,香菜是不想让他在岳母心里减分吧。 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颜雪怀便问道:“陆锦行说你不要再纠结那件事了,是哪件事?”夜色渐深,李绮娘让珍珠送来宵夜,三人吃了,颜雪怀对柴晏说道:“行了,我该回去了,我若是不回去,我娘是不会放下心来的,说不定叶老夫人也在等着呢。” 柴晏非常理解,对于李绮娘和颜雪怀而言,齐慰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对于叶老夫人,齐慰连着福生,更是关系到她孙儿的性命。 “对了,没想到小满那孩子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怯弱,我以前小看他了。”柴晏笑着说道。 虽是小儿之言,但是今天小满表现出来的勇气,却着实与往常不一样。 柴晏把颜雪怀送到密室门口,柔声说道:“我和伯母说要救出齐慰时,你为何不让我说?” 颜雪怀道:“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并不想救齐慰,我不想让你骗我娘,我娘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她会当真的。” 原来如此,柴晏心中一暖,香菜是不想让他在岳母心里减分吧。 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颜雪怀便问道:“陆锦行说你不要再纠结那件事了,是哪件事?”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颜雪怀便问道:“陆锦行说你不要再纠结那件事了,是哪件事?” 第二二八章 改口 后来,福王府便多了一位二娘子柴姝,而福王妃的那个妹妹,却再也没有出现。 又过了几年,有户人家请了福王府荣休的嬷嬷给自家女儿做教习嬷嬷,有一次,那位嬷嬷多喝了几杯,便说了闲话。 原来福王妃的妹妹,早就远嫁千里之外,而且还是嫁给一名七品知县做填房。 那位嬷嬷的几句醉话,很快便让府里的小姐知晓了,小姐年幼,去亲戚家串门时,告诉了自家表姐,下一次闺中聚会,表姐又告诉了一起玩的小姐妹。 小姐妹回到家里,告诉了母亲,于是这件事便传进了平城的夫人太太们耳中。 福王妃的娘家是海州名门,虽然近年子孙凋零,比不上其他的世家,可也没有沦落到让女儿去给一个小官做填房的地步,何况,家里还出了一位王妃。 夫人太太们很快便想起,好像就是二小姐生病之后,福王府便传出王妃有孕的消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二小姐便消失了。 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猜测的,总之,福王府那位只有几岁的二娘子柴姝的身世,便这样被扒出来了。 这件事从未得到证实,但是也从未被人质疑。 可能是这些传闻也传到了福王府,从柴姝小时候开始,福王府便淡化这位二娘子的存在,甚至没有给她请封郡主。 有一年太皇太后寿诞,允许福王妃携二女进京祝寿。那也是柴婧和柴姝第一次进宫,太皇太后很喜欢二人,留她们在宫里住了多日。 谁也没有想到,福王妃带着两个女儿刚刚回到平城,皇帝的圣旨便到了,封柴婧为金环公主,柴姝为荣成郡主。 亲王之女破例封为公主,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种情况是其父兄或者她本人立下大功,比如前朝的临潼公主便是如此,公主的封号是嘉奖; 第二种情况则是和亲!如古时的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受封的。 福王只是个闲散王爷,他不惹事就很好了,何谈功绩。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柴婧要去和亲了。 金环公主奉旨进京谢恩,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和亲使团从旧京出发,路过平城时,过家门而未入。 同样过家门而未入的还有欧阳赞,他和金环公主一样,一去不返。 叶老夫人说到此处,眼角湿润,当年她也曾为金环公主可惜,如花似玉的亭亭少女,却只能嫁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颜雪怀问道:“二娘子柴姝后来的事,平城没人知道吗?” 叶老夫人说道:“原本她也很少露面,平城府与她交好的小娘子几乎没有。后来金环公主进京待嫁,她也跟着一起去了,从那以后便也没有回来过,就连金环公主和亲从平城路过,她也没有回来。从福王府传出来的消息,说她由太皇太后指婚,嫁给了一位新科进士去了封地,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若是你不问,老身也快要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颜雪怀笑道:“她何止是嫁给了新科进士,她是嫁了状元郎,二十八岁未曾婚配的状元郎。” 一旁的莫语忍不住插嘴:“即便那状元郎是寒门出身,可也是做过举人的,又不是穷苦人家娶不起媳妇,怎会有二十八岁还没有娶妻的,若说是原配死了倒有可能。” 李绮娘怔了怔,问道:“难道一早就知道状元郎早有发妻?那怎么可能?别说她堂堂郡主,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不会容许女儿去给人做妾的。” 颜雪怀哈哈大笑,笑得一屋子的人瞪着她。 她连忙收起笑声,说道:“我猜吧,刚开始一定是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走了好运,遇到一棵没有啃的绝世好菜。可是不久之后便发现自己被骗了,但是已经赐婚了,总不能违抗圣命吧,没办法就只能将就了。反正状元郎的家里也已经把原配处理掉了,关上门没人知道,走出去她还是原配发妻。 可是没有想到,原配竟然找上门来,这事想瞒也就瞒不住了。 堂堂郡主竟然给人做妾,那状元郎不死,难怪还留着过年吗?” 李绮娘大吃一惊:“那位状元郎是让二娘子给杀的?” 颜雪怀说道:“派去杀人的不是二娘子的人,也是福王府的人,总之,状元郎只能死,他活着就是对郡主的污辱。” 李绮娘怔怔出神,良久,才叹息道:“她自己姻缘不顺,也不能偷了别人的儿子啊,唉,国公爷初时可能真的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呢,他该多伤心啊。” 莫语也道:“是啊是啊,当年国公爷遇到福生少爷时,就是国公夫人刚刚去世不久的事,想来,他看到福生少爷,便想到了自己那来不及见上一面的儿子了。” 颜雪怀轻轻扬起眉角,师奶杀手啊,根本不用亲自登场,便有人为他谱写了一篇失孤寻子的壮丽诗篇。 直到躺到床上,李绮娘还在唉声叹气。 颜雪怀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这般,她记得当日从颜家逃出来时,李绮娘也没有这么难过。 “娘,您不用担心,国公爷的儿子虽然不是东西,可好在还活着,再说,国公爷肯定是觉得有愧于儿子,所以才会任由儿子不认他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不用咱们这些外人为他们操心。” 李绮娘看着颜雪怀,好一会儿,才说道:“等你将来嫁了人,做了母亲,便会懂得为人父母的这份心了。” 颜雪怀翻个白眼:“比如颜二老爷?” 李绮娘朝着她的胳膊拍了一下,嗔道:“你胡说什么,世上有几个像他那样做父亲的?” “怎么没有?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生养孩子的人都配做人父母,我就知道一个,爹娘为了儿子,把女儿卖给人贩子了。” 颜雪怀说的是小培,那位酷似吕英儿的小伙伴。 李绮娘连忙问道:“你说的是谁啊?会昌街上的吗?” “不是不是,我是听董万千说的,唉呀,也不知道董大傻子现在怎么样了。”颜雪怀连忙岔开话题。 李绮娘也想起了董万千,她道:“那位陆二爷是个稳当人,有他看着,董大姑娘和她弟弟不会有事,说不定已经回到青云岭了。” 颜雪怀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相符的叹息:“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南下,和姨母会和啊。” 原本,她们已经决定离开新京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发生了后面的事,现在一时半刻是走不成了。 李绮娘道:“咱们的事情不急,看到国公爷平平安安的,我们再走。” 这时,躺在罗汉床上的小满坐了起来,说道:“姨姨,你们要离开新京吗?” 李绮娘这才想起来,这两天一头乱麻,她忘了问小满了。 “小满,姨姨和姐姐会离开新京,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能走,还没有定下来,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愿意,姨姨,您和姐姐带我一起走吧。”李绮娘话音刚落,小满便从罗汉床上跳下来,跑到李绮娘的床前,扒着床沿,一脸期待。 李绮娘伸手摸着他的发顶,柔声说道:“你想好了?你真的不回自己的家了?” 小满摇头:“我不回去了,永远也不想回去。”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也好,那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至于你自己的家,也不要就真的不回去,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想回去时就回去。” 这是要收养他,却又不会阻止他认祖归宗。 小满心头一热,差点便脱口而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虽然只有十岁,可却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出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把脸蛋埋进李绮娘的掌心里,李绮娘的手比普通女子大一些,有些粗糙,但却绝对温暖。 “姨姨,我也管您叫娘,好不好?”小满怯生生地问道。 李绮娘一怔,她没有想到小满会提出要叫她“娘”,她虽然想要收养小满,可却没有想过让小满改口。 见她没有答应,小满忙道:“我没有叫过娘,我就是想叫而已......” 虽然他在心里叫过无数次,但却确实没有亲口叫过,他的亲娘是个很本分的女子,从来不敢逾越。 李绮娘顿时明白了,那些当妾的,生了孩子也不敢让孩子叫自己一声“娘”,孩子称呼亲娘,都是直接叫“姨娘”的。 所以说,女人万万不能给人做妾。 “好,以后你就跟着你姐姐,也叫娘吧。”李绮娘笑着说道。 小满咧开嘴笑得有点傻,傻笑完了,才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叫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把红彤彤的小脸重又埋进李绮娘的掌心里。 颜雪怀冷眼旁观,看了吧,看了吧,谁说小孩子单纯的? 单纯的小孩能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找个娘? 不对,是找了个长期饭票! 李绮娘也想起了董万千,她道:“那位陆二爷是个稳当人,有他看着,董大姑娘和她弟弟不会有事,说不定已经回到青云岭了。” 颜雪怀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相符的叹息:“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南下,和姨母会和啊。” 原本,她们已经决定离开新京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发生了后面的事,现在一时半刻是走不成了。 李绮娘道:“咱们的事情不急,看到国公爷平平安安的,我们再走。” 这时,躺在罗汉床上的小满坐了起来,说道:“姨姨,你们要离开新京吗?” 李绮娘这才想起来,这两天一头乱麻,她忘了问小满了。 “小满,姨姨和姐姐会离开新京,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能走,还没有定下来,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愿意,姨姨,您和姐姐带我一起走吧。”李绮娘话音刚落,小满便从罗汉床上跳下来,跑到李绮娘的床前,扒着床沿,一脸期待。 李绮娘伸手摸着他的发顶,柔声说道:“你想好了?你真的不回自己的家了?” 小满摇头:“我不回去了,永远也不想回去。”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也好,那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至于你自己的家,也不要就真的不回去,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想回去时就回去。” 这是要收养他,却又不会阻止他认祖归宗。 小满心头一热,差点便脱口而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虽然只有十岁,可却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出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把脸蛋埋进李绮娘的掌心里,李绮娘的手比普通女子大一些,有些粗糙,但却绝对温暖。 “姨姨,我也管您叫娘,好不好?”小满怯生生地问道。 李绮娘一怔,她没有想到小满会提出要叫她“娘”,她虽然想要收养小满,可却没有想过让小满改口。 见她没有答应,小满忙道:“我没有叫过娘,我就是想叫而已......” 虽然他在心里叫过无数次,但却确实没有亲口叫过,他的亲娘是个很本分的女子,从来不敢逾越。 李绮娘顿时明白了,那些当妾的,生了孩子也不敢让孩子叫自己一声“娘”,孩子称呼亲娘,都是直接叫“姨娘”的。 所以说,女人万万不能给人做妾。 “好,以后你就跟着你姐姐,也叫娘吧。”李绮娘笑着说道。 小满咧开嘴笑得有点傻,傻笑完了,才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叫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把红彤彤的小脸重又埋进李绮娘的掌心里。 颜雪怀冷眼旁观,看了吧,看了吧,谁说小孩子单纯的? 单纯的小孩能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找个娘? 不对,是找了个长期饭票! 小满咧开嘴笑得有点傻,傻笑完了,才仰起小脸,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叫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把红彤彤的小脸重又埋进李绮娘的掌心里。 颜雪怀冷眼旁观,看了吧,看了吧,谁说小孩子单纯的? 单纯的小孩能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找个娘? 不对,是找了个长期饭票! 第二二九章 宫事 不用颜雪怀去找,柴晏便现身了。 “成了。”柴晏凑到颜雪怀耳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旁边没有其他人,还是用的气声。 颜雪怀揉揉耳朵,痒痒的。 “人呢?”她问道。 “在”柴晏看她一眼,顿了顿,道,“在翠仙小街。” “啥?”颜雪怀下意识地又揉揉耳朵,打量着柴晏,半晌才缓缓点头,“那里,安全?” “安全”,柴晏肯定,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早前有一对专做仙人跳的母女,在南边闹出了人命,便躲进了翠仙小街。替颜景修做事的游家兄弟,其中叫游伍的那个,是这对母女的常客,我们能在那里抓到游伍,也和她们有关系。那对母女如今还在翠仙小街,齐慰就在她们那里。” 颜雪怀明白了,又问:“街上的铺子十家关了八家,翠仙小街上还在营业?不怕流民去抢,也不怕飞鱼卫去查?” 柴晏笑了笑,道:“你听说过许怀义这个名字吗?” 颜雪怀想了想,摇头:“好像听说过,但是不知道是谁了。” “许怀义是飞鱼卫抚监,也是飞鱼卫实际的掌权人。”柴晏说道。 颜雪怀凝眉:“飞鱼卫应该有指挥使之类的官吧,这个抚监比指挥使还要大?” “抚监是监督飞鱼卫的,且,抚监一职一直由太监担任,所以,你说呢?”柴晏反问。 “原来如此啊,真没意思,搞得这般复杂,之前我还听说飞鱼卫是直接听命于皇帝,是皇帝手里的刀,没想到皇帝不放心自己的刀,还要再加一个抚监。” 颜雪怀于大魏官场所之甚少,她也不感兴趣。 她问道:“翠仙小街与许怀义有关系?是他罩着的?” “罩着?”柴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颜雪怀挑眉,时代的鸿沟,简称代沟。 “我的意思,就是许怀义就像是翠仙小街头顶的那把伞,你懂?” 柴晏懂了:“嗯,许怀义是翠仙楼老板娘的裙下之臣。” 颜雪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为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个太监上青楼?” 柴晏又学到了。 昨天晚上,颜雪怀和柴晏、陆锦行三人商议之后,她便回去睡觉了,柴晏和陆锦行却忙了一夜。 严格说来,是陆锦行忙了一夜,柴晏则是起了个大早等消息。 琉璃带人将飞鱼卫引到小觉寺,飞鱼卫连夜将小觉寺搜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 飞鱼卫前脚离开小觉寺,觉明庵的山门便被敲响,难姑像白天一样,骂骂咧咧来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十几名飞鱼卫。 领头的飞鱼卫自称得到线报,小觉寺和觉明庵里藏匿叛党,现来搜查。 难姑自是不答应,抬出郡主的名号,双方正在扯皮的时候,一名飞鱼卫飞奔前来,拽着那个头目到庵墙下面说话。 那名飞鱼卫说,小觉寺已经搜完,没有发现叛党踪迹,上面说觉明庵里有福王府的女眷,晚上难免会有冲撞,待到天亮再搜,只是加强盘查便可。 头目很是不悦,抱怨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他们在庵墙下的那番话,一字不落被隐在墙上的药姑听到,偏偏那些飞鱼卫并没有真的离开,就在觉明庵外守着,似乎真的要等到明天早上继续搜捕。 距离觉明庵约莫一里之外,有一个小茶馆,因为地方偏僻,茶馆的生意极差,最近一两个月索性关门大吉。 别家铺子干不下去了,即使一时半刻没有人接手,也会在门口添张“转让”的红纸。 偏就这家茶馆,没贴红纸,也不转让,关门就是关门。 夜里三更之分,关门已久的小茶馆里忽然透出点点灯光,可是前后两道门却依然紧闭,前门外面还有铁将军把门。 柳树胡同柴晏的书房里,珍珠说得口沫横飞:“两位周家姑姑太有经验了,她们一看便说那家茶馆有问题,让我们在附近守着,后来果然看到里面亮起灯光,于是我们便破门而入,哈,那地方果真就是暗道出口,直通觉明庵的。难姑和药姑带着国公爷,国公爷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东西,那难姑好大的力气,竟是她一路把国公爷从暗道里背出来的。” 珍珠口中的周家姑姑,便是周扫尘和周除垢。 昨夜她们两人也一起去了,颜雪怀特意让她们跟着,论起带兵打仗,她们或许不行,但是江湖经验,整个柳树胡同的人,也没有能比得上她们的。 李绮娘听得心里七上八下,闺女怕她担心,特意把她叫过来一起听,听到齐慰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东西,李绮娘强忍着才没有骂出来。 颜雪怀见李绮娘柳眉倒竖,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就觉得有趣,她拍拍李绮娘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又问珍珠:“难姑和药姑呢?” 珍珠咬牙切齿:“药姑还好一些,那个难姑,真是穿上僧衣也做不了善人,满口的粗言秽语,也不知道二娘子从哪里找来的人,居然还做了亲随。周家姑姑说这两人的话太多了,不能留下活口,于是我便做主,把她们交给两位周家姑姑了。” 周扫尘和周除垢坐在角落里,颜雪怀看向她们,周扫尘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收拾干净了。” 李绮娘要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周扫尘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绮娘悄悄捏住自己的指尖,从周扫尘周除垢脸上的镇定,就能想到,这些年里她们跟随长姐过的是什么日子,李绮娘心中苦涩,她苦,长姐更苦。 吉海和另外九名侍卫,此时乔装改扮,陪着齐慰,暂时住在翠仙小街。 此时此刻,卫明打死也想不到,齐慰竟然会藏在翠仙小街那种地方。 行宫里,卫明眯起眼睛,看着瑟瑟发抖的胡太后,以及那个同样瑟瑟发抖的孩子。 “太后这是怕了?”他幽幽说道。 胡太后哆嗦一下,身上抖得更加厉害,她颤着声音说道:“哀哀家不怕。” 卫明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根手指如同白玉雕成,洁白无瑕。 “不怕就好,若是你怕了,那索性就换个人来。” 胡太后脸色苍白,身子发软,从凤椅上滑落下来,跌坐地上,她抬头望着卫明,眼睛里蓄满泪水:“不能换,不能换,哀家是太后,你不能换了哀家。” 卫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胡太后面前,弯腰用食指托起胡太后的下巴,声音如春天的花瓣柔软而美好。 “既然你不想被换掉,那你就乖乖的听话,你害死了皇帝,你是个罪人,洒家说你是太后,你就还是太后,洒家若说你不是,那你就连娼妓都不如,懂了吗?” 胡太后拼命点头:“懂了,哀家懂了,哀家懂了。” 卫明的目光从胡太后的脸上滑过,胡太后又是一个哆嗦,她似乎感觉到有无数只壁虎在她的脸上身上爬来爬去,她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领,恨不能地上有一条缝,她想要藏起来,永远也不要再出来。 卫明冷冷一笑:“令人恶心的蠢货。” 胡太后匍匐在地上,看着那双穿着官靴的脚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那个孩子伸出小手,想要扶起她来,那只手触到胡太后身上的一刹那,胡太后尖叫着挥出自己的手,将孩子的手打开。 “滚开,滚开,不要碰我,你是什么东西,和你那死去的亲娘一样的贱,下贱!” 孩子怔忡地看着她,手还停在半空。 许久,孩子的手垂了下来,他看着胡太后,怜悯地说道:“你疯了。” 胡太后瞪着他,凤目里满是血丝:“你说什么?” “我说你疯了。”孩子重复着刚才的话。 胡太后猛的伸出手来,想要去捂住孩子的嘴:“没疯,我没疯,我真的没有疯,我能当太后的,我真的能的,我没有疯,疯子不能做太后,我没疯,我是太后,我是太后,我” 卫二喜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卫明耳边低语几句,卫明皱起眉头,说道:“让太医去给她看看。” 卫二喜应声出去,一个时辰后,卫二喜再次回来,说道:“干爷爷,太医说,太医说,太后她神志不清,恐是真的疯魔了。” 卫明脸上满是厌恶之色,他道:“让人把她看管起来,没有洒家的吩咐,不许走出她的院子,皇帝孝顺,就搬进去给她侍疾吧。” 卫二喜答应着退了出去,一个时辰后,行宫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化妆成更夫的琉璃,趁着夜色悄悄走进柳树胡同,陆锦行独自坐在门房里,见到琉璃,问道:“外面又有情况了?” 琉璃说道:“住在范二胡同的朱太医,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家,他家里的人悄悄去询问了与他交好的另外几位太医,说是昨天他是被卫二喜叫走的,去给太后诊脉,除他以外,便再也没有宣过其他太医。” 太皇太后去白鹿山,带走了太医院大部分的太医,仅有六人留在新京,朱家的人,去了另外五家,得知仅有朱太医一人被召进行宫。 陆锦行想了想,道:“行宫里的人,还是没有办法联系吗?” 琉璃摇头:“自从胡家灭门那天开始,咱们在行宫里的内线便断了,直到现在仍然联系不上。” 陆锦行道:“好,你去吧,注意安全。” 琉璃笑了笑,从桌上抓起一块棋子大小的点心塞进嘴里,那点心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又香又脆。 “好吃。”琉璃索性把余下的一股脑倒进随身带的荷包里。 陆锦行气极,像轰苍蝇一样把琉璃轰了出去。 这是老板娘做的,他也只得了这么一碟,柴晏小气得很。 次日,扮成卖柴小贩的琉璃又送来消息:“朱太医死了!” 这倒是都在陆锦行的意料之中。 眼下这个时候,就连齐慰这种身份的人,进宫都差一点不能出来,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呢。 “发现尸体了?”陆锦行问道。 “有宫里的太监来报丧,说是朱太医偷了宫里的东西,已经被赐死了,报丧的太监还搜了朱太医的家,说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朱太医一定不是头回偷东西,说不定家里就有赃物。 朱家老的老小的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太监在家里又翻又砸,拿了几件古董走了。” 陆锦行锁了眉头,沉吟许久,宫里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大到能让太后的娘家灭门,大到要困住定国公齐慰,大到要杀了进宫诊病的太医! 可是现在他们在宫里的内线全都断了,宫里的消息送不出来,他们也无法取得联系。 打发走了琉璃,陆锦行在屋里踱开踱去。 屋外,传来嬉闹的声音,陆锦行推开窗子,见是武瑞,正“发现尸体了?”陆锦行问道。 “有宫里的太监来报丧,说是朱太医偷了宫里的东西,已经被赐死了,报丧的太监还搜了朱太医的家,说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朱太医一定不是头回偷东西,说不定家里就有赃物。 朱家老的老小的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太监在家里又翻又砸,拿了几件古董走了。” 陆锦行锁了眉头,沉吟许久,宫里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大到能让太后的娘家灭门,大到要困住定国公齐慰,大到要杀了进宫诊病的太医! 可是现在他们在宫里的内线全都断了,宫里的消息送不出来,他们也无法取得联系。 打发走了琉璃,陆锦行在屋里踱开踱去。 屋外,传来嬉闹的声音,陆锦行推开窗子,见是武瑞,正“发现尸体了?”陆锦行问道。 “有宫里的太监来报丧,说是朱太医偷了宫里的东西,已经被赐死了,报丧的太监还搜了朱太医的家,说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朱太医一定不是头回偷东西,说不定家里就有赃物。 朱家老的老小的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太监在家里又翻又砸,拿了几件古董走了。” 陆锦行锁了眉头,沉吟许久,宫里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第二三零章 帽子 珍珠提着食盒,垂头丧气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解自己,国公爷的下落是机密,统共就只有几个人知道。 七爷、陆锦行、老板娘、少东家,这四位自是不能去,周扫尘和周除垢,那也不行,至于琉璃,谁知道那小子这会儿在干啥,再说了,即使琉璃在这里也没用,老板娘知道他是哪根葱? 想到这里,珍珠挺起胸膛,看到了吗,他才是老板娘信任的人。 翠仙小街的美兰居是个独门小院,美玉和兰草这对母女便在此处。 上次游伍在这里出事,之后她们被带走,美玉和兰草委实吓得不轻,生怕那位很好看又很不好惹的小爷会把她们杀了灭口。好在没过多久,她们便又被送回来重操旧业。 不过,如今新京城里乱做一团,连带着皮肉生意也不好做了,以往热热闹闹的翠仙小街也变得冷清,据说就连翠仙楼里每天上座也只有原先的五成,更不用说美兰居这种小门小户了。 母女俩习惯了睡到中午,以前有客人时是这样,现在没有客人还是这样。 只不过今天还没到日上三竿,她们就被叫了起来。游伍出事之后,这院子里原本的丫鬟便全都打发了,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婆子帮着打扫。 不过这两天,就连那个老婆子也给打发了,如今这座美兰居里,能干活的就只有她们母女了。 吉海冷着脸,就差手里拿条小皮鞭了。 “烧水,扫地!” 兰草不会烧水,就连美玉也不太会,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烧了一大锅水。 珍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篷头垢面满脸黑灰的美玉和兰草。 珍珠怔了怔,咧着嘴从她们身边走过,兰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子,像一脸的嫌弃,兰草姑娘的芳心碎成了渣渣。 齐慰脚上的铁链已经被取下来了,只是被束缚得久了,双脚肿胀,还没有完全恢复。 十名侍卫里,就数徐坤和珍珠混得最熟,他领着珍珠进来,齐慰看到珍珠,嘴边露出笑意:“你叫珍珠是吧?” 这个名字是徐坤告诉他的。 珍珠毕恭毕竟:“小的叫珍珠,是李食记的伙计,先前在觉明庵里,小的不好明说,还请国公爷见谅,这些吃食是我家老板娘让小的给国公爷送来的,国公爷尝尝,若是觉得好,下次老板娘再做了,小的再给您送过来。” 其实后面的两句话不是李绮娘说的,纯属珍珠现场发挥。 齐慰眼里的笑意更浓,在觉明庵时,他便已经怀疑这少年是李食记的人了,只是当时有那名老尼在场,他未能细问,到了这里之后,他问过徐坤,这才知道在珍珠进觉明庵见他之前,李绮娘带着女儿专程去过小觉寺! “替我谢谢你们老板娘,让她费心了。”齐慰的态度越发亲切,语气越发诚恳。 珍珠忙道:“老板娘说您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老板娘还说您是好人。” 齐慰忽然感觉有些遗憾,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珍珠察言观色,给徐坤使个眼色,徐坤怔了怔,珍珠做了个端碗吃饭的动作,徐坤这才反应过来,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出来。 珍珠又是一礼:“国公爷用饭吧,小的到外面候着。” 齐慰望着珍珠的背影,有些诧异。 李食记是从哪里找来的伙计,聪明伶俐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武功。 另外,吉海也已经把那晚离开柿子胡同的事,详详细细向他禀告了。 令齐慰震惊的是,带领侍卫们从飞鱼卫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竟然是颜雪怀,那个被李绮娘挡在身后的小姑娘! 齐慰还从吉海等人口中知道了前来支援的周氏姐妹,以及柳树胡同的晏七公子和陆公子。 在珍珠来送饭之前,齐慰都在思索这些人的身份。 吉海说晏七是李食记的常客,此番只是帮忙而已。 真正厉害的是颜姑娘,在吉海口中,那位颜姑娘简直就是天女下凡。 齐慰叹了口气,吉海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去,竟然以为那个晏七真的只是李食记的客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 齐慰一直都知道,眼下新京城里,不是只有一股势力。 现在这位晏七公子,便是其中的一股势力。 只是他背后的是谁? 是鞑剌人,安夏人? 亦或是南魏,成武皇帝,以前的裕王? 齐慰看着徐坤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忽然,他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微笑。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帽子,白底蓝花,是他熟悉的样子。 但这不是以前那个了,以前那个,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他出事之后,飞鱼卫定然会去国公爷抄家,放在抽屉里的小帽子,不知还在不在。 齐慰下意识地伸出手,把放在小砂锅盖子上的小帽子取了下来。 他四下看看,这才想起自己客居此处,身无长物,连个能放自己东西的抽屉也没有。 齐慰拿着小帽子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索性把那个小帽子揣进怀中。 砂锅里是鸡粥,还是他熟悉的味道,一口下肚,只觉五脏六腑熨贴舒服,齐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几日里郁结在心底的那口浊气,似乎也随着这口粥荡然无存了。 珍珠拎着空食盒走出美兰居时,他还能感受到齐慰看他时那深邃的目光。 定国公太厉害了,珍珠怀疑齐慰已经看破他的身份了。 不仅是他,还有七爷! 他来的时候,陆锦行叮嘱过他,若是齐慰问起七爷的事,他只要装糊涂就行了。 可是齐慰并没有问他。 但是,珍珠却觉得,即使齐慰没有问,却也已经知道了。 当然不会是那十名侍卫说的,事实上,那十名侍卫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这都是齐慰猜的? 珍珠快步如飞,他要立刻把这事告诉少东家。 对,他只会告诉少东家,至于七爷,算了吧,七爷早就不要他了。 现在,他是少东家的人,他是李食记的伙计,他还是老板娘最信任最器重的人。 第二三一章 鸡蛋 颜雪怀正在剥鸡蛋! 真的,英明如她也没有想到,李食记不营业,她却还要剥鸡蛋! 今天陆锦行让人搞回一扇猪,李绮娘便决定卤出来,连带着再卤些豆腐和鸡蛋。 颜雪怀生无可恋,她不得不怀疑,她如花的青春里,会有一半的时光被剥鸡蛋占据。 “姐姐,我和你一起剥吧。” 耳边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颜雪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小满,那个小马屁精。 “嗯。”鼻音重重,以示威严。 一只小手伸过来,从大水盆里捡出一只鸡蛋,小心翼翼地磕开,小心翼翼剥去蛋壳,小心翼翼放到旁边。 颜雪怀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竟然一点也没有剥坏,鸡蛋完完整整,嫩生生“毫发”未损。 她把手里的鸡蛋剥完,指着泡在水盆里的鸡蛋,对小满说道:“剥五十个,剥坏一个就罚你一天少吃一个鸡蛋。” 李绮娘心疼小满太瘦,每天给他吃两个鸡蛋。 颜雪怀罚他少吃一个,那他就只能吃一个了。 多出的那个给谁?当然是姐姐吃了。 小满答应,剥鸡蛋的动作越发小心,连续剥了十几个之后,终于渐渐熟练起来。 颜雪怀看他一眼,嘟哝道:“比董大傻子强那么一点。” 其实她心里清楚,何止是强一点,董万千恐怕至今也不能剥出一颗完整的鸡蛋。 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手巧。 比如小满。 有了小满这个童工,颜雪怀便做了甩手掌柜,原本只想让小满剥五十个,既然这小孩上手这么快,那就能者多劳,把这些全都剥了吧。 这时,珍珠恰好回来。 “少东家,不好了,国公爷可能知道七爷的身份了。” 珍珠把今天去翠仙小街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其实国公爷什么也没问,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少东家,您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是感觉,是感觉。” 珍珠一口气说完,咂巴着嘴,今天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事你不是更应该告诉你家七爷吗?”颜雪怀不解地问道,告诉她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剥鸡蛋的。 “少东家,您快别这样说了,七爷不要我了,我是您的人。”珍珠快要哭出来了,少东家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其实也只有珍珠一个人着急,陆锦行不急,柴晏也不急。 柴晏说道:“他猜到就猜到吧。” 陆锦行问道:“你不去见他一面?” 柴晏摇头:“除非是他提出想要见我,否则我是不会主动见他的。” 陆锦行把脸藏到扇子后面,用力撇嘴,救都救了,你还维持那最后一点倔强干嘛? 其实陆锦行也没想要急着到齐慰面前邀功,对他而言,现在有比这件事更着急,更加迫在眉睫的。 “宫里一定出事了。”陆锦行对柴晏说道。 柴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太后的娘家都被灭门了,宫里还能没出事吗?就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啊,出了什么事,自从太皇太后带着小皇帝住进福王府改造的行宫,那行宫便像个筛子,只要柴晏和陆锦行想要知道的事,就没有打听不到的。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那些消息,以及那些传出消息来的渠道,忽然就断了。 柴晏看着陆锦行,问道:“对了,现在内操军还招人吗?” 陆锦行下意识地点头:“招啊,一直都在招。”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并紧双腿:“你什么意思?” 柴晏笑得阴风恻恻:“你别害怕,即使你进了内操军,也进不了行宫。不过,咱们这些人里,就属你最像太监了。” 陆锦行想要揍人了,自从八岁以后,他就断了要揍柴晏的心思了,可是现在,这念头又有了,且,熊熊燃烧! 当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卤肉香味的时候,柴晏又厚着脸皮来找颜雪怀:“对了,我送你的那只猫,搬家时匆忙,是不是没有带出来,要不我让人回柿子胡同找找吧。” “你怕是有那个大病。”颜雪怀看他一眼,这会儿柿子胡同里还有飞鱼卫,你说你要派人去找那个猫吉祥? 何况,还不是真猫。 柴晏的嘴角抽了抽,他找的这个话题好像不对。 “我记得你很喜欢。”他硬着头皮说道。 颜雪怀又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没在这边,放到文鼎胡同的新宅子里了。” 新宅子早就收拾好了,那只猫吉祥就摆在她的闺房里。 柴晏咧开嘴笑了,颜雪怀嫌弃地把眼睛从他脸上移开,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太影响颜值了,还是不要看了。 这时,小满迈着小碎步快步走了过来:“姐姐,鸡蛋全都剥完送到厨房了。” 颜雪怀点点头:“有没有剥坏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阿娘看过了,夸我剥得好。”小满连忙说道。 “嗯,我知道了,你去玩吧。”颜雪怀挥挥手,把小孩打发走了。 看着小满又迈着小碎步走了,柴晏忽然说道:“小皇帝和小满差不多年纪,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颜雪怀来了兴趣,问道:“你和他也算是堂兄弟吧,你们说不定长得很像。” 柴晏摇头:“不可能,他哥哥就和我们长得不一样,据说随了他舅舅,和胡家的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胡家?太后?外甥肖舅那不是很正常吗?现在的小皇帝又不是胡太后生的,肯定和他哥长得不一样,说不定就像你们柴家的人呢。”颜雪怀笑着说道。 柴晏发现颜雪怀在笑,顿时便觉春光明媚起来,似乎这个话题也变得有趣了。 “可能是我那皇祖父生下仁宗时年纪太大了,仁宗皇帝自幼身体就不好,连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据说全都像豆芽菜似的。” 柴晏说到这里,发现颜雪怀正在看着他笑,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一样。 他便解释道:“这不是我猜的,是我大哥说的,他见过仁宗,也见过保康帝,对了,他也见过现在这个小皇帝,只不过当时小皇帝还是二皇子,只有三四岁。” 第二三二章 浩子 “虽然自太祖时便有藩王无诏不可随意进京的规矩,但是却能每三年进京一次。杜氏对我爹和五叔非常忌惮,自仁宗登基之后,杜氏便改了太祖立下的规矩,二十多年来,我爹、五叔,以及福王和十几位郡王,皆未曾回过京城,就连皇帝登基、驾崩这样的大事,也不许藩王回京。我大哥比仁宗还要年长两岁,他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后来仁宗登基之后,杜氏便再也没让我爹回过京城,倒是仁宗驾崩时,杜氏命我大哥带着嫡长子进京服丧。 那时我侄子只有两岁,那么小的孩子只能由乳娘抱着哭丧,让他跟着一起来,还不如让我跟着,于是我便把我侄子藏了起来,结果被我爹知道了,罚我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第二天我的腿痛得不成,躺了一天,后来才知道我大哥已经走了。”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是柴晏说起来还是义愤填膺。 “你还把你侄子藏起来了?那年你多大了?”颜雪怀觉得好笑。 “十岁或者十一岁吧,我把浩子藏在我的床底下,那小子哭了,于是就露馅了。”柴晏叹了口气,挺遗憾的。 颜雪怀秀眉微蹙:“你大哥真的带着你侄子进京了?” 柴晏点头:“是啊,不过我大哥也准备了后手。浩子进京以后,杜氏便让送进宫里,和她这个皇祖母亲近亲近。于是我大哥便让乳娘把浩子送过去,杜氏假惺惺地伸手想抱浩子,浩子一把就将她头上的抹额扯下来了,然后又去扯她的耳坠子。” 颜雪怀听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你大哥事先教的?” “当然不是,浩子只有两岁,我大哥想教也要他能听懂啊。不过,我大哥事先喂他喝了很多水,算好了时间才送他进宫的,是想让他尿在杜氏身上,然后再让乳娘告罪,顺势抱着他出宫,没想到那小子临场发挥,差点把杜氏的耳朵拽豁了。浩子揪着杜氏的耳坠子不松手,宫女也不敢去掰他的手指,乳娘便说,小世子喜欢宝石,谁有带着宝石的物件啊,宫女连忙拿了个镶宝石的金镯子,浩子果然松开杜氏的耳坠子,去抓那只金镯子。杜氏很丢脸,估计是觉得和这小子犯冲,直到我大哥他们离京,杜氏也没有再提把浩子留在宫里的事。” 柴晏哈哈大笑,颜雪怀也给逗笑了:“你那侄子真的喜欢宝石?” “是啊,现在也喜欢,他存的各色宝石,可能比我娘还要多,那次杜氏戴的就是一对蓝宝石的耳坠子,后来听我大哥说,宫里传出的消息,杜氏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戴过镶宝石的头面首饰。” 颜雪怀实在想像不出,喜欢各色宝石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 “那位乳娘,我是说当日陪着你侄儿进宫的那位乳娘,她真的只是一个乳娘吗?” 柴晏一怔,嘴角便又翘了起来,他家香菜,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当年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留意到那位乳娘,还是前一阵子,他才知道那位乳娘的身份。 “你一定想不到她是谁?”柴晏卖个关子。 颜雪怀略一思忖:“这是七年前的事,距离现在也不是很久,那位乳娘,该不会是周大当家的手下吧?” 柴晏...... “你是怎么想到的?” 颜雪怀扬眉:“猜的,就说我猜对了吗?” 柴晏欣赏地看着颜雪怀,和聪明人说话,真是无比舒适。 “嗯,你猜对了,那是周大当家的妯娌白二娘,她从未到过京城,京城里没人见过她,加之她和浩子的乳娘有几分相似,于是就由她抱着浩子进宫。” 颜雪怀更加肯定裕王府与漕帮的关系了,也就是太皇太后自以为是,才会以为不让裕王进宫,就能断了裕王想要夺位的心思。 想到这里,她便想到了福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福王也早有反心了吧。” 柴晏笑了笑:“可能是吧,我娘说过,但凡是做父母的,都不会真心实意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养成废人,只是有的人不会教孩子而已。可是福王却像是故意要把几个儿子全都养废,他做得太刻意,因此才会露出端倪,若是他真的对那个位子没有想法,也不会费尽心思,想让齐慰做女婿了。” 先是柴婧,后来又有柴姝,颜雪怀甚至怀疑,就连柴姝把齐慰困在觉明庵的事,福王也是知晓的。 柴晏冷笑:“他手里没有兵,也没有能领兵的人,他能做的,也就是利用两个女儿了。不过我们还是低估他了,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竟然把齐慰的儿子抓在手里,这个老家伙,我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就如颜雪怀猜测的那样,柴姝养大了齐缨,不是养了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若说福王不知道自家女儿做的这些事,颜雪怀打死也不会相信。 柴姝能够这样做,福王是默许的。 柴姝这样做或许是因为爱而不得,但是福王呢?他为什么会默许女儿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若是齐缨的父亲不是齐慰,而是一个普通的官员,福王还会默许女儿这样做吗? 颜雪怀哼了一声,太皇太后和小皇帝选择迁都新京,还真挺不聪明的。 新京是福王的地盘,福王在这里经营了二十多年。 就连行宫也是在福王府。 次日的下午,行宫里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陆锦行步履匆匆来找柴晏:“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 柴晏皱眉:“怎么了?” “胡太后疯了,现在被卫明软禁了,小皇帝也和胡太后关在一起,对外说是侍疾。” 柴晏笑了,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行宫里的暗线联络上了?” 陆锦行摇头:“这是咱们在福王府里的人传出来的消息。福王病了,原本太医们便在他的别院里出出进进,朱太医出事之后,另外五名太医全都吓坏了,竟是自发地给福王轮值,生怕再被叫进行宫里去。可是他们怕什么就来什么......” 第二三三章 合作 “今天上午,行宫里派人来请太医了,来的是个小内侍,生病的是卫小福。卫小福有痛风的毛病,昨天吃的不对付,痛风便犯了。 卫小福是卫明的干儿子,也是他面前的第一红人,卫明对卫小福,远比对许怀义要亲厚。 太医们自是不敢得罪,卫小福的痛风不是第一次发作,以前也犯过,都是请崔太医给看的,崔太医去了白鹿山,但是他的徒弟王太医就在福王别院里。这位王太医去年才出师,在太医院里只是晚辈,平时也就是给太监和宫女们看看病,于是,在这关键时刻,去行宫看病的差使便给了他。 因为朱太医的事,王太医对行宫心存畏惧,他便死乞白咧,拉上了另一个和他一样资历浅的张太医。 王太医和张太医一起进宫,给卫小福看完病,两人正想溜之大吉,就有一个内侍过来,说是奉了卫明的指示,要留两位太医在行宫里,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他们便被带进了胡太后住的院子,胡太后发疯,见人就抓,他们开了方子,给胡太后用了药,胡太后便晕晕沉沉地睡下了。 王太医和张太医吓得半死,两人一商量,觉得自己肯定死定了,担心会像朱太医那样,死了以后连家里的东西也保不住,他们便决定要送消息出来,让家里人带上金银细软躲起来。 刚好,咱们的人便找到两位太医,他是一名内侍,他说能帮他们把消息递出行宫,这两位太医悄悄用了药,他死后,两名太医便一口咬定内侍患的是伤寒,依照规矩,这样的尸体是要抬出宫焚化,于是这消息便藏在尸体身上,送了出来。” 陆锦行一口气说完,柴晏叹了口气:“你去查查那名内侍可还有家人,若是有就重赏,若是没有到善堂找个孩子,记在他的名下承继香火。” 陆锦行应声,又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柴晏略一思忖:“我想我该去见见齐慰了。” 陆锦行心中一喜,七阎王这是要放下架子了吗? “我陪你一起去。”陆锦行跃跃欲试。 柴晏看他一眼:“你和我一起去?若是这个时候,飞鱼卫来了这里,你觉得谁能挡在前面挨刀?” 陆锦行想骂人,真的想骂人。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我担心你会和齐慰打起来,我不想让你吃亏,要不你带上颜姑娘吧。”陆锦行觉得吧,眼下这些人里,连他在内,唯一能管住柴晏的,就只有颜雪怀。 他没有夸大其辞,没有人比陆锦行更清楚,柴晏在想杀死齐慰这件事上,投入过多少精力。 就在齐慰出事之前,柴晏每每说起齐慰时,还是咬牙切齿。 陆锦行是真的担心,柴晏去见齐慰,会和齐慰打起来,然后,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这位小爷的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 闻言,柴晏瞪他一眼,声音冷得如同掉进寒潭里的大石头:“翠仙小街是什么地方,你让我带上她一起去,你安的什么心?” 好吧,陆锦行觉得自己就像那照镜子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 最终,柴晏只带着玛瑙,主仆两个人,去了翠仙小街。 颜雪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是在柴晏从翠仙小街回来之后了。 “今天上午,行宫里派人来请太医了,来的是个小内侍,生病的是卫小福。卫小福有痛风的毛病,昨天吃的不对付,痛风便犯了。 卫小福是卫明的干儿子,也是他面前的第一红人,卫明对卫小福,远比对许怀义要亲厚。 太医们自是不敢得罪,卫小福的痛风不是第一次发作,以前也犯过,都是请崔太医给看的,崔太医去了白鹿山,但是他的徒弟王太医就在福王别院里。这位王太医去年才出师,在太医院里只是晚辈,平时也就是给太监和宫女们看看病,于是,在这关键时刻,去行宫看病的差使便给了他。 因为朱太医的事,王太医对行宫心存畏惧,他便死乞白咧,拉上了另一个和他一样资历浅的张太医。 王太医和张太医一起进宫,给卫小福看完病,两人正想溜之大吉,就有一个内侍过来,说是奉了卫明的指示,要留两位太医在行宫里,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他们便被带进了胡太后住的院子,胡太后发疯,见人就抓,他们开了方子,给胡太后用了药,胡太后便晕晕沉沉地睡下了。 王太医和张太医吓得半死,两人一商量,觉得自己肯定死定了,担心会像朱太医那样,死了以后连家里的东西也保不住,他们便决定要送消息出来,让家里人带上金银细软躲起来。 刚好,咱们的人便找到两位太医,他是一名内侍,他说能帮他们把消息递出行宫,这两位太医悄悄用了药,他死后,两名太医便一口咬定内侍患的是伤寒,依照规矩,这样的尸体是要抬出宫焚化,于是这消息便藏在尸体身上,送了出来。” 陆锦行一口气说完,柴晏叹了口气:“你去查查那名内侍可还有家人,若是有就重赏,若是没有到善堂找个孩子,记在他的名下承继香火。” 陆锦行应声,又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柴晏略一思忖:“我想我该去见见齐慰了。” 陆锦行心中一喜,七阎王这是要放下架子了吗? “我陪你一起去。”陆锦行跃跃欲试。 柴晏看他一眼:“你和我一起去?若是这个时候,飞鱼卫来了这里,你觉得谁能挡在前面挨刀?” 陆锦行想骂人,真的想骂人。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我担心你会和齐慰打起来,我不想让你吃亏,要不你带上颜姑娘吧。”陆锦行觉得吧,眼下这些人里,连他在内,唯一能管住柴晏的,就只有颜雪怀。 他没有夸大其辞,没有人比陆锦行更清楚,柴晏在想杀死齐慰这件事上,投入过多少精力。 就在齐慰出事之前,柴晏每每说起齐慰时,还是咬牙切齿。 陆锦行是真的担心,柴晏去见齐慰,会和齐慰打起来,然后,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第二三四章 信他 颜雪怀想起那一日,李绮娘去买猪肉,却带回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脏兮兮像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玩偶。 颜雪怀打量着小满,十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还是那副小小的身材,还是怯生生宛如初踏人世的小猫。 唯一不同的,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比初来时多了几分血色。 现在的小满,是个孩子,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孩子。 不再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玩偶。 颜雪怀的目光从小满的脸上缓缓上移,撞上了柴晏深邃的目光。 她没有与柴晏对视,而是重又看向小满,接着,她又去看柴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柴晏生得真好。 柴晏迟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小满依然仰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孩子正在等着他的答复。 不要去救皇帝,行宫里没有皇帝了! “小满,齐家军是定国公统领的军队,他们只会听从定国公的调遣,你求这个哥哥没有用,你要去告诉定国公,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定国公。” 颜雪怀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溪流,不急不缓,不高不低。 小满惊愕地望向她:“我,我去见定国公?我吗?” “小满,你可信定国公?”颜雪怀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属于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小满重重点头:“我信!” 他信定国公,父亲和哥哥全都信,他也信! 颜雪怀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不要让娘听到,这是我们,我、你和这位哥哥三个人的事,我们悄悄去见定国公,你说好不好?” 小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屋里一片静寂,良久,小满终于抬起头来,垂在身侧的两只小手紧握成拳。 “好。” 短短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这个孩子所有的气力,他的身子挺得笔直,却让他更显瘦小。 颜雪怀伸出手,小满错愕,颜雪怀叹了口气:“把你的手给我。” 小满这才反应过来,伸出了他的小手。 颜雪怀牵住他的手,向门外走去,柴晏看着姐弟俩的背影,想起刚刚颜雪怀打量他和小满时,目光里一闪即逝的惊愕,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快步跟了上去。 齐慰没有想到,柴晏会去而复返。 他更加没有想到,跟着柴晏一起来的,还有一对姐弟。 “和我一起来的,是颜姑娘和她的弟弟。”柴晏这样说。 齐慰一怔,颜姑娘就是李绮娘的女儿,她的弟弟...... “李伯母新近收养了一个孩子,名叫小满,是当成儿子来抚养的。”柴晏继续说道。 齐慰点点头,原来如此。 柴晏看着齐慰脸上一成不变的平静,又道:“我和颜姑娘是陪着小满一起来的,小满想要见你。” 齐慰目光微凝,但是他没有迟疑,微笑颔首:“好啊,让那个孩子进来吧。” 柴晏转身出去,他推开门,让等在门外的小满进来,与小满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柴晏拍了拍小满的肩膀:“别怕,我和你姐姐在外面等着你。” 灶间里,兰草把脑袋探出去,美玉拍拍她的屁股,没好气地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位小爷,你想了也白想。” “他带来一个姑娘”,兰草像是在对美玉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腰倒是挺细,就是没屁股,哎呀,怎么就看上她了。” 美玉冷笑:“人家是雏儿,你见哪个雏儿是半盘子大屁股的?” “怎么没见过,我见得多了。”兰草冷哼。 美玉呸了一声:“你就酸吧,酸死你!” 兰草翻个白眼,把脑袋缩了回来,坐在灶间的板凳上:“那女的那么白,八成抹了二斤粉,就像是从面口袋里钻出来的一样。” 美玉撇嘴:“你有这个功夫,还是琢磨琢磨以后咱们这的生意怎么做,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就那个小爷,一看就是云端里头的,你就省省吧。” “我可没有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一早就说过,我就是想让那位爷疼我一回,就一回,也累不着他。再说,就我这脸,这身子,他也不吃亏啊。”兰草伸手轻抚自己那如云的秀发,手指触到什么东西,她摘下来一看,是根草棍儿。 兰草把草棍扔在地上,跺着脚,带着哭腔:“哎呀,气死了,整天烧火,啥时候是个头啊。” 美玉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美兰居并不宽敞的庭院里,颜雪怀抱膝坐在台阶上,柴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在我书房里时,你为什么总是看我又看小满?” 颜雪怀转过头来,看着柴晏:“你的鼻子和小满的鼻子是一样的。” 柴晏摸摸自己的鼻子,眼前浮现出小满的脸,小满的鼻子和他的是一样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他有些面熟,他像......他和浩子小时候有点像,真的,我想起来了,他长得像浩子,小时候的浩子。” 柴晏猛的站起身来,忽然想起颜雪怀还坐着,他便重又坐回去,压抑住心里的疑惑,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颜雪怀不答反问:“他和你的侄子很像吗?” 柴晏想了想,道:“他和小时候的浩子很像,大约三四岁时吧,当然,我说的是脸,不是个头。” “你那侄子现在也不大吧。”颜雪怀看着他。 “嗯,浩子比小满还小一岁,只有九岁,可是去年的时候,他就到我这里了”,柴晏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去年我回到家里,差点没有认出他来,我大哥请了两位师傅教他武功,那小子晒得像个黑炭头,又高又壮,不仔细去看,我都要认不出他了......” 柴晏的声音顿住,他望着颜雪怀,问道:“小满他是......” 颜雪怀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盆花上,轻声说吧:“可能吧。”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柴晏,你说我娘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好啊,随便一捡,就捡个大麻烦回来......天大的麻烦。” 柴晏也跟着笑了,笑得牵强,他柔声安慰她:“没事没事,别担心。” “怎么没事?我娘一早就说过,她的钱都是我的,她赚的钱也都是我的,我是她的唯一继承人,现在倒好,又多了一个和我分家产的。” 第二三五章 君子 屋内,齐慰看着面前的孩子,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讶异。 “陛下......” “我叫小满。” “小满,你......真的想好了?” 这一刻,齐慰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希望面前的孩子能够改变初衷,可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放过他吧。 小满郑重点头:“皇兄告诉我,等他亲政了,就下旨让我出宫,让我去看大魏的江山,去看大魏的百姓,让我再把看到的讲给他听......娘和我说,她会把我抚养成人,等我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可以回去认祖归宗,国公爷,可我不想去认祖归宗,等我长大以后,我想去看大魏的江山,去看大魏百姓,就像小时候,哥哥告诉我的那样。” 齐慰眼眶发酸,他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第一次,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拍拍小满的脑袋。 “好,那你就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去看大魏的山山水水。” 小满笑了,咧开小嘴,笑得轻松自在。 “姐姐说这是我们三个人,姐姐、哥哥和我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国公爷,现在您也知道了,您能给我保密吗?” 齐慰怔了怔,迟疑地问道:“李......你不想让你娘知道吗?” 小满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娘若是知道了,可能就不想把我当儿子了......” 齐慰失笑,是啊,他早该想到的,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不仅是李绮娘,哪怕是他齐慰,在知道小满的真实身份之后,恐怕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面对这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你只是小满。” 小满高兴地踮了一下脚,却没有跳起来,而是弯腰给齐慰施了一礼:“小满多谢国公爷。” 齐慰看他那强忍雀跃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找你姐姐去吧,把柴晏叫进来。” 小满开心地答应,转身出去,柴晏很快便走了进来。 齐慰嘴角含笑,但是柴晏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他......” 只是一个字,但是两人心照不宣,全都知道这个他代表的是谁。 齐慰说道:“他要做小满。” 柴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齐慰看着他,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柴晏摇头:“我和你是差不多时间知道的。” 柴晏自嘲一笑:“这小孩隐藏得很好,把所有人全都骗了。” 齐慰叹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原本不用这样做,这两年,难为他了。” “你怎么想的?”柴晏的目光在齐慰脸上游移,重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态度。 齐慰伸出手:“那封信呢?” 柴晏探手入怀,把那封信取了出来。 信封上的火漆已经撕开,还没有来得及让陆锦行修补。 齐慰看着那打开的信封,失笑道:“难怪小满会来见我,原来你已经看了这封信,柴晏,你这是君子所为吗?” 柴晏扬起眉梢:“这个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当然也就不是除了君子便皆小人,世上更多的是如我这般的正常人,我做的也只是正常人的正常事而已。” 齐慰哑然失笑,正常人的正常事? “君子难道就不是正常人了?” 柴晏振振有辞:“你认为自己是君子,可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你就不是正常人。” “此话怎讲?”齐慰问道。 “谁都能够看出,大魏内忧外患,需要的是一位有为之君,可你却眼睁睁看着杜氏视皇权如后宅把戏,却只是一味的听之任之,你这样不是忠君,而是纵容,所以,你觉得自己在行君子之事,可是在我看来却不是。” 周内寂静,落针可闻,只有少年的声音,如断玉碎冰一般,字字落在心槛上。 齐慰把信笺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重又看了一遍,良久,他说道:“小满......” 没等齐慰把话说完,柴晏便打断了他。 屋内,齐慰看着面前的孩子,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讶异。 “陛下......” “我叫小满。” “小满,你......真的想好了?” 这一刻,齐慰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希望面前的孩子能够改变初衷,可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放过他吧。 小满郑重点头:“皇兄告诉我,等他亲政了,就下旨让我出宫,让我去看大魏的江山,去看大魏的百姓,让我再把看到的讲给他听......娘和我说,她会把我抚养成人,等我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可以回去认祖归宗,国公爷,可我不想去认祖归宗,等我长大以后,我想去看大魏的江山,去看大魏百姓,就像小时候,哥哥告诉我的那样。” 齐慰眼眶发酸,他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第一次,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拍拍小满的脑袋。 “好,那你就快点长大,长大以后去看大魏的山山水水。” 小满笑了,咧开小嘴,笑得轻松自在。 “姐姐说这是我们三个人,姐姐、哥哥和我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国公爷,现在您也知道了,您能给我保密吗?” 齐慰怔了怔,迟疑地问道:“李......你不想让你娘知道吗?” 小满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娘若是知道了,可能就不想把我当儿子了......” 齐慰失笑,是啊,他早该想到的,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不仅是李绮娘,哪怕是他齐慰,在知道小满的真实身份之后,恐怕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面对这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你只是小满。” 小满高兴地踮了一下脚,却没有跳起来,而是弯腰给齐慰施了一礼:“小满多谢国公爷。” 齐慰看他那强忍雀跃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找你姐姐去吧,把柴晏叫进来。” 小满开心地答应,转身出去,柴晏很快便走了进来。 齐慰嘴角含笑,但是柴晏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苦涩。 “他......” 只是一个字,但是两人心照不宣,全都知道这个他代表的是谁。 齐慰说道:“他要做小满。” 第二三六章 金子 窗子敞开半扇,夜风习习,将桌案上的几张纸吹到地上。 丫鬟想要覆身去捡,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用捡了,你出去吧。” 丫鬟低声应是,后退了着出去,到了门口,差点撞上走进来的怀安郡王。 怀安郡王柴贞三十八岁,身材消瘦,面色苍白,或许是乡试考得次数太多,两只眼睛下方各有一个突起的眼袋,眼底昏黄,明明未足四旬,却已暮色沉沉,透着腐朽之气。 “父亲。” 福王躺在摇椅上,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从行宫里撤回来的人,全都找齐了?” 柴贞点头:“最后撤回来的总共十五人,其中能进内院的有五人,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九岁,都是女子。” 摇椅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福王的声音不急不缓:“好啊,都是女孩子,那就不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是。”柴贞束手而立,也看向墙上的那幅画。 “父亲,您又思念大妹了。” 这幅画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画的是金环公主和亲出塞的盛况,画名便叫“出塞”。 “是啊,阿婧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福王叹了口气。 柴贞安慰道:“父亲,大妹如今已是大妃,一定过得很好。” 鞑剌老王去世之后,鞑剌新王继承王位,按照鞑剌的风俗,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女人。 金环公主是鞑剌老王的第四任大妃,鞑剌老王去世之后,鞑剌新王撕毁两国盟约,举兵犯境,被齐慰打败之后,退兵五百里,为表诚意,鞑剌新王立金环公主为自己的大妃。 如今金环公主所生的王子已经十六岁,很受鞑剌新王的宠爱,是所有王子之中,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叫门声,正是先前退出去的丫鬟。 “王爷,刘先生来了。” 刘先生名叫刘渺,他是怀安郡王柴贞的清客。 福王观察刘渺两年,觉得此人可堪大用,从今年开始,福王便让柴贞将一些差使交给刘渺去办,而不用像其他清客那样,只是投其所好,陪着柴贞读书做画。 刘渺三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若不是眼底一闪即逝的精明算计,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憨厚诚恳的人。 刘渺爱钱,可却不爱花钱,他贪来的钱全都兑成金子,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摸一摸舔一舔。 福王派去监视刘渺的人说,刘渺喜欢把金条码得高高的,然后伸出舌头,从下往上舔。 为了不让自己辛苦存下的金子被人花用,刘渺不娶妻,也不纳妾,和家里的亲戚也早就不再往来,他甚至没有朋友。 因为朋友之间总会有婚丧嫁娶的随礼花销,这对刘渺而言,是不能忍受的。 福王很喜欢如刘渺这样的人,自私、贪财、六亲不认。 刘渺走进来,对福王和柴贞施礼,柴贞问道:“有人招供了?” 刘渺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是的,有个名叫阿莺的小丫头,她说了一件事,学生无法判断真假,便急着来告知王爷和郡王爷。” 最近这些天,先是太后的娘家被灭门,接着卫明回京,继而行宫里各种异常,加之飞鱼卫的各种行动,福王可以肯定,行宫里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朱太医被处死,接着王太医和张太医进了行宫便再也没有出来,就在昨天,有个内侍的尸体被抬出行宫,那名内侍是伤寒而死,尸体按例要焚化,这事一向是由福王府的人帮忙处置。 负责焚化尸体的是福王别院里一个姓孙和一个姓杨的家仆,可是这两人焚化尸体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福王派人悄悄寻找,却还是不见两人踪影。 福王知道,有人利用死尸将行宫里的消息送了出来,而负责传递消息的人,便是自己府里的那两个家仆! 其实那些从行宫里撤回来的人,管事们已经挨个询问过了,这些人虽然说了一些事,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直到那两名家仆失踪,福王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须要抢在另一股势力之前,做出应对,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动。 至于现在这个时候,还能借着尸体传出消息的,另一股势力,福王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谁的人。 裕王柴冀,不,现在是成武皇帝了。 成武皇帝不但在行宫里有暗线,还在福王府里也安插了人。 福王只要一想,就觉五脏俱震。 不能继续这样了,否则,他便再无还手之力。 因此,今天他便让柴贞带同刘渺亲自去审,从行宫里撤回来的人里面,一定有人知道一些其他人不得而知的消息。 “说,她说了些什么。”福王的声音阴沉,和先前的温和判若两人。 刘渺站得笔直,他站在怀安郡王柴贞身边,比柴贞更像贵族。 “那个叫阿莺的丫鬟说,小皇帝可能死了。” 柴贞“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刘渺,就连福王也将目光移到刘渺脸上,试图从他的脸上来判断真假。 “你说什么?那个阿莺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啊。”柴贞满脸惊愕。 “怀安,让刘先生继续说下去。”福王沉声说道。 柴贞垂首,不再插话,父亲只有在极正式的场合才会称呼他的封号怀安,而此刻,当然不是正式场合,父亲这样叫他,可见父亲对这件事的重视。 刘渺应是,继续说道:“阿莺是大厨房里的粗使丫鬟,但是她每天都能进内院,因为她是去给小皇帝送吃食的。 胡太后对小皇帝极是苛刻,每天的晚膳都让小皇帝去服侍,只是服侍,却不让小皇帝与自己同食。小皇帝饿着肚子回去,若是传膳,便会被嬷嬷教训,说他不孝,说他这样便是意指太后不让他吃饱。一来二去,小皇帝便只能挨饿。 阿莺是偶然的机会见到小皇帝的,之后便每天都会去给小皇帝送吃食,因着她有时也会被叫去打扫庭院,因此她虽每天都去内院,却一直没有被人盯上。 就在她被遣回来的前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又去给小皇帝送吃食,可是却没有见到小皇帝,就连平日里跟在小皇帝身边的内侍也不见了。” 第二三七章 消息 “阿莺知道那名小内侍平时不当班时住在哪里,那地方没人看管,阿莺曾经去过那里。于是她便找了过去,想把吃食交给小内侍,再由小内侍转交给小皇帝。 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有靠近,就看到有几个人从内侍们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阿莺连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胡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而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胡太后身边的内侍,那几名内侍肩上全都扛着东西,那东西用被子包裹着,看上去像是人的形状。 阿莺很害怕,等着那几个人走过去,她便悄悄摸进内侍们住的屋子,却看到屋子的地上还有遗落的鞋子,床上还有撕扯时掉落的头发。 阿莺不敢停留,便跑回了大厨房。 就在那天晚上,外院通往内院的门便被封住了,好在她回来得及时,否则就出不来了。 自从太皇太后去白鹿山之后,胡太后院子里的小厨房便只给胡太后做饭,内侍和宫女们的饭食,都是大厨房送过去。 那个阿莺胆子很大,她向每天去给胡太后院子里送饭的内侍打听,有没有见过小皇帝,那内侍告诉她,这两天去送饭时,全都没有看到小皇帝和小皇帝身边的人。’阿莺吓得半死,她怀疑小皇帝和那些内侍一样,全都被人杀死了。 刚好咱们的人都要撤回来,阿莺便回来了。 她知道此事重大,而自己又没凭没据,因此跟谁都没有讲,若非今天给她们用刑,恐怕她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刘渺说完,书房里一片静寂。 良久,怀安郡王柴贞打破了宁静:“父亲,胡家被灭门,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其实这根本不用问,傻子也能想到,一定是有关系的。 福王冷笑:“那晚卫明忽然从白鹿山回来,当天夜里胡家便走水了,一大家子的人,无论主子还是奴才,一个也没有跑出来。再接着,小皇帝就病了,齐慰进宫,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就连那位去看诊的朱太医,也死得不明不白。” 柴贞点头:“是啊,儿子问过另外几位太医,他们都说朱太医家境殷实,胆子也不大,决不会做出到宫里偷东西的事。” “当然,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只能去死,至于齐慰,谁让他是齐慰呢。”福王的声音重又变得温和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父亲,您是说真正的小皇帝被胡太后虐待而死,胡太后为了掩人耳目,杀死了小皇帝身边的人来灭口,而这件事是由胡家人为她善后,卫明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连夜回京,将胡家人灭口......” 柴贞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他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福王斜睨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柴贞深吸一口气,仍然感觉不可置信:“莫非,卫明找了个假的,冒充小皇帝?他担心被齐慰发觉,所以才想要杀齐慰灭口?” 福王微笑:“卫明也只敢将齐慰困在行宫里而已,他还没有杀死齐慰的胆子。” 齐慰若是活着,还能利用齐慰牵制城外的齐家军,可是齐慰若是死了,齐家军必反! 卫明不傻,非但不傻,他还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也只有胡太后那样的蠢货,才会让小皇帝死。 福王哈哈大笑,笑声里却没有半丝愉悦。 他看着柴贞,终于收住了笑声:“要变天了,呵呵,想不变都不行了。” 柴贞愕然:“父亲,我们难道要帮助卫明去扶持一个假货?” 福王脸上残余的笑意荡然无存,他叹了口气,眼里都是失望。 他有四个儿子,可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齐慰。 他想起裕王的儿子们有两个在领兵,据说就连最小的那个,也早就入了行伍。 他的儿子若是有一个争气的,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位子上的人,换了又换。 “阿莺知道那名小内侍平时不当班时住在哪里,那地方没人看管,阿莺曾经去过那里。于是她便找了过去,想把吃食交给小内侍,再由小内侍转交给小皇帝。 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有靠近,就看到有几个人从内侍们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阿莺连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胡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而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胡太后身边的内侍,那几名内侍肩上全都扛着东西,那东西用被子包裹着,看上去像是人的形状。 阿莺很害怕,等着那几个人走过去,她便悄悄摸进内侍们住的屋子,却看到屋子的地上还有遗落的鞋子,床上还有撕扯时掉落的头发。 阿莺不敢停留,便跑回了大厨房。 就在那天晚上,外院通往内院的门便被封住了,好在她回来得及时,否则就出不来了。 自从太皇太后去白鹿山之后,胡太后院子里的小厨房便只给胡太后做饭,内侍和宫女们的饭食,都是大厨房送过去。 那个阿莺胆子很大,她向每天去给胡太后院子里送饭的内侍打听,有没有见过小皇帝,那内侍告诉她,这两天去送饭时,全都没有看到小皇帝和小皇帝身边的人。’阿莺吓得半死,她怀疑小皇帝和那些内侍一样,全都被人杀死了。 刚好咱们的人都要撤回来,阿莺便回来了。 她知道此事重大,而自己又没凭没据,因此跟谁都没有讲,若非今天给她们用刑,恐怕她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刘渺说完,书房里一片静寂。 良久,怀安郡王柴贞打破了宁静:“父亲,胡家被灭门,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其实这根本不用问,傻子也能想到,一定是有关系的。 福王冷笑:“那晚卫明忽然从白鹿山回来,当天夜里胡家便走水了,一大家子的人,无论主子还是奴才,一个也没有跑出来。再接着,小皇帝就病了,齐慰进宫,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就连那位去看诊的朱太医,也死得不明不白。” 柴贞点头:“是啊,儿子问过另外几位太医,他们都说朱太医家境殷实,胆子也不大,决不会做出到宫里偷东西的事。” 第二三八章 静夜 深夜,座落在二长子胡同,一座墙皮都快要掉没了的小三进宅子,大门被人敲响了。 一名老者打开门,老者白发无须,脸上是被吵醒后的烦燥。 他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飞鱼卫,嗯了一声,道:“知道了,回吧。” 飞鱼卫怔了怔:“英伯,我有事要禀告大人,是大事,很急的大事。” 英伯打个呵欠,声音不高,却依然尖利:“大人说了,只要来的是飞鱼卫,他就知晓发生的事了,行了,去吧。” 飞鱼卫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又觉不对,转身回来,大门却已经合上,透过门缝,飞鱼卫大声问道:“没有大人的吩咐,我等要如何去做?” 门缝里传来英伯的声音:“没有吩咐便是吩咐。”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已经走得远了。 飞鱼卫站在门外,嘴里默默重复英伯的那句话,没有吩咐便是吩咐。 忽然,他的身子一震,脑子变得清明起来,拔腿便跑,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英伯走进第二进院子,他没有敲门,站在门边,沉声说道:“大人,人来过了。” “好,你们可都准备好了?”屋里没有点灯,透过窗户上的高丽纸,依稀可见坐在桌前的人影。 英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大人,咱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许可是一搏,毕竟您手里还有飞鱼卫。” 屋里的人轻声笑了:“可我还有你们,我不想让你们送死,而我自己更加不想死。所以,这样很好,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英伯看着紧闭的屋门,忽然想起那一夜,他也是这样来找大人,告诉他那个名叫颜景修的书生出府后便没有回来。 大人当时好像是在说:“......人各有志,让他去吧。” 颜景修去了白鹿山,卫明便回到新京,然后,所有的事全都乱了。 难道这就是大人等了很久的事? 大人明明前途似锦,为何要这样做,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英伯想不通,他叹息着,默默向外走去。 他只是一个从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没钱没势也没有亲人,若是没有许怀义的收留,他可能早就死了。 英伯走到后罩房,敲响了房门。 “该走了,快走吧,不要给大人添乱,全都走,走啊!” 二长子胡同后面的是三长子胡同,三长子胡同后面还有四长子、五长子。 其实这一片早年还有另一个名字——军户营。 太祖年间,大魏很多城池都有军户营,军户营里住的都是立过战功,但是功劳虽然不是很大,但却能靠着抚恤安身立命的退役伤兵。 这些人大多都有残疾,干不了重活,但是靠着抚恤也能过得不错。渐渐的,他们闲来无事,有人喝酒有人赌钱,接着便是醉酒打架,寻衅滋事,再后来,军户营变成了城中的安全隐患。 后来,终于闹出了人命,有些老兵被处置,也有的担心惹上官非,便卖了房子搬去了南城,也就是现在的顺城街一带。 到了如今,以前的军户营没有了,变成了二三四五长子胡同,但是这里依然是老平城人心目中最乱的地方。 两年以前,这一带的宅子没人买也没人租,价格低到极点。 直到这两年,大批外地人来到新京,这一带的宅子几乎一夜之间就全都住满了人。 被英伯叫起来的这些人,从后门鱼贯而出,他们来到三长子胡同、四长子胡同、五长子胡同,挨家敲门。 一户户的院门打开,敲门的人走了进去,大门重又关上,胡同里重又恢复了宁静。 而在离此很远的行宫外,却并不宁静。 行宫的大门被人用巨木撞开,福王府的家将们,一涌而进! “平逆,勤王!” “平逆,勤王!” ...... 两个年轻人骑马走到城门口,刚刚靠近,便被守门兵卒拦住,大声喝道:“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说道:“我们是兵部的,要去清圆公干。” “兵部的?有牌子吗?”守门兵问道。 这段时间,新京两座城门全部关闭,除非有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军牌,否则一律不得通行。 自从定国公齐慰出事之后,五军都督府的军牌也没用了,如今城门口认的,只有兵部的牌子。 年轻人冷笑:“当然有。” 说着,他伸手入怀去掏牌子,守城兵没有在意,等着他把牌子掏出来。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物,向着守城兵亮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守城兵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脖颈间飞溅而出。 是血,他的血。 另一名年轻人一挥手,十几道黑影迅速向他们靠近。 “杀!” 年轻人一声令下,十几个人,十几把刀,宛若地狱来的鬼魅扑向守城的兵士。 闻讯而来的城门官站在城门上面,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这一幕,大声说道:“放箭!” 羽箭带着风声,如雨般纷纷落下,有人应声倒地,但是又有人扑了上来。 正在这时,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手中长刀高举,朝着城门的人大声喊道:“飞鱼卫许抚监有令,开城,放他们出去!” 城门官一怔,让弓箭手停下暂停放箭,他看着马上骑士,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骑士冷笑,抡起长刀,将高挂在树枝上的马灯砍下,马灯掉落,落入他的手中。 骑士举起马灯,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城门官认出来,这是飞鱼卫的一名千户,昨天还来过他们这里巡视。 “乔千户,怎么是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乔千户冷声说道:“行宫有变,这几人奉命出城送信,十万火急,阻拦者死!” 城门官大吃一惊,心里的狐疑却没有减退,他怔怔道:“他们不是兵部的吗?飞鱼卫也管兵部的事了?” 乔千户大怒,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过问飞鱼卫的事。” 城门官迟疑,却仍然没有下令打开城门。 乔千户见他站着不动,取下腰间的令牌,朝着城楼上的城门官扔了上去。 城门官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这竟然不是乔千户的牌子,而是许怀义的! 第二三九章 信号 没错,整个大魏朝,独一无二的牌子,飞鱼卫抚监专有的牌子! 乔千户再不敢迟疑,终于下令:“起闸,开门!” ...... 先前的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他们指挥着那些黑衣人,将死去的同伴横放在马上,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他们鱼贯而出。 两个年轻人走在最后,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一眼乔千户,乔千户端坐马上,他的手里还提着马灯,灯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看不出原本的神情。 年轻人冲他抱拳:“多谢!” 接着,他掉转马头,向着同伴们离开的方向策马追去! 柳树胡同的院子里,陆锦行打着哈欠走到院子中央,仰着头看着夜空。 良久,他的脖子酸了,唉声叹气地坐到抄手廊子下的台阶上,用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手吃力地托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抬起头来,看着暗色的夜空。 今夜,无星,只有一弯惨白的残月。 两条人影从穿堂里走过来,其中一个看着蜷缩在台阶上的陆锦行,对另一个说道:“你等着,我去拿个垫子,台阶上太凉了。” 另一个拦住他,道:“不用,我站着就行。” 一个便道:“对,好好的台阶被人占了,那咱们就不坐了,我陪你一起站着。” 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的陆锦行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不带这样的,我也没说让你们跟我一起等啊。” 忽然,他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让颜姑娘也来了?” 柴晏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想到,出来的时候会遇到颜雪怀。 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出来时,伯母知道吗?” 颜雪怀摇头:“可能不知道吧。” 可能? 柴晏看看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让未来岳母误以为他和自家香菜半夜幽会,那他想娶媳妇就更难了。 他也不理陆锦行,对颜雪怀说道:“巧了,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想不到你也是。” 颜雪怀的目光却落在陆锦行身上,她发现陆锦行仰头看天,便也学着陆锦行的样子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一道亮光划过夜空,颜雪怀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是不是流星,那道亮光便忽然炸开,裂成无数道五彩斑澜的碎片,这些碎片组合成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朵,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刚刚还像只狗一样蜷缩着的陆锦行,猛的跳了起来,指着那尚未完全褪烬的烟花,大声喊道:“成了!” 颜雪怀转头看向柴晏:“这是信号?” 柴晏点头,眼底都是得意:“怎么样,好看吧,这是我专用的。” 颜雪怀想说,你不觉得你这信号太过招摇了吗? 整个新京,恐怕全都看到了。 柴晏却已经转过身去,大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对颜雪怀说道:“你回去睡觉吧,等你睡醒了,天就亮了。” 没错,整个大魏朝,独一无二的牌子,飞鱼卫抚监专有的牌子! 乔千户再不敢迟疑,终于下令:“起闸,开门!” ...... 先前的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他们指挥着那些黑衣人,将死去的同伴横放在马上,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他们鱼贯而出。 两个年轻人走在最后,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一眼乔千户,乔千户端坐马上,他的手里还提着马灯,灯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看不出原本的神情。 年轻人冲他抱拳:“多谢!” 接着,他掉转马头,向着同伴们离开的方向策马追去! 柳树胡同的院子里,陆锦行打着哈欠走到院子中央,仰着头看着夜空。 良久,他的脖子酸了,唉声叹气地坐到抄手廊子下的台阶上,用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手吃力地托起下巴,努力让自己抬起头来,看着暗色的夜空。 今夜,无星,只有一弯惨白的残月。 两条人影从穿堂里走过来,其中一个看着蜷缩在台阶上的陆锦行,对另一个说道:“你等着,我去拿个垫子,台阶上太凉了。” 另一个拦住他,道:“不用,我站着就行。” 一个便道:“对,好好的台阶被人占了,那咱们就不坐了,我陪你一起站着。” 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的陆锦行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不带这样的,我也没说让你们跟我一起等啊。” 忽然,他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让颜姑娘也来了?” 柴晏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想到,出来的时候会遇到颜雪怀。 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出来时,伯母知道吗?” 颜雪怀摇头:“可能不知道吧。” 可能? 柴晏看看身后,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让未来岳母误以为他和自家香菜半夜幽会,那他想娶媳妇就更难了。 他也不理陆锦行,对颜雪怀说道:“巧了,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想不到你也是。” 颜雪怀的目光却落在陆锦行身上,她发现陆锦行仰头看天,便也学着陆锦行的样子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一道亮光划过夜空,颜雪怀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是不是流星,那道亮光便忽然炸开,裂成无数道五彩斑澜的碎片,这些碎片组合成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朵,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刚刚还像只狗一样蜷缩着的陆锦行,猛的跳了起来,指着那尚未完全褪烬的烟花,大声喊道:“成了!” 颜雪怀转头看向柴晏:“这是信号?” 柴晏点头,眼底都是得意:“怎么样,好看吧,这是我专用的。” 颜雪怀想说,你不觉得你这信号太过招摇了吗? 整个新京,恐怕全都看到了。 柴晏却已经转过身去,大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对颜雪怀说道:“你回去睡觉吧,等你睡醒了,天就亮了。”颜雪怀想说,你不觉得你这信号太过招摇了吗? 整个新京,恐怕全都看到了。 柴晏却已经转过身去,大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对颜雪怀说道:“你回去睡觉吧,等你睡醒了,天就亮了。” 第二四零章 变天 颜雪怀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快天明时,她用手指掰开上下眼皮,仰头去看天空,她要看烟花,不,是信号。 天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李绮娘找了过来,看到宝贝闺女蜷缩在台阶上,伸手一摸,头发沾了露水,湿漉漉的。 李绮娘吓了一跳,连忙去摸颜雪怀的额头,额头冻得冰凉,虽然没有发烧,可是受凉是肯定的。 姑娘家若是留下病根,说不定就要吃上几十年的苦头。 李绮娘连拉带拽,轰着颜雪怀回去睡觉,颜雪怀刚躺到床上,又把她拽起来:“用热水泡脚!” 吕英儿和小满都被吵醒了,吕英儿去煮姜汤,小满则要去找陆锦行,他记得听珍珠说过,陆锦行懂医理。 小满正要出去,胳膊被人抓住,他转头见颜雪怀半闭着眼睛,嘴里在碎碎念:“陆锦行没在,你去看天,看到天上有烟花就进来叫我,快去,别耽误了。” “什么烟花?”小满没听明白,他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次烟花,隐约有点印像。 颜雪怀把他的耳朵扯到自己嘴边,压低声音:“大事。” 小满怔了怔,从颜雪怀的手里挣脱出来便往外跑。 小满在院子里,从天刚亮坐到日上三竿,吕英儿叫他吃饭,他拿着油条坐在板凳上,抬着小脑袋看着天空,手里的油条凉了,他才想起来啃上一口。 李绮娘看着奇怪,这两个孩子都是怎么了,一个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另一个过来接班继续坐着。 “小满,你看什么呢?” “看烟花。” 李绮娘仰头看看天空,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明亮耀眼,哪有什么烟花。 “傻孩子,大白天看不到烟花,烟花要到夜里才好看。” 小满却还仰着脑袋:“姐姐说有,那就有。” 李绮娘失笑,心里却对小满又多了几分爱怜,虽然不知道宝贝闺女为何要看烟花,但是李绮娘想得很简单,闺女等了一夜还念念不忘的事,一定很重要。 “娘替你看着,你去把鸡蛋吃了,总这样仰着脑袋,脖子会疼的。” 小满很听话,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娘啊,若是看到烟花,您一定要去告诉姐姐。” “知道了,快去吧。” 就这样,李绮娘和小满母子两人轮流看天等烟花,后来吕英儿也加入进来,三个人轮班,脖子没有那么酸。 可惜,直到晌午,他们也没有看到烟花。 不过,李绮娘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柳树胡同里的那些人好像全都不在,就连珍珠和玛瑙也不知去向。 轮到吕英儿看天,小满拿着书本在旁边背书,李绮娘便去找周扫尘和周除垢。 她隐约猜到外面一定是出了事,很大的事。 否则,即使有周扫尘和周除垢在这里,珍珠和玛瑙也不会离开。 果然,周扫尘告诉她:“昨天半夜,珍珠那小子过来敲我们的窗子,说让我们警醒着一点,他们去街上看着。” “街上?”李绮娘一怔。 周扫尘笑笑,道:“他说的街上,应该就是这附近,想来是其他人全都派出去了,他担心外面有情况,便出去放哨了。” 这话一说,李绮娘心里很不是滋味,打开大门往外一看,果然,珍珠像个树桩子似的站在胡同口,虽然没有看到玛瑙,但想来也在这附近。 李绮娘从门口回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心里担心却又帮不忙,她像除了替闺女看天等烟花,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索性去了厨房,还是做饭吧,她也就是会做饭了。 颜雪怀睡了大半日,醒来时已经下午了,吕英儿去厨房帮忙了,小满拿着书本,仰着脑袋,一边看天一边背书。 颜雪怀和他一起看天,姐弟两人谁也没和谁说话,就这样看着。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小满松了口气,揉揉已经发酸的眼睛:“姐姐,现在天黑了,烟花出来肯定能看到了。” 颜雪怀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忽然觉得这小孩儿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嫌了。 “我是谁?” “姐姐。” “咱们家谁最大?” “娘最大。” “谁第二大?” “姐姐第二大。” “你要听谁的话?” “听娘的话,也听姐姐的话。” “娘的钱是谁的?” “姐姐的。” 颜雪怀满意了,拍拍小满的脑袋:“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回来告诉姐姐,姐姐替你扁他!” 小满咧嘴笑了,颜雪怀嫌弃地瞪他:“别咧嘴,露出豁牙了。” 二更时分,小满和颜雪怀全都被轰进屋里,李绮娘坐在院子里看天,有了昨晚的教训,李绮娘没有坐在台阶上,吕英儿给她搬了椅子,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的坐垫。 密室里,颜雪怀和小满谁也不想睡觉,一大一小睁着眼睛,吕英儿管不了他们,也只能由着他们不睡觉。 正在这时,密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开启,刚刚开了一条缝,李绮娘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烟花,闺女,烟花!” 颜雪怀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顾不上穿鞋子,光着脚便往外跑。 小满也下了床,他先是给自己穿上鞋,又拿起颜雪怀的鞋子,小跑着追了出去。 烟花已经散去,只有散落的零星的火星尚没有完全褪尽,似乎在告诉颜雪怀,在她不在的时候,烟花曾经盛开。 颜雪怀跺脚,这烟花是放了个寂寞吧。 不过,这是好消息。 那件事,成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珍珠跑了过来。 “少东家,少东家,七爷成了,七爷成了。” 珍珠抹了一把眼泪,这么大的事,被七爷办成了。 他家七爷长大了,这一次是真的长大了,等回去时,王爷,不,圣上也不会再把七爷当成小孩子了。 颜雪怀其实挺奇怪珍珠的眼泪为啥说来就来,不过,今天这件事的确挺振奋人心的,他想哭就哭吧。 李绮娘一脸焦急:“究竟是什么事啊?” 颜雪怀转过头来,看到拿着鞋子站在李绮娘身边的小满。 她捏捏小满的脸蛋,对李绮娘说道:“娘,新京变天了。” 第二四一章 功臣 待到李绮娘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已是次日上午。 整个新京城的老百姓,也差不多全都知道了。 大太监卫明谋权篡位,趁着太皇太后去白鹿山的时候,杀死小皇帝,逼疯胡太后,又找了一个小孩假冒皇帝! 卫明担心此事被定国公齐慰发现,便假传圣旨召齐慰入宫,意欲杀死齐慰。 定国公齐慰武功盖世,从行宫里逃脱出来,卫明对外宣称齐慰谋反,并让人四处寻找齐慰下落。 福王得知此事,深知齐慰不会谋反,当得知进宫的太医也被杀死之后,福王决定冒险救驾。 福王亲自带领王府家将攻入行宫,营救胡太后,揭穿了假皇帝的骗局。 而与此同时,定国公齐慰率领齐家军进京,拔乱反正。 “那太皇太后呢,她在哪里?” “太皇太后当然还在白鹿山,这会子福王爷亲自去白鹿山接她老人家去了。” “行宫里的小皇帝是假的,那真皇帝呢?” “你傻啊,真皇帝当然被卫明给杀了,要不怎么说卫明是大奸臣呢。” “那卫明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砍头?” “一定是被抓了,他干了这么多坏事,当然不能砍头,那不是便宜他了,必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国公爷又立下大功了,他真是咱们大魏朝的大功臣。” “福王爷就不是大功臣了吗?你别忘了,是福王爷冲进行宫,揭穿假皇帝的骗局的。” “对啊,福王爷也是大功臣,两人都厉害,太厉害了!” ...... 新京城的大小街道已经冷清了多日,直到今天,几乎所有的人全都走上了街头,定国公的军队进了新京,不用再担心被抓进内操军了,也不用再害怕流民抢劫了,现在的新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安全,都要太平。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在谈论这件事的百姓。 颜雪怀牵着小满的手,穿过人群,走到李食记门前。 “少东家,少东家!” 颜雪怀转身,就看到迎面跑来的几个人,打头的正是大牛和大壮,后面还跟着祥伯和崔旭。 几人虽然只是一个月没有见面,可是现在见到了,却恍如隔世。 “文鼎胡同外面,有好几家铺子全都开门了,我们就想着,说不定咱们铺子也开了呢,所以就过来看看,真的看到少东家了,少东家,老板娘呢?” 颜雪怀想起她们要回南边的事,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先不要告诉大家了,她笑着说道:“我娘也是让我出来看看,看看街上的铺子有没有开门的,等我回去问问她,这样吧,不管开不开,明天你们都过来吧,大家先好好聚一聚。” 大牛和大壮欢呼,就连不爱说话的崔旭也笑得见眉不见眼,都是生龙活虎的少年人,这一个月被关在宅子里,快要憋疯了。 祥伯说道:“那我今天就住在铺子里,好好收拾收拾,我种的那些菜,怕是全都干死了。” 大壮这才看到小满,问道:“少东家,这是谁家的小孩啊,看着挺乖的。” 颜雪怀把小满推到前面,介绍道:“他叫小满,是我弟弟,我娘新认的儿子。” 大家一点也没有意外,李绮娘只有颜雪怀一个女儿,收养个儿子以后顶门立户,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少爷。” 大家纷纷和小满打招呼,小满红着脸,挨个叫人。 颜雪怀让众人先去铺子里打扫收拾,她看到了很多熟人,张五哥张五嫂和张小平一家子,还陈六娘子的老娘和嫂子,药铺子的二掌柜和他家的两个愣头小子,可就是没有看到董记的人。 见她站在董记的门口,张五嫂拽拽她:“你还不知道吧,董家出事了,哎哟,他们得罪了内操军,姐弟两个全都死了,怪可惜的。” 张五嫂说完,一低头看到了小满,问道:“这是谁啊?你家亲戚?” 心里却在想,李绮娘的娘家都没有人了,又和颜家断了,哪来的亲戚。 颜雪怀笑着说道:“婶子,这是小满,他是我弟弟,我娘认的儿子。” 张五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李绮娘有儿子了? 听颜雪怀的口气,这儿子不是干儿子,倒像是养子。 如果是干儿子,人家有亲爹亲娘还有宗族,自是不会待到李绮娘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已是次日上午。 整个新京城的老百姓,也差不多全都知道了。 大太监卫明谋权篡位,趁着太皇太后去白鹿山的时候,杀死小皇帝,逼疯胡太后,又找了一个小孩假冒皇帝! 卫明担心此事被定国公齐慰发现,便假传圣旨召齐慰入宫,意欲杀死齐慰。 定国公齐慰武功盖世,从行宫里逃脱出来,卫明对外宣称齐慰谋反,并让人四处寻找齐慰下落。 福王得知此事,深知齐慰不会谋反,当得知进宫的太医也被杀死之后,福王决定冒险救驾。 福王亲自带领王府家将攻入行宫,营救胡太后,揭穿了假皇帝的骗局。 而与此同时,定国公齐慰率领齐家军进京,拔乱反正。 “那太皇太后呢,她在哪里?” “太皇太后当然还在白鹿山,这会子福王爷亲自去白鹿山接她老人家去了。” “行宫里的小皇帝是假的,那真皇帝呢?” “你傻啊,真皇帝当然被卫明给杀了,要不怎么说卫明是大奸臣呢。” “那卫明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砍头?” “一定是被抓了,他干了这么多坏事,当然不能砍头,那不是便宜他了,必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国公爷又立下大功了,他真是咱们大魏朝的大功臣。” “福王爷就不是大功臣了吗?你别忘了,是福王爷冲进行宫,揭穿假皇帝的骗局的。” “对啊,福王爷也是大功臣,两人都厉害,太厉害了!” ...... 新京城的大小街道已经冷清了多日,直到今天,几乎所有的人全都走上了街头,定国公的军队进了新京,不用再担心被抓进内操军了,也不用再害怕流民抢劫了,现在的新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安全,都要太平。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在谈论这件事的百姓。 颜雪怀牵着小满的手,穿过人群,走到李食记门前。 第二四二章 逼宫 张五嫂见颜雪怀答应得痛快,眼里有了笑意,拉着颜雪怀的手,问道:“昨天死了好多人,听说都是太监,那位卫公公也给抓了,你小平哥说了,管着工地的也是太监,这会子怕是都给抓走了,你家在工地上的铺子是不是不能开了?本钱收回来了吗?” 颜雪怀见张五嫂说起工地上的铺子时,那副心疼的神情,就像是亏得是她家银子似的。 颜雪怀觉得好笑,懒得再和无关紧要的人多费口舌。她笑着说道:“本钱早就收回来了,我娘说还赚了不少呢,婶子您就放心吧。” 张五嫂是真的放心了,她是真的看上颜雪怀了。按理说,颜雪怀父母和离,她又跟了母亲,从此后便没了亲族,大户人家看不上这种出身的媳妇,可是对于张五嫂这种出身市井的人家,却觉得颜雪怀的出身,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至于父母和离,那就更好了,李绮娘有手艺也能干,听说和离时还和了不少银子,这些都是颜雪怀的,就连李绮娘的铺子,也是颜雪怀的。没有父亲、叔伯和兄弟,那就没有倚仗,嫁过来后只会一心一意向着婆家,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在婆家日子过不下去,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受着。 张五嫂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娘家对于女人有多重要,她比谁都清楚。 她的娘家虽然穷得叮当响,可是男丁多,她的亲兄弟堂兄弟加在一起二十多个,刚刚嫁进张家时,婆婆和小姑子给她脸色看,她回到娘家一说,二十多个大小伙子差点把张家给拆了,还把她男人和几个大伯子打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张家再也不敢苛待她。 张五嫂从自己身上汲取经验,恨不得找个绝户头做亲家。 李绮娘和颜雪怀,索性连亲戚都没有,比绝户头更让她满意。 当然,有满意也就有不满意,若说让张五嫂不满意的,那就是颜雪怀的那张脸。 初来时倒也没觉得如何,小姑娘瘦了巴几还没有长开,可是短短一年,颜雪怀就像是早春的桃树,打了花苞一天一个样,才一个月没见面,就出落得鲜艳夺目,即使没有涂脂抹粉,可张五嫂还是能从人堆里一眼就瞅见她。 张五嫂叹气,怀姐儿这容貌,不像是个安分的啊。 她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颜雪怀就带着小满走远了,张五嫂想要再叮嘱几句,颜雪怀已经回了铺子,李食记还没有正式营业,她进去就把铺子的门给关上了。 “姐姐,那个五婶子是不是不喜欢我?” 身后传来小满弱鸡似的声音,颜雪怀立刻板起脸来,手指头戳着小满的鼻头:“你忘了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满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是说,他不是张五嫂家的孩子,张五嫂是否喜欢他无关紧要。 “姐姐,我懂了。” 颜雪怀满意了,当过皇帝的小孩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透。 “以后不许和我争家产,否则......哼哼!” 小满缩缩脖子:“不争,我不争。” ...... 正如张五嫂说的那样,昨天新京城里死了很多人。 太皇太后去白鹿山时,带走了大部分的羽林军,留在新京的羽林军只有几百人,而这些人都在行宫。 虽然飞鱼卫人数不少,可是飞鱼卫指挥使吴铎和抚监许怀义都不知去向,下面的人发现有情况,可却找不到人。 而卫明一手组建的内操军如今只有一千余人,卫明的一个干儿子,名叫卫毅清的,时任内操军监军。 因此,齐家军进城后,便与内操军交手了。内操军的这些太监,也只操练了一两个月,哪里是身经百战齐家军的对手。 张五嫂说得没错,昨天死了很多人,而且死得都是太监。 福王逼宫时,羽林军杀了福王府不少家将,就连怀安郡王也受了伤,羽林军也折损了很多人。 但是羽林军不敢动福王,福王提出要面见皇帝时,双方一度僵持。 福王在平城经营多年,何况现在的行宫就是他的王府,之前行宫里的消息送不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站在了行宫的大门里面了,他留在行宫里的那些暗线,便开始动了。 这些暗线当中,便有羽林军的两名百户。 早在旧京的时候,这两名百户就是福王一手送进羽林军的,后来他们又从旧京来到新京,就连卫明也没有想到,从旧京过来的这些人里,居然会有福王的人。 若是卫明能未卜先知,一定不会让这两人留在行宫。 可是现在他知道得太晚了,这两名羽林军的百户,在双方俱是大伤元气之后,带领他们的手下反戈了! 已经为数不多的羽林军,彻底败了! 这里原本就是福王的家,又有福王的内线,有人带领福王父子找到了软禁胡太后和小皇帝的院子。 胡太后已经疯了,可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福王,她吓得想要藏起来:“我没杀柴冉,我没杀他,他是真的,他是真的!” 福王看着这个疯妇,冷冷一笑。 有人把一个孩子拖到他的面头,怀安郡王紧张地问道:“父亲,这孩子是真的吗?” 怀安郡王是见过小皇帝柴冉的,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却无法分辨真假。 很像,可又不像。 福王只看一眼,便大声喝斥:“谁让你假冒天子的?” 那孩子吓得面如土色,嗑嗑巴巴地说道:“是,是,是彭城伯。” 彭城伯一家早就死了,这个回答当然不能令福王满意。 “大胆小儿休得胡言,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就信了?卫公公亲眼见过你,难道他会认不出你是假的?” 这个孩子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学的便是戏里戏外的摸爬滚打,小小年纪,已 惯会察言观色。 福王的话一出口,孩子便知道自己要如何说如何做才能保下性命。 “是卫公公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听话,他就把我爹娘的尸骨挖出来喂狗,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福王冷笑,大手一挥:“卫明恶宦,弑君辱后,祸国殃民,其罪当诛!” 第二四二章 勤王 齐家军一路打到行宫时,卫明已经被控制住,胡太后和“小皇帝”也已经被福王父子解救出来。 福王以皇室贵胄的身份主持大局,面对齐家军的几位将领,福王面色阴沉,问道:“怎么不见定国公?” 魏明政上前一步:“回禀王爷,国公爷并未与大军同行。” 福王眯起眼睛,白胖的脸上多了一抹愠色:“定国公未与你们同行,莫非他没有进城,还是你们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自从齐慰离开觉明庵,福王便命人悄悄寻找齐慰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悄息。 但是有一点是福王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齐慰没有离开新京。 因此,当他得知齐家军进城的消息,便猜到十有八、九,齐家军是擅自行动。 其实,即使齐慰亲自带领齐家军进城,也同样是擅自行动。 没有圣旨,齐家军不得入城! 魏明政等人,听到福王这样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魏明政出身勋贵之家,祖上曾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魏家曾经两次尚主,太祖皇帝的胞妹宝昌大长公主、太宗皇帝的女儿长乐大长公主,如今的魏家嫡房,便是这两位公主的血脉。 若以亲戚来论,福王还是魏明政的表舅舅。 魏明政随齐慰来到新京之后,福王还让儿子们给魏明政下过帖子。 但是此刻,这里没有舅舅和外甥。 魏明政见福王面色不善,猜到福王是要把无旨进京的罪名安到他们身上。 齐慰的手书就在魏明政身上,但是这一刻,魏明政却不想拿出来。 拿出手书,罪名便是齐慰的。 不拿出来,就是他们这几个将官自做主张,与国公爷没有关系。 魏明政朗声说道:“王爷深夜进宫,可有陛下或太皇太后的旨意?” 当然没有,如果有旨,那就不是逼宫了。 福王脸色阴沉:“卫阉欺君罔上,本王进宫勤王,有何不可?“ 魏明政一笑:“末将率军进京,同样是伐奸勤王。” 福王平日里的和蔼可亲,此刻荡然无存,他指着魏明政几人,喝道:“即使尔等是来勤王,那也须退出行宫百步之外,立刻撤兵!” 魏明政环视站在福王身后的羽林军:“我等撤出行宫百步之外,福王爷是不是也和我等一起退?” “本王乃太祖子孙,齐家军一路打到行宫时,卫明已经被控制住,胡太后和“小皇帝”也已经被福王父子解救出来。 福王以皇室贵胄的身份主持大局,面对齐家军的几位将领,福王面色阴沉,问道:“怎么不见定国公?” 魏明政上前一步:“回禀王爷,国公爷并未与大军同行。” 福王眯起眼睛,白胖的脸上多了一抹愠色:“定国公未与你们同行,莫非他没有进城,还是你们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自从齐慰离开觉明庵,福王便命人悄悄寻找齐慰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悄息。 但是有一点是福王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齐慰没有离开新京。 因此,当他得知齐家军进城的消息,便猜到十有八、九,齐家军是擅自行动。 其实,即使齐慰亲自带领齐家军进城,也同样是擅自行动。 没有圣旨,齐家军不得入城! 魏明政等人,听到福王这样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魏明政出身勋贵之家,祖上曾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魏家曾经两次尚主,太祖皇帝的胞妹宝昌大长公主、太宗皇帝的女儿长乐大长公主,如今的魏家嫡房,便是这两位公主的血脉。 若以亲戚来论,福王还是魏明政的表舅舅。 魏明政随齐慰来到新京之后,福王还让儿子们给魏明政下过帖子。 但是此刻,这里没有舅舅和外甥。 魏明政见福王面色不善,猜到福王是要把无旨进京的罪名安到他们身上。 齐慰的手书就在魏明政身上,但是这一刻,魏明政却不想拿出来。 拿出手书,罪名便是齐慰的。 不拿出来,就是他们这几个将官自做主张,与国公爷没有关系。 魏明政朗声说道:“王爷深夜进宫,可有陛下或太皇太后的旨意?” 当然没有,如果有旨,那就不是逼宫了。 福王脸色阴沉:“卫阉欺君罔上,本王进宫勤王,有何不可?“ 魏明政一笑:“末将率军进京,同样是伐奸勤王。” 福王平日里的和蔼可亲,此刻荡然无存,他指着魏明政几人,喝道:“即使尔等是来勤王,那也须退出行宫百步之外,立刻撤兵!” 魏明政环视站在福王身后的羽林军:“我等撤出行宫百步之外,福王爷是不是也和我等一起退?” “本王乃太祖子孙,齐家军一路打到行宫时,卫明已经被控制住,胡太后和“小皇帝”也已经被福王父子解救出来。 福王以皇室贵胄的身份主持大局,面对齐家军的几位将领,福王面色阴沉,问道:“怎么不见定国公?” 魏明政上前一步:“回禀王爷,国公爷并未与大军同行。” 福王眯起眼睛,白胖的脸上多了一抹愠色:“定国公未与你们同行,莫非他没有进城,还是你们并不知道他在何处?” 自从齐慰离开觉明庵,福王便命人悄悄寻找齐慰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悄息。 但是有一点是福王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齐慰没有离开新京。 因此,当他得知齐家军进城的消息,便猜到十有八、九,齐家军是擅自行动。 其实,即使齐慰亲自带领齐家军进城,也同样是擅自行动。 没有圣旨,齐家军不得入城! 魏明政等人,听到福王这样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魏明政出身勋贵之家,祖上曾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魏家曾经两次尚主,太祖皇帝的胞妹宝昌大长公主、太宗皇帝的女儿长乐大长公主,如今的魏家嫡房,便是这两位公主的血脉。 若以亲戚来论,福王还是魏明政的表舅舅。 魏明政随齐慰来到新京之后,福王还让儿子们给魏明政下过帖子。 但是此刻,这里没有舅舅和外甥。 魏明政见福王面色不善,猜到福王是要把无旨进京的罪名安到他们身上。 第二四三章 玉犬 当年福王离开旧京北上就藩时,裕王就和柴晏差不多的年纪。 裕王柴冀的母亲出自中原孟氏。世家出身的女子知书识礼,恪守本份,可在皇帝眼中却难免觉得古板乏味,孟淑妃虽然位列四妃,又诞下皇长子,可却不得圣宠。 也正是因此,年少时的裕王沉静内敛,少年老成,无论对谁皆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孟淑妃更是求了孟家帮忙,请了隐居的当世大儒苏文渊来教导他,正是因为苏文渊的关系,令高宗对这个皇长子的态度也大有改观,让他先后在两三个衙门里观政历练。 因此,至今为止,很多老臣都认为,如果高宗没在晚年得了幼子,这大魏朝的皇位十有八、九便是柴冀的。 即便如此,高宗对待柴冀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大魏对于宗室的爵位有递减的规矩,就如福王的封号,也仅为一代,他的嫡长子只能封郡王,其他几个儿子则要等着皇帝的恩封。 而高宗临终之时,却留有遗命,给了柴冀世袭罔替的封号,虽然这是借新帝之口施恩于柴冀,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高宗一早做出的决定,不过就是要让柴冀感念新帝之恩,一不反,二不争,三不落井下石。 柴冀也的确不反不争不落井下石,无论是对六岁的柴昱还是四岁的柴奂,柴冀俯首称臣,安守一隅,远离朝堂。 福王在心里冷笑,柴冀忍耐了两任小皇帝,到了第三任,八岁的柴冉登基时,柴冀终于不想忍了,他养精蓄锐,蛰伏已久,昔日沉默内敛的皇子一飞冲天,与自己的侄子争夺天下。 福王呼出一口浊气,胸口却依然郁结。 他打量着眼前的柴晏,少年正值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神采飞扬,倨傲狂妄。 柴冀娶的亦是出自中原名门的江氏,据说江氏写的一笔好字,在闺阁之中颇有名气,当年孟淑妃千挑万选,才为儿子娶了江氏为妃。 所谓好妻旺三代,现在看来,江氏果然很会教导子女,就看柴冀的这个幼子,虽然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但却养得骄矜却不娇气。 且,柴冀竟然舍得,把他最小的儿子送来新京! 福王想到这里,心便沉了下去。 没有舍哪里有得,柴冀舍了自己的儿子来新京,这才有了现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福王叹了口气,看向柴晏的目光却变得亲切和蔼。 “说起来你还要称我一声叔公,当年你父亲年少时,常到我府里玩耍,他用的第一张弓,便是我送给他的。一别经年,连最小的你也长成了蓬勃少年,老夫看到你,便想起你的父亲,老怀甚慰啊。” 福王的态度,反倒是显得柴晏咄咄逼人,少不更事。 这番话若是用在柴晏的三个哥哥身上,若许有用,可是现在站在福王面前的是柴晏,便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柴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淘气的一个,从小就被人称做七阎王,在他被送进军营之前,他是出名的惹不起。 现在年岁渐长,又多了历练,虽然懂事了,可是他的懂事是分人的,面对与他没有交情的福王,他还是小时候的他。 果然,福王话音刚落,柴晏便笑了:“福王爷,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 “那什么是有用的?”福王温声问道,如同宽容的长辈面对不听话的孩子。 柴晏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的目光从福王身上扫过,落到怀安郡王身上。 “怀安郡王和令公子不太相像,令公子的长相倒是随了福王爷。” 怀安郡王一头雾水,不明白柴晏为何忽然跑题,说起了他的儿子。 福王垂在脚侧的手掌却紧握成拳,他的眼睛本就生得细长,现在索性眯成一条线,不仔细看,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柴晏嘴边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福王爷,令孙生得一脸福相,不知是否真的有福。” 福王再一次握紧拳头,养了多年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柴晏,抓了他的孙儿,嫡长孙! “既然如此,咱们祖孙也该亲近亲近,话话家常。” 这十几个字,是福王咬着牙说出来的,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被人如此要挟了,何况,要挟他的,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孙辈! 柴晏笑容灿烂,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刚才的狂妄之气一扫而空,此时的他,就像是逢年过节得了压岁钱的孩子。 福王紧了紧拳头,还没有开始谈呢,这小子就像是稳操胜券了。 福王有两嫡两庶四个儿子,长子便是怀安郡王,次子也是嫡出,但是这些年荒唐,玩坏了身子,膝下无出,两个庶子更不用说了,一个好男风,另一个倒是有儿女,但却是外室所出,生母烟花出身,因此那两个孩子至今没有接进府里。 福王至今只有一个孙儿,那便是怀安郡王的儿子柴荟。 只有福王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在柴荟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 “空口无凭,闲话家常之前,柴晏侄孙,你不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吗?” 柴晏微微一笑,对跟在他身边的琥珀说道:“把你新得的那物件,拿出来给福王爷看看。” 琥珀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犬。 他把玉犬拿在手上,冲着福王晃了晃,福王紧抿双唇,怀安郡王却已经惊呼出声:“这是阿荟的贴身之物,为何在你这里?” 柴荟属兔,与狗为六合,因此在他周岁时,福王便让人雕了这枚玉犬,又请了广济寺的高僧开光,柴荟自幼便将这枚玉犬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从未离身。 柴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冲着琥珀使个眼色,琥珀重又把那枚玉犬揣进怀里。 “这是阿荟的东西,你拿出来,你......” 福王恶狠狠地瞪了怀安郡王一眼,快四十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反倒让柴晏这个兔崽子给笑话了。 怀安郡王被父亲那一眼给瞪得莫名其妙,这就是柴荟的东西,他不会认错,决不会。 “侄孙,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吧。” 福王眯起的眼睛忽然睁开,露出一抹冰冷的寒光。 第二四五章 大功 谁也不知道柴晏与福王谈了什么,就连怀安郡王也只能等在外面,魏明政等人也同样紧盯着那扇关闭的门。 虽然只过了半个时辰,可是对于等在外面的人而言,却像是等了很久很久。 终于,那道门打开了,神采飞扬的柴晏和面色平静的福王肩并肩走了出来。 魏明政甚至怀疑,如果这两位不是差了辈份,说不定就要勾肩搭背了。 但是魏明政眼尖,还是看到了福王腮帮子下面崩起来的青筋。 魏明政试了试,嗯,这是紧咬后槽牙造成的。 千年的老狐狸,自是不会把喜怒流于表面,但是心里又岂能不恨,这会儿怕是要恨死了。 当着羽林军,以及行宫、福王府和齐家军的众人,柴晏高声宣布:“我和福王爷谈妥了,粉碎阉党、营救太后、识破假皇帝的功劳,都是福王爷的!” 噗,魏明政差点笑出声来。 福王脸上犹如四季飘过,这功劳本来就是他的,可是这番话从柴晏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味了呢,倒像是柴晏让给他的。 明明闯宫的人是他,是他! 柴晏,不过就是个捡漏的。 柴晏说完,冲着福王深施一礼:“叔公,去白鹿山迎接太皇太后的重任,就交给您了。叔公,现在您就启程吧,不用等到天亮,您看如何?” 福王目光阴沉地看着柴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生出双翼,现在就飞去白鹿山。 柴晏,太下做了,竟然用柴荟来要挟他。 “可是文武百官......” 柴晏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琥珀说道:“传我的命令,让人沿街歌颂福王功德,让新京百姓一起为福王夸功!” 福王声音冰冷:“刚刚你可没说这个。” 柴晏一笑:“哦,刚刚我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叔公莫怪,我是第一次谈判,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福王强忍着想要晕倒的冲动,由怀安郡王搀扶着,在一片歌功颂德中走出行宫,向着白鹿山而去。 打发走了福王,魏明政立刻让人清理行宫,将胡太后、卫明,连同那个假的小皇帝,派人看管起来。 琉璃则带着福生,去翠仙小街接齐慰。 次日天亮,新京城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为福王夸功的“百姓”,文武百官聚集在行宫门前,他们多多少少全都知道昨晚出事了,也派人出去打听,但是直到今天早上,还是在街头百姓口中得知那一夜的惊险。 皇帝死了! 太后疯了! 福王闯宫了! 至于皇帝是什么时候死的,是被谁杀死的,太后已经疯了,现在福王说那是卫明干的。 有人大声质疑:“陛下究竟是何时大行的,是福王爷闯宫之前,还是闯宫之后?” 又有人高喊:“福王呢,我等要见福王!” 忽然有人想起来:“对了,前些天飞鱼卫捉拿定国公,定国公是冤枉的吧。” 周围的人鄙夷地看着他,你才知道定国公是冤枉的啊。 那人不服:“你们先前不是也没说吗?就连福王全都在家装病了,你们不也是称病的称病,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吗?” 众人无语,与这种较真的人真是无话可说。 这时有人说道:“怎么没见叶首辅?” 众人这才发现,不仅刚刚升任首辅不久的叶棣没在他们中间,就连内阁的其他几位阁老也不在。 正在这时,行宫的大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名内侍:“众位大人,行宫地方小,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随洒家进去吧。” 有人连忙问道:“叶首辅可在行宫之中?” 内侍倨傲地点点头:“不仅叶首辅在行宫,国公爷也在。” 国公爷? 哪个国公爷? 众人怔了怔,但是随后便明白了,能被宫里的内侍尊称国公爷,又能与叶棣相提并论的国公爷,整个大魏只有一位,那就是定国公齐慰! 又有人问道:“福王爷呢?” 按照从街上听来的那些事,现在能在行宫掌事的人,不应该是福王爷吗? 内侍看了问话的人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福王爷当然是连夜去白鹿山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 也是啊,现在当然是要去接太皇太后,还是要由太皇太后来坐镇。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人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忽然又有那多嘴多舌的人说话了:“太皇太后回来,可是让谁登基继位呢?” 是啊,仁宗驾崩时只有二十一岁,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保康帝柴奂驾崩时只有九岁,谁也不知道柴晏与福王谈了什么,就连怀安郡王也只能等在外面,魏明政等人也同样紧盯着那扇关闭的门。 虽然只过了半个时辰,可是对于等在外面的人而言,却像是等了很久很久。 终于,那道门打开了,神采飞扬的柴晏和面色平静的福王肩并肩走了出来。 魏明政甚至怀疑,如果这两位不是差了辈份,说不定就要勾肩搭背了。 但是魏明政眼尖,还是看到了福王腮帮子下面崩起来的青筋。 魏明政试了试,嗯,这是紧咬后槽牙造成的。 千年的老狐狸,自是不会把喜怒流于表面,但是心里又岂能不恨,这会儿怕是要恨死了。 当着羽林军,以及行宫、福王府和齐家军的众人,柴晏高声宣布:“我和福王爷谈妥了,粉碎阉党、营救太后、识破假皇帝的功劳,都是福王爷的!” 噗,魏明政差点笑出声来。 福王脸上犹如四季飘过,这功劳本来就是他的,可是这番话从柴晏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味了呢,倒像是柴晏让给他的。 明明闯宫的人是他,是他! 柴晏,不过就是个捡漏的。 柴晏说完,冲着福王深施一礼:“叔公,去白鹿山迎接太皇太后的重任,就交给您了。叔公,现在您就启程吧,不用等到天亮,您看如何?” 福王目光阴沉地看着柴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生出双翼,现在就飞去白鹿山。 柴晏,太下做了,竟然用柴荟来要挟他。 “可是文武百官......” 柴晏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琥珀说道:“传我的命令,让人沿街歌颂福王功德,让新京百姓一 第二四六章 族长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柴晏才回到柳树胡同。 颜雪怀见到他时,柴晏已经梳洗打扮焕然一新,带着皂角的清香站在颜雪怀面前。 “怀姐儿,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号了吗?” 柴晏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但是眼睛却亮如晨星。 “我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只看到几点火星。”实话实说,颜雪怀还真有点遗憾。 “那我今天晚上再放给你看吧,我让人制了很多”,柴晏忽然发现,颜雪怀的鼻头上有点起皮,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平时清脆,“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颜雪怀点头:“就那天晚上,我着凉了,有点感冒。” 那天晚上? 柴晏想起那天晚上他离开时,颜雪怀还坐在台阶上,她该不会是坐了一夜,所以着凉了? 柴晏的心口就像是塞了一只兔子,毛茸茸暖烘烘,可又上窜下跳。 “那还是过两天再放给你看吧,等你病好了。” “我就是感冒,没有生病”,颜雪怀说着,冲他挥挥手,“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感冒会传染的。” “传染?”柴晏没听明白。 “就是......过病气。”颜雪怀解释。 柴晏懂了,可是却没有远离的意思,两只脚像生根一样站在原地没动:“我大哥要来新京了,说不定我三哥也会一起来。” 颜雪怀想到现在新京的时局,柴晏的哥哥们是要来接管吧。 她指指密室的方向:“我娘和莫语姑姑正在收拾,今天我们就搬回去。” 柴晏有点舍不得,他刚回来,她就要走了。 可是却找不到让她们留下来的理由,柴晏讷讷:“李食记要开业了吧?” “嗯,明天就开,不过我娘会把生意交给崔旭他们,周大当家快要动身了,我们想和她一起南下。” 这些日子,李绮娘已经把她们准备南下的计划,和叶老夫人说过了。叶老夫人虽然仍是冷口冷脸,但是李绮娘和颜雪怀都能看出,老人家对她们有些不舍。 不过,颜雪怀觉得,叶老夫人主要是舍不得李绮娘做的饭菜而已,说不定也有点舍不得小满那个马屁精。 至于她,颜雪怀有自知之明,她一向没有老人缘,无论叶老夫人还是以前的郭老太太,全都不喜欢她,她早就习惯了。 李绮娘和颜雪怀准备南下的事,柴晏一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之后发生了太多变故,说不定现在已经准备动身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现在听说她们真的要走了,柴晏忽然有点心慌。 “我还要暂时留在新京,一时半刻不能回去。” “我知道”,颜雪怀似乎没有看出柴晏脸上的委屈,“你大哥现在是太子了吧?” “嗯,我父亲刚刚登基,大魏又是内忧外患,自是要早立太子,以安民心,所以我父亲登基之后,就将我大哥册立为太子了。” 颜雪怀想到过不多久,这位太子就要来新京了,到那时又会是一番热闹。 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柴晏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雀跃:“要不你们等到我大哥来新京以后再走吧,到时我带你去行宫里玩。” “行宫?不就是福王府吗?那有什么好玩的”,颜雪怀显然没有兴趣,但是......“你大哥多大了,长得好不好看?” 柴晏...... “我大哥二十九岁,一表人才。” 柴晏睨着颜雪怀,见她双眼发光,心里有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我们家长得最好的。” 颜雪怀看着他,哈了一声,见柴晏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连忙补充:“我信。” 柴晏气得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颜雪怀回了密室。 上午的时候,福生带着厚礼过来,谢过柴晏,又把叶老夫人连带着李绮娘母女接回了柿子胡同。 莫语和武杰武瑞已经提前把柿子胡同的宅子收拾妥当,飞鱼卫来抄家的时候,损毁了很多东西,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留下的书籍也跟着一起遭殃。 福生安慰叶老夫人:“明天我去请人来修补这些书籍吧,我听说有的高手能将古书修补得毫无破绽。” 叶老夫人叹了口气:“不用修了,横竖你也不是个爱读书的,这些书修补好了,也没人看。” 福生愧疚,却又无法反驳。 不久,欧阳族里的人得到消息,族长带着一堆人过来慰问,叶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前些天老身东躲西藏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过来,现在我孙子回来了,用不着你们了,你们还来做甚?” 族长一阵尴尬,飞鱼卫来柿子胡同抓人的事,他们住得不远,当然早就知道了。 “当时兵荒马乱的,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出门,现在太平了,我等便立刻前来,还请老夫人莫要怪罪。” 叶老夫人冷笑:“那个时候,街上都在传定国公谋逆,你们怕是巴不得要和我们家划清界限吧,好在老身还有片瓦遮头,若是没有了,被你们发现,说不定还会将老身抓住,送给飞鱼卫领功吧。” 欧阳族长冷汗直流,连忙摆手,欧阳家的其他人也跟着说了一大堆好话,一边说还一边偷看福生的脸色,毕竟现在定国公监国,这位是定国公身边的红人。 叶老夫人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快,挥挥手:“你们走吧,老身累了。” 众人连忙告退,福生笑容可掬地送了众人出门,却单独走到欧阳族长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族长,请代我向二老太爷问好,他的大恩大德,我记着呢。” 欧阳族长如遭雷击,惊愕地望着福生,似乎想从福生脸上看出点什么。 福生却只对他微微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城西那家柳州寿材铺,手艺像是不错,不知族长可去过?” “没,没有。”欧阳族长汗如雨下。 福生干笑一声:“族长有空时还是去看看吧,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 欧阳族长在众人异样的目光里,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家里。 家里一堆妇人正在嗑瓜子聊天,都是族里的亲戚,看到他回来了,妇人们便找了借口纷纷告辞。 妻子笑着走过来,帮他脱下外袍,问道:“老爷,你去柿子胡同,有没有打听到宫里的事儿啊,新皇帝是哪个?” 第二四七章 惊吓 欧阳族长面沉似水,瞪了妻子一眼:“父亲大人今天有没有出去?” 妻子在他的脸色不好看,便也收敛了笑容,说道:“今天三老太爷请父亲过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欧阳族长嗯了一声,眉头深锁,独自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叫过两个儿子,让他们立刻便去三老太爷家里,把祖父接回来。 半个时辰后,二老太爷被孙子们接回家里,在路上问明儿子去过柿子胡同,二老太爷顾不上换衣裳,就把欧阳族长叫了过来。 “怎么了,那老虔婆又为难你了?” 欧阳族长却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二老太爷的眼睛:“父亲,当然欧阳文韬被拐子偷走的事,您可有份?” 二老太爷一怔,随即大怒,指着欧阳族长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做祖父的人了,还是偏听偏信,这些年你听过的亏还少吗?” 这是在说因为欧阳惠而变成凶宅的那处宅子。 二房虽然殷实,可也不是大富之家,何况如今新京寸土寸金,紧邻会昌街的一处独门独院的好宅子,硬生生变成凶宅,租不出去,卖不上价,这已经成了二房人人心里的一根刺。 欧阳族长面红耳赤,连忙解释:“父亲莫要动怒,儿子去柿子胡同时遇到了福生,就是欧阳文韬,他把儿子送到门外,说的那番话极为古怪,儿子一时想不通,只好请教父亲。” “福生?”二老太爷的眼神黯了黯,沉声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欧阳族长咽口唾沫,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福生先是请我代他向您问好,接着又问我可否知道城西的柳州棺材铺,还让我有空便去看看,有备无患。” “有备无患?他真是这样说的?” 二老太爷霍的站起身来,神情狰狞,把欧阳族长给吓了一跳,嗑嗑巴巴地说道:“是,是,他是这样说的。” 二老太爷倒吸一口冷气,噗通一声跌坐回椅子上。 ...... 柿子胡同里,福生送走欧阳族里的人,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颜雪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小满。 福生想起小满被李绮娘认做儿子的事,便说道:“你家是女户,现在有了小满,就要改户籍了,不如我和我祖母说一声,把小满的户口落到我们家吧。” 颜雪怀知道,想来叶老夫人还没有把她们南下的事告诉福生。 她笑着说道:“不用给你们添麻烦了,叶老夫人还没有告诉你吧,过一阵,我娘和我带着小满回旧京。” “你们要回旧京?李食记不开了吗?”福生吃了一惊。 “开啊,我家的伙计都是本地人,他们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走,就让他们留在这边的铺子里。回到旧京,我们再开新铺子,以后若是你随国公爷回旧京,一定要到我家铺子里光顾。” 李绮娘已经念叨很多次了,也不知道旧京的铺子现在还在不在,传说打仗的时候,官府会用拆铺子的砖瓦去加固城墙,李绮娘就是担心,她们回去以后,看到的是光秃秃一片空地。 李绮娘说这番话时,颜雪怀便没良心地笑个不停,就算拆铺子,也不可能拆成一片空地,都打仗了,谁有那么闲,还替你家清理垃圾啊。 福生笑着答应,看到姐弟两个在这里出现,便猜到刚刚他和欧阳族长说的话,这对姐弟一准是听到了,就是不知道听了多少。 “你们早就在这里了?”福生问道。 颜雪怀没答反问:“是欧阳族里的那位二老太爷让人拐走你的?有证据吗?” 福生笑了笑:“当年我被卖过两手,官府只抓到第二手的拐子,最初把我从寺里带走的那个一直没有抓到。” 他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证据。” “那你为何会怀疑到二老太爷身上?”颜雪怀好奇。 “猜的”,福生笑着说道,他伸手拍拍小满的脑袋,“我想来想去,若是我家没有了男丁,受益最大的就是二老太爷这一房,我暗地里查过,这些年来和我祖母闹的那些人,都是二房指使的,就连欧阳惠,也是二房在给他撑腰。” 颜雪怀却对福生的话嗤之以鼻:“你以为说上几句话吓吓他们,罪魁祸首就会主动过来投案自首?” 福生皱眉:“不然呢?” “如果当年你真是被二老太爷找人拐走的,那这就是大罪,即使衙门不判他,这件事传扬出去,他们也别想在新京立足了,十有八、九要被逐出宗族。你觉得,他会主动上门向你认错,或者去衙门自首吗?换成是你,你会吗?” 颜雪怀看看福生紧绷的脸,笑了笑:“换做是我,我宁可鱼死网破,也决不会承认。” “鱼死网破?”福生反问。 颜雪怀笑了,果然是聪明人,很会抓重点。 她点头默认。 福生眯起眼睛,学着教他读书的先生的样子,摸摸下巴,他的下巴光秃秃的,没有先生的美髯。 “换做是我......我会先下手为强,不过,他们敢来对付我?” 颜雪怀声音凉凉:“若是你在茶楼里喝茶,忽然被人毒死了,你说衙门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吗?当然,你可以现在就写下遗言,若是你死了,就是他们干的,不过除非你只有他们这一个仇人,否则如果真的不是他们毒死你的,反而会放过真凶。” 福生听得背脊发凉,颜雪怀这番话,说的就像是他一定会被人毒死似的。 “多谢提醒,以后到了旧京,我一定多带几个朋友光顾你家铺子。” 颜雪怀不以为然:“以后的事,太久远了,不说也罢。” 说完,她便带着小满走了。 福生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笑着摇摇头,但那笑容也仅是一闪退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没有证据,只是没有找到证据,还不代表他们没有做过。 颜雪怀说的很对,仅是吓一吓是没有用的。 第二四八章 交换 福王去了白鹿山便没有回来,怀安郡王只好也去了白鹿山,没办法,儿子还在柴晏手里,若是父亲不能将太皇太后接回来,以柴晏那副不讲理的做派,柴荟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到时柴晏一口咬定柴荟跑了,或者压根不知道谁是柴荟,福王府便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毕竟,柴晏以柴荟做人质,要挟福王的事,也只有怀安郡王这一个人证。 怀安郡王刚到山脚下,便被拦住了。这些年来,福王为了不被太皇太后猜疑,故意把儿子们养废,原本以为只是做做样子,却没想到一来二去,四个儿子当中有三个竟然真的养废了。 怀安郡王是兄弟中最出息的,他不赌不嫖不好男风,头悬梁针刺股,埋头苦读,一心做学问。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怀安郡王本就资质平平,顾了这头就要放弃另一头,怀安郡王考了十几年乡试,一心扑在读书上,对于庶务便生疏了,因此,福王才会一心培养他的儿子柴荟。 可想而知,怀安郡王第一次去白鹿山,便被稀里糊涂打发回来了。 好在他的手下还有一个刘渺。 刘渺代替他再去白鹿山,这一次,刘渺带回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太皇太后要用福王换卫明! 怀安郡王这才意识到,福王之所以没有回来,是被太皇太后禁锢了。 “难怪柴晏要让父亲去白鹿山,他是一早就猜到太皇太后会禁锢父亲了。” 怀安郡王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他就替父亲去了,还可以留下父亲主持大局。 刘渺看了怀安郡王一眼,没有说话。 柴晏会同意让你去白鹿山吗? 柴晏就是想借太皇太后之手,禁锢福王,为他们争取时间啊! 刘渺劝怀安郡王稍安勿燥,可怀安郡王哪里还能冷静。 他的父亲被太皇太后禁锢,他的儿子被柴晏抓了! 怀安郡王不顾刘渺的阻止,来柳树胡同求见柴晏。 但是怀安郡王连柴晏的影子也没有见到,陆锦行就把他给打发了。 “郡王爷也说了,太皇太后要的是卫明,可是卫明没在我们这里,郡王爷不如去求求国公爷,毕竟你们两家当年也算是通家之好了。” 几句话,把怀安郡王说得面红耳赤。 他难道不知道卫明是在齐家军手里吗? 那天在行宫里,魏明政直接就把卫明带走了,只把胡太后和假皇帝留在行宫里。 次日阁老们来了,更加不会和齐慰争夺卫明,皇帝没有了,他们只要做好本分,守好疯太后,在太皇太后回来之前,保证新京不会暴乱便行了。 可是怀安郡王宁可来求柴晏,也不愿意去见齐慰! 尤其是陆锦行说,他们福王府和定国公府是通家之好,这让怀安郡王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他虽然不通庶务,可也知道齐慰是从觉明庵里逃出去的。 且,齐慰的儿子,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柴姝手里。 见怀安郡王脸上臊得通红,陆锦行不冷不热地又插一刀:“对了,那位叫齐缨的公子,不知道在国公爷心目中,齐缨与卫明孰重?” 怀安郡王是捂着胸口离开柳树胡同的。 读书人好面子,何况又是他这种含着玉匙出生的人。 他问刘渺:“若是我找二娘讨要齐缨,不知可行否?” 刘渺皱眉,福王府的那位二娘子,着实是个惹祸精,可是福王爷却还要纵着她。 “郡王爷不如亲自到觉明庵,或许二娘尚还不知道这几日的事。” 怀安郡王想想也是,觉明庵乃清修之地,柴姝十之八、九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怀安郡王立刻便前往觉明庵,他嫌坐轿太慢,索性骑马去的。 怀安郡王行色匆匆,身边的人也与他一样,无人留意到,就在他们走出福王别院的时候,便有人在后边悄悄跟上了。 柴姝回到新京之后,身边只留下难姑和药姑两名亲信,前不久,难姑和药姑死于非命,柴姝缺人服侍,临时从福王别院里调来几人,这几个人按照要求剃光了头发,一时还难以适应,听到有人敲山门,谁也不好意思去应门,怀安郡王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十五六岁,比丘打扮的少女过来开门。 看到来的是怀安郡王,少女羞红了脸,下意识地就去捂自己那光溜溜的脑袋。 怀安郡王想起来了,这少女是郡王妃院子里的人,因为识得几个字,曾经被他叫过去帮忙整理书稿,之后郡王妃曾经问他,是不是看上这丫头了。 后来他便没有见过这丫头,没想到来了这里。 怀安郡王想到此处,便冲那丫头点点头。 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便跑,慌不择路,还摔了一跤。 怀安郡王一头雾水,看着死气沉沉的觉明庵,忍不住摇摇头。 二娘的这觉明庵,无论是地方还是人,哪里哪里全都透着别扭。 待到见到柴姝,怀安郡王便觉得更加别扭了。 因为母亲的缘故,怀安郡王对柴姝不甚关注。柴姝的生母是他的姨母,姨母生下柴姝,却没有被父亲纳做妾室,而是远嫁给一名小官做了填房。 柴姝虽然自幼便被记在母亲名下,但是实际上,母亲是将她交给府里的一名姨娘抚养的,原本是想等她长大之后,便远远嫁了,没想到后来却得了父亲的看重,后来还封了郡主。 不过,即使过了许多年,母亲对她还是厌恶的,因此,柴姝此番回到新京,却是连福王府也不能住,只能住在觉明庵里。 怀安郡王叹了口气,把来意向柴姝说了,他想带齐缨一起去见齐慰,请齐慰答应太皇太后的条件,用卫明来换福王。 柴姝听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让人叫来了齐缨。 “缨儿,现在定国公谋反了,太皇太后只能扣下你的外祖父,让定国公用卫明交换,定国公定是不肯,现在只能由你去求他了,你可愿去?” 齐缨看看一旁的怀安郡王,面色阴沉:“我为何要去求他?我不去。” 第二四九章 惊马 怀安郡王一听就急了:“阿缨,你虽然不是我家亲生的,可是这些年来,福王府待你不薄,二娘就更不用说了,视你如同亲生骨肉,现在你外祖父有难,你一句不去就行了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外祖父被太皇太后处死吗?” 齐缨对福王和怀安郡王并不熟悉,十几年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他们毕竟是柴姝的至亲。 齐缨看向柴姝,目光里有委屈,也有不知所措。 “二姨,我不想去。” 柴姝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好,你不去就不去吧,二姨这辈子没有什么希望,只要你觉得好,二姨便心里欢喜。” 齐缨心中感激,正要说点什么,怀安郡王却是急了:“二娘,你糊涂啊,现在出事的人是我们的父亲,你为了这个白眼狼,就不管我们的父亲了吗?” 闻言,齐缨脸色大变,柴姝却只是冲他温婉一笑:“缨儿,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怀安郡王心中更急,见齐缨要走,一把抓住齐缨的胳膊:“你不许走!齐缨,你既受了我家恩惠,我家出事你就不能袖手旁观,否则与畜牲有何区别,我说你是白眼狼错了吗?” 见齐缨紧抿双唇,默然不语,怀安郡王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抓着齐缨的手臂,指甲透过轻薄的衣料,刺进肉里,齐缨嫌弃地皱紧眉头,却没有甩开他,而是转身又去看柴姝。 柴姝面容温和,她身穿缁衣,面如新月,眉间点了一颗红痣,盘膝端坐在莆团上,人可入画,乍看上去,宛若一幅观音图。 “二姨,我......” 齐缨自幼长在柴姝身边,一鞋一袜、一粥一饭,看什么书,喝什么茶,一切事情都由柴姝为他安排妥当,现在怀安郡王逼迫他,他自是要问过柴姝才知如何处置。 柴姝眉宇间一片祥和,就好像没有听到怀安郡王的声嘶力竭。 “唉,二姨知道你不屑于此,可是你舅舅说得有理,二姨若还是不让你去,良善如你,必是不安,罢了,人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非你不可,那你不如顺势而上,让那为恶之人知晓你的刚正。” 齐缨的手掌紧握成拳,他甩开怀安郡王的束缚,对柴姝说道:“二姨,我这便去,您莫要忧心,我去去便回。” 柴姝用丝帕轻拭眼角,强做欢笑,对齐缨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怀安郡王和齐缨走出觉明庵,前先那名少女却追了出来:“郡王爷,郡王爷,奴婢小月,真的没有宵想于您,奴婢真的没有,您让奴婢回去吧,奴婢去砍柴喂马,去洗马桶,求求您,不要留奴婢在这里啊!” 怀安郡王怔了怔,正待细问,两名粗壮尼僧追出来,像拎小鸡一样,将小月抓了回去。 怀安郡王无奈摇头,带着齐缨离开了觉明庵。 道路崎岖,怀安郡王马术不精,一路走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上了大路,怀安郡王已经大汗淋漓。 他正要停下喘喘气,斜次里忽然冲出一骑,马上乘客显然很是慌张,嘴里大喊着:“让开,让开!” 怀安郡王吓了一跳,拽着缰绳慌忙躲闪,可是那一人一马还是与他擦肩而过,怀安郡王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好在没出大事,他的随从们也跟着吓出一身冷汗。 那一人一马来得极快,也去如闪电,眨眼间便奔入旁边的林子不知去向。 随从们正要松口气,就见怀安郡王的坐骑就像是发疯一样,嘶鸣一身,甩开四蹄,狂奔而去!随从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怀安郡王便如一阵狂风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就连齐缨也惊得呆若木鸡。 待到他们明白过来,怀安郡王的坐骑已经奔出很远。 那匹马惊了! “快,追,救下郡王爷!” 随从们大呼小叫地一路追了下去,齐缨无奈,只好也催马跟上。 前面是一条岔路,一驾骡车正缓缓驶过。 随从们暗叫一声不好,就见怀安郡王的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那驾骡车直冲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匹马硬生生撞向骡车,怀安郡王被甩了出去。 随从们催马追上去。骡车翻倒在地,有人正拼命往外翻,而怀安郡王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身下一滩鲜血正在缓缓向外蔓延。 随从过去探探鼻息,人还活着。 “快,快送郡王去医治!” 众人七手八脚去抬怀安郡王,也不知碰到哪里,怀安郡王发出一声哀嚎。 齐缨这才醒过神来,忙道:“不行,若是有内伤,把人放在马上恐会伤得更重,还是找辆马车吧。” 众人这才想起那驾被撞翻的骡车。这里虽然也很偏僻,但毕竟是在大路上,过路的车马并不算少,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停下来看热闹。 几个汉子正从骡车里拉出一个人来,那人瘦小干枯,形容委琐,显然伤得不轻,头破血流。 车把式见只拉出一个人,便对那几个汉子说道:“几位大哥帮忙帮到底吧,车里还有一老一小呢。” 车把式说完话,一抬头,就看到齐缨等人,车把式大怒,指着他们喊道:“你们是一伙的啊,你们的马撞坏了我的车,还把客人也给伤了,你们别走,赔钱!” 福王府的家丁们哪里受过这种气,便要上前理论,正在这时,有人尖声惊叫:“死了,死人了!” 一个人被从骡车里拖了出来,满脸是血,只从那花白的头发可以看出,这是一名老者。 “出人命了!” “惊马伤人了!” 先前被救出来的那个瘦子,原本坐在地上,听说死人了,他硬撑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这个人怎么跑了?快抓住他,他家死人了,他怎么不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瘦子身上有伤,没跑几步便被人拦住。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咦,这不是前阵子衙门口贴公文抓捕的那个拐子吗?”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咦,这不是前阵子衙门口贴公文抓捕的那个拐子吗?” 又有人也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拐子,名叫刘全儿,因为拐了吏部侍郎的小孙子,被人发现后,他扔下孩子跑了,吏部侍郎的家眷去平城府报案,一说样貌,居然是个惯犯,衙门里是挂了号的,于是便被画了形貌,贴出公文抓捕。 ------题外话------ 国庆快乐! 第二五零章 死者(两章合一) 刘全儿被人叫出名字,吓得半死,连忙说道:“我没杀人,那老头子不是我杀的,我怎么知道他会死啊。” 其实这是惊马造成的事故,众人原本也没有怀疑他会杀人,只是这刘全儿做贼心虚,担心被赖到头上,所以才胡言乱语。 这时,又有一个小孩被从骡车里救出来,孩子只有三四岁,是个男孩,倒是毫发未伤,但是那孩子却是被堵着嘴巴的。 这就奇了,好端端的孩子为何会被堵住嘴巴,难怪没有听到哭声。 众人看看哭丧着脸的刘全儿,想到刘全儿的身份,便有人大声说道:“这孩子八成是被刘全儿拐来的。” “可那老头又是什么人,这刘全儿该不会连老头子一起拐吧。” 福王府的人也是大吃一惊,怀安郡王身受重伤,没想到还又牵扯上了人命。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以前,福王府的惊马撞死寻常百姓,也就是赔点银子便能了事。 可如今不同,福王闯宫一事街知巷闻,如今的福王府,已经被柴晏和齐慰硬生生架到了火上,且,此时福王还被扣在白鹿山,福王府的人不想再也支节。 他们原本还想拦驾过路的骡车,护送怀安郡王回府,可是现在也只能先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再做打算了。 万万没想到,福王府的人刚想离开,围观的人群里便有人大声喊道:“那些人要跑,车把式,快把他们拦下来。” 这骡车就是常在街上拉脚做生意的,车把式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今天的事,现在出了人命,还惹上衙门悬赏的犯人,他少不了要赔钱,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好在,那惊马的主人高头大马,衣著光鲜,身边还带着随从,一看就是有钱人。 车把式唯一的希望,就是拽上那惊马的主人,大家一起共沉沦。 听说那些人要跑,车把式哪里还顾得上脸面,快跑几步,噗通一声躺在大路中央:“你们要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怀安郡王命悬一线,福王府的人早就急红了眼睛,就连齐缨也皱紧眉头。 他对福王府的人,无论是福王还是怀安郡王全都没有感情,这些年来,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二姨一人。 之所以答应怀安郡王的请求,也是因为柴姝让他去的。 现在怀安郡王出事,齐缨只是觉得麻烦,果然,什么事只要沾上齐慰,便会令人厌憎。 只是他有些奇怪,这条大路距离觉明庵并不远,他也时常在这里走动,却从来不知道这里来往的行人会有如此之多,只不过片刻功夫,四周便围满了人,就连车把式躺着的地方,也站了七八个看热闹的,将两头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福王府的人,若是不给说法,今天是走不了的。 正在这时,站在最外面的人忽然大喊:“衙门的人来了!” 不但齐缨吃了一惊,就连福王府的人也同样摸不清头脑。 这地方偏僻,五城司的人巡街巡不到,平城府的衙役更是不会来这里,除非是像现在这样出了案子,可即使出了案子,一时半刻,衙役们也不会来得这样快。 莫非他们是千里眼顺风耳? 喧闹声中,衙门的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福王府的人正加吃惊,来的竟然不是平城府的衙役,而是五城司的! 若是平城府的,还能搬出福王府的名头压上一压,最起码也能让他们先将怀安郡王送回别院就医。 可来的是五城司的人,情况就不同了。 五城司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从旧京来的,要么是勋贵家里的亲戚,要么就是武将之家的子弟,且,这些人整日行走在市井之中,说他们是市井混混也冤枉,简直就是一群混不吝。 随从们下意识地看向齐缨,希望这位少爷能出面说上几句,可是齐缨却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外人,远远站着,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随从们在心里骂了声娘,只能硬着头皮和五城司的人说明情况。 “这几位,咱们是福王府的,那匹惊马乃我家郡王府的坐骑,既然撞了人,该赔的自是要赔,只是现在郡王爷也受了伤,急需回府就医,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随从的手缩在袖子里,去拉为首那人的衣袖,那人却一把甩开,咣啷一声,一锭银子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银子! “我的天,我长到二十多岁,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大的银锭子!” “你个乡巴佬,这是十两的,十两银。” “十两?我一年也就赚十两。” ...... 随从脸色大变,五城司为首的人呵呵冷笑:“你们真是福王府的?福王府也要贿赂何某这八品的小人物了?” 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福王府的随从们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真的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何长官正色道:“福王府抓了奸佞,救了太后,又揭穿了假皇帝,此乃不世之功,尔等这般做为,岂非损了福王爷的清名?” 随从咬咬牙,只能上前道歉:“让您见笑了,郡王爷受伤,小人们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几位爷给个方便。” “给个方便?当然,当然”,何长官笑了笑,问身边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问清楚了吗?” 刚刚他和福王府的人说话的时候,已有人去询问了,见长官问起,忙道:“头儿,问清楚了,那匹惊马撞了这驾骡车,撞死一人,重伤一人,那个受重伤的是平城府前阵子缉拿的拐子刘全儿,对了,车上还有一个被堵住嘴巴的小孩,怀疑是刘全儿拐来的孩子。” 原本躺在地上的车把式闻言便跳了起来,抹着眼泪说道:“小人就是个拉脚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就靠这驾骡车过活。今天在城西的柳州寿材铺门口,有个老爷子雇车,老爷子说要去欧阳巷子,行至半路,那老爷子却又让改了方向,说到白家口的那家医馆,可还没到地方,小人的车就被人拦下了,对,就是那个瘦子,你们说是拐子的那个,他领着一个小孩,小人当时是真没留意那小孩有没有堵着嘴,想来应是没有,那是毕竟人来人往,若是小孩子被堵着嘴,小人没看到,别人也会看到。 所以啊,小人当时是真的没有看出有啥不妥,那拐子说和车里的人是认识的,小人停下车的时候,他还撩开车帘和那老爷子说了几句,也不知说的啥,那拐子带着小孩便上车了,这回他们不去白家口,说是要到小觉寺来烧香。 小人就是老平城人,自是知道小觉寺,也知道路不好走,拐子就说,不用送到小觉寺,他们在附近下车,自己走着去。 小人便没有多问,小觉寺比白家口要远得多,去白家口只需五个钱,往小觉寺要十个钱。 然后,就是后来的事了,那匹马忽然就撞了上来,小人自己也受伤了,你们看,这儿,还有这个。” 车把式卷起裤腿给何长官看他的伤,又有五城司的人去看那名死者,其中一人惊呼出声:“咦,这不是欧阳家的二老太爷吗?” 欧阳家在新京是很有名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家出过一位官至礼部侍郎的欧阳伯儒,还有一位高中探花郎的欧阳赞。 何长官皱眉,问道:“真是欧阳家的人?” 那名手下语气肯定:“我不会认错,他是欧阳族长的父亲,整个欧阳家,数他的辈份最高。” 何长官摸摸鼻子,这件事有点意思啊,还真是有点意思。 福王府的人眼看这件事越闹越大,若是死者只是个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一位有些名望的长者,这事越来越麻烦。 “不好,郡王爷像是不行了。”一名随从惊慌大叫。 福王府的人顾不上关心那名死者是何许人也,围在怀安郡王身边,大呼小叫:“郡王爷,您快醒醒,郡王爷!” 何长官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走过来,看了看躺在地上倒气的怀安郡王,终于大手一挥:“去找驾车来,送郡王爷回府!” 有五城司的人开口,很快便有人答应借出骡车,福王府的人长松一口气,七手八脚要把怀安郡王抬上去,何长官却道:“你们这么多人,也不用全都回去,有两个人跟回去,其他人带回衙门。” 他又看向地上的死者,走过去亲自探探鼻息,这位欧阳家的二老太爷,此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他指指刘全儿,又指指那个吓得一动不动的小孩,最后,手指点向车把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一并带回去。” 车把式吓了一跳:“官爷,不关小人的事,小人冤枉啊!” “冤枉?你不是苦主吗?”何长官翻翻眼皮。 车把式怔了怔,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对对,小人是苦主,小人可太苦了,要让他们赔钱,赔车,我还受伤了,他们还要赔药钱!” 说完,车把式又像是想起什么,伸出脏兮兮的手,抓住何长官的衣袖:“官爷,他们是福王府的,会不会仗势欺人啊?” 何长官呵呵干笑:“怎么会呢,福王爷是要青史留名的人,岂会纵容家仆欺压百姓,你放心吧,福王府不会那般下作的。” 齐缨站在远处,何长官声如洪钟,他的这番话一字不落全部落到齐缨耳中。 “青史留名”,明明是褒奖之辞,不知为何,这四个字从何长官耳中说出来时,却隐隐透着嘲讽。 福王虽揭穿卫明奸计,救出太后,可是福王闯宫也是真的,更重要的是,胡太后疯了,小皇帝死了,尽管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可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个皇位,要么是福王的,要么就是成武皇帝柴冀的。 无论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位登基,福王闯宫都是动机不纯。 福王登基,福王闯宫便有谋逆之嫌; 若是成武皇帝柴冀登基,那么福王便是引狼入室,将大魏江山拱手送了出去。 因此,无论登基的是柴冀还是福王自己,福王闯宫都会青史留名,但决不会是好名声,而是大奸大恶之名! 这决不是福王闯宫的初衷,除了福王和柴晏,还有生死未卜的怀安郡王,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齐缨自是更不知道,他也并不关心。 于这世上,他只是孤苦伶仃之人,除了二姨,没有人关心他疼爱他,他也只关心二姨一人。 其他人,哪怕是二姨的骨肉至亲,对他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 发生在大路上的这一场事故,很快便处理妥当,怀安郡王被送回福王别院,福王府的人不信任外面的大夫,他们只信任太医和府里供养的大夫。 五城司的人,把福王府的几名随从,连同车把式、刘全儿和那个孩子,以及二老太爷的尸体一并带回衙门。 傍晚时分,二老太爷的死讯传回族中,欧阳族长正在外面吃酒,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天有个亲戚给孩子办满月酒,他过去吃酒,二老太爷辈份高,这种小辈的满月宴自是不会出席。 临走的时候,欧阳族长特意问过父亲今天可否出门,那日福生的一番话,让他总是感觉心里发毛。 二老太爷说他哪里也不会去,欧阳族长这才放心,带了妻子和儿子儿媳去吃酒。 “谁说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欧阳族长面色铁青,瞪着来报信的人,那副样子像是要吃人一样。 来人是族里的一个年轻后生,平日里看到欧阳族长本就有几分惧怕,此时更是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五......五......五城司,派人......派人过来......让......让......让您去......去......去......收......收尸。” 欧阳族长如五雷轰顶,身子踉跄一下,仰面倒下! 欧阳族长的两个儿子去五城司领尸体时,五城司的人看他们的目光里满是鄙夷。 “趁着天黑,拉到乱葬岗悄悄埋了吧。” 欧阳兄弟很不高兴,他们问过了,他祖父是被福王府的惊马撞到骡车而死,他们家是苦主,福王府是要赔偿的,可是听这人的语气,倒像是他们没理一样,不是应该提醒他们拿着状子来告状索赔的吗? “官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欧阳大郎沉声问道。 官爷冷冷一笑:“那名拐子已经招供了,他和你祖父已经合作多年,一起贩卖幼童,啧啧,看你们这样子,显然也是知晓的了,说不定是全家合谋啊,哎哟,看来这案子还没有了结,你祖父死了,你们这些同案犯还活着呐。” 第二五一章 判刑 刘全儿是惯犯,他家是祖传的拐子,他爹当年被几个丢儿子的苦主合力抓住,当街活活打死。 刘全儿比他爹要幸运,这些年行事稳妥,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若非他误将吏部侍郎的孙子当成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也不会被官府通缉。 报案人是侍郎府,平城知府不敢怠慢,令人详查,这一查便查出刘全儿事关多起拐骗案件,且,被拐的人里,无论是孩子还是年轻女子,全部都是良家子! 依大魏律,拐带良家子,杖四十。 根本不用判死刑,以刘全儿那瘦弱的身板,仅是判定拐一个人,就能把刘全儿活活打死。 刘全儿活不了,他的结局便是被活活打死。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刘全儿对他的所做所为供认不讳,同时,还供出几个私底下收买良家子的人牙子,另外,还有一位与他常年合作的人,欧阳家的二老太爷。 根据刘全儿的供述,二老太爷行事非常隐秘,每次只向他提供情报。 比如,某某寡妇家的小郎,年五岁,喜风筝,其母早有改嫁念头,小郎丢失想来也不会坚持追查。 于是,刘全儿便会在那小郎会出现的地方,以风筝为引,将小郎诱拐。 再比如,某某家的女儿,已有情郎,但家中不允,为此与家里闹了别扭。 于是,刘全儿便趁着那女子独自出门的时候,将之绑走,而家里却误以为她与情郎私奔,跑到情郎家里大闹,待到两家把误会解除时,此女早已卖给了下一家,送出了平城。 二老太爷是老平城人,德高望重,亲戚故旧不计其数,他想要打听什么事,远比刘全儿这个外地人更加容易。 未等衙门正式开堂,抓到刘全儿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与之一起传出的,便是二老太爷做下的那些缺德事。 二老太爷的尸体已经从衙门里领回来了,家里搭了灵棚,原本也有一些族里的亲戚过来帮忙,可是没过一会儿,就被家里人叫了回去。 欧阳族长这个做儿子的,也没有心思为父亲治丧。 当他得知父亲那天去了柳州寿材铺时,他就猜到这件事一定和福生有关系。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已经死了,刘全儿一口咬定父亲是同谋,而且撞死父亲的那匹惊马,还是怀安郡王的坐骑。 他能说福生算计了父亲,可怀安郡王又是怎么回事? 据说当天有很多人亲眼目睹,怀安郡王的马撞上了父亲坐的骡车。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还亲眼目睹,父亲是和刘全儿在同一驾骡车里,车上还有一个被拐来的孩子。 正在这时,衙门里来人,通知欧阳家的人,明早去衙门。 因为此案的原告是吏部侍郎,平城府不敢耽搁,抓到刘全儿便要开堂问审。 其实还有一点,是普通百姓不知道的。 平城知府现在坐立不安,眼瞅着朝廷就要变天了,他不知自己这个知府还能不能做下去。 平城知府打听到成武皇帝的七皇子如今就在新京,他便想做出点政绩,让七皇子看看,新京不能缺少他这位知府。 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 此案涉及吏部侍郎,同时也牵扯到福王府,若是他能在这个案子里大放异彩,说不定就能把这个位子继续坐下去。 二老太爷的治丧还没有正式开始,平城府便已开堂问审,当日便判下来了。 大魏刑律之中,对于略拐人口,刑罚很轻。 刘全儿略拐四十余人,依大魏律,应杖一百,用百斤枷,枷号一个月,之后流放三千里。 但是知府审得极细,细到每一个被拐人口的下家。 刘全儿只是负责略拐,他拐到的人,会悄悄转变给下家,这些下家也被知府一一审了出来。 但是其中有几个孩子,却因为性格倔强不听话,下家不肯要,而被刘全儿低价卖给了专做采生折割行当的乞丐。 所谓采生折割,便是将健康孩子割去舌头,让他口不能言,砍掉手脚,让他不良于行,再以残缺之身上街乞讨,骗取钱财。 大魏刑律对于采生折割的处罚极为严厉,一经查实凌迟处死。 刘全儿虽然没有亲手实施,但他明知那些人是做这一行的,还是将孩子卖给他们。 依律罪减,判斩立决。 此案一经宣判,听审的民众无不拍手称快,就连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柴晏和颜雪怀,也觉得这位胖知府很不错,难为他居然想到了采生折割。 二老太爷是刘全儿的同谋,不仅有刘全儿的口供,就连同在骡车里的孩子也一口咬定,那位老爷爷当时问那刘全儿,这个孩子长得太瘦,怕是不好卖,改天给他介绍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郎,一准儿就能卖出去。 刘全儿的口供或许有水份,但是孩子的这番话,却委实可信。 二老太爷已死,逃过惩罚,但罚银却不可少。 欧阳家被判罚银一千两,其孙代替祖父,徒一年。 欧阳族长送走了儿子,交了罚银,踉踉跄跄回到家里,没想到家里已经坐了人,他的妻子哭着告诉他,族老们过来了,说要开祠堂,将他们这一房逐出宗族。 逐出宗族,远比罚银一千,徒一年,更令欧阳族长崩溃。 没有了宗族,他们不但要搬离此地,而且从此便成了无根之萍,被人唾泣,更无人相助。 欧阳族长当场便晕死过去,醒来以后嘴歪了,一只手抖个不停,没有力气。 他患了风疾。 颜雪怀回到柿子胡同时,便听到铿铿铿的剁馅声。 李绮娘还在铺子里,莫非是莫语在剁馅? 她过去一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只见头发花白的叶老夫人,挽起衣袖,腰上还系了围裙,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刀,正在剁馅儿。 “老夫人亲自下厨?” 颜雪怀揉揉眼睛,自从有了大壮和大牛,就连李绮娘也很少亲自剁馅了,这是力气活,能少干就少干了。 “要不让武杰武瑞来帮忙吧。”颜雪怀凑到莫语耳边小声说道。 莫语笑着说道:“老夫人心情好,要亲自下厨蒸包子。” 正在剁馅的叶老夫人横了颜雪怀一眼,大声说道:“剁馅有什么,我还想到老二家门口敲锣打鼓替他家庆祝呢。” 第二四二章 质问 没人留意,这个案子里的那个孩子后来去了哪里。 刘全儿行刑之日,有人给他收了尸,来收尸的是义庄的人。 新京城里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一个男人敲响了一户院门,应门的孩子隔着门缝与那男人说话。 “埋在乱葬岗后面的山岭上了,旁边两棵核桃树中间。” “谢谢。”孩子小声说道。 “明日一早送你出城,收养你的那家人虽然清贫,但却饱读诗书,从此以后,你便是那家的孩子,将来可科举,可入仕。” “谢谢。”孩子的声音带着哭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的母亲是被父亲拐来的女子,生下他之后就被父亲卖掉了。 父亲祸害的人太多,担心被人报复,便把他送去了善堂,直到前不久,父亲被官府通缉,便将他从善堂领回来,准备带他一起逃走。 无奈新京封城了,城门紧闭,父亲只好带着他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他,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他像寻常孩子一样长大成人,可以做个良家子...... “你父亲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有良心的事,便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你的出路,你要珍惜,万万不可走你祖父和父亲的老路。”门外的人冷声说道。 孩子默默跪下,冲着门外的人磕了三个响头:“请替小子谢过恩公,恩公的教导,小子牢记一生。” ...... 齐慰这几日要么在行宫,要么在衙门,难得今天回到国公府,他正在书房里翻找东西,福生从外面进来,默默跪下。 齐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书房被飞鱼卫查抄过,现在虽然已经重新收拾了,但是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些小东西,便不知去向。 待到齐慰终于死心,决定不再去找了,这才重又看向福生。 “知道做错了?” 福生眼观鼻,鼻观心,跪得笔直。 “我知道错了,可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齐慰让他给气乐了,问道:“这一切全都是你的手笔,没有其他人的参与?” 福生的嘴唇抿成一线,用力摇头。 齐慰冷哼:“你倒是义气,我且问你,怀安郡王的坐骑,是被人刺伤以至受惊的?是你亲自下手做的吗?” 福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咬咬牙:“我看到缨公子跟着他一起出来,很是生气,于是假装疾行的路人,在他的马上刺了一刀。” “你从小到大,最差的就是骑术,你说这是你做的,你去问问,可有人信?”齐慰叹了口气,又道,“那日去现场的那几个五城司的人,领头的姓何,人称大何,他原在中城司,与郝冲常在一起喝酒,想来与你也是相熟的。还有据我所知,当年你被人拐走的时候,刘全儿的父亲被人打死,刘全儿也吓得躲起来了,那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出来做案,虽然你让整个欧阳家的人,全都认定二老太爷与刘全儿合谋拐带了你,可是刘全儿根本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拐子,你既然能找到刘全儿,肯定也早就知道这些事,我说的没错吧。” 福生终于抬起头来:“刘全儿本就是个拐子,他罪大恶极,再说,他也没有招认拐我的事,他招供的那些孩子里,并没有我,至于欧阳家的人如何认为,这是他们自己的猜测。国公爷,刘全儿的这件事,我没有做错。” 齐慰看着他,目光深邃:“继续说。” 福生深吸一口气,身子又挺直了一些,他继续说道:“至于二老太爷,我用柳记寿材铺试探过他,他做贼心虚,果然上当,还真的跑过去看了,刘全儿拦下他的骡车时,也只是说要和他谈谈探花郎家小公子的事,他担心刘全儿在闹市里喊叫出来,立刻便让他们上车了,若是心里没鬼,他会这样做吗?国公爷,我坚信当年我被拐走,几乎害得我家家破人亡的人,就是他。我若是假装不知道,他为了遮盖昔日罪行,很可能会对我再下毒手,国公爷,我这样做,只是先下手为强,只是报仇,只是......我只是让他在死后受到审判,若说有错,那就是连累怀安郡王,还有就是教唆刘全儿给了一小部分的假口供。” 齐慰冷笑:“我让你跟着先生读书,你的书读得不怎么样,口材倒是大有长进。” 福生偷眼去看,见齐慰说话的口气虽然严肃,但是眼底却是一片温和,便知道这件事要翻篇了。 果然,齐慰说道:“郝冲已经回军营了,就罚你去巡街吧,明天便到五城司报道。” “属下领罚,谢国公爷的赏。” 福生郑重地嗑了一个头,又看看齐慰的脸色,见齐慰不像是要继续罚跪,便悄悄站了起来。 “我让你起来了吗?”齐慰说道。 “老板娘要离京了,我想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福生老实又乖巧。 “离京?她们要离京吗?”齐慰一怔,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嗯,老板娘与姐姐相认了,听我祖母说,她们前阵子就准备南下了,后来出了这么多的事,行程便耽搁下来了。”福生答道。 齐慰眉头紧锁:“她的姐姐?她还有姐姐吗?” 当初他便让人查过,李绮娘的养父早就去世了,兄长扶灵回乡时遇险,生死未卜,已隔多年,想来也已不在人世。 李绮娘哪里来的姐姐? 福生连忙点头:“老板娘有姐姐,是她的亲姐姐,当年船行江中遇难,姐妹失散,直到一个多月前才亲人团聚。老板娘在旧京原本就有铺子,现在旧京的局势已经稳定了,她迟早也是要回旧京的,现在能和姐姐一起回去,自是更好。” “这些事你是何时知晓的,为何没有禀告于我?”齐慰声音威严,竟是比刚才质问刘全儿案子时,还要严厉。 福生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这是怎么了,他又闯祸了? 不会吧,二老太爷那么大的事,也能翻篇,怎么老板娘离京这种小事,看国公爷的态度,倒像是他犯了大错似的。 第二五三章 地契(两章合一) “就是我回来之后才知晓的,您也知道,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城外。” 福生一边说一边去看齐慰的脸色,齐慰虽是武将,但是出身高贵,自幼接受的教育,令他有着与大多数武将不同的儒雅和温和。就像此时,穿着一袭家常道袍的齐慰气质雍容,温文而雅,只是眼里的峥嵘,却让福生清楚的知道,国公爷不高兴了。 福生这个人吧,用郝冲的话说,就是蔫坏。 一般被说成蔫坏的人,大多都很聪明。 福生亦是。 他此时眼珠子转了转,以前那些没往深处去想的事,这会儿不但想起来了,而且瞬间便想透了。 他重又跪下:“国公爷,这都是我的疏忽,我现在就去好好查查,看看老板娘的那位姐姐是什么来头。 不过,老板娘明日便要启程了,我猜依着老板娘的脾气,临行前十有八、九会来给您磕个头的,不如到时您劝劝她,让她不要急着走,等我们查清楚了再走不迟。 老板娘性情刚烈,若是我去劝,她一准儿是不会听的,但是您就不同了,老板娘最是敬重您。” 福生从小就跟着齐慰,即使是由老仆照顾的那几年,也是住在国公府里,齐慰在府里时,偶尔还会教他射箭蹴鞠,若说这些年里谁在齐慰身边最久,那非福生莫属。 福生低下头,藏起嘴边忍不住溢出来的得意。 他知道,他的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国公爷定然满意。 果然,齐慰颔首:“那你这就去查吧,人手不够,就让魏明政拨给你。” “好哩!”福生连窜带蹦地跑出去了。 齐慰看着他那欢快的背影,有些莫名,他实在想不明白,福生为何会高兴。 辽远的海,寂寞的秋,哪有值得高兴的事! 福生一路跑去马厩,半路上遇到徐坤,福生眼睛一亮,板着脸对徐坤说道:“你去李食记,告诉老板娘,国公爷这几日太过辛苦,请她做些吃食送过来。” 徐坤现在与李绮娘母女已是熟人了,他是侍卫之中资历最浅的,福生难得会给他派差事,他很开心,半刻不敢耽误便去了李食记。 这几天,李绮娘已经把李食记的事全都交待清楚了,按照她和颜雪怀商量的,田桂花以前就自己开过铺子,有些经验,由她暂代掌柜一职,崔旭是大厨兼二掌柜,两人的试用期是一年,若是试用通过,明年便是正式的大掌柜和二掌柜。 出乎李绮娘意料的是温绣,温绣为人精明能干,李绮娘原是想让温绣做二掌柜的,崔旭虽是厨子,可他年纪太轻了,又有些腼腆。 可是温绣却铁了心,要跟着李绮娘母女一起南下。 “我还不到四十呢,身子骨硬朗着,还没到要让女儿女婿照顾的年纪。新京城的李食记,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跟着老板娘去旧京。” 李绮娘劝道:“旧京那边的酒楼还不知道有没有,如果已经毁于战乱,现在要重开铺子,便如开荒一般,甚是辛苦,你若是想去,不如等那边的铺子开起来,你再过去。” 温绣摇头:“老板娘,您这就是不把我当成自己人了,重开铺子辛苦,难道能比当初逃难正辛苦吗?老板娘,您就让我跟着你们去吧,我就一个人,背上包袱就能走,若是您嫌我不中用,我就再背上包袱回来找我闺女,您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想好了。” 见温绣态度坚决,李绮娘便也没再推辞,让她回去和女儿女婿交待清楚,免得因为这事和女儿离心。 温绣的女儿自是舍不得,当年母亲自己去城里给人帮佣,却死活不肯跟着她一起住,后来逃难了,这才免为其难跟着她们一家来了新京,到了新京后,便在李食记里做工,不但没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养活,反而常常给她的孩子买这买那。 “娘啊,您就让我多孝敬您几年,不行吗?” 温绣瞪她一眼:“你娘我今年才三十八,又不是七老八十要让人服侍,,姑爷子是个好的,就是太老实,又没经过大事,这种人最容易学坏,你才二十三,不要整日除了生孩子就是带孩子,多放点心思在姑爷身上,他出去干活一走就是十几天,回来以后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一句要带孩子,就把他给打发了,这不行! 姑爷赚得也不少,你手里也有陪嫁,要么你就雇个人,帮你做点家务,你自己也能抽出身来做点活计给自己赚点脂粉钱。 你手里有钱,姑爷也不敢小看你。 你看看我们老板娘,自己有手艺又有钱,想和离就和离,腰杆儿多硬。 娘说的这些话,你可记住了?” 大壮和大牛更是做通了家里人的工作,也要跟着一起去旧京。 他们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长到这么大,见过最大的世面,就是从乡下来到平城府。 现在听说老板娘要回旧京,他们的心早就跟着飞过去了。 旧京是什么地方? 代写书信的刘先生告诉他们,旧京才是大魏朝真真正正的京城,若是以后就只有成武皇帝一个皇帝了,旧京还是京城,新京就只能是陪都。 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呢,他们正年纪,他们要跟着老板娘和少东家,去开更大的铺子,去见更大的世面。 李绮娘原本没有计划带上他们,崔旭太老实,田桂花又是外地人,他们在新京开铺子,难免会遇到上门捣乱的,有了大牛和大壮这两个壮小伙,一般的宵小不敢上门生事。 可是就连辛祥也说,新京这边有他就行了,他虽然伤了一条腿,可是武功没有丢,大壮和大牛两个一起,说不定也不是他的对手。 辛祥做了几十年的镖师,有武功,也有经验,而且他吃住都在铺子里,铺子就是他的家,有他在这里坐镇,李绮娘是很放心的。 于是事情便就敲定下来。 南下小分队,由原定的三个人,李绮娘、颜雪怀和吕英儿,瞬间变成了七人组,又加上了温绣、大壮、大牛和小满。 就在昨天晚上,李绮娘还在铺子里指导田桂花和崔旭,家里只有颜雪怀和小满。 叶老夫人破天荒地来到娘俩住的院子,一脸严肃地把一只匣子扔到颜雪怀面前:“若是没有你,老身这条老命,怕是已经断送在飞鱼卫手里,老身从不占人便宜,这个你拿去,从此老身便不欠你的了。” 叶老夫人说的,便是飞鱼卫来的那一晚,颜雪怀带领侍卫们冲出去与飞鱼卫恶战的事。 叶老夫人为人古板,很少与人亲近,对颜雪怀更是从没给过好脸色,颜雪怀早就习惯了,她自认没有老人缘,活了两辈子,就没有喜欢她的老太太。 颜雪怀还是往日那副爱谁谁的模样,伸手拿起那只匣子,当着叶老夫人的面,便把匣子打开了。 里面是会昌街上那处铺子的鱼鳞册! 大魏朝的土地证明为分黄册和鱼鳞册,黄册存于县衙,鱼鳞册则在个人手中。鱼鳞册内含房契和地契,无为手写,并非印制的统一文书。 契书上的字迹是新的,还透着淡淡的墨香,只见上面写着“立绝赚地契人欧阳门叶氏,今愿将户下平城府会昌街甲字南数第五户铺面,前房三间,院中厢房两间......赠与颜雪怀为永业。空口无凭,立此文据。” 契书上有牙人的印章,上面“余牙敏印”四个字,颜雪怀再熟悉不过,余敏的印章啊,她曾经仔细看过。 叶老夫人居然把会昌街上的那间铺子送给她了! 而且,还悄无声息地找了余敏立了契书。 颜雪怀哦了一声,把鱼鳞册重又放入那只匣子。 她对叶老夫人说:“这就两清了?” 叶老夫人面有薄怒:“这还不够吗?” 颜雪怀连忙点头,露出一个乖巧可人的笑容:“够了够了,谢谢老夫人。” “不用你谢,老身不欠你的人情。” 叶老夫人说完,便昂首挺胸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还是那副冰冷的口气:“你娘为人忠厚,不如你奸诈诡谲,到了南边,你更要多护着她,免得她再如在颜家那般被人算计。” 颜雪怀...... 奸诈诡谲?老太太,您不要欺负我是学法语的,我知道这是贬义词! 颜雪怀看一眼装着鱼鳞册的匣子,决定此处她要尊老,就不指正老太太的用词不当了。 说是被说成奸诈诡谲,就能得一间铺子,颜雪怀觉得,她还可以承受更多。 她裂开嘴,露出八颗牙,冲着叶老夫人的后脑勺,奉送一个无比虚假的笑容。 “您说的对,您教训的是,您老慢走,您老保重。” 叶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去看颜雪怀的奴颜媚骨,威风凛凛地走了。 待到确定叶老夫人已经走远了,小满对颜雪怀说:“姐姐,你不要生老夫人的气,老夫人是好人,她就是说话不太好听。” 颜雪怀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小满点头,一脸郑重:“姐姐,我看人可准了,我知道阿娘是好人,叶老夫人和这院子里,还有李食记的人,全都是好人。” 颜雪怀失笑,揉揉他的脑袋:“小东西,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 小满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便道:“我懂了,即使是好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而坏人也有可能会做好事,姐姐,我说得对吗?” 颜雪怀指指自己的鼻子:“那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姐姐是好人。”小满想都不想,便冲口而出。 颜雪怀怔怔一刻,原来她是好人啊,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个好人。 她捏着小满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好吧,看在你慧眼识珠的份上,到了旧京,明天我带你去做面人。” 小满眼睛亮了,他听阿宝抱怨,说同福客栈门前做面人的一直没有出摊。 小满长这么大,就在姐姐这里见过面人,姐姐说那是敖丙,不过已经发霉被姐姐给扔掉了,他还觉得怪可惜的。 “姐姐,那明天做面人的会出摊吗?”小满好担心啊,后天他们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旧京有没有做面人的。 “我知道他家住在哪儿,若是他不出摊,我带你去他家里。”颜雪怀笑着说道。 小满放心了,整晚做梦都是面人,可惜他只见过一个的面人,所以梦里的面人,都是被姐姐扔掉的那一个。 这会儿李绮娘在李食记里,颜雪怀便带着小满去做面人了,待到她和小满举着一大把面人回到铺子里时,李绮娘却不在。 “那个叫徐坤的小侍卫来过,老板娘跟着他一起去国公府了。” 颜雪怀正想再问,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来的是柴晏。 “咦,你来了,这两天铺子里不营业,这会儿......” 柴晏有点伤感,我来你家铺子,就是来吃饭的吗? “没关系,我不是来吃饭的。”柴晏看着颜雪怀,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正仰着小脸一脸好奇的小满,他把原本准备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来的时候,看到单伯出摊了,我请你去吃茶叶蛋吧。”柴晏说道。 “好啊,我们做了好几个面人,正想送给阿宝一个呢,走吧。” 说着,颜雪怀低头去看小满:“小满,你去吗?” 小满正想说去,柴晏连忙说道:“会昌街离各个衙门都很近,那些官员们常来这里,你还是不要让小满在外面走动了,免得被人认出来。” 闻言,小满抬起来的小腿又放下了:“那我不去了。” 柴晏立刻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摸摸小满的头:“小满真乖,哥哥让姐姐给你带茶叶蛋吃。” 小满想说咱们铺子里做的卤蛋也很好吃,你们不要到外面吃茶叶蛋了,留在铺子里吃卤蛋不好吗? 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柴晏便招呼着颜雪怀走出了李食记。 第二五四章 佩服(两章合一) 走出李食记的时候,是柴晏在前,颜雪怀在后。 柴晏时不时侧回头去看颜雪怀,似乎总怕她甩下他掉头回去。又一次回头时,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柴晏索性停下脚步,看着颜雪怀微笑,眼中暖意融融。 颜雪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今天的天气有点热。 “怀......颜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颜雪怀往路边看去,背着书包的张小平正朝她看过来。 “咦,是小平哥,今天这么早就下学了啊。” 张小平的目光从颜雪怀脸上,移向柴晏,柴晏微微眯起眼睛睨着他。 张小平连忙把眼睛移开,这位公子看着有些不善。 “前些日子学堂里停课,明天才正式上课,今天只是去打扫学堂了,所以回来的早些。” 颜雪怀笑容爽朗:“原来是这样啊,明天学堂开课,小平哥加把劲,把前面耽误的课程早日补回来。” 张小平的脸颊一点点漫上红霞,“小平哥”这三个字,从颜姑娘嘴里说出来,格外好听。 “其实我在家也一直都在读书......” 颜雪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冲着张小平晃晃拳头:“原来如此啊,小平哥真勤奋,加油!” 张小平不明白颜雪怀为何要让他加油,又不是烧菜,为什么要加油呢。 可是张小平没敢问,他腼腆地笑笑:“颜姑娘过奖了,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读书,早日考取功名,缩短与你的差距。 只是这样一想,张小平便觉得心里像是塞了一头小鹿,他连忙低下头去,想把自己的那点心思藏起来。 颜雪怀冲他挥挥手:“小平哥去读书吧,我走啦!” 直到颜雪怀走出很远,张小平才敢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张小平忽然想到,那个目光不善的少年,是和颜姑娘一起走的。 张小平的时间全都用在读书上,即使来到铺子里,张五嫂也舍不得让他帮忙,他照样是读书。 因此,他不认识柴晏,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以前见过,会昌街这么热闹,每天人来人往,见过也有可能,张小平又想起颜雪怀夸他勤奋的话,心中一片温暖,迫不及待地回到铺子里,拉上帘子,也不管外面的喧闹,专心致志读起书来。 颜雪怀和柴晏走单伯的摊子上,天气渐渐热了,单伯把那几张破桌子搬到背荫处,那背荫的地方路边还有一段距离,闹中取静,反倒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刚刚那个酸书生,和你很熟吗?”柴晏问道。 颜雪怀正在剥茶叶蛋,随口说道:“他家铺子在我家隔壁,我家刚刚在会昌街开铺子时,他家帮了我们很多忙。” “你家铺子刚开的时候,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柴晏又问。 颜雪怀头也不抬:“是啊,我们初开乍到,又是女子,自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多亏有这些街坊。” “那时我也在,你有事,为何不叫我?”柴晏有些委屈,他算是李食记最早的客人了吧,几乎每天都在颜雪怀面前晃悠,颜雪怀却宁可去找街坊帮忙,也不告诉他。 颜雪怀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不解:“你那时很闲吗?” 柴晏想说,我那时闲不闲,你难道不知道吗? 可他能反问吗? 不能。 “以后你们若是再有困难,一定要最先通知我。” 颜雪怀看他一眼,哦了一声,又开始剥第二颗茶叶蛋。 柴晏叹了口气,在颜香菜眼里,他还比不上一颗茶叶蛋。 “明天珍珠会和你们一起南下,路上的事,周大当家想来早有安排,我可能还要在新京待上几个月,你回到旧京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告诉珍珠,他自会去找人帮忙。” 颜雪怀放下茶叶蛋,右手食指顶着左手的手心,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等等,你还让珍珠跟着我?你不觉得没有必要吗?” 柴晏的脸色黯了黯,声音却软了下来:“珍珠已经不是我的人了,你不能过河拆桥,到了旧京就把他一脚踢开吧,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上街乞讨,被恶丐和野狗欺负吧,他是孤儿,很可怜的。” 颜雪怀瞪着柴晏,冲他抱抱拳:“阁下信口雌黄的功夫真乃炉火纯青,我对阁下的佩服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听阁下一言,胜读十年寒窗,看古近风流人物,还数阁下!” 柴晏怔了怔,嘴唇抿成一线,后来终于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颜雪怀一脸严肃,冷眼看着笑得毫无仪态的柴晏,她得出一个结论,无论是多帅的人,大笑的样子也像傻缺。 她用手指关节敲敲桌子:“喂,笑够了吗?” 柴晏强忍着笑,抱拳还礼:“颜姑娘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 颜雪怀牵牵嘴角,没有理他。 柴晏重又正襟危坐,这一次,却没有了先前的从容,声音幽怨,期期艾艾:“怀姐儿,你就收留珍珠吧,好不好啊,他只干活不要工钱,要不我让他以后每天只吃一顿饭,你看行吗?” 柴晏软磨硬泡,颜雪怀也不想再听他唠叨了,只好免为其难地点点头:“你把我娘和我当成什么人了,哪有不给工钱的,还让他只吃一顿饭,饿着肚子怎么干活?” 柴晏大喜,一把抓住颜雪怀放在桌子上的手:“谢谢,谢谢,我替珍珠谢谢......”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顺着颜雪怀的目光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颜雪怀的玉手不肯放开。 他连忙松开手:“我错了。” 颜雪怀声音凉凉:“离我远点。” 柴晏用手抬起椅子,向后平移尺许:“够远了吗?再远我就听不到你说话了。” 颜雪怀瞪他一眼,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柴晏松了口气,把刚刚抓过颜雪怀的那只手藏进衣袖。 “小满小时候不受重视,养在深宫无人识,两年前他是在热孝里坐上那个位子的,当时虽有很多朝臣见过他,但是杜氏心虚,没有行大典,只是草草登基,当时是孝期,杜氏索性暂停早朝,只保留廷议,再后来我爹出兵,他便跟着杜氏逃来新京,在行宫里更是极少能够见到臣子,但是福王和齐慰,以及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是认识他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听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变化很大,只要别让他在朝廷重臣面前出现便可,再说,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他只是寻常孩子,无论是谁,也不敢把那顶大帽子硬扣在他头上。” 这一点颜雪怀也想到了,她问过小满,认识几位大臣,小满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来新京后,常见的那十几人而已,这和柴晏所说的恰好吻合。 柴晏见她听得认真,难得她有兴趣,索性多说一些。 “等我大哥到了之后,便会操办他的葬仪,迁都之后,保康帝的皇陵便给耽搁下来,没有继续修建,梓宫至今还停放在护国寺里。我大哥是个务实的人,他肯定不会让人千里迢迢劳民伤材把空棺材抬回旧京,所以十有八、九会在新京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做为他的皇陵。” 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她倒是忘了,外面都在说小皇帝死了,既然死了,就要发丧。 “我们是不是还要给他守孝啊?”颜雪怀问道。 “太祖皇帝龙御殡天时留下祖训,国不可一日无君,他驾崩之后,子孙守孝三个月,三个月内,皇帝不可因此荒废朝政。文武百官和百姓,二十七内素服挂孝,百日内不得行乐,四十九天不能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后世子孙自是不能超出他,所以,顶多就是百日内不能听戏听曲而已。” 听柴晏说完,颜雪怀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上辈子从哪里看到的,说百姓要给皇帝戴孝三年,三年啊,颜雪怀想想就头大。 柴晏想了想,又道:“小皇帝没有子女,按规矩会在宗室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他,也不知哪家的孩子会有这个幸运。” 颜雪怀吃了一惊,小满那小豆丁要有儿子了?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是好事吗?”她一时无法理解。 “算是好事吧,那孩子会封王。”柴晏解释。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家收养了一位皇帝,可却沾不到一点光,反倒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摇身一变成了幸运儿。 柴晏见她一脸肉痛,心里一动,连忙低声说道:“我迟早也会封王的。” 颜雪怀翻翻眼皮:“和我有关系吗?” “有啊,只要你愿意,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颜雪怀无情打断:“你是属猴的,这么会顺竿爬?” 柴晏脸上一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颜雪怀拿起剥好的茶叶蛋,狠狠咬上一口,懒得理他。 国公府里,李绮娘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原本有几分忐忑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国公爷,这些日子您受苦了。” 笑容从齐慰眼中慢慢渲染,透着真心的高兴欢喜。 “那日,你去了小觉寺,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去,让侍卫们过去便是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极有穿透力,如同挂着厚重窗帘的屋子,只稍稍露出一条缝隙,阳光便透过缝隙照进来,即使不能照亮每一个角落,但那穿透黑暗的光,却亮得耀眼。 李绮娘却只是微笑:“国公爷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能为您做的事情太少了,至于小觉寺,那天也只是上香而已,倒是不觉有危险。” 齐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已过花信,但却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从容,只是看着她,便觉得舒服熨贴,就像是煮得恰到好处的热粥,醇香中却又透着稻米原有的清爽,令人回味无穷。 这一刻,齐慰走神了。 李绮娘说完这番话,却不见他再开口,便起身施礼:“我们母女明天便要南下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国公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齐慰这才缓过神来,见李绮娘双膝跪地,便知道这是要给他磕头,福生没有说错,以李绮娘的脾气,果真是要在临走之前来给他磕头。 他慌忙站起身来,由于起来得太急,胳膊肘碰到桌上的砚台,染上一片墨渍。 他却浑然未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绮娘面前。 李绮娘刚刚伏下身去,手臂便被人托住,她吃惊地抬起头,便看到男人放大的脸。 “国公爷......” 齐慰手上稍稍用力,李绮娘便只能坐直了身子,齐慰这才收回手去,温声说道:“当初我救你也只是恰好救到,举手之劳,我是官,你是民,救你乃是为官者的本份,我也只是做了应做之事,以后莫要再提这个恩字。” 屋内寂静,齐慰的声音不急不缓,如静夜里的溪流,缓缓流淌。 温暖在李绮娘心中一点点蔓延,转瞬之间便弥漫全身,她抬起头来:“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要谢谢您。” 齐慰浅笑:“好了,现在你已经谢过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是不是就不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了?” 李绮娘一怔,她一时没有理清齐慰话里的意思。 她脸上一瞬即逝的懵懂无意中却取悦了齐慰,齐慰轻声笑了出来:“好了,暂时不说这些,我听福生说,你找到亲生姐姐了,此番便是与令姐一起南下,可是真的?” 说到这个,李绮娘便忍不住笑了,那从心里生出的欢喜,遮也遮不住。 “是啊,我们分别之时,我还在襁褓之中,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姐姐团聚。” 齐慰微笑颔首,却没有追问她的身世,也没问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是何方神圣。 那人是从南边来的,一个多月之前就到了新京,而那时,清圆已经封了,没有军中的令牌出不了京城,即使有军中令牌,没有他的手谕,到了清圆便被拦下了。 而那人,却能越过清圆的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新京。 若说此人只是寻常妇人,齐慰一百个不相信。 第二五五章 短笺 “你们在旧京可有落脚之处?” 下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慵懒地照进屋子,柔柔软软,带着不知名的花香,照在齐慰的脸下,投下半边阴影。 “我在旧京有座酒楼,临走时留了娘家的老仆照看,就是不知道经过一场战乱,是否还安在。” 李绮娘的声音既不娇柔,也不纤细,语速有些快,但是咬字清晰,透着爽利。 齐慰点点头:“如果已经毁于战乱了呢,你们岂不是还要租房子?” “那倒不必,家姐在旧京有处宅院,我们可以暂时借住。” 李绮娘说的是借住,而不是住进去,齐慰心中叹息,这个女子,一直很要强,从不愿依靠别人,以前在颜家时如此,和离后带着女儿开铺子亦如此,如今找到亲人还是如此。 “那还好。” 齐慰略一沉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又裁了一张小笺,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李绮娘不明所已,她发现齐慰写字的样子非常儒雅,不像武将,倒像是一位饱学的大儒。 齐慰放下笔,又在小笺上盖上小印,见李绮娘正看着他,歉意一笑:“听你说起自家的酒楼,我忽然想起我那国公府来了,说起来也有几年没有回去了。” 这倒是李绮娘没有想到的,她问:“迁都之前您没在旧京?” “没有,那时我在打仗。听闻迁都的消息传出,旧京大乱,很多官员带着家眷还没有出城,家里的宅子便被洗劫一空。那处宅子是太祖赐给先祖的,一砖一瓦皆是帝恩,李娘子回到旧京,若是有空,就辛苦你过去看一看,我倒是不担心宅子被拆掉,就是家中的几位老仆,全都是以前跟随家父上过战场的,我常年在外,便留他们在府里荣养,却没想到,如今竟是生死未卜。” 齐慰说着,把那张短笺递了过来:“这是地址,府里的管家名叫齐忠,已年过六旬,几年前耳力便不好了,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要再大一些,若是他还说听不清,还请你不要见怪。” 李绮娘接过短笺,见上面的墨迹未干,便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国公爷放心吧,我到了旧京安顿下来,便去您府上看看。” “好,那就先谢过了,不过,李娘子去看过之后,能否把府里的情况写信告知于我?”说到这里,齐慰顿了顿,见李娘子目光沉静,并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便补充道,“从旧京到平城,路途遥远,即使李娘子写了信,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到,或许在途中出了差错,收不到也有可能,既是如此,那就不劳烦李娘子了。” 他那句“收不到也有可能”,让李绮娘心里一阵酸楚,齐慰说他已经几年没回去了,是不是自从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他便很少回去了呢。 李绮娘想起被柴姝养在身边的齐缨,又想起珍珠说的,齐慰被用铁链锁住的事,心中的酸楚越聚越多,国公爷对谁都好,哪怕是家里的老仆,他也要让他们住在国公爷里荣养,这么好的人,为何要独自承受那么多? “国公爷这话说的,就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到时我让小满帮我写,别看他的年纪小,字却写得工工整整,对了,国公爷想来也听福生说了吧,小满是我儿子。” 齐慰早就听福生说过,李绮娘收养了一名小童,前些日子,小童也住在柳树胡同柴晏的宅子里。 “嗯,我听福生说过,小儿尚幼,大人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了,再说,我看信的时候,也只会关心信的内容,又岂会留意字写得如何。” 李绮娘明白了,以国公爷的身份,来往信件都是极私隐的事,即使是小孩子也不太好。 “好的,那到时我就自己写。”李绮娘爽快答应。 齐慰心情愉快,李绮娘向他告辞时,他却把她叫住,叫了小厮进来,吩咐几句,那小厮出去,很快便捧着一只锦盒出来。 李绮娘见那锦盒是扁的,有些疑惑,齐慰把锦盒递给她,她没有伸手去接,齐慰温声说道:“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李绮娘一怔,她的东西? 她的东西为何会在国公爷这里? 她接过锦盒,迟疑着却没有打开。 齐慰微笑:“不打开看看吗?” 李绮娘这才把锦盒打开,锦盒打开的一刹那,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呢? 锦盒里放着的,是她的菜刀。 “你看看,可是你的那一把?”齐慰轻声说道。 “是,就是我的,刀把上刻着李字,是家父用过的,这刀怎么会在国公爷这里?” 李绮娘下意识地便想把菜刀从锦盒里拿出来,又觉不可,虽是菜刀,可也是武器,再说,这把刀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当日这把刀被兵士们收缴,你是不知道,军队里的那些汉子们,没有太多讲究,整理兵器时发现有把菜刀,便直接给了伙夫,伙夫用你这把刀切菜切肉,唉,却不知这竟是名厨用过的。” 李绮娘知道,齐慰口中的名厨指的是她的养父,刚刚她说这把刀是父亲传给她的,齐慰便说这是名厨用过的。 “多谢国公爷,这把刀对我而言太宝贵了,我回去便珍藏起来。” 李绮娘眉眼含笑,看得出她是真的欢喜,齐慰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看出了李绮娘的心思,淡声说道:“这把刀早在一个多月之前便拿回来了,恰好那日路过广济寺,我便将这把刀留在了广济寺,请寺中高僧为此刀化去煞气,没想到这一放便是许久,待到我想起来时,这把刀已在广济寺中存放了七七四十九日,每天听僧人颂经,也不知领悟了多少。” 李绮娘惊讶地看着齐慰,她的眼睛很好看,眼似水杏,眼尾微微上挑。 “菜刀也能到寺院里开光吗?” 齐慰唇边漾起笑纹:“也不是开光,就是请僧人颂经为其化去杀业而已。” 李绮娘捧着那把刀,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听齐慰笑着说道:“也幸亏这把刀放在广济寺了,否则飞鱼卫来抄家时,说不定会被一并抄走。” 这就是开玩笑了,既非珍玩,又不是有用的文书,飞鱼卫怎会要这个? 李绮娘噗哧笑了,国公爷居然还会讲笑话。 她再次道谢,齐慰颔首,叫了小厮送她出去。 第二五六章 残书 小皇帝尚未治丧,太皇太后还在白鹿山,因此,清圆的卫防没有解除,新京城的城门,每日也只是早晚各开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进出城门的有送粮送柴的车马,也有与临近县乡相互投亲访友的,与前一阵相比,还是有区别的,多了一些松动。 但是做为新京的重要关卡,清圆的卫防并没有解除,没有牌子,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一概不得进出。 只不过,这能进出的令牌和以前又不相同,以前城门军只认五军都督府和飞鱼卫的牌子,现在飞鱼卫的牌子不管用了,却多了另一种牌子,柴晏的牌子。 由于这个原因,颜雪怀告诉李食记的人,大家统一口径,见到街坊和熟客,只说是李绮娘找到亲人,这会儿趁着生意冷清,母女俩到亲戚家住一阵子。 至于是什么亲戚,这倒是没有隐瞒,是李绮娘的姐姐,颜雪怀的姨母。 虽然会昌街上的铺子,已经有七七八八的在营业,可是生意并不好,比起以前大打折扣,这一个多月来,百姓们全都窝在家里,断了生计,日子比以前紧巴了不少。 老百姓们手头紧了,只能紧缩开支,不仅是李食记这样的饭馆子,就连药铺、衣铺,瓷器铺子,各个都是门前冷清。 谁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会昌街上已经有几家铺子贴上了“转让”的红纸。 李绮娘要带着女儿去走亲戚,没人感觉意外,与其天天坐在铺子里数墙角,还不如到亲戚家里住些日子。 至于李绮娘的姐姐是做什么营生的,没人关心,不过就是附近县里庄子里的一个妇人而已。 张五嫂是最热心的,她叮嘱颜雪怀:“你娘实成,你可要多劝劝你娘,千万不要在你姨面前露富,少提铺子里的事,你是不知道啊,那些乡下人但凡是知道你们是在城里开铺子的,也不管赚的是不是血汗钱,就会一股劲地找你们要这要那,变着法子打秋风。” 颜雪怀连连称是,五婶子提醒的对,五婶子就是指路的灯,扬起的帆,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夏天里的一块冰。 颜雪怀却是特意去见了胡掌柜和余敏,回来时顺路又去老崔那里打了招呼,还拐到灯市街,和孙胜说了一声。 到了晚上,李绮娘带着颜雪怀和小满,提前向叶老夫人道别。 明天她们天刚亮就要动身,到时就不用再来打扰叶老夫人了。 叶老夫人一如往常,板着脸,指着小满,对李绮娘说道:“这是个读书种子,你不要耽误他。” 李绮娘忙说:“多谢老夫人慧眼,您放心吧,小满是我儿子,无论如何我也要供他读书。” 说着,又让小满给叶老夫人磕头,叶老夫人却让莫语拦住:“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来跪去的,好好的孩子也让你养得失了风骨,你若是不会养儿子,就让他留下,我来教导。” 这番话说得李绮娘面红耳赤,可却知道叶老夫人是一番好意,小满则像大人一样,冲着叶老夫人躬身作揖:“小满多谢老夫人垂爱,等小满长大了,会回来看望老夫人的。” 叶老夫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对莫语说道:“去,把我给这孩子的东西拿过来。” 莫语出去,却是让武杰武瑞抬了一口箱子进来。 “这里面是书,还有几本字帖,前阵子飞鱼卫来的时候,这些书也跟着遭了殃,我挑了一些,小满拿去吧,不用着急,慢慢修补,等你把这些书修补完了,你也就把些书全都读完了。” 李绮娘知道,叶老夫人家里的这些书,全都是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的遗物,即使残缺了,仍然意义非凡。 “这也太贵重了,您留给福生多好。”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韬儿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些书给了他,他也不会去读,还不如给了会读书的人。” 小满挺直腰板,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老夫人,您放心吧,小满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颜雪怀看着小满的侧影,这小家伙倒是个会说话的,他会好好读书,却不提科举,只说要做个有用的人。 她想起前世有位皇帝,后半生被改造成了平民,那位皇帝当时已是一大把年纪,小满和他不一样,小满还是个孩子,他的未来有万千可能。 次日天光微熹,李绮娘和颜雪怀,连同吕英儿和小满、珍珠,五个人走出柿子胡同。 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来送她们的柴晏。 走到街口,又看到了正等在那里的温绣和大牛、大壮,还有专程过来送行的辛祥、田桂花和崔旭。 温绣的女儿抱着孩子过来送她,不住地抹眼泪,温绣道:“行了,别哭了,等我跟着老板娘她们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报个平安,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记住了?” 女儿点头,随即又哭了起来,看得温绣直叹气,猜到自己说的那些,女儿想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颜雪怀却望向会昌街的方向,这几天董记烧烤一直没有开门,也不知道董万千和董小白现在什么地方,如果当初是假死,现在内操军没有了,他们也该重见天日了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她们是和周大当家约好在城外汇合的,因此与李食记送行的人挥手道别之后,便直奔城门。 虽然天色尚早,可是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城门还没有打开,柴晏骑在马上,还没等珍珠亮出牌子,站在城墙上的城门官便认出了跟在柴晏身后的琉璃! 他指着琉璃,张大了嘴巴,他不会认错,这就是那天夜里冒充飞鱼卫出城的那个人。 当然,城门官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冒充的,后来齐家军进城,许怀义失踪,城门官便明白了,那天他被骗了,那出城的少年,十有八、九是去给齐家军报信的。 “你下去查查,他们拿的是什么牌子。”城门官叫过一名亲信。 亲信小跑着下了城楼,抢在兵士之前,接过珍珠递上的牌子,看了一眼,便把牌子交还给珍珠,又一路小跑着上了城楼。 “是七皇子的牌子。” 第二五七章 偶遇(两章合一) 城门官快步下了城墙,满脸堆笑,小跑着来到琉璃面前:“下官不知......七爷到此,接驾来迟,还请七爷恕罪。” 琉璃嗯了一声:“七爷雅量,不会与你们一般见识,少废话了,快去开城门吧。” 城门官冲着不远处的柴晏遥遥一礼,便快步离开,下令开门。 周围的百姓没有听到城门官与琉璃的对话,只听到城门官命令属下开城门,便一呼而上地往前挤,准备等到城门一开,便向前冲刺。 几名兵士们见了,大声呼喝:“没你们的事,敢往前挤惊扰了贵人,就把你们抓起来!” 兵士们用手里的长枪将百姓们隔出一丈开外,为柴晏一行闪出一条路来。 颜雪怀坐在骡车里,听到外面的大呼小叫,又听到兵士们说到“贵人”二字,便猜到定然是知道柴晏的身份了。 她有些好奇,撩开车帘向外张望,没想到一看之下,却在路边的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颜三老爷颜昭林! 站在颜昭林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记忆里常和原主吵架撕头花的颜雪平。 颜雪怀的目光刚好和颜雪平对上,颜雪平就像是活见鬼一样,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接着又去拽颜昭林:“阿爹,阿爹,你看,你看!” 刚刚兵士们驱赶百姓的时候,颜昭林一个没留神,被个胖妇人撞了一下,撞得他生疼,他破口打骂,胖妇人也不势弱,操着一口不知是哪里的方言,颜昭林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反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被女儿拽着衣袖硬扳回半个身子,颜昭林很生气:“阿爹被人欺负,你不帮忙,还要做什么?” 颜雪平指着正缓缓向前行驶的骡车:“你看啊,那是怀姐儿,是怀姐儿!” “什么怀姐儿”,颜昭林忽然一怔,“二丫头?” “是啊,就是她,你快看,她在骡车上,刚刚那当兵的说是贵人,她和贵人在一起。”颜雪平急得直跺脚,她爹真是气死人了,这个时候,吵什么架啊。 颜昭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闺女让看的是那两驾骡车。 可是骡车已经走远了,颜昭林只看到骡车的屁股。 “你没看错,真的是二丫头?” “我不会看错,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颜雪平没有吹牛,她长了多少岁,就和颜雪怀打了多少年! 颜雪怀长着一张娇小姐的脸,可骨子里却是个泼辣货,有一次,颜雪平想借颜雪怀的红宝石耳坠子戴,颜雪怀不借,颜雪平便到郭老太太面前告了一状,被颜雪怀知道了,不知从哪里捉了几只老鼠,趁着颜雪平睡午觉,全都扔到她的床上,颜雪平现在想起这件事,还会全身发麻。 这世上,就没有比颜雪怀更可恶的人了。 所以,颜雪平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也忘不了颜雪怀那张可恨的脸。 何况,也才隔了一年多,颜雪怀的那张脸,长得比以前更可恨了。 “阿爹,怀姐儿是跟着贵人一起出城的,你快去问问,那是哪里的贵人。” 颜昭林不想去问,他觉得颜雪平一定是认错人了。 可是颜雪平不停催他,他只好寻了一位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兵士打听:“军爷,不知道刚刚出城的那位是哪家的贵人啊?” 没想到那位长着一张忠厚脸的兵士却翻翻眼皮,像轰苍蝇一样挥挥手:“一边去,这不是你能问的。” 颜昭林叹了口气,走回颜雪平身边,告诉她没有打听出来,颜雪平狠狠白他一眼,觉得这个爹哪哪都没用,吃啥啥香,干啥啥不行。 这时,有人大声喊道:“颜家人呢,快点,出城了,别偷懒!” 颜雪平连忙答应着,拽着颜昭林向前走去。 这阵子每天早上都有附近村子的农户来送菜送柴,这些农户往往还没进城,就被人拦下,在城外便交易起来,与农户们交易的,有城里的小贩,也有大户人家的采办。 交易完了,城里的人带着货物回城,农户们则揣着银钱回村,两相欢喜,只是把城门外好好的一片地方弄得一片狼籍。 被贩子们挑出来随手扔掉的烂萝卜破菜叶,不小心打碎的鸡蛋,还有掉在地上的柴禾,总之,就是一个垃圾场。 城门官无奈,便找了五城司,五城司便让住在板子大场的流民们,轮流来这里打扫卫生。 白住着官府给搭的房子,享受着官府给的救济,总不能白吃白喝不干活吧。 刚开始,谁家也不愿意过来白干活,可没过几日,这就变成了好差使。 为什么呢,因为可以捡到好东西。 有人捡到足够一家子吃上好几天的青菜萝卜,虽然菜叶子黄了一点,萝卜也有几个虫子眼,可是撕掉黄叶子,削掉被虫子咬掉的地方,青菜还是青菜,萝卜也还是萝卜,照样能吃。 又有人捡到洒在地上的米粒子,还有半个蛋黄的鸡蛋壳,总之,好东西多着去了,随便他们捡。 今天,这个好差使轮到了颜家,颜昭山嫌丢人不肯来,做为家里唯二的成年男丁,颜昭林虽然万般不愿,在派去叫人的小吏的瞪视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来了。 自从颜雪娇失踪之后,曾氏便把颜雪平拘在家里,生怕一个没看到,自家闺女也会被人拐走。 整日听着郭老太太的哭闹,颜雪平快给烦死了,见颜昭林不愿意过来干活,她便告诉曾氏,说要过来盯着父亲,免得颜昭林不干活,惹得官爷们动怒,有善人过来施米时,不让他们家凑到前面。 曾氏知道自家男人的尿性,便让颜雪平跟着来了。 颜雪平只是想要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却看到了颜雪怀。 颜雪怀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从未把颜家那群牛鬼蛇神当回事,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出了城,到了二里亭,便看到了周大当家的车马。 周大当家一袭劲装,英气勃勃,下马时动作俐落,年近四旬,却如同年轻人一样,目光明亮,神采飞扬。 温绣和大牛、大壮,都是第一次见到周大当家,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老板娘的姐姐,和他们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以为的姨太太,要么是位白白胖胖的富态太太,要么就是眼底眉梢写着不如意的唠叨妇人。 眼前这一位,和他们的想像的完全不搭边。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华丽衣裳,可是她站在那里,那通体的气派,飒爽的英姿,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更不知道哪家的女子能是这般。 李绮娘和颜雪怀下了来时的骡车,相互见了礼,天色已是不早,城门大开,路上的行人渐多起来。 周除垢招呼着众人换了马车,坐上周大当家带来的车里,周大当家也舍马坐车,与李绮娘母女坐在一起,小满则跟着大牛和大壮上了另一驾车,吕英儿和温绣与周除垢坐在一起,周扫尘和珍珠,连同三十多名劲装汉子骑在马上。 柴晏一直没能和颜雪怀说上话,这个时候,索性站到车窗外面,对颜雪怀说:“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珍珠。” 颜雪怀后脑勺长着眼睛,知道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都在看着他们。 她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柴晏又道:“你有空就给我写信吧。” 颜雪怀能感觉到李绮娘的眼睛已经瞪圆了。 “我可能没空。”颜雪怀咬牙。 柴晏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比金钢钻还硬的是什么?颜香菜的嘴! “我有空,我给你写。” 柴晏索性伸长脖子,冲着靠里坐着的周大当家说道:“这一路上就辛苦姨母了,风餐露宿,姨母也要保重身体。” 柴晏说完,又对李绮娘说道:“伯母,我备了一些晕船药和防虫蚊的香囊,连同其他配好的成药,全都交给吕姑娘收着了,上船以后或许能用上。” 周大当家倒还罢了,李绮娘却是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脾气,见柴晏居然连晕船药和防蚊虫的香囊都给准备上了,刹时就忘了柴晏要给她闺女写信这件事了,看柴晏的目光更加真诚。 时辰不早了,马车终于驶上了官道,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马,柴晏心里空落落的。 待到进了城,看着熟悉的街道,柴晏忽然觉得,这座他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城池,竟然是如此的无趣。 马车里,周大当家看看正撩开车帘看风景的颜雪怀,压低声音对李绮娘说道:“那位七皇子,倒是个嘴甜的,我差点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了。” 新京外面的官道上,并没有风景可看,颜雪怀竖着耳朵,她就知道,那对姐妹会咬耳朵。以为她听不到吗?她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柴公子哪里都好,就是......” 后面的话,李绮娘咽了回去,以前只知道柴晏姓柴,是宗室,她便觉得齐大非隅,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皇子,李绮娘还能有什么念头? 没了,都没了。 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柴晏自己愿意,这门亲事也成不了,即使成了,那也不会是正室。 可就算是正室,也不是好姻缘。 做为皇子,就连妾室都是有品级的,不能买卖,不能打骂,妾生子也是龙子凤孙。 李绮娘只要想到她那心肝宝贝的闺女,在王府里忍气吞声,伏低做小,敢怒不敢言,夜夜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李绮娘的心痛不已,她好不容易才把女儿的心捂热了一点点,决不能让女儿重又置身冰潭。 迎着周大当家询问的眼神,李绮娘坚决地摇头。 不行,决不行。 周大当家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李绮娘的手背。 车厢里忽然变得寂静,颜雪怀支楞的耳朵,好半天没有听到动静。 她觉得吧,有必要在此时抛出一枚深水炸弹,给那对姐妹开拓新的话题,这世界多么有趣,没必要坐在一起就谈孩子的那点事。 她清清嗓子:“娘啊,我告诉您一件事吧。” “什么事?”李绮娘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忽然听到女儿说话,她这才缓过神来。 闺女还好好的,没有躲在王府里哭。 颜雪怀看看她,弯起眼睛,笑意盈盈:“娘啊,前天晚上,趁着您还没回来,叶老夫人把咱们铺子的地契房契给我了。” “什么?”李绮娘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闺女的意思,是说叶老夫人把铺子送给她了。 “这怎么行?你没有收下吧?” 颜雪怀点头:“收了啊。” “这不能收,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李绮娘的想法非常朴素,她就是觉得,自家若是收了那铺子,就和当初的欧阳惠没有两样了,全都是先租后占,不同的是欧阳惠啥也没得到,而她们拿到了地契和房契。 “这不能算是送的,还是叶老夫人给咱们的,叶老夫人说了,那天晚上,若是没有我,她可能就被飞鱼卫抓去,做为要挟福生的棋子,您也知道叶老夫人的脾气,她不想欠人情,尤其是我这个让她不喜欢的人,她不想欠我的人情,就把这铺子给了我,从此谁也不欠谁,扯平了。所以我当然要收,我若是不收下,叶老夫人就还要继续欠我的人情,您觉得她老人家后半辈子能心安吗?” 颜雪怀一番话,让李绮娘平静下来。 她当然知道叶老夫人的脾气,这的确是叶老夫人能做出来的事。 “可是......这也太贵重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能向叶老夫人当面道谢。” 一旁的周大当家勾唇笑了,她这个妹妹啊,是怎么生出怀姐儿这么古灵精怪的女儿的? 果然,颜雪怀立刻便道:“您知道叶老夫人为何要趁着您不在的时候,把地契房契拿给我吗?就是因为她知道您一定会谢来谢去的,她嫌麻烦。” 李绮娘呆了呆,好像的确是这样啊。 她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向她老人家当面道谢。” 颜雪怀...... 第二五八章 自危(两章合一) 柴晏没回柳树胡同,颜雪怀留在柳树胡同的气息,也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了,柴晏不想回去。 琉璃和玛瑙跟在后面,随着自家七爷漫无目的四处游荡,至于要去哪里,他们没问,也不敢问。 好在快到晌午的时候,柴晏终于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去哪里吃饭,还用问吗?当然是李食记。 李食记里没有了那位俏丽的少东家,可是一桌一椅,都有少东家的影子。 辛伯等人一大早去送老板娘和少东家,便赶回来开铺子。 田桂花有祖传的烧饼手艺,早年她娘家的烧饼铺是有名的老字号,老爹去世之前,娘家的烧饼铺里,十个烧饼有八个是出自她手。可惜后来铺子被两个哥哥败光了,哥哥们不允许她在老家卖烧饼赚钱,她们一家不得已才来了新京。 李绮娘临走的时候和她谈过,以后这烧饼不叫田家烧饼,改叫桂花烧饼,只要会昌街上的李食记所卖的每一个桂花烧饼,都有田桂花的两成分红,以后若是李食记开了分号,也同样如此。 田桂花高兴得想给李绮娘磕头,她们一家子,在来新京的路上被抢了,丈夫落下残疾,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里编筐赚几个钱,一儿一女全都大了,眼瞅着就要说亲,里里外外都是缺钱的地方,多亏李绮娘让他们一家住在文鼎胡同的宅子里,帮他们省下了一大笔租房子的钱。 田桂花二话不说,就和李绮娘签了十年的合同。 因此,柴晏一来,田桂花便笑着请他过几天来买烧饼,桂花烧饼有十几个品种,保证有一种是您爱吃的。 没错,直到现在,田桂花、崔旭,连同辛伯,依然不知道柴晏的身份。 李食记里知道柴晏身份的人,现在都在路上。 柴晏叮嘱玛瑙,记着以后每天都来李食记买烧饼。 吃饱喝足,柴晏有些留恋地走出李食记,对面的董记烧烤依然大门紧闭。 他回到柳树胡同,这才知道福王府的人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来人名叫刘渺,是怀安郡王的幕僚。 怀安郡王的那条命最终是捡回来了,但是伤得不轻,已经去了半条命,少说也要躺上半年。 为此,柴晏还让人送去了两支老参。 柴晏觉得自己很亏,替人白养儿子,还要搭上两支老参。 因此,柴晏看到刘渺时便想踹上几脚。 当然,以他的身份,他的教养,是不会这样做的。 他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便扬长而去。 陆锦行心领神会,笑得一团和气:“刘先生啊,福王爷和郡王爷,全都是七爷的长辈,虽说同是太祖子孙,可是七爷尚未及冠,又是晚辈,如何能插手长辈的事呢,刘先生回府以后,一定要劝劝郡王爷,他那病,不能伤神,再说,这也不是值得伤神的事,福王爷伴驾太皇太后,大少爷由七爷这位兄长照顾着,郡王爷该高兴才是,您说呢?” 刘渺虽有如簧巧舌,可却被陆锦行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福王是被太皇太后当人质扣押,在姓陆的嘴里就变成高大上的伴驾了,柴晏明明抓了柴荟威胁福王,却被陆锦行说成是兄长照顾小弟弟。 好话都被你说了! 刘渺在心里问候了陆家的祖宗十八代,活该卫国公府自相残杀全都死光了,就余下你们这些旁支蹦跶。 自从柴晏此番展露头角,陆锦行的身份很快便被挖出来了。 陆锦行的祖父陆之礼,出身陆家旁支,是高宗年间的会试榜首,可惜时运不济,尚未等到殿试,去郊游时,被同窗推下山坡,撞到大石上,虽然被人救下侥幸活下来,可是双腿断了,从此断了入仕之路。 救下陆之礼的便是当时的皇长子柴冀,柴冀出面,将加害陆之礼的同窗绳之于法,此事轰动一时。 陆之礼是卫国公府陆家的旁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互没有往来,后来陆之礼高中会元,老卫国公便让世子出面,对陆之礼多番照顾。 可惜陆之礼断了仕途,虽然得了皇长子柴冀青眼,可那时卫国公府因为袁夫人之故,已经站队七皇子柴昱,因此,在老卫国公眼里,陆之礼已是废棋,不再理会。 再后来,老卫国公去世,袁夫人伙同丈夫陆知文,害死了卫国公世子,自己一家四口,也被世孙陆玉临所杀,卫国公府的爵位也同世袭罔替变成三代。 京城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卫国公府,渐渐忘记了那位倒霉的会元陆之礼。 谁也没有想到,陆之礼以残缺之身,悄悄入了皇长子府,后来又跟随柴冀南下就藩。 陆之礼入皇长子府时三十有五,已有三子二女,当时长子次子便已成亲,如今陆家三代,十几位男丁,皆为成武皇帝做事。 成武皇帝有七个儿女,除了早夭的两个以外,余下五个全部都是陆之礼的学生。 陆之礼的孙儿陆锦行七八岁时便做了柴晏的伴读,女眷们更是裕王府的常客。 就在新京的这些官员挖空心思,想着在新朝如何立足时,多年前那位倒霉的会元陆之礼连带着他的子孙们,早已在成武皇帝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回王府的路上,刘渺越想越气,不仅是气柴晏的态度,更气陆家的运气。 这是什么运气,撞上石头被一国之君救下,成了废人还被人委以重任。 若是当年的卫国公府舍弃陆之礼,陆之礼有卫国公府相护,而不是跟了柴冀,那么陆家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刘渺回到福王府,迎面撞上二老爷。 早年,福王为了不被太皇太后猜忌,故意将除了嫡长子以外的三个儿子,全都养成纨绔。 起初,只是装给别人看的,可是连福王也没有想到,有些事,装着装着就变成真的了。 怀安郡王成了别人眼里的书呆子,而另外三个儿子,则成了真真正正的纨绔。 二老爷喜欢角抵,尤好女飐,养了三十多名相扑娘子。 因为福王厌憎,二老爷把这些相扑娘子养在外面,自己平时也住在外面。 现在府里出事,怀安郡王卧病在床,二老爷终于回来主事了。 “怎么,阿荟没和你一起回来?”二老爷开口便问,就好像柴荟不是被柴晏关起来,而是就在大街上,等人去接回来一样。 刘渺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现在听到二老爷这样说,他强压着怨气,道:“七爷尚幼,又是晚辈,不想插手长辈之事。” 二老爷一听就火了:“七爷?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还敢称七爷,他是哪家的七爷?既然承认自己是晚辈,怎么没见他来拜见我这个堂叔?” 刘渺心想,若是柴晏真来拜见你了,你怕是就要倒霉了。 “是,二老爷说得极是,既然柴晏推脱,不如二老爷出面攒个局,请定国公出来叙叙旧,卫明如今就在定国公手里,只要定国公同意交换,王爷便能回来了。” 二老爷一怔,他倒是认识齐慰,可是......他虽然很少回府,可是柴姝软禁齐慰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原本,齐慰是借着福王府的暗道才能免为一死的,福王府对齐慰有恩,可偏偏柴姝那个贱人做出那种事,硬生生把到手的恩情给弄没了。 他就没见过比柴姝更贱的贱人,不但替人白养儿子,还坏了娘家的好事。 贱人生的贱种,就应该在襁褓里掐死。 刘渺也不是好东西,他求不动柴晏,却让自己去找齐慰。 齐慰会见他? 想到这里,二老爷大怒,冲着刘渺挥挥手:“行了,你去看看我大哥吧,刚刚又哭上了。” 刘渺连忙告辞,他可不想和这个不知所谓的二老爷多费唇舌。 二老爷原地站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身为嫡子,他应该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去求柴晏?他一个当叔叔的怎能去求侄子?他不要面子的吗? 去求齐慰?齐慰想起新仇旧恨,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军法处置了,他不要命了吗? 面子重要,命更重要,无论是哪一个,二老爷都不想舍弃。 想来想去,他能对付的,就只有柴姝那个贱人了。 “柴姝现在哪里?”他问亲信。 亲信道:“二娘子还住在觉明庵里。” 二老爷冷笑:“府里都成这样了,那贱人竟然还在觉时庵里躲清静,装他娘的世外高人,她想得美,跟我走,去把家里的娘们儿,挑上十几个厉害的一起带上。” 二老爷家里的娘们儿,当然不是他的正妻和良妾,而是他养的那些女相扑。 二老爷已有多年没有去过小觉寺,他也从未去过觉明庵。柴姝被福王妃厌弃,即使身为郡主,回到新京也只能住在觉明庵里,福王府的女眷,自是也不敢与她来往,二老爷问了妻子,妻子对觉明庵的事一无所知,无奈之下,二老爷只好找来一名管事,前阵子,那名管事刚刚挑了几个人送去觉明庵服侍。 问清楚那边的情况,二老爷更加无所顾忌,老头子虽然偏心这个贱人,可也没给这个贱人多少好处,老头子在嫡庶这件事上,一向都是拎得清的。 可是二老爷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宝贝的两个相扑娘子,竟然被从觉明庵里扔了出来,另外十几个,则是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 “是一个老尼姑,那老尼姑武功很高,我们连她的身子都碰不到。” 相扑娘子们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 二老爷这才知道,原来觉明庵里还藏着一个武功极高的老尼。 二老爷原本是想让相扑娘子们打头阵,把觉明庵砸了,再把柴姝揍一顿,然后他再出面,把柴姝连同齐缨一起逐出新京。 柴姝不是有封地吗?那就滚回去吧。 可是现在,二老爷改变主意了。 “算了,老爷我乃堂堂宗室,太祖子孙,何苦为难一个出家人,你们学艺不精,回去以后多加练习,二老爷陪着你们一起练。” 觉明庵外发生的事,到了晚上便传到柴晏耳中。 “那些相扑娘子并没有受重伤,她们只是被扔出来,并没有挨揍。小的花了一点小钱,从其中一名相扑娘子那里打听到消息,她们进门便砸,觉明庵供奉药师如来,相扑娘子们冲进供奉药师如来的正殿,其中两个便被一名老尼抓住了,其他人想把同伴抢回去,却根本近不得老尼身前半步,她们说那老尼行走如风,如同鬼魅,她们都吓傻了,直到两名同伴被老尼提着扔出庵堂,她们才想起要逃跑。” 琥珀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对了,我看到熟人了,那小子是跟着福生的,七爷您不是说但凡是与福王府二娘子有关的事,就不用瞒着定国公吗?于是小的就把这消息卖给那小子了,收了十两。” 说着,琥珀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福生想的真是周到,手下带的都是银票,不沉,好拿。 柴晏的确交待过,但凡是与柴姝和齐缨有关系的事,不用瞒着齐慰。 齐慰也没有猜错,上次福生出手收拾二老太爷,柴晏确实参与了。 假装过路骑士,给怀安郡王马屁股上插了一刀的,就是柴晏的人。 就连大路上看热闹的那些行人,有一多半,都是柴晏的人。 齐家军虽然人多,可那是军队,福生不敢动用,可柴晏就不一样了,于是柴晏果断答应与福生合作,福生要的是二老太爷的老命,柴晏则是要让福王府乱成一团,没有余力再插手其他的事。 至少在皇太子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福王府不能作妖。 福王被扣,柴荟被关起来,福王府里还能上窜下跳的,就只有怀安郡王了。 怀安郡王受伤,如今还在新京的文武百官,心里都能猜到几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别人的马为何没有受惊,偏偏就是怀安郡王的马? 何况,马屁股上被人捅了刀子的事,早就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此时在新京的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杀鸡儆猴的会是谁。 第二五九章 火烧 白鹿山行宫之中,太皇太后再一次出现在福王面前。 “没有人来,无论是你们福王府,还是齐慰,他们全都放弃你了,福王爷,这便是你的求仁得仁吗?” 白鹿山行宫原是福王的一处别院,每年盛夏之时,福王府的女眷们便会来此避暑。 福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里竟然变成他的拘禁之所。 福王坐在一堆干草之中,他那多年优渥生活养出的圆润身材消瘦了几分,这让他看上去和当年的高宗更加相像。 太皇太后厌恶地别开了眼睛,福王的相貌酷似高宗,甚至比高宗的几个儿子更像,现在上了年纪,便更加相似。 见她别过脸不看自己,福王笑了:“皇嫂,当年若是你大度几分,把柴冀放在眼皮底下,便没有今日的同武皇帝了,皇嫂养虎为患可曾后悔?” 太皇太后银牙快要咬碎了,她冷笑:“你不也是如此?若是哀家没把金环送去和亲,齐慰做了你的女婿,恐怕这个同武皇帝,便就是你了吧?” 福王摇头:“非也非也,皇嫂啊,你以为送金环和亲,齐慰不能做我的女婿,便是断了我的路,这些年来,你怕是做梦也会笑醒吧,可惜啊,你却忘记了,你不仅是断了我的路,你也断了你与齐慰的君臣情份。齐慰忠于的只是柴氏帝王,而不是你,他不但不会忠于你,他甚至恨你,恨不得你被千刀万剐。” “胡说,你胡说八道!”太皇太后大怒,她指着福王,赤金的指甲套在烛火下闪闪发光,“如果柴冉还在,齐慰必不会反。” 福王哈哈大笑:“原来你也知道齐慰不会反的是柴冉,而不是你啊!哈哈哈,皇嫂,你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太糊涂。” “放肆!你就不怕哀家杀了你?”太皇太后气得发抖。 福王笑够了,看着太皇太后,眼睛里满是玩味:“皇嫂怎会杀死本王呢?若是本王死了,皇嫂又拿谁来交换卫明呢?若是卫明也死了,皇嫂可就一无所有了。”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福王的话却仍在继续:“啧啧,皇嫂,我真替你委屈,垂帘听政二十多年,无论宫里宫外,你竟然连个亲信也没有,皇嫂,即使柴冉还在,你也早就众叛亲离了。” 太皇太后瞪着福王,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却说不出来。 她的确没有可以依仗的了,没有了。 “皇嫂,想当年仁宗初登皇位时,你有卫国公和定国公,两大国公相助,那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威风。皇嫂,到了今时今日,你可曾后悔你对卫国公府陆家做过的那些事?” 太皇太后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福王:“你,你休得胡说,卫国公府是自相残杀才落得后来的下场,我让仁宗下旨降爵,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一个庶子继续享受世袭罔替的爵位吧。” “我胡说?哈哈哈!皇嫂,你这样说,就不怕袁氏和陆知文半夜里找你算帐?当年你见老卫国公死了,担心卫国公世子不能为你所用,便纵容袁氏和陆知文夫妻害死了卫国公世子。 对,袁氏是你的好友,你恨不得与她共侍一夫,可惜袁氏嫁进了卫国公府,你觉得这比共侍一夫,更有助力,你让袁氏的甥女做了皇后,你将袁氏的野心逐渐养大,就连袁氏杀死卫国公世子所用的杀手,都是你让卫明找来的。可你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最终袁氏一家子,都被陆玉临杀了个精光。皇嫂,偌大的卫国公府,就这么没了。皇嫂,你想过没有,若是卫国公府还在,你可会落得如此地步?” 太皇太后后退一步,险些没有站稳,站在身后的青年及时扶住了她。 “这些事,你如何知晓?” 袁氏和陆知文谋害卫国公世子的事,早就不是秘密,陆玉临杀死袁氏一家四口,并蘸着他们的鲜血留下血书,痛斥袁氏夫妇的罪行,这事早就传遍京城。 可是她让卫明招揽杀手的事呢? 还有她怂恿袁氏夫妇图谋爵位的事,福王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只有她与卫明知道。 福王老神在在:“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闻。皇嫂,你说对吗?” 太皇太后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卫明不会出卖她的,不会! 那些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秘密,卫明又怎会告诉别人呢? 这都是福王猜的,他是在诈她! 对,一定是这样。 太皇太后疾速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缓下来,福王笑了笑,见她的情绪平复了,便继续说道:“对了,皇嫂也不用着急,更不用来刺激我。虽然我府里的人,没能把卫明送过来,但是,我数着日子,估计也快了。 过不多久,皇太子便会来新京,到那时,他一定会恭迎你这位皇祖母摆驾回京,说不定啊,我还能沾沾皇嫂的光,跟着一起回去。 不过,皇嫂,你最好早做打算,那位皇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据说他十三岁入行武,隐姓埋名,剿过土匪,打过流寇,杀伐果断,立下累累战功,皇嫂你觉得,这样一位皇太子,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吗?” 太皇太后抓着佛珠的手抖个不停,身后的青年虚扶着她,柔声说道:“太皇太后,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太皇太后长长地舒出口气:“回去。” 青年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走出十几步,忽然,青年转过身来,冲着福王点点头。 福王眉头蹙起,自从他来到白鹿山,已经见过这个青年几次,每一次,青年看他的目光里都是满怀深意。 福王见过很多年轻人,可是这个人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福王觉得,他一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否则,他一定会记得这人的名字。 次日清晨,看守过来送饭,往常的早饭是馒头和清粥咸菜,今天还是清粥和咸菜,只是馒头换成了火烧。 福王眉头微皱,把火烧的碎皮撕开,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四更,走水,隋槐。” 福王又掀开另一只火烧,索性把整只火烧掰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钥匙! 第二六零章 赐酒 白鹿山上只有一棵隋槐,因是古树,当年建别院时,福王便没有让人砍掉,特意保留下来。 地位越高,便越惜命,就如福王府一样,白鹿山别院在建造时,留有三条暗道。 但是,通往山下的小路,却只有一条。 这条路是就在隋槐附近,但是福王不知道,那条小路会不会也有羽林军把守。 且,这钥匙和这张字条,是谁给他的? 福王首先想到的,就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青年。 那个青年是谁的人? 肯定不是福王府的。 莫非是柴冀的人? 福王摇摇头,更不可能。 如果是柴冀的人,大可不必现在救他。 就如他所猜测的,只要太子到达新京,他便能离开白鹿山,根本没有必要冒险搭救。 福王实在想不出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人会来救他。 他看了看铁栅上的锁头,把字条放进嘴里吃了,又把那枚钥匙藏在干草下面。 四更时分,外面果然走水了,但是福王没有动,直到看守带着几名羽林军进来查看时,他仍在呼呼大睡。 羽林军看到他这边没有事,便和看守一起转身出去。 看管他的看守是两班倒,次日早晨换了另外两名,其中一个姓吉,都叫他老吉。 老吉是平城本地人,三十多岁,幼时贫苦,净身入宫做了内侍。 和老吉在一起的另一名看守,是他的徒弟马志华。 马志华十七八岁,是内侍里少有的壮实身材。 老吉爱说话,有些唠叨,福王刚进来时,和他说过几句平城话,老吉很高兴,没事就搬张椅子坐在铁栅外面,和福王聊天。 从老吉的话里,福王得知,老吉是十四岁进宫的,因为当时年纪大了,所以净身时颇吃了些苦头,差点就死了,好在他命大,竟然挺过来了。 福王问他:“平城还有亲人吗?” 老吉摇摇头:“奴婢是孤儿,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九岁时在街上偷东西,被人抓住险些打死,多亏义兄救了奴婢,义兄那时也只有十几岁,却已是那一片的老大,后来那几年,奴婢跟着义兄,有饭吃,有衣穿,可惜好景不长,义兄惹了官司,我们这些小兄弟,又变成无家可归了,后来奴婢跟着小兄弟们南下去了京城,想着京城里或许有赚钱的机会,可是钱没赚到,却把自己个儿给卖了,嘿嘿,奴婢若是没有自卖自身,这辈子也见不到福王爷这样的大贵人。” 福王笑道:“老吉你倒是乐观,有没有想过,以后出了宫,要做些什么?” 老吉叹了口气:“奴婢在宫里二十来年了,没手艺没人脉,也没钱,能做什么?不瞒王爷,别看奴婢在宫里年头多,可连皇上也没见过几回。” “没见过皇上?这也没什么,圣上没有迁都之前,本王也没有见过皇上。”福王说道。 老吉想想也是,福王爷虽是高宗的弟弟,可是却像是被放逐了一样,自从离京便再也没有回过旧京,别说是刚刚登基不久的小皇帝柴冉了,就连保康帝柴奂也应是没有见过。 福王自嘲一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时常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那位公子是哪一位,应是宗室吧,是哪家的孩子啊,本王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小辈们若不是见过十次八次,便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哈哈。” 老吉忙道:“这倒真的不是王爷您的记性不好,那位是颜公子,他不是宗室。” “颜公子?哪家的颜公子?”福王问道。 “具体他是哪一家的,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奴婢却是知道当初这位颜公子一人一马,闯上白鹿山求见卫公公,若不是他,恐怕直到现在,太皇太后还不知晓皇上出事了呢。”老吉显然对这位颜公子很是佩服,说起那日的事,口沫横飞,把颜公子如何闯山,卫明如何回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福王微微颔首,好一个急功好利之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对了,奴婢听卫公公身边的人说过,这位颜公子是许怀义许抚监的人。咦,卫公公被抓了,许抚监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老吉问道。 福王眯起眼睛,颜公子是许怀义的人? 也是,当时若是没有许怀义的授意,这位颜公子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出不了新京。 是许怀义派他来向卫明告密,然后卫明回去弄出个假皇帝,之后眼看东窗事发,许怀义就跑了?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许怀义故意让这位颜公子来告密,将卫明引进局中,然后功成身退。 如果是这样......福王心里忽然升起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他之所以会去闯宫,是因为笃定小皇帝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认为小皇帝死了? 是因为一个丫鬟的供词。 那个丫鬟是从行宫里出来的,她说了很多事,这些事全部指向一点,那就是小皇帝死了! 对了,他为何要让人盘问那一批从行宫里出来的下人呢?是因为太医死了,宫里抬出了死人。 想到这里,福王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那个丫鬟的供词是假的,而自己却真的去闯宫...... 不对不对,现在他被困在白鹿山,柴晏那个小兔崽子,十有八、九已经将他闯宫之事传得街知巷闻,对,柴晏说了,要给他夸功。 这是一个局。 许怀义让颜公子来给卫明送信是一个局,这个局里,卫明就是那个入局之人。 他决定去闯宫又是一个局,而自己就是另一个入局的人。 福王忽然觉得,背后有几只手,正在一起将太皇太后,连同他这个福王,一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福王的脸色愈来愈阴沉,老吉叹了口气:“颜公子是个读书人,听说还是童生呢,他也是倒霉,原本以为这是大功一件,可到头来,他却被困在这里,功劳没有,前程也没了,唉,别以为能跟着太皇太后是好事,那是以前,现在可不行喽,不行喽,也就是奴婢们这些无根之人,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等死喽。” 福王心中一动,那位颜公子不是无根之人,他有的是地方可去,所以他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他是想要抱上自己这条大腿。 福王的眼中染上一抹笑意:“老吉,谢谢你,将来你出了宫,便回平城吧,说不定那时本王还活着。” 老吉正要道谢,马志华快步走了过来:“师傅,您快避避,羽林军的人来了。” 老吉吓了一跳,嘴里嘟哝着:“这大白天的,他们过来干啥?” 一边说,一边把刚才坐过的椅子远远地搬开。 他刚把椅子放好,两名羽林军便大步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一位,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一只酒壶一只酒杯。 福王心头一凛,杜氏那个妖妇不想用自己换卫明了吗? “太皇太后命我们来给您赐酒,福王爷,快谢恩吧。” 第二六一章 泅水(两章合一) 福王不可置信地瞪着送到面前的那壶酒,杜氏这个疯妇,她竟然会杀他?她竟然敢杀他? “放肆!你们假传懿旨,该当何罪?” 福王大声质问,但是他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不应该颤抖的,他不是普通宗室,他是堂堂正正的龙子凤孙,他的祖父是太祖皇帝,他的父亲是太宗皇帝,他与高宗是同父兄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生死,这与那日闯宫的时候不一样,那一次,他胜券在握,他人多势众。 可是这次不同,他只有一个人,这偌大的、属于他的白鹿山行宫里,他只有他自己。 想到这里,福王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就要丧身此地了吗? 他要死于杜氏之手? 羽林军冷笑:“福王爷,您想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这里是行宫,我们是疯了傻了,还是不想活了,才会假传懿旨?福王爷,时辰不早了,您就不要磨磨蹭蹭,快接旨吧。” 福王脸上的肥肉簌簌抖动,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嘶哑:“我要见太皇太后,我一定要见她。” 两名羽林军相视一笑,笑容里都是嘲讽:“福王爷,您是要体体面面的接旨,还是让卑职来硬的,您自己选。” 体面的死法,就是自己把毒酒喝下去,至于不体面的,那就是被人强行把毒酒灌下去。 这一刻,福王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他用那把钥匙逃到隋槐那里,再从小路下山,风险是有的,但机遇也是有的。成或不成,各占一半。 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福王自嘲一笑,他很想从容就义,可是他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一名羽林军将酒倒入杯中,福王颤抖着双手接过酒杯,杯中酒洒了一半。 那名羽林军轻笑:“王爷这是太高兴了,无妨,卑职给您再满上。” 说着,羽林军拿起酒壶,酒水清冽,徐徐倒入杯中。 忽然,那拿着酒壶的手猛的一颤,酒嘴偏了,壶中酒洒到地上的干草上。 紧接着,那名羽林军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后脑上便也挨了一记,便也倒下了。 福王吓了一跳,一名羽林军倒地时压到他的腿上,他吃力地向后挪动着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抬起的头。 他看到了老吉。 那个啰里啰嗦的内侍,手里举着的,正是他刚刚坐过的那把破椅子,在他身后,是呆若木鸡的马志华。 “师傅,师傅。”马志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吉喘着粗气,胸脯大力起伏,他的额头上是豆粒大的汗珠子。 他只是一个混得不好,没见过几次皇帝,碌碌无为的内侍而已。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此时此刻,他用破椅子砸倒了两名羽林军。 “王......王......王爷,快走......快走啊!” 马志华缓过神来:“师傅,您为何这样做,这是死罪,是死罪啊!” 老吉看了看马志华:“你,你护着王爷走,快走,去平城,那是师傅的家,王爷也是平城的,一定会善待你,你快走,太子要来了,你跟着王爷会很好。” 福王惊魂未定,但是此刻已经明白了,老吉之所以会救他,一半的原因是想给徒弟讨个前程,太皇太后大势已去,如今还在白鹿山上的人,即使不死,日后也逃不过去给太皇太后守皇陵的下场。 另一半的原因,则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乡情怀吧。 若是往常,福王会觉得老吉救他的原因非常可笑,可是现在,福王笑不出来了。 他也没有时间嘲笑任何人。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踢开倒在脚边的羽林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刚羽林军赐酒时便打开了铁栅门,所以他不用那把钥匙也能从门里走出来。 老吉见了,一把推向马志华:“孩子,护着王爷,赶快离开这里,快呀!” 马志华如梦方醒:“师傅,您呢?” 老吉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师傅给你们断后,快走!” 马志华看着老吉,咬咬牙,拉着福王向监室外面跑去。 马志华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走到那两名羽林军身边,把那壶酒泼进干草堆里,又将两人扶到一边。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才悠悠醒转:“老吉,你小子还真砸啊?” 老吉嘿嘿一笑:“那位贼着呢,我若是不来真的,他能上当吗?” 二人摸着脑袋,叹了口气:“老吉,你说颜公子真能带着福王下山?” “若是只有颜公子一人,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带上福王,就一定能下山,你们别忘了,这行宫原本是谁家的地方,什么密道啊小路啊,福王心里门清。若非如此,颜公子怎会用这个法子,逼着那老东西自己逃跑”,老吉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咂咂嘴,“歇一会,等到外头没啥动静了,咱们继续演。” 两名羽林军噗哧笑了,别说,那位颜公子在太皇太后身边,居然得了不少好东西。 若是没有那些好东西,他们和老吉,又岂会行此险招。 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哪还有前途,能多捞点就多捞点,金银珠宝,才是最有用的。 接下来,老吉会被蒙面人打伤,而他们则是闻讯赶来的羽林军,他们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双双挂彩。 老吉看着得意洋洋的两人,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做完这件事,他就能离开这破地方回家了,一别十几年,义兄还认识他吗? 老吉叹了口气,他没有用,进宫这么多年,也没能帮义兄报仇,最后还要以这种方式,与姓颜的小人合作,方能脱身。 他是个废物,没有用,以后就看马志华的了。 老吉又喝了一口水,对两名羽林军说道:“差不多了,开始吧!” 马志华扶着福王,捡着没人巡逻的地方走,马志华身强力壮,福王虽然上了年纪,可是逃起命来却丝毫不慢,不多时,两人便找到了那棵老槐树。 马志华学了一声鸟叫,一条身影从旁边的冬青树后绕了出来,正是福王见过几次的那个英俊青年。 “晚生颜景修,见过王爷。” 颜景修深施一礼,声音却压得极低。 福王点点头,看看颜景修,又看看扶着他的马志华:“今日护得本王顺利下山,本王定不负你们。” 颜景修和马志华齐齐行礼道谢,福王指指不远处:“到那边看看。”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那里再往前走,绕过几棵大树和一块巨石,便有一条极其隐秘的小路直通山下。 当年,他特意让人运来那块巨石,就是为了遮挡那条小路。 福王回到新京的消息,是三天后,才传到柴晏耳中的。 “福王带回两个人,或者说是那两个人护着他回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的伤,不过咱们的内线说了,都是皮外伤,像是树枝山石之类的东西给划伤的。福王不让声张,眼下别院里草木皆兵,就连二老爷也被扣在里面不许他出门了,福王府长史,昨天还到叶首铺家里哭他们王爷生死未卜呢。” 柴晏听得一头雾水:“莫非是那两个人护着福王闯下白鹿山的?那两个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本事?” 琥珀摇头:“咱们的人不认识他们,只是知道一个是位年轻公子,另一个像是阉人。” “阉人?白鹿山上有很多阉人,可是白鹿山上有年轻公子吗?内线只说另一个是阉人,没说两个人全都是阉人?”柴晏很好奇,他也想不通,白鹿山上怎么会有年轻公...... 不对,他想起来了。 “快去,再查查,那个人是不是姓颜?” 颜景修出城送信的事,柴晏当时不知道,但是后来还是让人从城门军那里查出来了。 那夜,只有颜景修出城,他拿的是飞鱼卫的牌子。 当夜,卫明便回到了新京,彭城伯府胡家,就是那晚被灭门的。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柴晏便把颜景修这么一个小人物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总之,他要么是跟了卫明,要么是跟了许怀义。 跟了卫明,他可能是见到卫明被抓,他便逃走了。 若是跟了许怀义,那就更简单了,许怀义都跑了,他当然也跑了。 正是因为柴晏没把颜景修当回事,所以也就没有往深处去想。 若是他深想了,便能想到还有第三个可能,那就是颜景修被留在了白鹿山。 消息很快便查了出来,那位年轻公子,姓颜,正是颜景修。 而那名阉人,姓马,只是行宫里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内侍。 福王是被这两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 如今,这二人被福王待为上宾,住在福王府里,过着把人参当萝卜啃的好日子。 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太子柴策终于到了新京。 颜雪怀一行,在张家湾弃车上船,她一直担心自己这副身体,会像前世一样晕船,因此,在上船之前,她便把柴晏给带的晕船药用上了,还把前世听说的治晕车的法子也用了,生怕自己会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丝毫晕船反应,无论是在船舱里坐着,还是在船舷上吹风,颜雪怀全都神采奕奕。 可能是两辈子头一回可以痛痛快快坐船的原因,颜雪怀格外兴奋,船行了四五天,就连大牛和大壮都没有了初登船时的兴奋了,颜雪怀却依然精神百倍。 钓鱼,网鱼,如果不是李绮娘不让,她就差跳下去摸鱼了。 周大当家笑着问李绮娘:“怀姐儿会泅水?谁教她的?” 在周大当家看来,颜家那种假装斯文的人家,应该不会让家里的姑娘去学泅水的。 李绮娘一怔:“她,哦,好像是小时候,她舅舅教的。” 她说的含糊,好在周大当家的注意力反而被转移了:“我听说李家大舅是在江上出事的?后来你可让人找过?” 说起李大舅,李绮娘眼圈红了,她叹了口气:“怎能没找过,找了许久,可却没有音讯。” 周大当家对李家非常感激,虽然颜家不是个东西,可李老爷子却也是尽力了,谁也没有预知后事的能力,李老爷子也想不到颜家小人乍富后是那副嘴脸呢。 可是凭心而论,李家对李绮娘却真的很好,是当成亲生女儿的。 别的不说,周大当家仅从李绮娘的嫁妆就能看出来。 她拍拍李绮娘的手,道:“等到了京城,我让人给李大舅画像,挨个码头去打听,只要他是在江上出事的,无论生死,我也能查出来。” 姐妹俩正在说话,颜雪怀拿了一身水靠跑了过来:“姨母,您快告诉我娘,穿上这个下水很安全。” 周大当家问道:“这是谁的?” 船上都是漕帮的人,能找到水靠并不稀奇,只是这身水靠是用鲛鱼皮做的,比起普通水靠要好出许多。 “嘿嘿,这是扫尘姑姑的。”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 李绮娘还是不放心,周大当家却想看看颜雪怀的水性,对李绮娘说道:“别担心,我让扫尘和除垢跟着她一起下水。” 李绮娘这才松口,看着颜雪怀换上水靠,如同一条鱼一样跃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半天才露出头来,得得瑟瑟地冲她挥手。 周大当家点点头:“没想到这孩子的水性这么好。” 一旁的小满也像大人一样点点头:“嗯,姐姐真有本事。” 李绮娘拍拍小满的脑袋:“回头让大牛和大壮教你。”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能学泅水吗?我真的能学吗?” 李绮娘笑道:“这是一技之长,当然要学了,不过学会以后也不能想下水就下水,要注意安全。” 小满郑重点头:“娘,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几天后,路过一处码头,漕帮的人上岸补给,回来的时候带回十几匹白色孝布。 “皇上薨了。”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面面相觑,颜雪怀却看向小满,小满一头雾水。 漕帮的人连忙补充:“是新京的小皇帝薨了,现已昭告天下,三天前便开始服丧了,咱们再上岸,就要素服挂孝了。” 颜雪怀猛的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国丧期间不能宰杀牲畜,那能捕鱼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 小满清清嗓子:“能吧。” 他喜欢吃烤鱼,娘做的烤鱼,简直太好吃了。 颜雪怀恍然大悟:“对,小满说能,那就能,走,去下网!” 第二六二章 柴荟 保康帝柴奂的皇陵尚未建成,因为迁都索性停工了,柴奂的梓宫至今还在相国寺中停放。 太子柴策在出京之前便已经接到柴晏送去的信函,福王闯宫,胡太后疯了,胡家灭门,以及那个假皇帝的事,不但太子知晓,成武皇帝柴冀亦知晓。 也就是说,除了小皇帝柴冉已经变成小满的事情以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心知肚明。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比柴冉死了更合适的了。 无论真正的柴冉是死是活,做为皇帝的柴冉一定是死了。 即使有朝一日,某地冒出一位皇帝柴冉,有万民拥戴,起兵复辟,那么不论这个柴冉是真是假,他也一定是假的,必须是假的,留在史书里的柴冉,死在登基后的第三年,时年十岁。 既然躺在梓宫里的小皇帝是假的,成武皇帝柴冀,自是不会让他葬在位于旧京城外的皇陵里。 既然柴冉死在新京,太子到达新京之后,便派人在新京附近寻找一处风水宝地,做为柴冉的皇陵。 在此之前,柴冉的梓宫存放于广济寺内,广济寺鸣钟三万次。 除了柴冉没有葬进柴氏皇陵,其他该有的礼数,丝毫未减。 太子柴策,为自己的这位小堂弟,主持了隆重的葬仪。 福王自从回来之后,便病倒了,太子亲自登门探望。 对于福王在白鹿山九死一生的事,太子向福王表达了诚挚的歉意。 “幼弟年少顽劣,小儿天性,行事无状,让您受苦了,这都是孤平日里管教不严,是孤之错。” 福王差点给气死。 柴晏那小兔崽子,绑架我孙子,逼我去行宫,我儿子受伤和他也脱不了关系。他干了这么多坏事,你一句年少顽劣就翻篇了? 可是太子认错,福王也只能假模假样的连说“惶恐”,又道“愧煞我也”。 这样一来,他吃的苦,儿子受的伤,便翻篇了。 福王用衣袖抹着眼泪:“太子啊,只要天下安定老朽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老朽的孙儿,老朽的孙儿......” 福王老泪纵横,哭得伤心不已。 太子为之动容,连忙安慰:“说起来阿荟也是孤的堂弟,昨日孤考教了他的功课,当真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福王心中一动,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字字句句皆是褒奖之辞,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在福王听来,却令他隐隐感到不安。 果然,太子接下来便道:“孤临行之前,父皇已派人去接陆之礼陆老进京。叔公或许知晓,我们兄弟皆出自陆老门下,陆老的次子陆文鹰先生,与树人书院纪山长齐名,素有南陆北纪之称,父皇已将梨花山赐给陆二先生用来开设书院,教书育人,到时孤的长子也将入书院进学。” 福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附和:“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叔公也觉得父皇的做法很好,对吧?哈哈,孤亦是。因此,孤在见到阿荟之后,便觉得阿荟若是也做了陆二先生的门生,于学业之上定当更进一步,且,孤的长子生性好动,阿荟长他几岁,又是做叔叔的,一定能管得住他,有阿荟与他一起上学,孤很放心。” 福王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柴冀父子要以柴荟为质! 福王的眼泪流个不停:“承蒙太子厚爱,这是阿荟之福,只是老朽膝下只有阿荟这一个孙儿,老朽一日见不到阿荟,便茶饭不思,老朽不能没有阿荟,太子啊,老朽舍不得阿荟远行啊。”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这个容易,不如叔公也同阿荟一起回京城吧,叔公已有很多年没回京城了吧,京城里的福王府,父皇已经让人修葺了,父皇还让人将皇祖父生前所绘的骏马图送了过去,孤去看了看,后湖里的荷花开得甚好,远远走过,莲香阵阵,其景可成诗,可入画,叔公见了定然欢喜。” 福王紧咬着后槽牙,柴策的意思便是若是他不肯让阿荟去京城,那么便让他们福王府回去! 不,福王府决不能回去! 他在平城苦心经营二十多年,若是此时离开,那么他的一切便全都付之东流了。 “这......太子请容老朽见见阿荟,问问阿荟的想法。” “理应如此,稍晚一些,孤便让阿晏亲自把阿荟送回府上。”太子大度地说道。 停晚时分,柴晏如约把柴荟送回了福王别院。 看到多日未见的孙儿,福王差点没有认出来。 原本圆滚滚的柴荟,现在瘦了何止一圈,至少三圈! 直到柴荟哭着叫了一声“祖父”,福王才敢确定,面前这个英俊少年真的是他的孙儿。 白白胖胖一脸福气的孙儿,竟然被柴晏那厮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柴荟现在的身材是正正好,但在福王眼中,他的宝贝孙子,就是被柴晏给饿得皮包骨头了。 福王给了柴荟三个方案,没错,既然柴冀没有正式下旨,太子也是以商量的语气说的,那么福王便有办法将这件事无限期推迟。 可是福王万万没有想到,柴荟竟说:“祖父,孙儿想去京城。” “什么?你这傻孩子,你以为他们让你去京城,真的只是读书吗?不,他们是让你做人质,时时刻刻来威胁你的祖父、你的父亲。” 柴荟摇头:“不,祖父,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孙儿在京城,就能将京城里的事,第一时间告知祖父,孙儿在京城,还能与城中权贵子弟们一起读书,一起跑马,一起玩乐,祖父,这些年我们家远在平城,虽得一隅平安,可终归是远离朝堂,即使后来迁都,我们家也那些权臣也无甚往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成武皇帝登基,京城里必将涌现一批新贵,而这时,正是我们家与之交往的大好时机。” 福王看着柴荟,欣慰颔首,他的孙儿,虽然年纪还小,可是比起怀安郡王更有远见。 “让祖父再想一想。”福王换了一副口气,或许,他真的要考虑一下让柴荟进京的事了。 第二六三章 京城 在船中又行了十几日,周大当家与李绮娘母女,连同其他一众人,终于到达京城。 旧京这个名字,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这里重又成为大魏都城,新京重又更名为平城府。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柴冉驾崩,太皇太后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不想回京,又因柴冉的皇陵设在平城,因此,成武皇帝将高宗皇帝赐给福王的白鹿山收回,改将距离京城五里余里的的钟灵山赐予福王。 成武皇帝下旨,以白鹿山别院为基础,修建慈恩寺,供太皇太后清修。 又因为京城城外也有一座慈恩寺,因此,白鹿山慈恩寺还未修建,便被人称做小慈恩寺。 太皇太后银牙咬碎,可她却无能为力。 京城的慈恩寺,乃是太宗皇帝为其生母孝慈皇后所建。 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孝慈皇后,所以她的慈恩寺就只能被称做小慈恩寺。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太皇太后险些给活活气死。 那就是卫明终于被送来了白鹿山,可惜已是一个废人。 卫明的四肢全部被斩掉,喉咙已哑,只余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每一个人。 太皇太后看到卫明的第一眼便被吓晕过去,等她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哀家不想看到他,让他死,让他死!” 卫明是被活埋的,就埋在后山上。 太皇太后大病一场,等到她病好以后,小皇帝的孝期已过,慈恩寺已经破土动工了,而福王的嫡长孙柴荟,也已经跟随太子和柴晏,踏上了回京的路。 此时,终于脱下素服的颜雪怀,正在李食记里,指挥着工匠们干活。 京城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凄惨,当年迁都的时候,虽然也乱了一阵,但京城毕竟是京城,那些坚守祖业没有离开的大户人家,自发地组建了乡勇,用来对抗土匪和地痞,裕王大军打过来时,守城将士并不似传说中的拆掉店铺加固城墙,而是看到大势已势,没有过多抵抗,便打开城门,请大军进城了。 成武皇帝对于这片自己出生长大的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怀,他在进城之前,便命令大军,不得损坏京城一草一木,因此,裕王大军进城之后,不但没有烧杀抢掠,而且还派专人修葺房屋街道,安置百姓。 颜雪怀初进京城时,看到的便是一座繁华似锦、井然有序的都城。 京城比平城大多了,至少有三四个平城那么大。 不但有宫城、皇城和内城,还有外城。 仅是内城,便有十三座城门和两座水关,外城更是有十八座城门,就连皇城也有七座城门。 在平城时,颜雪怀不止一次听人说起新京城的建造计划,皇城也不过只有四道城门,内城也仅有八道城门,即使平城的皇城建好了,与现在的京城也无法相比。 颜雪怀兴奋极了,这座京城,她能逛上一个月! 李食记的酒楼当然也没有变成李绮娘想像中的废墟瓦砾,酒楼还是酒楼,只是看上去萧瑟破旧一些。 原本李绮娘便想带着众人住在酒楼里,周大当家没答应。 周大当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在内城,和平城那些四四方方的宅子不同,周大当家的宅子从外面看上去并不显山露水,可是进去之后,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是好大的一片。 宅子在青萍巷,据说以前这里是卫国公府陆家的一处别院,卫国公府失势之后,这处宅子被倒了两手,最后到了周大当家手里,周大当家虽然很少过来,但却让人将这宅子重又翻修过,据说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大当家把一份鱼鳞册交给颜雪怀,笑着说道:“上次在平城时,姨母两手空空,除了那支簪子,连份像样的见面礼也没给你,这处宅子就当成迟到的礼物,送给你吧。” 颜雪怀还没说话,李绮娘却已经急了。 “姐,这可使不得,这么大的宅子,您不能给她。” 周大当家看她一眼,埋怨道:“这宅子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再说,我一个当姨的,连份礼物也不能给外甥女吗?” 李绮娘是真心不想让女儿收下这份大礼,见周大当家这样说,她忙道:“你是她姨,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送这么重的礼,她一个小孩子,受不起的。” 周大当家叹了口气,李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把妹妹养得太过忠厚了。 那颜昭石狗屁不是,可却和李绮娘生出了怀姐儿这样的孩子。 “行了,实说了吧,我就是喜欢怀姐儿,我想给她什么,是我的事,我愿意。你若是觉得她受不起,就替她拿着,怀姐儿,把鱼鳞册给你娘,让你娘替你保管。” 颜雪怀早就惊呆了,这么一座苏林园林似的宅子,就这么变成她的了? 见她站着没动,周大当家给逗笑了,拍着颜雪怀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以为姨母这宅子真是给你的吗?还不是因为你娘那脾气,定然是不肯要,姨母只好转为给你,这宅子是你的,可却不是给你的嫁妆,等你出嫁之后,这宅子就留给你娘住,记住了吗?” 颜雪怀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这宅子其实是给李绮娘的。 至于她,就是中间的那个工具人。 李绮娘不知道她们两个压低声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她那宝贝闺女把装着鱼鳞册的匣子送到她手上:“娘,替我收着,这是我的,您不能替我还回去。” 李绮娘瞪着闺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大当家看着有趣,有时,她真的羡慕妹妹,身边有个机灵活泼的小棉袄。 周大当家在京城仅住了三天,便动身去了杭城,她在平城耽搁太久,帮中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 周大当家走的时候,留下了周扫尘。又过了几日,珍珠领着一位梳着圆髻插着金葫芦簪子的年轻妇人过来。 妇人给颜雪怀行礼:“小妇人夫家姓钱,娘家姓王,姑娘叫我钱王氏便是,小妇人的婆婆,是七爷的乳母,前几年便荣休了。” 珍珠忙道:“这位是吕嬷嬷的儿媳妇,吕嬷嬷一家是三个月前来京城的。” 颜雪怀不太明白这位钱王氏来见她的目的,便笑着点头。 第二六四章 落户(两章合一) 正在这时,李绮娘从隔壁进来,钱王氏连忙问道:“请问这位就是李娘子吧?” 李绮娘一怔,见钱王氏中人之姿,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嘴角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是那种让人看着舒服的喜兴长相。 李绮娘微笑颔首,钱王氏便抢在颜雪怀给她介绍之前,给李绮娘见礼,又自我介绍一番。 李绮娘有些诧异,与钱王氏客套了几句,钱王氏拿出一只黄花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七个人的京城户籍。 李绮娘在京城虽然有酒楼,可她和女儿原本的户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和颜家人在县城里。 至于温绣等人的户籍,就更不在这里了。 大魏没有户籍迁移之说,要么投靠,要么置产,否则不允许百姓窜来窜去,小地方倒还好说,京城管理极严,甚至比迁都以前更加严格。李绮娘原本也正准备忙过两天,便去京府衙门办落户,她有了户籍,颜雪怀和小满也就有了,之后才能给温绣等人写投靠文书。 大魏的投靠文书只针对良家子,分为亲属与雇佣两种。 投靠文书很是繁琐,要有里正做担保,否则一旦发现某人是逃奴或者带罪的身份,担保人也要跟着一起受刑。 因此,除非是关系很好,否则没有哪个里正,愿意给像大牛大壮这样的青壮年做担保,谁知道这人是干嘛的。 李绮娘已经准备多花点银子送礼了,万万没想到,钱王氏竟把七人的户籍全都给送过来了。 钱王氏说道:“早在半个月前,七爷就写信过来了,想来李娘子和颜姑娘刚到京城,一时忙不过来,七爷便让我那当家的把几位的户籍先办下来了,李娘子和颜姑娘看看可有需要变动的,若是有,让我那当家的再去做变更。” 颜雪怀打开一看,见上面的住址写的是青萍巷的。她们前几天才住进来,户籍上的地址便已经写上去了,钱王氏之所以今天才送过来,想来就是在等着确定她们的住址。 对于李绮娘而言,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了。 李绮娘谢了又谢,钱王氏笑着说道:“我们就是跑腿的,这都是我家七爷的安排。” 送走钱王氏,李绮娘把几人全都叫过来,说了户籍的事,大家都很高兴,不住嘴地称赞柴晏,温绣说道:“我听来干活的泥瓦匠说,如今京城的户籍可难办了,真没想到,晏公子在京城也有熟人,连户籍都能办下来。” 颜雪怀......原来你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柴晏的身份啊,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其实温绣等人也猜到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可是她们所谓的不一般,也就是某个做官人家的公子而已,对于寻常人来说,除非这人有妄想症,否则谁也不会动不动就往皇子身上想。 李绮娘把小满叫到身边,指着户籍上“李满”两个字:“娘没想到户籍已经办下来了,因此也没有和你商量,若是你想改回姓高,娘明天便去衙门做变更。” 小满看着自己的名字,眼睛里亮闪闪的:“不用变更,我就叫李满,李满很好听,我很喜欢。” 他原本也不姓高,只因生母是高太妃,他才告诉李绮娘自己姓高的,至于小满这个名字,这是他给自己取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只要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便心满意足了。 他之所以会找上李绮娘,就是因为阿莺告诉他,李绮娘是开食铺的,跟着她不会饿肚子。 所以当时李绮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便说自己叫小满。 能吃饱,不挨饿,便是他的小小满足。 可是现在,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他有娘,有姐姐,所有人对他都很友善,他想高太妃在天上,一定会高兴。 李绮娘爱怜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没事,若是你长大以后想要改回姓高,到时再改也不迟。” 李绮娘的想法非常简单,小满虽然父兄早亡,家里只有继母,但他毕竟是高氏子孙,小时候不在乎这些,说不定长大以后就会改变想法。 小满使劲摇头:“不改,我就姓李,长大以后也姓李。” 姓柴的有那么多人,又不缺他这一个,他干嘛非要姓柴不可? 转眼又过了几天,珍珠从外面回来,告诉颜雪怀:“皇上把隆安郡王的幼孙过继给大行皇帝为嗣子,封为宁王。” 颜雪怀下意识地看了小满一眼,见小满正竖着两只小耳朵在偷听,她便问道:“隆安郡王的孙儿,几岁?另外这个隆安郡王是哪家的?” 珍珠解释:“隆安郡王的祖父是太祖皇帝的兄弟,太祖立朝时他早已去世多年,太祖追封他为梁王,由隆安郡王的父亲袭爵,到了隆安郡王时由亲王递减为郡王,隆安郡王算是福王的堂弟,此次过继的是他的嫡孙,排行第十一,皇上给改了名字,叫柴承,今年只有四岁。” 颜雪怀又去看小满,小满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颜雪怀冲他眨眨眼睛,听到了吗?你儿子已经四岁了,只比你小六岁。 “这位宁王只有四岁,那他住在哪里,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吗?”颜雪怀很是好奇。 珍珠也不清楚,他道:“按理说是应该有自己的王府,说不定还会去就藩,不过他还这么小,即使有了王府,恐怕也要和家里人一起住吧。” 说完宁王的事,珍珠便喜形于色起来:“七爷的府第已经收拾好了,等七爷回来就能住进去了。” 颜雪怀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柴晏若是没有自己的府第,那他就要住进皇宫里的现实。 她也直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意识到柴晏是皇子。 “他的府第在哪儿?”颜雪怀问道。 “在东华巷,离皇宫不远,与三爷的东胜巷离得很近,您不知道,七爷和三爷的关系最好,每次七爷闯了祸,都是三爷给他善后。”珍珠说完,又有点后悔,他这样说,颜姑娘会不会误认为七爷是个敢做不恨当的人呢。 果然,颜雪怀问道:“柴晏经常闯祸吗?” 珍珠用力摇头:“没有,七爷自从入了行伍,就很少闯祸了,您看这次在平城,七爷把事情办得多好啊,我听说万岁爷很满意呢。” 说到平城,珍珠一拍脑袋:“对了对了,福王的孙子,这次也跟着太子和七爷一起来京城了,估摸着再过十几天就能到了。” 颜雪怀怔了怔,福王的孙子?她没见过,但是听人说过,福王的孙子长得和福王一样,是个白胖子。 “人质?”她问道。 珍珠吓了一跳,少东家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小的不懂这些正事,不过十有八、九就是少东家猜的这样。” 珍珠又想起一件事,道:“听说京城里的那些读书人,写了很多诗文,讽刺福王爷,还有御史上书,说福王爷不忠不慈,不配为王。” 颜雪怀轻扬眉脚:“就是他闯宫的那件事?” “对啊,虽说福王爷闯宫才揭穿了假皇帝的事,可这事好说不好听,毕竟他老人家闯宫在先,明明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就在白鹿山,福王爷若是求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去闯宫,那才是忠勇,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自己带着家将们过去了,还和羽林军打起来,小皇帝又死了,这事,是吧,谁能说清,少东家您说对吧,也不怪那些读书人会骂他。” 颜雪怀冷哼:“囚禁定国公这件事,我就不信只是柴姝一人所为,觉明庵紧邻小觉寺,若是没有福王默许,柴姝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珍珠一拍大腿:“七爷也是这么说的,七爷说这就是福王的主意,若是以后被问责,福王大可推到柴姝身上,只说自己管教不严便行了,何况柴姝身为郡主,又是死了丈夫的,按情按理,都已经不是他能管教的了。” 无论是那位四岁的小宁王,还是福王孙子的事,对于颜雪怀而言,这都是外人的事,与她没有关系,因此,在让小满知道他有了儿子之后,颜雪怀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次日,李绮娘要去定国公府,她要带着颜雪怀一起去,颜雪怀不想去,最终李绮娘是带着小满和珍珠去的。 见他们走了,颜雪怀翻个白眼,她就不信了,她家的酒楼都没有毁于战乱,堂堂定国公府会让人给拆了? 齐慰该不会是对她娘有想法吧? 偏偏李绮娘对齐慰信任得不能再信任,颜雪怀觉得,如果她说齐慰没安好心,李绮娘说不定会罚她去洗碗。 不过,好在齐慰不在京城,李绮娘想去国公府看看,那就去吧,有珍珠跟着,难道还怕国公府里藏着大灰狼吗? 国公府里没有藏着大灰狼,但却住着一堆老家伙。 这些年齐慰很少回去,偌大的国公府,便成了这些老仆们养老的地方。 老仆们大多都是曾经跟随齐慰的父亲老定国公上过战场的,有的没有家人无处可去,有的儿孙满堂却不愿意和老伙计们分开,齐慰索性让他们住在国公府里。 李绮娘从国公府回来以后,念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做了适合老年人吃的点心,打发大牛送了过去。 又过了两天,酒楼拾掇得差不多了,李绮娘松了口气,便又带上小满和珍珠去了国公府,这一次,她带回两大篮子新鲜蔬菜,原来那些老伙计们闲来无事,在国公府里种了很多菜。 颜雪怀看着那些菜,问道:“娘啊,您以后还是别去了,那些老人家种菜很辛苦的。” 李绮娘想了想,道;“嗯,那我下次做些能存放的吃食送过去。” 颜雪怀有些无奈,她想起那把被李绮娘当成宝贝一样的菜刀了,还记得李绮娘把菜刀拿回来的那天,差一点就要抱着菜刀睡觉了。 开过光的菜刀...... 颜雪怀觉得,再这样下去,李绮娘不会被小满抢走,也要被齐慰夺走了。 李绮娘花了十两银子,找了京城里有名的铁板神算看了日子,下个月初六便是李食记开业的黄道吉日。 现在跟离初六还有十来天,李绮娘便想趁着现在不忙去给小满找学堂。 没想到,前几天来过的钱王氏又登门了。 “姑娘刚回京城,不知可否听说了禁酒令?”寒暄几句之后,钱王氏便纳入正题。 颜雪怀一怔,禁酒令?不让喝酒?来酒楼的客人只能喝茶喝白开水? 珍珠忙道:“少东家,小的也是刚刚知道禁酒令的事,因为迁都的原因,从京城到平城,这一带很多地方的百姓要么逃难,要么被匪患滋扰,民不聊生,流离失所,耕地更是十亩九荒。江淮一带又遇灾情,这两年的收成都不好。万岁爷虽然下令免了三年赋税,可也难以缓解缺粮之危。而酿酒是很费粮食的,因此,现在那些读书人们纷纷上书,请朝廷颁布禁酒令,仿照宋代的做法,禁止民间私人酿酒,商家更不能随意贩卖。” 平城的李食记虽然只是食肆,和酒楼无法相比,客人们也只是小酌几杯,可即使仅是小酌,李食记每个月的酒水利润,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就连李绮娘,也没把酒水的事放在心上。以她的经验,酒楼开起来,便会有酒坊找上门来,主动送酒过来代卖,卖得好当然更好,卖得不好,到时让酒坊把余下的酒再拉回去,酒楼是不会在酒水上面压钱的。 可是听珍珠说的这个劳什子的禁酒令,开酒坊的岂非要关门了? 颜雪怀看看珍珠,又看看钱王氏,道:“嫂子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禁酒令的事?” 颜雪怀内心深处认为,这所谓的禁酒令一定会颁布,只是早晚的问题。 钱王氏还是那副喜兴模样:“姑娘果真是通透,颜雪怀看看珍珠,又看看钱王氏,道:“嫂子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禁酒令的事?” 颜雪怀内心深处认为,这所谓的禁酒令一定会颁布,只是早晚的问题。 钱王氏还是那副喜兴模样:“姑娘果真是通透, 第二六五章 赏赐(两章合一) 送走钱王氏,颜雪怀便把禁酒令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悄悄叫了珍珠,问起吕嬷嬷的事,珍珠告诉李绮娘,吕嬷嬷其实并没到荣休的年纪,只是皇帝早在潜邸时就立下规矩,家中男丁年满十三岁,乳母便出府荣休。 吕嬷嬷的父亲曾经做过两任知县,夫君是高宗年间的举人,吕嬷嬷荣休之后便深居潜出,幼女是老来女,出生后身体不好,吕嬷嬷便一直菇素为幼女祈福,夫君钱举人创办私塾,教书育人,与世无争。 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想要借着吕嬷嬷的关系,替自家儿孙攀上柴晏,都被挡在门外。 因此,柴晏对吕嬷嬷非常敬重,连带着江皇后对她也另眼相看。 吕嬷嬷有两子一女,钱大郎就是钱王氏的丈夫,他比柴晏年长五岁,读书不行,人却很是沉稳干练,当初跟随柴晏一起入行伍的十几个人里就有钱大郎;次子与柴晏同龄,已是童生,一直在跟着父亲读书。 成武皇帝登基之后,江皇后便让人接了吕嬷嬷一家进京,一来是因为吕嬷嬷,二来也是看中钱家两兄弟。 李绮娘明白了,钱家的两个儿子,日后便是柴晏的心腹。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往女儿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闺女的脾气,若是看不上什么人,决不会给那人半丝机会,哪怕是讨好的机会,也不会给的。 有些事啊,当娘的怕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次日,李绮娘便从以前相熟的铺子里,定了几匣子成色极好的竹荪和猴头菇,又加了一匣燕窝,让珍珠送去了钱家。 礼不重,但很周到。 刚好那天江皇后叫了吕嬷嬷进宫,吕嬷嬷便把这事说了,江皇后微笑:“做母亲的不卑不亢,做事周到,不错。” 吕嬷嬷又道:“民妇的儿媳见过颜姑娘两面,回来后说,颜姑娘也是个知礼且通透的。” 江皇后问道:“除了知礼且通透,还有其他的吗?” 吕嬷嬷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颜姑娘是位美人。” 娶妻娶德,容貌倒在其次,正室要端庄贤惠,妾室才会以色侍人。 吕嬷嬷犹豫再三,生怕会因此引起江皇后的反感,但是钱王氏对颜雪怀的评价,除了知礼通透以外,也就只有称赞颜雪怀长得漂亮了。 且,容貌这种事,也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江皇后早晚会知道。 因此,吕嬷嬷还是把那句“颜姑娘是位美人”的话说了出来。 她察言观色,见江皇后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这才松了口气。 “有多美?比我的阿晏还要美吗?或许是吧,吕嬷嬷你是不知道,阿晏是真的心悦这位颜姑娘,他为了帮颜姑娘的母亲寻找亲人,给本宫接连写了三封信,他在军营的时候,半年都不给家里写上只言片语。唉,本宫早年还曾担心,阿晏长大以后,会被无数小姑娘惦记着,个个都想嫁给她......本宫想多了。” 吕嬷嬷噗哧笑了:“七爷专情,随了陛下。” 这句话是说进了江皇后心里,她抿嘴笑了,对吕嬷嬷说道:“这也是小时候你教得好。” 吕嬷嬷忙道:“民间有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所以您看,七爷高贵的品质是与生俱来的。” 晚上,皇帝过来,江皇后便说起柴晏的事,皇帝冷哼:“笨。” 江皇后不爱听了,她那心肝宝贝的小儿子,刚刚才在平城立了大功,怎么就笨了? 皇帝道:“老大七八岁就给自己定下了亲事,老三,算了,老三就更不用说了,差点抢亲,你再看看小七,他的哥哥们像他这么大时,早就成亲了。” “阿善也没有成亲。”话一出口,江皇后就后悔了。 柴善是老二,二十五岁了,别说成亲了,他不当和尚就谢天谢地了。 皇帝又哼了一声,问道:“他可说了什么时候进京?” 江皇后唉了一声:“您把钟灵山赐给了别人,阿善更不肯回来了。” 成武皇帝登基之后,柴善便动身去了普陀山,直到现在也没提回来的事,反倒写过一封信回来,说他不要府第,只想要距离京城五十里的那座钟灵山。 皇帝一怒之下,把钟灵山赐给了福王。 “他要钟灵山做甚?建寺庙还是修佛堂?他有银子吗?还不是要花朕和你的钱?朕为解百姓之苦免了三年赋税,如今国库不足,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可他倒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些没用的事,你写信告诉他,就说是朕的命令,他想建寺建佛堂,自己去化缘,对了,化缘的时候不许提及自己的身份,否则,朕断了他的俸银。” 江皇后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否则她的阿善真的要去化缘了。 “对了,今天吕氏进宫,说起了周大当家的妹妹。” 皇帝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道:“她那妹妹已经来到京城了?” 江皇后点点头:“臣妾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周大当家的妹妹幼时被一位姓李的厨师收养,李氏早年便在京城开了一座酒楼,后来迁都,她随着夫家去了平城。可惜她那夫家薄情寡义,宠妾灭妻,李氏九死一生,与夫家和离,带着女儿住在平城,现在姐妹团聚,便一同回到京城。” 皇帝颔首:“此番漕帮出船出力,周大当家居功甚伟,偏偏她又是女子,李家直系也没有男丁,朕想要封赏,却不知从何下手,既然她的妹妹到了京城,皇后便让人送些赏赐过去吧。” 赏赐周大当家的妹妹,总比封赏周大当家和整个漕帮要容易得多。 新朝初立,整个京城的高门贵妇都在眼巴巴盯着皇后的朝阳宫,皇后给哪家送去赏赐,这便是天大的脸面。 江皇后微微蹙眉,思量着要不要把自家儿子心悦人家女儿的事情说出来。 现在说,会不会太早? 柴晏还没有回来,算了,那就等他回来以后再说。 江皇后还要问问宝贝儿子的心思,那个小阎王,从小就不听话,事事都与他们反着来,江皇后觉得,与其自己越帮越忙,还不如顺其自然。 两天后,朝阳宫的赏赐送到了青萍巷,太监只说,周大当家的妹妹到了京城,周大当家为国事奔波操劳,却无暇与家人团聚,皇后感其忠义,特派他送来赏赐。 送走宫里的太监,李绮娘默默看着赏赐的那些东西,除了一小部分药材补品之后,余下的,有十几匹颜色鲜亮的锦缎,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面,玉石雕成的十二生肖把件,一匣玉兰花形状的老墨,一盒笔杆上雕着四季花卉的湖笔,另外还有一匣子做工精致的宫花,甚至还有由大到小一套十二只的无锡大阿福。 李绮娘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看来柴晏的心思,真的没有瞒着宫里那位。 其实柴晏一早就对李绮娘说过,他的亲事可以自己做主,可是李绮娘没有相信,尤其是当她知道柴晏的皇子身份之后,便更不信了。 李绮娘又叹了口气,她发现最近她总是在叹气。 小满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把小脑袋钻进她的臂弯里:“娘,您不开心了吗?” 宫里赏了这么多好看的东西,娘应该很高兴。 李绮娘看着臂弯里的孩子,比起刚来的时候长胖了,脸蛋圆圆的,白里透红,五官精致,是个很漂亮的小郎,就是个头不见长,李绮娘记得,颜雪怀七岁时好像就有这么高了。 “娘没有不开心。”李绮娘柔声说道。 小满眨眨大眼睛:“娘是在想姐姐吗?” 李绮娘失笑:“你怎么知道的?” 小满也不回答,只是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幽幽地说:“哥哥是好人,他对姐姐很好。” 李绮娘哭笑不得:“你这个小人儿,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小满很认真地说道,“铺子里有那么多卤蛋,他们却要去吃茶叶蛋,还不带着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绮娘问道。 “就是咱们从平城走的前一天啊。”小满一点也没客气,那些卤蛋都是他亲手剥的,好辛苦的,可是哥哥姐姐却要到外面吃茶叶蛋,没有吃他剥的卤蛋。 李绮娘眉头微蹙,怀姐儿单独和柴晏出去吃茶叶蛋? 怀姐儿馋茶叶蛋吃吗?想吃多少,娘给做! “你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怎么知道柴哥哥对你姐姐很好的?” “有一回,姐姐要坐到台阶上,哥哥不让她坐,让她坐在垫子上,可是哥哥自己却坐在台阶上面。” 小满说的一本正经,李绮娘在他的圆脸蛋上捏了捏:“宝贝儿子,你真可爱。” 小满的脸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他连忙把脸蛋藏到李绮娘的臂弯里,娘怎么也像姐姐一样,喜欢捏人脸蛋了。 今天颜雪怀和吕英儿,跟着周扫尘和温绣一起去逛街了,回来时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 一进门,看到堂屋里摆着的东西,颜雪怀吃了一惊:“娘,这是谁送来的?” 温绣却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些匣子可真好看,像过彩礼一样。” 小满闻声跑出来:“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赐。” 他的话音方落,就听到温绣哎哟一声:“小少爷,你说的啥,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赐。”小满重复一遍。 这一次,温绣听清楚了,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她看看吕英儿,又看向周扫尘,却见这二人一起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面色如常,问道:“皇后娘娘给谁的赏赐?” “皇后娘娘说姨母做事很辛苦,没有时间与娘团聚,皇后娘娘感念姨母忠义,特派人送来这些东西赏赐给娘。”小满已经认识很多字,他口齿伶俐,就连太监说话的语气也学得惟妙惟肖。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还好,这是赏赐给李绮娘的,而且还是因为周大当家才赏赐的,与她无关。 她打开匣子,挨个查看,每打开一个,吕英儿和温绣便惊叹一声,颜雪怀诧异地看着她们:“你们怎么了?” 温绣指指那十二只无锡大阿福:“皇后娘娘该不会以为老板娘还是个小姑娘吧,少东家你快看,这些泥娃娃可不就像小孩子玩的,我闺女小时候,我给她买过一对,就是不如这些精致。” 吕英儿则是看着那一匣子玉兰墨和刻花的湖笔眨巴眼睛,虽然少东家生平只练过一回字,可是少东家为了练笔买的那些东西,和皇后娘娘赏的这些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好看,好像没有多大用处。 颜雪怀嘿嘿两声,指着其中几个匣子:“过来帮忙,全都搬我屋里去。” 姐弟俩老实不客气地把一堆东西搬走,李绮娘这才走出来,让温绣把那些药材补品收进库房,她和吕英儿把其他东西搬到她的屋里。 这些也不是给她的,那些颜色鲜亮的缎子,还有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她都要替闺女先收着。 三天后,李绮娘给小满找了一家私塾,先生姓黄,五十多岁,是位秀才。私塾里总共也只有七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六岁。 李绮娘带着小满过去,黄秀才让小满背了一段三字经,便同意小满过来上学。 李绮娘和小满都很高兴,李绮娘给小满收拾出一间书房,颜雪怀大方地把皇后赏的雕花湖笔和玉兰墨,各分了一半给他,大壮则负责每天接送小满上下学。 到了上学的那天,小满穿着簇新的衣裳鞋袜,背着新书包,跟着大壮,一蹦一跳去了学堂。 看着他的背影,颜雪怀无限感慨,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小学生? 没想到下午大壮接小满回来时,新衣裳不但脏了,而且还有一处被撕破了。 颜雪怀看向大壮,大壮摇头:“问了,不说。” 颜雪怀把小满拽过来,见他的新鞋子上有个泥脚印:“让人打了?” 小满低着脑袋不吭声。 “我是谁?”颜雪怀问道。 “姐姐。”小满小声说道。 第二六六章 打架 “你是被谁罩着的?”颜雪怀又问。 “姐姐。”小满的脑袋垂得更低。 颜雪怀无名火起,拽着他便往外拖:“知道是我罩着你,还不对我说实话,出去出去,到大街上去,我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弟弟。” “不,我不走,我说,我说!”小满十根脚趾头一起用力,既不能抠进地里,死活不肯走,“是董昀,还有杨平安,我打不过他们” 小满觉得自己好丢人啊。 “他们欺负你了?”颜雪怀问道。 “董昀说我像个娘们儿,我说我不是,杨平安就来扒我衣裳,我不让他扒,哇” 小满委屈极了,他的哭声震耳欲聋,颜雪怀和大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话:原来小满也会哇哇大哭! 大壮:“太欺负人了,看我明天不把那两个坏小子打得满地找牙。” 颜雪怀听李绮娘说过,黄秀才说学堂里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二岁,也就是些小毛孩子而已。 “大壮,打小孩不太好,那两个孩子也没有犯啥大错,这样吧,你去买两条小青蛇,塞那两个小孩衣裳里,一人一条,不偏不向。” 大壮:少东家真仁慈 大壮转身出去买蛇,从青萍巷出去右拐,走三条巷子,有座石拱桥,桥底下有个摆摊的白胡子老头,有小青蛇,还有小螃蟹。 见大壮真的去买蛇了,小满不哭了,却是一脸惊恐:“姐姐不要,蛇会咬死人的。” 颜雪怀狞笑:“欺我弟弟者死!” 小满后退几步,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大壮回来,不要买蛇!” 见一大一小皆跑走了,颜雪怀收起狰狞,好整以暇嗑起了瓜子。 小满没能追上大壮,他找到大壮时,大壮已经买了蛇,蛇用小笼子装着,翠青色,细细的两条,交缠在一起,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懵懂地看着笼子外面的人。 “姐姐,真要把这两条蛇塞进董昀和杨平安的衣裳里吗?”小满带了哭腔。 颜雪怀打量着小满,忽然发现这小孩的神情和那两条小蛇有些许相像。 “是啊,若是你舍不得,那就换成蚯蚓。” 大壮买小蛇时也顺便买了蚯蚓,蚯蚓是用来喂蛇的。 小满想了想,点点头:“那就用蚯蚓吧。” 蚯蚓不会把人咬死。 颜雪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次日早晨,颜雪怀亲自送小满去上学,她穿着青绫裙子,肩上还背着一个青绫子的小包。走路的时候,裙子晃晃悠悠,带起细碎的青波。 小满看着姐姐的裙子,就想到了那两条小青蛇。 颜雪怀抬起纤纤玉手,玉手里拎着个青翠色的笼子,笼子里装着的就是那两条小青蛇。 “姐姐,不是说好了用蚯蚓吗?”小满快要哭出来了。 颜雪怀饶有深意地浅笑:“你不觉得我今天的打扮,与蛇更搭配吗?” 小满怔了怔,忽然拔腿就跑:“我自己去上学,不用送了。” 看着他越跑越快,颜雪怀轻笑,原来他能跑得这么快啊。 下午,大壮还没走到学堂,就遇到了独自走回来的小满,这一次,小满身上的衣裳没有破,但是很脏,像是在地上滚过,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大壮问他:“打架了。” 小满扬起脑袋:“嗯。” 第二天,小满不让大壮送他,可是他前脚出门,颜雪怀便在后面跟上了。 校园霸凌这种事,她经历过。 家长可以出面,但是没用,在学校里上学的是孩子,家长不可能形影不离。 前世,她被霸凌,捅了其中一个的眼睛。后来她到了社会上,有一次看到了那个换了眼睛的女同学,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就是对那女同学笑了笑,那个曾经一边指挥同伴扒她衣裳,一边录像要发到网上的女生,此时吓得忘记逃跑,跪在地上求她饶命。 可颜雪怀还是去了学堂,她可不信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小孩会打架,既然打了,那就要善后。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黄秀才的学堂就开在自己的家里,粉墙青瓦,一个肥胖妇人牵着一个孩子,在门口拦住小满不让他进去。 颜雪怀细腰长腿,娉娉婷婷地走过来,青绫裙子随风摆动。 妇人抬头,看到了颜雪怀,小满也看到了,讷讷叫道:“姐姐。” 妇人顿时来了精神:“你就是这小娃的姐姐?你来得正好,你快看看,你弟弟把我儿子的脸给挠成什么样了,这,还有这。” 妇人用小萝卜粗的手指头,指着男孩的脸上的伤痕,伤痕小小的,有两三处,已经结痂。 妇人又掀开男孩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块青紫:“这是牙咬的,你弟弟属狗的吗?咬住了就不松口。” 颜雪怀眨眨眼睛,问那妇人:“那你说该怎么办?” 妇人冷哼:“这可是伤到脸上,我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做驸马的,脸上留下疤,怎么当驸马?” 颜雪怀看看这对母子,母子俩有着一模一样的小眼睛塌鼻梁,倒挂金钟的身材。 还真挺像驸马家里的石墩子。 颜雪怀慢条斯理地扯下肩上背着的青色小包,从里面拿出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子,除此以外,还有一张纸。 “衣裳是福元祥的,用的是茧绸,张老师傅亲手所制,花了三两银子,鞋子同样是福元祥的,花了一两,总计四两正,这是买衣裳时的收据,上面福元祥的印章真的不能再真。” 她展开那张纸,在妇人面前晃了晃,又把衣裳抖开,就连那双沾了泥巴的鞋子也提到与妇人鼻尖齐平,方便看得清楚。 “你要干嘛?”妇人尖叫。 颜雪怀笑得阴险:“当然是赔钱了,衣裳鞋子总计四两,另外,龙虎山的张天师亲自给我弟弟算过命,我弟弟是诸葛亮转世,命中注定登阁拜相,可是你知道吗?你儿子把我弟弟吓得三魂出窍,嗖的一声,硬生生把诸葛亮的魂魄给吓跑了,你儿子能不能做驸马还要求神拜佛保佑他别被天子嫌弃,可诸葛亮跑了却是真的,这是精神损失,你们家必须赔,看你们这样也不像是能赔得起的,算了,我们日行一善,就放你们一马,连带着那四两银子,总计一百两,赔吧!” 第二六七章 老大 胖妇人一声尖叫,她就够不讲理的了,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比她更不讲理的,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胡说八道,你蒙谁呢,你说你弟弟是诸葛亮转世,他就是了?” 颜雪怀:“你还说你儿子要做驸马呢,我正想报官,告你家宵想贵人。” 胖妇人:“你你你,你告你告你告啊,你弟弟打人,还有理了?” 颜雪怀:“你儿子把我弟弟的衣裳都给打坏了,要不这样吧,你儿子咬我弟弟一口,我弟弟也把你儿子的衣裳鞋子给撕烂了,对了,你还要请个招魂的,把诸葛亮的魂魄给招回来。” 胖妇人:“你做梦,你个小浪蹄子,好事都让你占尽了,还招魂,我招你八辈子祖宗。” 颜雪怀:“你想着给我家祖宗当孙子,我家祖宗还嫌你胖呢。” 胖妇人:“你说谁胖?” 颜雪怀:“说的就是那个胆大包天想给公主当婆婆的,你不爱听,咬我啊。” 颜雪怀巴不得那妇人扑过来咬她,那样她就能倒在地上装晕,扮一回小白花了。 可是那妇人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却没有再迈第二步。 这个臭丫头太奸诈,她可不能上当,若是咬上一口,说不定一百两就变成了二百两。 这胖妇人的儿子名叫杨平安,是这一片儿出名的小霸王,已经换了几个学堂,两个月前才来黄秀才这里读书。 这时,又有人带着孩子过来,他们全都住在附近,对这对母子认识得不能再认识。 这个当娘的最是护犊,杨平安打了人,若是有家长找上门,每每都被这妇人给骂出来,若是杨平安因为打架被先生责罚,这妇人便打去学堂,把先生骂得狗血喷头。 就因为这个原因,杨平安已经换了几个学堂,黄秀才的太太也姓杨,与杨平安算是远亲,黄秀才碍着面子,这才免为其难收下他。 杨平安是两个月前来的,倒是没有惹事生非,一来是其他学生对他避之不及,谁也不敢招惹他,二来据说杨平安拜了老大。 当然,这些都是家长们听自家孩子说的,他们也听说学堂里来了新学生。 那个杨平安,比小满足足高了一头,白白胖胖,站在那里像堵小号的肉山。 相比之下,小满就像是只小奶猫,一看就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家长们相互看了一眼,看了吧,狗改不了吃屎,这个杨平安又开始打人了,看来该去找黄秀才好好说说了,要么杨平安转学,要么他们的孩子转学。 看到家长们指指点点,胖妇人更来气,大声叫道:“我儿子被人欺负了,你们都来评评理,这个死丫头还要让我们家赔钱,真没天理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说道:“杨家的,行啦,你家平安是个什么样,左邻右里谁不晓得,你吵也吵了,骂也骂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干嘛跟小孩子过不去。” 又有一个妇人说道:“就是,你不嫌丢人,你儿子也嫌丢人,这里是学堂,又不是你家。” “你们都闭嘴吧,你们知道个屁,明明是这小浪蹄子的弟弟欺负了我儿子,你们看,我儿子的伤,你们看啊,你们回来,你们怎么不看啊,你们都给我回来!” 胖妇人大呼小叫,可是家长们把自家孩子往门里一推,头也不回地就转身走了。 颜雪怀噗哧笑了,对小满说道:“进去上课吧,赶明儿姐姐就让人教你武功,谁敢再欺负你,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小满郑重点头,看也没看那对母子,昂首挺胸向学堂里走去,从杨平安身边经过时,他扬起下巴,高傲地哼了一声。 “娘,他哼我。”杨平安对胖妇人说道。 胖妇人大喊:“谁让他去上学了,不许上,不赔我儿子,就不许去上课。” 颜雪怀冷笑:“你当你是谁啊,看门狗吗?要赔也是你赔我们,一百两,拿来!” “不给,就是不给,你能把老娘怎么的?”胖妇人又叫。 颜雪怀:“不怎么的,要不你撒泼打滚吧,说不定我就把一百两减到五十两。” 别说,这若是换上郭老太太,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这京城里的泼妇,就是不一样。 胖妇人一经提醒,正要有所行动,杨平安却急了,冲着她瞪起了眼珠子:“谁让你来的,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快回去,让老大看到一定会笑话我。” “老大,什么老大,你拜了老大,那是什么人啊,小兔崽子,我告诉你,你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胖妇人揪着杨平安的耳朵,顾不上再和颜雪怀吵架,颜雪怀忍着笑,转身走了。 下午,她早早地就让大壮去接小满,大壮带着小满回来,这一次,小满无论脸上还是身上,都是干干净净。 “杨平安没有再找你麻烦?”颜雪怀问道。 小满一脸得意:“董昀说我是条汉子,要收我当小弟,杨平安最怕董昀了,他不敢找我报仇。” “董昀?”颜雪怀想起来了,小满说过,欺负他的人里,一个叫杨平安,还有一个就是叫董昀,说小满是娘们儿的,就是董昀,不过动手的,却是杨平安。 “董昀是杨平安的老大,杨平安特别怕他。”小满得意洋洋。 “董昀要收你当小弟,你同意了?”颜雪怀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师说的话是对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小学生也有江湖。 “当然没有”,小满很认真,“我有姐姐罩着,要老大干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颜雪怀笑出了八颗牙。 “你没有答应,那个董昀会不会继续欺负你?” 小满摇头:“董昀说了,江湖好汉是不会欺负小孩的,我打了杨平安,董昀说他以前看走眼了,以为我是个娘们儿,其实我是真汉子,他还说杨平安的娘若是敢来学堂里闹事,他就让他姐抽死丫的。” 小满不会说脏话,“抽死丫的”是他学着董昀的口气说的,颜雪怀一怔,这好像是平城一带的土话,京城的小孩怎么也会说? 第二六八章 黎罗 珍珠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淮安和蜀地酒坊的人已经到了。 早有手下的人把住处提前安排妥当,钱王氏事先已经告诉颜雪怀,这两位一个住在四季春客栈,另一个则是住在蜀风会馆。 珍珠只要去这两处地方问一问,便能知道要等的人来没来。 “四季春客栈很小,也很偏僻,大大小小只有十二间房,被淮安来的客人全部包下。我打听过了,这家酒坊的东家姓黎,黎家世居泗水镇,泗水镇上大大小小的酒坊有三十多家,黎家是其中最有名的,他家的酒名叫黎家宴。 黎家的酒方子传到这一代是第五代,没有传嫡传长的规矩,挑上谁就传给谁,这一代的传人是位女子,也是黎家第一位女传人,因此,老当家去世之后,黎家几房就闹起来了,现在虽然平息了,可是矛盾还是有的。 蜀地来的这位就厉害了,是蜀地巨贾罗家,京城的蜀风会馆就是罗家自己的产业。罗家是做丝绸生意起家的,祖上早年曾出海到过占婆国和暹罗斛国,挣下万贯家财,这些年其他地方打仗,蜀地却未受战乱所扰,罗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只是罗家的生意大多都在蜀地,因此在京城名声不显,就连这家蜀风会馆,在此之前也没人知道这是罗家的产业。 罗家不仅做丝绸生意,还做茶叶和漆器,另有商铺无数,酒坊只是罗家其中一项生意而已。 罗家酿酒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罗四老爷爱喝几杯,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方子,自己加以研究改良,买了酒窖开始酿酒,他请的都是蜀地最有经验的师傅,这酒还真让他给酿成了,到了如今,罗家的蜀阳春酒坊已经在蜀地首屈一指,今次来京城的,便是罗四老爷的儿子罗清。” 珍珠一口气说完,颜雪怀问道:“那个禁酒令还没有颁下来?” 珍珠摇头:“没有,不过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若是等到正式颁布以后再下手,那也就晚了。” 李绮娘皱眉:“这次来京城的酒坊有几家了?” 珍珠掰着手指头,数了八家。 八家酒坊,钱王氏却只说了其中两家。 李绮娘和颜雪怀互视,母女俩心中有了盘算。 小满正在做功课,颜雪怀把两份空白拜帖放到他的书桌上:“我说,你写。” 没办法,如今在青萍巷,字写得最好的,就是小学生李满。 珍珠见缝插针:“七爷的字也写得很好。” 小满看他一眼,眼刀锐利,你家七爷已经在和我抢姐姐,现在连写字的差使也要抢吗? 珍珠假装没看到,默默掏出一包龙须糖放到小满面前。 小满又看了珍珠一眼,眼波流转间如四月里穿堂小风,继而低头写起,心无旁鹜情绪,稚子持笔却见端方。 稍顷,拜帖写完,小满吹干墨迹,双手交给珍珠:“有劳了。” 珍珠把两份拜帖分别送到四季春客栈和蜀风会馆,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母女,黎家没有回话,但是罗家那边刚把拜帖送进去,便走出一名管事,说是他家公子明日下午便得空。 “娘,明天您去时,带我一起去吧,我会讲四川话。” 看到李绮娘神情诧异,颜雪怀立刻飙出几句蜀地方言。 这下子,连珍珠也吃惊不小:“少东家去过蜀地?” 颜雪怀嘻嘻一笑,她不会告诉他们,她其实是个隐藏的语言天才。 没错,这是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只不过一直用不上而已。 她以为李绮娘会盘问她,可是没想到,直到晚上睡觉,李绮娘也没有问。 次日一早,大壮送小满去学堂,学堂里中午管一顿饭,当然,这是另外收钱的。 今天小满出门的时候,李绮娘特意用食盒装了自己做的水晶肴肉,让他一并带上。 谁让自家儿子刚上学就打架呢,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不对的。 李绮娘叮嘱小满:“第一层装在碟子里的,是孝敬先生的,第二层装在碗里的,要摆到桌子上,这是大家一起吃的。” 小满乖顺地答应,又把李绮娘的话重复一遍,表示他全都记住了。 用过午食,李绮娘和颜雪怀便准备去蜀风会馆,时辰尚早,李绮娘便道:“也不知道小满在学堂里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打架的事,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像。” 颜雪怀笑着安慰:“您就放心吧,有董昀和杨平安在,还轮得到小满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像吗?做先生的,淘气的孩子见得多了。” 李绮娘想想也是,道:“待会儿从蜀风会馆出来,去给黄先生选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送过去吧。” 颜雪怀算是知道,前世那些有事没事就给老师送礼的家长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就有一个。 她白了李绮娘一眼,没有说话。 李绮娘讪讪,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她便没有再提给黄先生送礼的事,可心里却在嘀咕,等到中秋的时候,给黄先生送的节礼要厚重一些。 母女二人到了蜀风会馆,珍珠进去递上名帖,先前的那位管事便走了出来,操着一口川味官话,笑容可掬地请了李绮娘和颜雪怀进去。 罗公子约末十七八岁,刚打个照面,颜雪怀就吃了一惊,这人长得可真白啊,肤若冰雪,却不清冷,眉目温和,看着亲切,算得是个美少年。 颜雪怀看了一瞬,却是只惊不艳,罗公子美则美矣,她却不吃这种颜。 颜雪怀不喜欢比女人还要白嫩的男人。 罗公子却很是热络,就像与她们母女早就认识一样,李绮娘与他寒暄几句,颜雪怀便明白了,这位罗公子不但不认识她们,而且也没有听说过李食记,这人就是八面玲珑的自来熟,难怪罗四老爷放心让他来京城。 只是这人滑不溜手,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一句能落到实处的,总之,都是废话。李绮娘和颜雪怀心中有数,看来罗家现在也没有完全把握,否则也没有必要云山雾罩。 第二六九章 菊花 不过,今天过来,原本也没想立刻就能把事情敲定,就如珍珠所说,禁酒令的事,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否则,罗公子也不会大老远地从蜀地赶过来。 罗家以后还能不能酿酒,酿出的酒还能不能正大光明地卖出去,全都取决于罗公子的这趟京城之行。 与罗公子告辞,还是前先那位管事送李绮娘和颜雪怀出来,送到门口,颜雪怀冲李绮娘说道:“娘啊,我想去净手。” 管事顿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小娘子说要去净手,八成是要上茅厕。 他忙道:“两位慢走,不送。” 说完,便歉意一笑,先行转身离去。 果然,管事前脚走,颜雪怀后脚便也往会馆里走,管事没有放在心上,小娘子果真是去上茅厕。 管事转眼便走得没影,颜雪怀却四下看了看,拉住一名伙计,操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问那伙计可有地方净手。 蜀风会馆里的伙计,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蜀地来的,接待的客人,几乎全部都是蜀地人。 因此,见颜雪怀一口蜀地口音,伙计便本能地以为她是老乡。 颜雪怀去净了手,回来以后见那伙计正在喂廊下的画眉,她走过去,笑着说道:“你们东家的公子住在这里,这几天来找他的人一定很多吧。” 亲切的乡音,俊俏的姑娘,伙计那一点点的戒心早就随风而逝了。 没过一会儿,颜雪怀便把罗公子来到京城后的行程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走出蜀风会馆,李绮娘和珍珠正在一棵大树 颜雪怀说道:“罗公子住进来之后,只出去过一次,轻装简骑,身边带了一名亲随,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以后便再也没有走出过会馆,来送拜帖的有七八家,迄今为止,加上咱们,他只见过两家,另一家来的是位白胖老者,说的一口蜀腔官话,很可能是某家蜀味酒楼的东家或掌柜。” 颜雪怀话音方落,珍珠便道:“京城人对蜀味菜肴喜好一般,我知道的大酒楼只有一家,叫蜀香园,除了蜀菜厨子,另请了两位淮扬菜厨子,生意马马乎乎,不好也不坏。余下的都是小馆子,没有生意特别好的。” 李绮娘和颜雪怀心里有了底,便打道回府。 她们刚到家,大壮便接了小满回来了。 小满蹦蹦跳跳,一看就知道,今天是快乐的一天。 “娘做的水晶肴肉,先生说好吃,大家也都说好吃,只有董昀说不好吃,他说吃着没意思,比不上烤肉,他还说他姐烤的肉可好吃了,哼,他一定是吹牛,我才不信呢。” 颜雪怀一怔,就连李绮娘也怔住了,母女俩不约而同,想到了董记烧烤。 她们离开平城时,董记烧烤还是大门紧闭,不像是要重新开门营业的样子。 “你说的那个董昀,多大年纪?”颜雪怀问道。 “董昀是我们学堂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他十二岁了,所以呀,他才特别爱当老大,他说他是学堂里的大哥。”小满说道。 “他长得什么样子?”颜雪怀又问。 小满:“就那个样子。” 好吧,问了也白问。 颜雪怀不死心,又问:“董昀家住在哪里,也在这附近吗?” 小学生大多是就近入学,小满算是上学比较远的了,步行也只是一炷香的功夫。 小满摇头,表示不知道:“董昀家应是住得很远,他是坐着骡车上下学的,除了赶车的,还有两名仆从。” 颜雪怀想起当初在平城时,董小白被人绑票,在那之后,他出门都有好几个人跟着,即便如此,那小子后来还是招惹到内操军和飞鱼卫,以至于姐弟俩全都“死了”。 “那真的是仆从吗?你没有看错,不是保镖?”颜雪怀忍不住问道。 小满歪着脑袋:“保镖长得什么样?” 这个问题对于小满而言太过高深,他没见过保镖呀。 颜雪怀决定换一个问题:“董昀有姐姐,你见过吗?” 小满又摇头,他是新来的,当然没见过。 至于董昀家里是做什么的,他姐姐是不是董大傻子,颜雪怀决定还是不要问了,与其问小满,还不如交给大壮。 可是第二天,大壮一早就守在黄秀才家门口,却硬是没能看到董昀。 直到下午放学,大壮接上小满,这才知道董昀今天没来上学,至于为什么没有来,小满不知道,先生没说,就连杨平安也不知道。 至于杨平安,说来也有趣,自从董昀要收小满做小弟,被小满婉拒之后,杨平安便再也没敢找小满麻烦,杨平安那位骂遍街坊无敌手的亲娘,也再没来过学堂,杨平安自己上下学,就他那些辉煌的战绩,十丈之内小孩和野狗全都不敢靠近,就连拍花的对他也没有兴趣。 一连三天,董昀都没有来上学,颜雪怀心里嘀咕,却也没有办法。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食记开业了。 平城的酒楼开业,也就是放放鞭炮,即使送礼,也就是送块牌匾而已。 京城的酒楼开业,却是送花,整盆的鲜花,也不只是酒楼,但凡是有新铺子开张的,里里外外都会摆上很多盆花。 倒是也没有太多讲究,就是什么季节送什么花,比如现在,就是菊花,红的紫的金黄的,总之,越喜庆越富贵便越好。 颜雪怀担心自家酒楼开业太过冷清,提前让大牛订了二十盆花,花枝上绑上红绸子,假装是别人送来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到了初六这一天,牌匾上的红绸布还没有掀下来,送花的就到了。 颜雪怀还以为这是自己订的花,看着那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菊花,正想称赞大牛的眼光很接地气,却忽然发现数量好像不对。 她让大牛订了二十盆,可是从车上搬下来的,却不止二十盆,怕是五十盆也有了。 这时,珍珠跑着过来,脸上笑得也和菊花似的:“少东家,七爷送的花到了。” 颜雪怀诧异,她指指还在不断增加的菊花:“这些都是你家七爷送的?” “是啊,不但是七爷送的,还是七爷连夜亲自去菊苑一盆一盆挑出来的,少东家您仔细瞅瞅,这些花是不是个顶个的好看?” 第二七零章 眼里 颜雪怀初时以为这是柴晏写信过来,让珍珠去买的花,直到听到柴晏亲自去菊苑一盆盆挑出来的,颜雪怀这才意识到,柴晏回京了。 “咦,他人的呢?” 颜雪怀的声音里是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惊喜,但是珍珠听出来了。 珍珠抬头,天高云淡,珍珠低头,菊影摇曳,李食记门前,繁华绮丽,珍珠似是看到一路的金光通往七爷的所在。 “太子的行驾还在路上,七爷是先一步回来的,三更时分到的京城,未入皇城便从金盛门直接出城去了菊苑,菊苑在钟灵山下,七爷挑完花,五更时分方才回来,换了衣裳便去早朝了。少东家莫急,七爷下了早朝一定会过来。” 颜雪怀嘟哝:“谁说我急了。” 心里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柴晏一路奔波,觉都没睡,就为了赶在李食记开业的吉时,把这些菊花送过来。 李绮娘正和几位来贺喜的同行旧识寒暄,门口的菊花摆不下了,大牛领着来送花的人,把花搬进里面,李绮娘诧异,怀姐儿不是说只订了二十盆吗,怎么看着像是有很多。 正在这时,大壮小跑着进来,蜀阳春的罗公子送来了贺礼。 大壮的声音不小,正在与李绮娘寒暄的几位酒楼东家全都听到了,不约而同笑容一僵。 蜀阳春的那位罗公子吗? 就如珍珠所说,禁酒令的事,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禁酒令如此,各大酒坊进京的事,这些酒楼的东家自是也知道了。 有人已经给这些酒坊全都送过拜帖,有人则还在观望,还有人则动用一切关系,去打听内幕消息。 鸿宾楼的老板娘微微一笑,问道:“李老板,原来你和罗公子有交情啊,改日帮我们当家的引荐引荐可好?” 李绮娘心想,我和那罗公子也不过就是见过一面而已,哪里算得上有交情。 “投过拜帖而已,没想到罗公子这么客气。” 李绮娘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她才不管这些人是否相信,当务之急,是罗公子为何要给她们送贺礼。 那天去蜀风会馆,她只字未提酒楼近期开业的事,罗公子是私底下让人去打听了。 来送贺礼的,就是那天见过的那位管事,管事操着蜀腔官话,说了一通吉利话,把贺礼放下便告辞了。 鸿宾楼的老板娘指着盖着大红绸布的贺礼,对李绮娘说道:“李老板,还不打开给咱们见识见识。” 李绮娘对大壮说道:“打开吧。” 大红绸布宛若红霞,艳丽夺目,红云褪尽,露出一座鸿运当头的蜀绣绣屏。 众人连连称赞,但是却少了几分真诚,也不似方才的融洽。 颜雪怀自是也听说罗公子送来贺礼的事了,她的脸色一沉,这位罗公子几个意思?故意让人以为罗家想和李食记合作吗? 好在她没有继续深想,柴晏便到了。 柴晏已经换下朝服,穿了一袭杭绸直裰,连陆锦行也没带,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方脸青年。 珍珠悄悄告诉颜雪怀,那位便是钱王氏的丈夫钱大郎。 钱大郎初到京城,京城里几乎无人认识他,今日来李食记的没有官场上的人,钱大郎跟在柴晏身边,众人也只以为柴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三个月没见,颜雪怀觉得柴晏好像黑了,也瘦了,可想而知,这三个月来,他过得并不轻松。 柴晏眼里的颜雪怀,就像是晨熹微露的朝霞,比之平城时更加明艳。 颜雪怀穿了水绿色的长裙,裙摆缀了一圈迤逦的银丝,如同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柴晏的眸子便凝在那波光上,踩着一地鞭炮落烬的碎红,追随着那道高挑的身影,争奇斗艳的菊花,在他眼里也没了颜色。 很多时候,柴晏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茫茫人海桃粉梨白中,他一眼瞅见的却是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假小子,他的眼睛便挪不开了,只觉得那个假小子一颦一笑都是那般的恰到好处,顺眼到了极致。 和颜雪怀分离的这三个月里,柴晏每天都会想起颜雪怀,不用刻意去想,一个回眸一个抚额,一花一木,一道阳光一朵闲云,脑海里便会闪过一个影子。 柴晏有时会想,颜雪怀也会想起他吗?可能不会吧,那人从不会把什么放在心上,像是没有心,又像是冷了心。 每当这个时候,柴晏便恨不得立刻看到她,所以他做起事来比以往更有效率,大哥夸他长大了,他却知道,他只是想要赶在冬日来临之前回到那个冷心冷情的姑娘身边,给她添一件衣,或者掬一捧暖阳,让她在寒冬腊月里也能感到温暖。 “嗨,傻站着干嘛,你还没有向我娘道喜呢。” 柴晏凝眸,对上颜雪怀含笑的眸子,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而那笑容直达眼底,是真的欢喜,发自肺腑。 柴晏也笑了,他家香菜的眼里,有他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或许,就连香菜自己也不知道。 见过了李绮娘,颜雪怀像献宝一样,带着他把酒楼前前后后参观了一圈儿,这里是她布置的,那里是按照她的想法装潢的,又问:“你没睡觉困不困,你回来以后用饭了吗?” 柴晏说我是坐轿来的,在轿子里睡了一觉,你看我不是挺精神的吗?又说只吃了几块点心,我想留着肚子来李食记吃饭,在平城时虽然也常去李食记,可那不是伯母的手艺,我吃着总觉得不对味。 颜雪怀有点担心:“你觉得平城李食记吃着不对味,其他客人岂非也会这样认为,那生意呢,生意是不是一落千丈?” 柴晏忙道:“现在平城不如之前繁华,官员们都在往京城搬家,到处都是卖房子的,不过李食记的生意还不错,我每次过去,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后来索性不去了,让玛瑙买回来。” 颜雪怀松了口气,又问:“那些官员们都是急着卖房子,平城的房价岂不是又要打回原形了?” 第二七一章 试试 柴晏以为她在担心鼎胡同的宅子不值钱了,连忙安慰:“房价也没有下降太多,还是比以前要贵了许多,杜氏毕竟就在白鹿山,大行皇帝的皇陵也在附近,说起来也是有皇气的地方。” 没想到颜雪怀却叹了口气:“唉,我还想趁着房价便宜,让我娘再置办几处呢。”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柴晏忙道:“没关系,我在平城有好几处宅子,全都转给你。” 颜雪怀看他一眼:“那你以后再去平城,岂不是要住官驿了?” “怎么会呢,我可以住你”柴晏想说,我把那边的宅子转给你,是卖是送都行,以后那就是你的嫁妆,我住在自家媳妇的嫁妆宅子里,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好在他及时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今天的气氛很好,有些话先不要急着说,还没到时候。 大哥说过,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做好计划,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去实施,时机到了自然而然就成了。 就如大哥那样,八岁时就给自己选好了媳妇,十岁的时候,便拉着八岁的大嫂,在学堂里拜了天地,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在做游戏闹着玩,可大哥心里清楚,这全是他的计划。 柴晏正为自己的明智沾沾自喜,却见颜雪怀的桃花眼正在瞪着他:“你在平城的宅子都是高价时买的,现在低价卖出去,里外里要亏多少?你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 柴晏委屈,其实我是想送给你的,怕你不肯收,才含含糊糊说成转给你。 不过,转念一想,柴晏又高兴起来,香菜是在替他心疼银子? 幸福来得太快,柴晏有些招架不住怎么办? 深吸,浅呼,柴晏稳下摇曳的心神,可是上扬的嘴角却怎么怎么也收不回去了。 只好凭神静气,眼观鼻、鼻观心,藏起心里快要抑制不住的欢喜,无奈还是没有忍住,少年伸手,隔着衣袖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跑过摆满鲜花的长廊。 开始时柴晏拽着颜雪怀在跑,后来就是颜雪怀拽着柴晏了,颜雪怀更熟悉这里,她知道从哪里可以溜出去,他们跑出了酒楼后门。 前门临街,后门傍河,粉墙照影,映着水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两条人影也映在墙上,细细长长,如水边青涩的绿柳。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会昌街热闹如故,只是没有你,便像是少了灵气,就连繁华也变得呆板无趣。 以前我来过京城,从未觉得京城有哪里好,我爹每每思念京城,我都无法理解,可是今天我再次回到京城,却觉京城是真的好,街道好,店铺好,就连阳光空气都令人身心愉悦,其实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古老陈旧,不同的只是以前没有你,而现在有了你。 怀姐儿,我攒了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可是又怕你会嫌我唠叨怀姐儿,我是不是让你烦了?” 颜雪怀看着他,眼波潋滟,柴晏的确唠叨,好在不惹人烦,语声清悦,如断玉碎冰,说的话也好听,如指在琴上,挑动心弦。 她摇头,表示她没有厌烦。 柴晏的喜悦,从心底升腾上来,压抑不住,他要问她。 “怀姐儿,你是不是有一丁点心悦我了?” 少年昳丽的容颜,因为期待和忐忑,染上一抹烟霞,如蒸腾在半山中的朝云,缠绕在山间花树上,带起美丽的辰光,正是一切绮梦的开端。 会是梦吗? 梦是空的。 梦就梦吧,空就空吧,她喜欢这片绮丽,梦一场,醒来后也就忘了,她就是这样。 颜雪怀伸出一根手指,手指纤长,细白如玉。 她把食指扬起,在柴晏的鼻尖处晃了晃,柴晏不知她是何意。 颜雪怀浅浅一笑,这是一。 柴晏不解,她也不解释,她自己懂,这就行了。 这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 雨落如花,花间有彩蝶飞舞,而她从来不曾是蝴蝶,她是飞蛾,生来卑微,化不成蝶,只能是蛾,蝶有花间舞,她却只能为了那一点点光亮,一点点温暖,努力去飞,直到化为灰烬。 那是飞蛾的一生,亦是她的前世。 可又如何呢,她终是在光怪陆离的人世间走过一回,虽然短暂,却看透百态。 踏过红尘,两袖轻风,没有被人喜欢过,也没有喜欢过人。 不是她有个性,而是没有遇到。 她没有遇到过想要去喜欢的男人,前路漫漫,或许以后会遇到,可惜飞蛾的寿命极短,她还没有遇到,便已支离破碎。 对着少年期盼的目光,颜雪怀点头,轻笑。 她想她一定像那修练千年的老妖精,觊觎着少年美好的皮相,想到此处,颜雪怀庆幸自己脸皮磨得极厚。 “嗯,咱们试试吧。” 试试,对,就是试试。 这般璀璨明丽的少年,又对自己倾心,颜雪怀觉得,她是舍不得拂袖而去的,她好色,她就想看他,身心俱愉。 没有忸怩,没有羞涩,也没有难以启齿,就是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咱们试试吧。 像被春雷击中,柴晏猛的一震,身体绷得笔直,如要等待破空的羽箭,可是下一刻,他忽然又松懈下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他伸出手臂,想要抱住面前的人,手臂举起又落下。 他不好意思地甩甩胳膊,假装活动筋骨。 他若是真的把颜雪怀抱住,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河里了,被她踢进去的。 “我,我明天就进宫,告诉我爹,请他下旨赐婚。” 他不急,他真的不急,成亲以后就能抱她了,他能等。 有什么不能等的,对吧。 颜雪怀错愕,什么,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我说的是“试试”,试试、试试啊! 我说试试,你说赐婚? “别,你别啊,谁说要和你成亲了,我没说啊。” 柴晏怔了怔,好吧,他家香菜的确没有说。 “你说要试试,我以为” 他以为是这试试就是 咱俩先过一辈子试一试,若是这辈子过完,觉得还可以,那下辈子继续。 “那你说,怎么试?” 第二七二章 花瓶 柴晏像是被打了一拳又踩了两脚的皮鞠子,软塌塌的,没了精神。 “就是试试,看看咱们能不能好好相处,说不定刚刚试了两天,咱们就吵架,谁也不理谁了呢。”颜雪怀其实还想说,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各自劈腿,分道扬飙。 可是看到柴晏那委屈巴巴的表情,颜雪怀就不忍心了。 果然,她就是一个好色之徒,美色当前便会心软。 原来香菜是担心这个啊。 柴晏一下子就又活了过来,试就试吧,他一定不会和她吵架,再说,他家香菜的嘴巴那么厉害,他也吵不过她啊。 李绮娘发现自家闺女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晌午,无论是来道贺的嘉宾,还是来吃饭的客人,全都走得差不多了。 不但颜雪怀不见了,柴晏也不知去了哪里。 李绮娘心里直嘀咕,正在这时,又有客人到了。 这次的客人,完全出乎李绮娘的意料,来的竟然是国公府的老管家齐忠。 齐忠还带着两个老伙计。 “忠伯,您怎么来了,而且还是这个时候才来?”李绮娘惊喜,她并没有告诉齐忠自己是开酒楼的,更没提李食记今天开业的事。 齐忠道:“知道今天开业,客人一定很多,所以我们估摸着这会儿不太忙了,就过来了。” 说着,两位老伙计抬上一只硕大的箱子。 “我们三个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到处逛逛,老板娘,礼物送到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三个人说走就走,没给李绮娘挽留的机会。 李绮娘觉得好生奇怪,像这样把礼物放下就走的,她还是头回见到。 箱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抬就打开了。 箱子里是一大一小两只匣子。 打开大的匣子,里面一对青花釉里红牡丹缠枝玉壶春瓶,釉质润泽,颜色鲜明,高雅清秀的青花纹点缀着娇妍而沉着的牡丹,色彩浑厚壮丽,浓淡有致,沉稳大气。 李绮娘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瓶,光滑细腻,无论花色还是样式,都是她喜欢的。 再打开另一只匣子,却原来匣子里还有匣子,里面是一只剔红雕漆牡丹匣,匣子同样没有上锁,李绮娘打开匣子,见匣子里居然是一叠信笺。 李绮娘一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离开平城前,她去见齐慰,齐慰拜托她到国公府里看一看,还叮嘱她一定要写信给他。 李绮娘去了国公府,可是她却忘记给齐慰写信了。 直到此刻,李绮娘才恍然大悟,送礼物的人,不是齐忠,而是齐慰! 她怎么刚刚才想起来啊,齐忠是齐慰的管家,他代表的只能是齐慰啊。 齐慰这是提醒她,该写信了? 李绮娘忽然局促起来,写信这件事,对于国公爷而言,很重要吗?需要箱子套匣子,匣子再套匣子,匣子里面放上一叠信笺来提醒她吗? 国公爷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不像是拐弯抹脚的人啊。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颜雪怀的声音:“我娘在里面吗?” 李绮娘飞快地盖上箱盖,她刚刚直起腰来,颜雪怀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柴晏。 “娘。” “伯母。” 李绮娘看看自家闺女,又看看柴晏,两个人都是眉眼含笑,如同春日里枝头上将开未开的花朵,想要藏起芯蕾里的小心思,可那花瓣已经得瑟地张开了几瓣,掩也掩不住。 “你们去哪了,吃饭也没有回来,饿了吗?” 李绮娘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没事,娘您不用管了,我们自己到后厨找点儿吃的。” 颜雪怀一边说,一边往那只箱子前面凑:“这是谁送的啊,这么大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她伸手要去掀箱盖,柴晏忙道:“太沉,让我来。” 李绮娘索性自己把箱子重又掀开,大大方方:“国公爷让人送来的,是一对花瓶。” 花瓶装在匣子里,打开箱子也看不到,李绮娘以为颜雪怀至少会拿出来看看,可是没想到,颜雪怀却碰都没碰装着花瓶的匣子。 “咦,我饿了,柴晏,你饿了吗?” 柴晏点头,于是两个人一溜烟地走了。 李绮娘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皱起眉头,闺女这是怎么了?莫非就是想知道这口箱子是谁送来的? 柴晏直到一更时分,在李食记用了晚膳,又护送着李绮娘母女,连同吕英儿和温绣回到青萍巷,方才告辞。 回到家里,小满早就被大壮接回来了,他知道今天是开业的第一天,娘和姐姐都很忙,自己独自做完功课,由财伯带着,到附近的小铺子里吃了晚饭,回来以后,便继续修补叶老夫人送他的那些书。 他没有学过修补书籍,都靠自己摸索,他有一双巧手,误打误撞竟然也修补了大半本。 李绮娘也想过以后每天让小满下学后到酒楼里,晚上跟着她一起回家,可是又觉得酒楼太过喧闹,会影响小满做功课,因此,李绮娘还是决定让大壮把小满接回家里。 财伯这两年留在京城,一直替她照看着李食记,现在年纪大了,多走几步便喘个不停,李绮娘自是不能指望着财伯照看小满,可是随便买几个不知底细的丫鬟婆子,李绮娘也不放心,因此,暂时也只能让财伯带着小满,在巷子外面的那家小粥铺里吃饭了。 好在小满懂事,不用当娘的特别操心。 “等过了这几天,你就不要一整天都在酒楼里了,平时就留在家里,想看书就看书,想练家就练字,还能帮忙照看小满,酒楼里人手充裕,到时我打发伙计把晚饭给你们送回来,你也不用每天跟着我去酒楼了。对了,你不是想养狗吗?让财伯带着你去卖狗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李绮娘说完,就偷眼去看女儿的脸色。 在平城时,颜雪怀整天跟着她在铺子里,帮着接待客人,帮着记帐,还帮着买菜剥鸡蛋。 那时,李绮娘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会昌街上家家如此,小娘子看铺子的比比皆是。 可是自从那天皇后娘娘送来赏赐,李绮娘便觉得她不应该再让自家闺女整日待在铺子里了。 以前颜雪怀还小,可是现在已经及笄,是大姑娘,该说亲了。 第二七三章 姑娘 颜雪怀蹙眉,诧异地看向李绮娘,精明能干的老板娘,在女儿的目光里却变得局促。 “江南的姑娘比起平城那边规矩要多,姑娘及笄便要留在家里绣花做针线,再说,现在不比平城,酒楼里人手充足,你去不去都行。” 颜雪怀上下打量着李绮娘,看得李绮娘更加不自信了,闺女该不会以为自己嫌弃她了吧。 “怀姐儿,我” “娘,您急着把我嫁出去?”颜雪怀幽幽问道。 “没有,我” “我不绣花不做针线,就没有衣裳穿?”颜雪怀又问。 “不是,我” “我去酒楼,让您觉得丢人了?”颜雪怀继续。 “当然不是” 颜雪怀抖抖裙子站起身来:“那就行了,酒楼那边,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您不用替我操心,您还是操心小满吧,他只长肉不长个头,或者操心您自己。” 颜雪怀推门出去,却见本该在书房里的小满正站在门口,一脸的担忧:“姐姐,我会不会以后也不长个子了?” 他不是学堂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可却是最矮的,七岁的都比他的个头高。 颜雪怀摸摸他的脑袋,严肃回答:“有可能。” 屋内,李绮娘还在凌乱,她这是把闺女给得罪了?闺女让她操心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颜雪怀出门以后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打发走忧心忡忡的小满,又转身回来了。 “娘,那位罗公子做得不地道啊,您小心一点,明天我让珍珠去查查。” “查什么?”李绮娘缓过神来,罗公子?对,今天当着一众酒楼东家或者掌柜的面,大张旗鼓送来贺礼。 颜雪怀眯起眼睛:“我怀疑他是想要利用我们,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 李绮娘一怔:“这怎么可能真会是这样吗?” “查查就知道了,我就是瞎猜的,不是最好,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哼哼。” 颜雪怀转身又出去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女儿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女儿的这份戒备,用在做生意上自是好的,用在其他方面当然也好,可若是一直这样 李绮娘心中刀割。 第二天,一直没有消息的黎家,却让人送来帖子,来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嬷嬷,自称姓乔。 “让李老板久等了,我们大掌柜昨天才到,原本想着今天便请李老板尝尝她带来的新茶,得知您铺子昨天开张,这两日怕是顾不上,所以就打发我今天过来,看看李老板啥时候得闲。” 有了先前罗公子的事,对于黎家这边,李绮娘没有再抱太大希望,以免希望大,失望也大。 “那就明天吧,明天上午巳正,我和小女前去拜访。” 乔嬷嬷走后,李绮娘对颜雪怀说道:“刚刚忘记问了,黎家宴的这位大掌柜不知是男是女。” 颜雪怀道:“明天去了便知道了。” 次日,李绮娘和颜雪怀正要出门,柴晏便来了。 颜雪怀奇怪:“你不用去上早朝吗?” 柴晏解释:“我无官无职,除非有要事,否则不用去上朝。” 前天他之所以会去上早朝,是因为他早于太子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到皇帝面前露个面。 柴晏又道:“昨天我进宫了,陪爹娘一起用膳,出宫时又被三哥叫到他府里,回来时已经二更天了。” 这是在解释昨天他为何没有过来。 李绮娘冷眼旁观,她发现柴晏说起帝后和三皇子时,用的是爹娘和三哥,而非戏台上的父皇母后和三皇兄。 不知真正的皇室就是如此,还是柴晏在她们面前刻意改口,以免与她们产生隔阂。 如果真是如此,那倒是用心了。 颜雪怀却像是完全没有留意一样,随口问道:“那你什么也不做,无所事事?” “当然不是,我大哥最迟后天就要进京了,到时我要忙上一阵子了。” 柴晏可不想被颜雪怀误会自己无所事事,无所事事后面的那个词就是游手好闲。 没等大牛去租骡车,柴晏便诅李绮娘和颜雪怀上了他带来的马车。 马车上没有任何标志,式样普通,大魏没有禁马,只要有钱,平民百姓出门出能骑马坐马车。 青萍巷座落在内城,黎家下榻的四季春客栈则是在外城,非常偏僻的一家小客栈,周围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有的甚至是补丁摞补丁,与内城的繁华似锦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下了马车,李绮娘四下看看,又看向同样破旧的四季春客栈,有些疑惑黎家的那位大掌柜为何会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下榻。 这时,几个粗衣汉子说说笑笑从旁边的小巷子里走了过来,看到李绮娘和颜雪怀时,几人的眼睛明显一亮,放肆地打量起来。 柴晏沉下脸来,走过去将她们挡在身后,汉子们见柴晏衣著富贵,身边跟着的随从高大威风,不敢多看,快步从他们面前走过。 这种欺软怕硬的闲汉哪里都有,颜雪怀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她对柴晏说道:“我陪着我娘就行了,你去马车里等着,免得被人认出来。” 柴晏想说京城里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香菜说过,万一没过两天,他们就吵架了呢。 今天是第二天,香菜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反驳,也就不会吵架。 颜雪怀虚扶着李绮娘,正要转身,却瞥见不远处有个卖早点的小摊子,写着这会儿还没有收摊,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招上写着“阳春面干拌面”几个字。 先前的几个汉子显然就是要去那个小摊子上吃面的,摊子上有三张矮桌,两张空着,只有一张坐着人,是个穿了一身素花衣裳的年轻姑娘。 那几个汉子放着空桌子不坐,却抄起板凳挤坐到年轻姑娘身边。 颜雪怀皱眉,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姑娘的正脸,但是能看到,一个汉子的大手,正往姑娘束在脑后的辫子上摸。 姑娘起身,想要离开,一个汉子伸手去拽,可是手还没有触到姑娘的衣袖,那姑娘便一巴掌抡了过去,啪的一声,看热闹的颜雪怀瞪大了眼睛。 第二七四章 宝淮 柴晏对玛瑙使个眼色,玛瑙正要过去驱赶这些人,却被颜雪怀出声唤住。 “等等。” 玛瑙看向柴晏,柴晏点点头,玛瑙站住脚步。 那边厢,被打的大汉原地转了一个圈,摸着挨了打的脸,对同伴们吼道:“愣着干嘛,把这蹄子的衣裳扒了,看她还敢不敢留在京城!” 颜雪怀眯起眼睛,目光落到那个姑娘身上。江南的阳光也是湿润的,不着灰尘,纯净明亮。 京城的姑娘喜穿单色,绯红青绿鹅黄月白,第一眼看去,或艳丽或素淡;细看,缠枝纹宝相花皆是暗纹,织在绵缎里;行走之前,袖口裙裾里藏着精致的苏绣,或黄鹂翠柳,或流云微雨,江南女子的雅致,是垂柳绿杨里的一抹轻盈。 那个姑娘,绿地黄花,绿是翠绿,黄是杏黄,浓郁而饱满,姑娘的头发黑且密,没有梳成双髻或单髻,而是编了一条黑亮的及腰麻花辫子。 京城里的姑娘没有这样打扮的,以前在平城,也没有这样的。 恶汉们叫嚣,那姑娘抄起桌上的面碗,扣向离她最近的那个,热腾腾的扬春面,汤汁四溅,那人措不及防,杀猪般惨叫。 其余人瞠目,止步,却没有给同伴报仇的动作,姑娘解下腰间的荷包,掷到矮桌上:“拿钱,滚!” 恶汉们踌躇,姑娘冷笑:“连同这个破摊子,一起滚,这里是京城,只要有钱,信不信我能买凶宰了你们?” 汉子们不再多言,架起还在嚎叫的同伴,快步离去。 摆摊的是个中年人,连摊子也不要了,跟着那几个汉子们一起走了。 当然,他没有忘记拿上那只荷包。 李绮娘诧异:“这个摆摊的,和那几个闲汉是一伙的?” 颜雪怀轻笑:“摊子是真的,摆摊的人是假的,这不是他的摊子,所以他不爱惜,说扔就扔了。” 却在此时,那姑娘转过身来,剑眉、星目、红唇。 颜雪怀看着她,微笑点头,然后陪着李绮娘,走进四季春客栈的大门。 迎接她们的便是昨天那位乔嬷嬷,过不多时,大掌柜便来了。 大掌柜姓庞,亦是女子,四十多岁,脸上已有沟壑,一丝不乱的圆髻,赤金丁香,窄袖,干净俐落。 庞掌柜与李绮娘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与罗公子不同,庞掌柜非常务实,直接了当告诉李绮娘,能做的全都做了,现在她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每天派人在户部外面盯着,等消息,不但是等禁酒令的消息,同时也在等酒牌子。 李绮娘便问她,如果黎家宴拿下酒牌子,是准备自己开铺子卖酒,还是转给别人来做。 李绮娘问的也很直接,没兜圈子,之所以特意走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从你们那里拿上几坛子酒了事。 庞掌柜一笑:“不瞒李老板,迄今为止,来找过我的,也只有贵号一家。我听说其他几家酒坊,拜帖都收了不少,只要我们这里最清静。” 闻言,颜雪怀心里一动,插嘴问道:“大掌柜,你们此番进京,黎氏族里是否不同意?” 庞掌柜还在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目光深深,她问:“少东家为何会有此一问?” 颜雪怀却看向门口:“贵东家的那碗面倒掉了,怕是没有吃饱,若是不嫌弃,来我们李食记,尝尝我娘的手艺如何?” 庞掌柜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门外响起一个洪亮高亢的女声:“好啊,那就尝尝。” 李绮娘愕然,却听那女声再次响起:“李食记是吧,挨着河边的,好,我先行一步。” “好,我们随后便到。”颜雪怀提高声音,只是她的声音和那个女声相比,细细糯糯,像只小猫子。 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李绮娘问道:“怀姐儿,你怎么想到刚刚那个姑娘,就是黎东家的?” 颜雪怀嘻嘻一笑:“猜的。” 李绮娘 颜雪怀没有说出来的是,黎家宴的人之所以会挑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住下来,显然就是为了避开什么人,她们来京城是为了酒牌子,是为了生意,本应像罗家或者其他酒坊那样,巴不得让所有人都能找到她们。 可是她们却像是不想让人找到一样,另外还有那几个大汉说的话,让她们不敢留在京城。 那些大汉出手调戏,还假扮成卖阳春面的,无非就是同一个目的,不让她们来京城,即使来了,也只能回去! 李绮娘不死心,又问:“刚刚你在外面看到那个姑娘时,就猜到她是黎家这一代的东家了?” 颜雪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说呢,她看到那姑娘时,就是感觉到那姑娘应是有些来历的,别的,还真没有多想。 直到听庞大掌柜说没有其他人来过时,她这才理顺了。 黎家内斗,前期争抢当家人的位子,到了如今,就变成勾结其他酒坊,暗中给自家使绊子。 得不到,就毁了,哪怕这是自家的酒坊。 当然,也不会全都毁掉,烂船还能有三斤钉,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个小女子从当家人的位子上拉下来。 回到李食记,黎姑娘已经坐在雅间里了。 还是那身绿底黄花的布衣,还是那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 这身打扮,连同她的大辫子,整个京城,绝对找不到第二个。 李绮娘和颜雪怀走进去,黎姑娘的目光便落到颜雪怀脸上,她笑着说道:“我眼神不好,离远看只看到身量挺高,却没有想到,原来还是一位小妹妹。” 颜雪怀理解,上一世她的眼神也不好,五米以内六亲不认的那一种。好在这一世,原主不读书不做针线,耳聪目明,对了,也不晕船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让黎姑娘见笑了,这是小女,刚刚及笄,还是小孩心性。” 颜雪怀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颜雪怀,冬雪的雪,情怀的怀。” 黎姑娘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贝齿:“巧了,我名字里也有一个淮字,却是江淮的淮,我叫黎宝淮,痴长你几岁,已经二十岁了。” 第二七五章 孟家 黎宝淮爽朗大方,三言两语,就让李绮娘心生好感,颜雪怀却问:“你托的关系,你家里的人可能把手伸过去?” 李绮娘虽然觉得女儿问得直接,但这也是她想问的。她们与黎宝淮是利益关系,若是黎家人一直从中捣乱,无论黎宝淮能否顺利取得酒牌,之后的生意也不会好做,到时她们也会受到影响。 在商言商,有的事,不是你觉得是别人的家事,就可以避讳着不去提,皇家无家事,当商家的家事关系到生意时,那也不再是家事了。 因此,李绮娘没有制止,任由颜雪怀发问,眸光闪闪看向黎宝淮。 黎宝淮笑容淡淡,没有被人窥破隐私的尴尬,更没有故意做出的云淡风清,她语声铿镪:“不知李娘子和颜姑娘可知这禁酒令的由来?” 禁酒令,是因为战乱导致多地农民弃地而逃,十亩九荒,加之又遇天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朝廷为了节约粮食,才要下令禁酒。 颜雪怀心头一动:“你们黎家有粮食?” 黎宝淮微笑:“我们清水镇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叫的出名字的酒坊就有三十多家,更不算那些开不起酒坊,平日里推着小车在集市上卖酒的。要酿酒,就要有粮食,清水镇周围方圆五百里的农户,除了上邀的税米和自用以外,余下的米粮全部卖给我们清水镇的酒坊。 种粮是靠天吃饭,难免会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一旦粮食减产,粮价便会水涨船高,但是酒价却又涨不上去,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清水镇的酒坊便未雨绸缪,早在百多年之前,便建起了自己的米仓。 米仓由黎赵尤冯四家合用,米价低时大批屯粮,米价高时可出粮给米铺,也可自用,镇上的小酒坊收不起高价米时,只要找我们四家中的一家,便能按低于市价的米价买米。 因此,一百多年来,我们清水镇上的酒坊,从未因为收成不好而减产或停产。 如今朝廷收不上税米,只能下令禁酒。因此,早在三个月前,我与另外三家达成协议,拿出清水米仓六成存米献给朝廷。” 李绮娘一惊,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却见颜雪怀神情如常,不见异色。 怀姐儿已经想到了? “那三家全都答应了?为什么?”颜雪怀问道。 黎宝淮笑了笑:“六成存米与大魏仅三张的酒牌相比,哪个重要?” “你猜到朝廷会出禁酒令,你抢先一步说服另外三家,愿用六成存米换一张酒牌,他们推举你进京与朝廷谈判,不仅是因为这是你的主意,还有什么原因?” 颜雪怀目光灼灼,直视黎宝淮的双眸。 黎宝淮又是一笑:“正是因为献米重大,我们不想引起同行的注意,因此进京之后便寻了处偏僻地方住下,可是你们却还是找来了,想来是因着孟家的关系吧。” “孟家?”颜雪怀一时想不起哪个孟家,她们之所以会找到四季春,只是因为钱王氏的指点。 见颜雪怀的神情不似做假,黎宝淮笑着解释:“当年祖父之所以选我为传人,不仅是因为我比叔伯们更有天份,还是因为我的阿娘,我阿娘姓孟,出自中原孟家,已故的孝慈太后便是孟家嫡长女。” 颜雪怀猛然记起,当今皇帝的生母便是姓孟,是高宗皇帝的淑妃。 她道:“不瞒黎姑娘,我们确定是经过指点才找到四季春的,指定我们的人,说起来与宫里的确有些关系。” 黎宝淮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不是秘密,在黎家不是,在清水镇上,想来也不是秘密了,你们就当戏文来听吧。 早年因为一些原因,我的外公六岁时,便被人牙子从中原卖到江南,后来辗转卖到清水镇,九岁便在黎家酒坊做工,后来娶了我的外婆,外婆的娘家也是酿酒的,但是自家没有酒窖,靠收黎家的酒尾子做酒,出的劣酒卖到边远的乡下。 后来,他们生下了我阿娘,他被拐时已经记事,只是山高水远回不去,知道自己姓孟,原是个少爷。 他默默存钱,但是因为家境贫寒,直到我阿娘三岁时,他才终于存够了北上的盘缠,他让外婆和阿娘在家里等他,他认祖归宗后便回来接她们。 可是他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外婆跟着太婆,像以前一样,继续酿酒,外婆一个女人,推着几个酒坛子,走村串镇,沿街叫卖,就这样,她养大了阿娘,积劳成疾,去世时还不足三十。 外婆去世后,家里只有年迈的太婆和阿娘,那时阿娘也只有十几岁,她把酒坛子搬上车,像外婆一样出去卖酒,刚好被我的祖父看到,他让媒人上门提亲,为我的父亲迎娶了阿娘。 父亲有残疾,不良于行,阿娘把我放在背篓里,她背着我,推着父亲,在酒坊干活,从小我就是被酒糟熏着长大的。 我三岁的时候,孟家来人了,我的外公早在离开清水镇的第二年便死于非命,杀死他的是他在路上结识的朋友,他之所以于那人结识,就是因为两人长相相似,一见如故,外公把自己的身世全都告诉了那个人,却没想到,那人杀了他,冒用了他的身世,找到了孟家,外公的父母早已去世,家里只有两个在他失踪之后出生的妹妹,加之他与去世的父亲也很相像,因此孟家上下无人识破,他在孟家娶妻生子,做了整整五年的老爷。 后来他遇到过去的同乡,担心被同乡捅破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杀人灭口,好在苍天有眼,案子告破,他的身份也被揭露出来,孟家人直到那时才知道,真正的孟家子早在五年前就被这人杀死了。 这人在狱中说出外公有妻有女,家里是酿酒的,但是其他的,他直到砍头也没有说出来。 孟家人断断续续地找过我们,但是大魏那么大,酿酒的不计其数,直到多年以后,他们才找到了阿娘,可惜那时太婆和外婆都已不在人世,我阿娘也嫁进了黎家。 虽然外公是因为死于非命才没有回来的,可是我阿娘对外公还是抱怨的,因此,她没有去中原认祖归宗,这件事也没有声张,祖父也一直瞒着,直到去世之前,才将此事告知家里的亲戚,让他们知道,我是有外家的,我的阿娘也不是无根之萍。” 第二七六章 黎家 这便是黎宝淮与孟家的关系,这些年来,无论是黎宝淮的母亲还是黎宝淮自己,都没与孟家来往,但是三个月前,黎宝淮第一次进京时,她却收到了孟老夫人让人送来的一张名帖,就是孟老夫人自己的名帖。 这张名帖一直被黎宝淮妥善收着,孟家远在中原,新帝尚未登基之前,太皇太后忌惮孟家,多年以后,孟家没有京官,黎宝淮打听以后才知道,孟家有位姑奶奶住在京城,嫁的是一位读书人,这张名帖便是孟老夫人托了那位姑奶奶送来给她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黎宝淮才会误以为李绮娘母女是孟家介绍来的。 颜雪怀心里已经有数,这事十有八、九还真的与孟家有关系,毕竟,孟家是皇帝的外家,且,黎宝淮献粮有功,做为嘉奖,朝廷很可能会把酒牌给了黎家。 颜雪怀说道:“你家里的那些人,若是一直在背后做手脚,好像也挺麻烦的。” 黎宝淮叹了口气:“我们黎家有四房,我父亲是二房的,他有残疾,又膝下无子,因此伯叔们从未想过,最终继承酒坊的会是我们二房。因此祖父把方子传给我,他们便一直明里暗里的闹腾,后来闹出人命,这才暂时停手。今年我要献粮,他们闻风而动,认为这是把我赶出清水镇的大好机会,却没想到,最终我还是说服了其他三家,他们没办法了,便在我进京的路上埋伏,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活着进京了,便又有了今天你们看到的事。” 颜雪怀看着黎宝淮,忽道:“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条件,就摆到台面上来吧,咱们谈谈。” 黎宝淮道:“聪明人,那我就不外道了,眼下的情况,至少十年之前,朝廷对于酒,借鉴盐铁,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除了京城、杭城和扬城三地之外,其他地方统一设立榷酤,商户需领取榷酤证,在各地的榷酤处进货后方能卖酒,卖的是官酒和有酒牌的民间酒,否则,一律按走私处置。” 所谓官酒,便是官营酒坊的酒,大魏朝的官酒只有一家,便是陈家,朝廷在陈家酒坊常驻督造官,监督官酒酿造。 御酒玉壶白便出自陈家,陈家除了玉壶白以外,还有其他酒,但无论是什么酒,市面上都是买不到的,要么专供皇宫,要么专供王府或其他达官显贵,还有的专供军中。 不过,陈家的官酒要在榷酤售卖,肯定不会是专供的御酒和官酒,而是其他的酒。 但是无论陈家卖什么酒,都是民间酒坊无法企及的。 李绮娘一怔,问道:“那么京城呢?” 黎宝淮微微一笑:“你们来找我,不就是想在京城售卖我家的酒吗?” 颜雪怀颔首:“你有酒,我有船,畅通无阻的船。” 黎宝淮眉头微动:“畅通无阻?漕帮的船?” “嗯,五条。”颜雪怀回答。 黎宝淮看她的目光更加凝重,五条船不多,但也不少,黎家当然也有自己的船,可是最远也只能走到杭城,若是再远,那就不敢保证畅通无阻,必须用漕帮的船!若是遇到忙的时候,可能就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有船。 当然也可以走陆运,陆运虽快也方法,但是损耗太大,所费人力物力,远非水运可比。 这也是这些年来,大多好酒,也只能在本地销售的原因之一。 清水镇的酒,无论好酒劣酒,都是如此。 黎赵尤冯四家之所以做得大,就是因为他们的酒能够卖到杭城,可也只是能卖到杭城而已。 像陈家那样的官营酒坊,有专门的官船或者漕船为他们运输,可是民营酒坊,即使拿到酒牌,可以跟着官酒一起在榷酤售卖,也需要自己运过去才行。 “你真的能够调用漕帮的船?”黎宝淮问道。 颜雪怀笑了笑:“是啊,黎姐姐若是不信,可以托孟家的人打听打听。” 黎宝淮看着她,徐徐说道:“我会的。” 若是李绮娘母女真能调用漕帮的船,那么就不仅仅是能在京城卖酒这么简单了。 朝廷的榷酤以卖官酒为主送走黎宝淮,李绮娘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姨母给了你江河令,没说让你用船做生意啊。” 颜雪怀拔下头上的簪子,看着上面“江河令”三个字,笑着说道:“姐妹连心,若是换上您,是愿意我用这五条船逃命呢,还是用来做生意呢。” 李绮娘想也没想:“当然是用来做生意。” 疯了才会整日想要逃命。 话一出口,李绮娘才意识到自己掉进闺女的坑里了。 李绮娘的想法非常朴素,她觉得闺女用漕帮的船来跟黎宝淮谈条件,好像是占人便宜。 颜雪怀却没有这么想,因为很快,珍珠便把罗公子的事打听出来了。 “少东家,原来那位罗公子已经订亲了,您猜订的是哪家的姑娘?” “哪家的?”颜雪怀问道。 “是京府衙门的前任知府方大江的弟弟的庶女。”珍珠一脸兴奋,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 “前任知府的弟弟的庶女?那位亲任的方知府,现在是什么官?”颜雪怀问道。 珍珠未语先笑:“说起来这位方知府挺有意思,他的官职是太皇太后亲自任命的,千挑万选挑了他给自己看家护院。可没想到,太皇太后迁都,那时陛下的大军还没有渡江,离京城还远着呢,方知府便征用了二百青壮百姓,组成府兵,美其名曰保护京城,实则是护送他的家眷逃往平城。他不但没能安抚百姓,反倒让百姓更加惊恐。那时京城附近全都跟着乱起来了,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不知是哪个坏蛋,半夜三更往府衙后院扔了几个炮仗,吓得他魂飞魄散,扔下偌大的京城,自己跑了。” 颜雪怀只觉自己的三观遇到了挑战,一朝的国都,皇帝跑了,大臣跑了,就连看家的也跑了。 “后来呢,他跑去平城继续当官?”颜雪怀问道。 “那倒没有,他的运气很不好,行至半路,恰好遇到正带兵去平城的定国公齐慰,方大江扮成寻常百姓,可还是被国公爷认出来,一刀砍了。” 第二七七章 扇子 珍珠笑得咬牙切齿,令颜雪怀不忍直视。 “太皇太后得知这件事后,也很生气,还把方大同的岳父训斥了一番,罚了一年的俸禄,对了,少东家,您猜方大同的岳父又是谁?” 颜雪怀摇头,她最烦这种人了,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提问?显得你特别有文化吗? 珍珠多精啊,立刻就嗅到了别样的气息,他连忙换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方大江娶的是镇国将军柴延年的女儿,说起来这位镇国将军您可能不知道,但我说个名字,您一准儿就知道了,那就是宁王柴承,柴延年是柴承的祖父,是宝安郡王的儿子。” 颜雪怀登时明白了。 罗家搭上的关系,是宝安郡王,而宝安郡王的曾孙,就是小满的便宜儿子柴承,皇帝亲封的宁王。 镇国将军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而是大魏宗室的一个封号。 颜雪怀听柴晏说过,宗室之中,只有太祖一脉是单字的名字,其他皆属旁支,旁支都是如柴延年这样三个字的名字,宁王过继给柴冉,皇帝特意给他赐名柴承,在此之前,他也应是三个字的名字。 方大江死得不光彩,何况与罗家订亲的还只是方家的一个庶女,如今新帝登基,就更没有方家什么事了,罗家是商人,商人重利,之所以到了如今没有退亲,仍然认下这门亲事,要么就是罗公子与方小姐情投意和,要么就是罗四老爷有情有意,没有落井下石。 不过,颜雪怀却宁愿相信另一个原因。 因为柴承被过继给了柴冉,成了宁王。 “宁王现在哪里?”颜雪怀问道。 “宁王已经跟随宝安郡王和镇国将军,随太子殿下返回京城,这几日便要到了。” 珍珠说道。 在此之前,颜雪怀只把宁王的事当成八卦来听,她从不认为,一个给“死人”做嗣子的小孩子,除了一个爵位以外,还能有多大用处。 “方家的人回京城了吗?”颜雪怀问道。 “也在路上,他们跟随宝安王府的人一起回来。”珍珠说道。 颜雪怀陷入沉思,钱王氏指点她们去找黎家和罗家,关于黎家,颜雪怀已经弄明白了,黎家既有献粮的功劳,又有孟家暗中出力,这张酒牌子,黎家已到手一半了。 可是罗家呢,罗家又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想得出神,外面抢起孩子的笑声,是小满。 颜雪怀觉得奇怪,小满放学不是应该回青萍巷吗,怎么来酒楼了? 她推开门,便看到小满手里捧着一只巴掌大的乌龟,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小满身边站着柴晏,穿了一袭水蓝色交领直裰,衣袖和下摆银光闪闪,用银丝绣了迤逦水纹,颜雪怀想起来了,她有一条裙子,也是用银丝绣着差不多的花纹。 柴晏这个骚包,该不会是特意缝了这件衣裳吧。 她故意不去看柴晏,只对小满说道:“哪来的乌龟,太小了,只够炖给你一个人吃。” 小满的笑容僵在脸上,姐姐说的是“炖”,他没有听错吧。 颜雪怀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行了,这么小也没有几两肉,你拿去养着玩吧,改天寻只大个的,再炖着吃。” 小满如获大赦,宝贝似的捧着乌龟,去找李绮娘了,生怕走慢一步,颜雪怀就把那只小龟扔进汤锅。 “你给他买的?”颜雪怀的目光落在柴晏的手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柄象牙柄的折扇,水蓝色的扇坠银光闪闪。 “嗯,他说他有两条小蛇,是你给买的。”柴晏用扇子轻扣掌心,扇坠晃来晃去,像一只蓝色的蝴蝶。 颜雪怀皱眉:“外面很热?” “不热啊。” “哦。”颜雪怀看看柴晏的扇子,没有再问。 柴晏把脸凑过来,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颜雪怀身子后仰,和他保持距离,压低声音:“离远点,这里好多人。” 柴晏学着她那天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的鼻尖处晃了晃。 “干嘛?”颜雪怀瞪他。 “三天了”,柴晏收回手指,却又勾起食指,在颜雪怀的鼻头上刮了一下,“我们已经试了三天了,三天没有吵过架。” 颜雪怀扬起一侧嘴角,这人真幼稚。 算了算了,男人到老仍是少年,何况柴晏本来就是少年。 她两世加起来的见数,比他大得多,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你怎么有空去接小满?”颜雪怀决定岔开话题,谁知道这个幼稚的家伙,还会说些什么鬼话。 “我听珍珠说,小满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便想过去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欺负我小舅我弟弟。” 柴晏临时改口,颜雪怀看他一眼:“看到了?” “他和几个小豆丁说说笑笑地出来,倒是不像是被人欺负的。” 颜雪怀笑道:“刚开始的确被人欺负了,不过他自己咬回来了。” “咬?”柴晏四下看看,见没有什么人,便把自己的手伸到颜雪怀嘴边,“你要不要也试试?” 颜雪怀用一根手指,把他的手推开:“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和我说说宁王的事吧。” 说完,颜雪怀扭头就走,进了酒楼里用来记帐的小小斗室。 柴晏忍着笑,他没有眼花,就在刚刚,颜雪怀脸红了。 原来,他家香菜也会脸红。 “你怎么想起打听宁王的事了,一个小孩子而已。”柴晏在颜雪怀对面坐下,桌上放着一盏茶,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女孩喝的茶,入口是馥郁的花香。 “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颜雪怀起身,柴晏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衣袖让她坐回去。 “我不抢你的茶喝了,你不要去拿杯子了,好不好?”声音凄凄婉婉,让人不忍拒绝。 颜雪怀顺势坐下,忽然伸手,捏住柴晏的下巴,媚眼如丝,却是警告:“以后不许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否则哼哼!” 否则她会把持不住,老牛吃嫩草可她真的敢吃吗?她不敢! 所以说,有贼心没贼胆,就是说她了。 她的手指冰凉,触在柴晏的下巴上,柴晏心惊肉跳,玛瑙说珍珠告诉他,男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这真是胡说八道,这一刻,柴晏特别特别特别的不想保护自己。 第二七八章 贤妻 就在柴晏想要自我奉献的时候,颜雪怀收回了手,重又正襟危坐。 柴晏心里的火,到了脑门,又给压了回去。 “说正事吧。”颜雪怀声音淡淡。 柴晏想说,我们之前说的难道不是正事吗? “在过继之前,我没有见过柴承,我和他隔着辈份,再说,他比小满还要小。” 颜雪怀想了想,从钱王氏来见她,到珍珠告诉她关于罗家与方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让钱王氏来指点我们的,是皇后娘娘吧?” 在此之前,颜雪怀曾经以为这是柴晏交待给钱家,钱家才去打听关于禁酒令的事,可是现在看来,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嗯,是我娘的吩咐,后宫不得干政,我娘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虽然还没有颁下去,但是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暂时内定的三家民间酒坊为清水镇黎家和蜀地罗家,还有绍兴做黄酒的陆家,陆家是昨天才定下来的,你若是昨天问我,我还真不知道。这三家每家各得一张酒牌,以后会不会增加其他酒坊,这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所以钱王氏才会指点她们去接洽黎家和罗家,因为这两家已是板上钉钉,而做黄酒的陆家,是刚刚才定下的。 颜雪怀再说起罗公子与方家庶女的亲事,柴晏闻所未闻。 “呵呵,不过就是一个嗣子,这便鸡犬升天了,若是等他长大成人了,这还了得?” 宁王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背后是宝安王府。 颜雪怀伸手拿过柴晏的扇子,象牙做的扇骨,扇面也很特别,非纸非绢,颜雪怀凑近看了看,竟然也是象牙。 薄如纸的细长象牙片上精雕细刻,然后再将这些牙片组合,展开后便是一幅竹林七贤图,栩栩如生,凹凸有致,精妙无双。 颜雪怀吓了一跳,生怕被自己弄坏了,小心翼翼地放回柴晏面前。 “你喜欢吗?”柴晏忙问。 颜雪怀摇头。 柴晏恍然大悟:“也是,七个老头子,难怪你不喜欢,回头我寻柄团扇送你。” “如果也是象牙的,我不要。”颜雪怀继续摇头,扇子就是用来扇风打蚊子的,像这种象牙的,薄如蝉翼,看到一只蚊子,一扇子拍下去,那拍死的不仅是蚊子,牙也碎了。 柴晏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像陆锦行那厮一样,拿把羽毛的扇子假装诸葛孔明吧。” “才不呢,他那扇子掉毛,下雪一样,我用那扇子,还不如索性养只白鸭子。” 两人说着说着,便跑题跑得找不到北了,什么宝安王府,什么罗家,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们好不容易重又想起来时,早就从陆锦行那把掉毛的扇子,说到会昌街的肉烧饼,又从肉烧饼说到了刘烧鸡家的烧鸡。 颜雪怀叹了口气:“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没带几只烧鸡呢。” 柴晏:“路上走了一个月,烧鸡早就臭了,若不是带着宁王那个小孩子,只有大哥和我,我们就走陆路骑马回来了。” 好吧,终于想起宁王了。 “罗公子云山雾罩的,说的话没有一句干货,却要挑着人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装出一副交情匪浅的模样,无非就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算计,即使明知被他利用,我们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我猜啊,京城这边,他不会明面上的任何一家。”颜雪怀冷笑。 柴晏凝眉:“他想给方家,或者宝安王府?” 这两家无论哪一个,只要与罗家合作卖酒,都是与民争利,都是官商勾结。 颜雪怀笑道:“在柴承没有过继之前,恐怕你们都没把宝安王府放在心上吧?” 柴晏点头:“那是当然,虽然都是宗室,可也泾渭分明,宝安郡王不是太祖后人,按照民间的说法,我们是嫡支,他们是旁支,从太祖那一代算起,到我这一代已是第五代,柴承是第六代,隔了这么远的亲戚,能有多少情份。” “所以,假如罗家的生意有宝安王府的一份,你们也不会知晓了?”颜雪怀问道。 柴晏一怔,站起身来:“我让人去查,罗家是蜀地巨贾,若是这当中也有宝安王府的参与,这就不是小事。” “等等。”颜雪怀出声叫住他。 柴晏转身,露出笑容:“明天就是第四天了,如果你觉得已经试完了,我就去向我爹请旨。” 颜雪怀瞪他一眼,以前她没发现柴晏这么贫啊。 “我是想提醒你,宝安郡王与罗家,方家与罗家的事,无论你查到亦或没有查到,都要知会你大哥。” 柴晏略一思忖,脸上的笑容便又加深了几分:“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柴晏一直咧着嘴笑,玛瑙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别过脸去。 也不知道颜姑娘和七爷说了什么,七爷高兴得像个二傻子似的。 堂堂七阎王,这也太影响形象了。 柴晏心里美,美得就像路边卖的青皮红心的大萝卜。 “玛瑙,那句话怎么说的,出门不做横事,上一句是什么?” 玛瑙:只要七爷不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 “回七爷,这话说的是,家有贤妻,出门不做横事。” 七爷自己可以不要面子,他们可要给足七爷面子。 柴晏满意了:“对对,就是这句,家有贤妻,对,家有贤妻。” 玛瑙想说人家颜姑娘答应嫁给你了吗?当然,这话不能说,哪怕是想一想也是对七爷的不敬。 第二天,大壮又送小满去学堂,刚到黄秀才家门口,便听到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小满转身回头:“咦,是董昀家的骡车。” 大壮心里一动,也看向那驾正向这边驶来的骡车。 “小少爷,你能确定那是董昀家里的车?” “当然”,小满点头,自豪地说道,“我认识他家的骡子。” 骡车在距离门口两三丈的地方停下,这下子,大壮也认出来了。 他不认识拉车的骡子,他认识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个黑大个。 这人,这人,是陆二爷的跟班,名叫二傻。 第二七九章 善堂 “小少爷,这人是董昀家里的?”大壮压低声音。 “可能是吧,我没看,那个就是董昀!”小满惊喜,小孩子就是这样,要么打打闹闹,要么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几天不见再见面时,又打从心底里欢喜。 董昀也看到了小满,还没下车就大喊大叫:“李馒头,李馒头!” 小满大怒,久别重逢的喜悦烟消云散,抢过大壮手里的书包,气呼呼地跑进黄秀才家的大门。 董昀得意地哇哇大叫,像只大猴子一样,手舞足蹈地追了过去,从大壮身边跑过时,没有多看一眼,二傻追过来,把书包塞给他,叹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大壮惊讶的眼神。 “咦,你不是那个谁谁谁吗?卖包子的?” “对啊,你不是二傻子吗?” 今天颜雪怀没去酒楼,她跟着财伯去善堂挑人了。 这还是柴晏告诉她的,京城的善堂已经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因为战乱而无家可归的妇人孩子。 青萍巷的宅子里住着的人,目前看来,只有颜雪怀和财伯是最闲的,其他人都很忙,就连小满也很忙。 颜雪怀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偌大的宅子,不能都靠财伯一个人打理,何况小满下学回来,也要有人照顾他。 颜雪怀和李绮娘商量之后,觉得与其找人牙子买人,还不如到善堂里挑几个人。 到了善堂,颜雪怀才理解柴晏说的人满为患毫不夸张。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襁褓里的婴儿,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接待颜雪怀和财伯的是两位三十出头的比丘尼,她们是昭云庵的僧人。 慈恩寺是皇室女眷清修之地,皇帝驾崩之后,宫中有位份却无子女的宫人,便会去慈恩寺带发修行,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慈恩寺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慈恩寺在小亭山上,而小亭山的山脚下还有一座尼庵,那便是昭云庵。 慈恩寺的前身是昭云寺,后来扩建为慈恩寺,昭云寺原有的尼僧有一半留在慈恩寺,另有一半下山,在山脚下建起昭云庵。 寻常百姓不能擅自进入慈恩寺,但是能来昭云庵,慈恩寺不方便去做的事,也由昭云庵去做,比如施粥施药。 昭云庵供奉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受四方香火,保四方平安。 听说这两位是比丘尼是昭云庵的师傅,财伯故意落后几步,把昭云庵与慈恩寺的关系,悄悄告诉了颜雪怀。 于是当这两位比丘尼问起他们的来意时,颜雪怀的态度更加恭敬,详细说了自家的地址,家里做何营生,又说家里要找几个打扫院子帮做家务顺便带孩子的,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家里除了女人就是孩子,所以想要女子。 两位比丘尼点点头,从几本册子里抽出一本,其中一个便拿着册子出去叫人,没过一会儿,便叫了二十多人过来。 颜雪怀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来的全都是女子,大的三四十岁,小的只有七八岁。 一个个面黄肌瘦,又是惶恐又是期待地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游移,忽然,她看到原本站在最右侧的一个人,忽然猫下腰,悄悄往旁边溜走。 那人穿着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身量纤细,像是个年轻姑娘。 “你等等,就是说你呢。”颜雪怀开口。 那人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这下子颜雪怀看清楚了,头发没有盘髻,的确是个年轻姑娘。 “你不想来我家干活吗?”颜雪怀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那个姑娘,姑娘不得不转过身来,十六七岁,虽然穿得破旧,但依然难掩青春俏丽。 颜雪怀觉得她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先前出去叫人的尼僧走了过来:“小英,你为何要走?” 尼僧有些奇怪,刚刚她去叫人时,听说是有户人家要招做家务带孩子的丫鬟和婆子,别人还问是死契还是活契,小英却是二话不说,第一个跑过来的,跑得很快,生怕晚来一步,好差事就被别人抢去了。 这会儿为何又要走呢? 小英连忙解释:“之前我以为善人是庄户人家,没想到却是城里的,我粗手笨脚,做不了精细活计,只会种田养猪,担心真被挑上了,到了善人家里,什么活计也做不来。” 尼僧依然疑惑,但是做为出家人,她没有再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小英一眼,便对颜雪怀说道:“既然小英不适合,那请善人再去看看其他人吧。” 颜雪怀微微蹙眉,她觉得这个小英有些古怪,不过她又不是非要这人不可,若不是小英鬼鬼祟祟的,她也不会留意到。 颜雪怀把这些人挨个看过,又悄声向尼僧询问,挑了比较满意的几个人,叫过来一一问话。 但凡住在善堂里的人,哪一个的经历都是一部辛酸史,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和她们相比,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真的会跟着哭上一场, 可是颜雪怀还真没有走心,她看的是这些人看人时的眼神,说话时的态度。 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名叫夏二姐,丈夫战死,朝廷给了抚恤,但是大伯子以她没有儿子为由,把抚恤领走了,又瞒着她,把她那只有十二岁的女儿许给邻村的地主做姨娘,夏二姐跪到衙门口喊冤,因为她女儿尚在孝期,大伯子一家逼侄女给人做妾于理不合,刚刚上任的知县判定这桩亲事不能做数,夏二姐虽然保住了女儿,可也把婆家的亲戚们全都得罪了,村里的里正带头,让她带着女儿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夏二姐带着女儿回到娘家,第二天嫂子便带了一个老鳏夫上门相看她,夏二姐不肯答应,嫂子在家里摔摔打打,哥哥没有办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自己没本事,养不起她们母女,若是不嫁人也行,那就自己出去单过吧。 夏二姐一咬牙,便带着女儿离开娘家,一路讨饭,来到京城。 颜雪怀不但要了夏二姐,连带着夏二姐的女儿阿果一起要了。 第二八零章 姐弟 除了夏二姐母女,还有一对姓唐的姐弟。 姐姐十五岁,弟弟十二岁,他们祖籍山西,姐弟俩的父亲是孤儿,十几岁时给一个行商当马夫,南下来到这边,后来成了家便没有再回去,唐家有家传做豆腐的手艺,夫妻两人开了一家豆腐坊,日子过得不错。 前年迁都,附近的几个县镇贼匪四起,唐家被人抢了,夫妻俩想要护住一对子女,被土匪乱刀砍死,这对姐弟运气不错,逃难的时候,被昭云庵的尼僧恰好遇到救了下来。他们先是跟着尼僧们一起救治百姓,后来昭云庵里住不下了,他们便来到善堂里,姐弟两人都很勤快,在善堂里烧饭劈柴,照顾更小的孩子。 被颜雪怀问到的时候,姐姐唐茹没有哭,她告诉颜雪怀,她会洗衣会做饭会做针线,还会做豆腐,她做的豆腐花特别好吃,她还会照顾小孩,弟弟就是她带大的,她弟弟上过私塾,不但认识字,也懂得道理,不会带坏小少爷。 颜雪怀被她说得心动,便让她去把她弟弟唐隆叫过来,小少年目光明亮,笑容真诚,颜雪怀当下便拍板,把这对姐弟也要了。 颜雪怀对这四个人很满意,办了手续,向尼僧们告辞,和财伯一起,带着这四个人离开了善堂。 她没有回头去看,当然也不会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坐进骡车,再也看不到了。 “小英,你看啥呢,这会儿后悔了?” 被唤做小英的女孩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走到半路上,路过一家成衣铺子,颜雪怀带着四人进去,每人买了两套衣裳两双鞋袜。 夏二姐忙道:“姑娘,现成的衣裳多贵啊,您别买了,回头买点粗布,我和闺女用上两天就做出来了。” 唐姐姐也说自己能做,颜雪怀还是买了下来。 做衣裳要花时间,有那功夫干点啥不好。 四个人都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回到青萍巷,立刻便让财伯给他们找活干。 下午的时候,大壮接了小满回来,一进门,便站在院子里喊:“少东家,少东家,你猜我看到谁了?” 一个生面孔的女孩子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咦了一声,目光落到小满身上,问道:“这位就是小少爷吧?” 小满矜持地点点头:“我姐姐呢?” 女孩子指指东次间:“姑娘在屋里呢。” 小满嗯了一声,带着大壮往东次间走去,大壮忍不住回头,见那女孩子顺手拿了笤帚,去扫刚刚落到台阶上的枯叶。 进了屋,小满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的清贵矜持全都不见了,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样,大呼小叫:“姐,姐,大壮说他认识董昀,还说你也认识,真的吗?” 颜雪怀把面前的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看向大壮:“你看清楚了,是董记烧烤的?” “看清楚了,那个什么董昀,就是董记的小少爷,跟着他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二傻,以前经常跟着陆二爷的,我和二傻说了几句,二傻说他们来京城小半年了,比咱们还要早呢。”大壮也很兴奋,第一次出远门的人,哪有不想家的,见不到家里的亲人,看到平城来的人,哪怕是以前没啥交情的二傻,大壮都觉得亲切。 “姐,你真的认识董昀啊?”小满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 他是回来的路上,才听大壮说的,早知如此,在学堂里他就问问董昀了。 下学的时候,担心董昀又在门口喊他外号,他抢先一步跑出来的。 “认识啊,你还记得平城咱家铺子对面的那家董记烧烤吗?那就是他家开的。”颜雪怀也很高兴,虽然她一早就猜到董家姐弟没有死,可是现在真的知道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原来董昀没有吹牛,他姐姐真的会烤肉啊,不对,会烤肉也不代表就能烤得好吃,我就不信,还能比娘做的水晶肴肉好吃吗?” 这个记仇的小孩,还没忘记董昀说李绮娘做的水晶肴肉没意思的事。 颜雪怀笑着安慰他:“那你明天到了学堂,就说你家是李食记的,再问问他姐姐在干嘛。” “好啊,哼,有本事他也带烤肉来学堂啊,大家比一比,是娘做肴肉好吃,还是他姐姐做的烤肉好吃。” “对对,你说的都对。”颜雪怀心情舒畅,她还真有点想念董大傻子了,她琢磨着明天早上跟着小满一起去学堂。 颜雪怀以为至少明天才会见到的人,一个时辰后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大门被人敲响,唐隆要去开门,被大壮拦下:“我去吧,你刚来,谁也不认识。” 大壮刚刚把门打开,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声音:“真的是你们啊,颜坏水呢?” 待到大壮看清来人,连忙让到一旁:“董大姑娘。” 董万千身后跟着脸上写着不愿意的董小白,不,董昀。 大壮在前面带路,领着姐弟二人进来,颜雪怀看到董万千,还没有开口,董万千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颜坏水你个王八旦,你还活着啊!” 夏二姐吓了一跳,这姑娘是上门打架的吗? 颜雪怀抬起膝盖,挡住董万千即将扑到她身上的娇躯,没好气地说道:“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我还给你烧纸钱了呢。” “真的吗?没事没事,你给我烧了多少纸钱,我还给你就是了,哈哈哈!”董万千发出一阵野马嘶鸣般的笑声。 原来早上的时候,二傻在学堂外面见到大壮,回去以后便告诉了董万千,董万千忍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学堂该下学了,她催着二傻,一起去接董小白。 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那个被董小白称做李馒头的孩子已经被接走了。 董万千便埋怨二傻:“你有没有认错人啊,李食记里哪来的小少爷?” 二傻抓抓头皮:“怎么会认错呢,那个是大壮,以前我和他说过几句话,再说,他也认识我啊。” 董万千又问董小白,董小白想了半天,才想起李满往学堂里带过吃食,还吹牛说他家是开酒楼的,他娘是大厨。 第二八一章 伤疤 “姐,李馒头一准儿是胡说,他带的那什么肴肉,我在李食记里就没吃过,李食记里还有我没吃过的菜?对吧,他肯定胡说。” 董万千想想也是,他们姐弟天天都去李食记,李食记里的菜式,就没有他们没吃过的。 可二傻却还是坚持说他没有认错人,那人就是李食记的大壮。 董万千想想,自己反正也闲着没事,索性又折回去,找了黄秀才打听,终于打听到李满家住在青萍巷。 姐弟俩在路上还盘算,如果李满是吹牛,他家和李食记根本没有关系,等明天上学,就把李满揍一顿。 当然,不能在学堂里打人,学堂门口也不行,他们决定让杨平安把李满绑架到与学堂隔着两条巷子的小石桥,小石桥边上有个树林子,就在那里打,那地方不错。 不过,见到颜雪怀,董万千就把他们姐弟的计划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激动极了,在颜雪怀嫌弃的目光里,嗷嗷怪叫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叫够啊,她也饿了。 “你家有吃的吗?”董万千一眼看到小几上的点心,伸手便去拿。 颜雪怀眼明手快,把她的爪子打开:“这是我弟弟的,你别抢。” 董万千一怔,猛然想起今天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她四下看去,就看到正和董小白大眼瞪小眼的小满。 “对了,颜坏水,你哪来的弟弟,你娘生的,这么快,不对,你娘要生也生不出这么大的,该不会是你那个渣爹和别人生的便宜弟弟,让你养着吧?” 这张臭嘴,就别指望她能吐出象牙来。 颜雪怀伸手,拽过气呼呼的小满,对董万千道:“这是我弟弟,我娘的儿子,和你说的那个渣爹没有毛线关系,你若是再胡说八道,以后不许来我家蹭吃蹭喝。” 董万千眨巴着大眼睛:“他真是你弟弟啊?” “当然,只许你有弟弟,我就不能有了?”颜雪怀松开小满,指着董小白说道,“你们去玩吧,他要是敢欺负你,姐姐替你扁他!” 董小白冲着颜雪怀挥挥拳头,气哼哼地走了,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头喊道:“李馒头,这是你家,你怎么不给我带路啊。” 到了外面,董小白问小满:“她真是你姐姐?” 小满骄傲地扬起下巴,董昀常常吹牛,说他姐姐有多厉害,可今天一见,哼哼,不过如此嘛,还是自家姐姐最厉害。 “是啊,你不服吗?”小满问道。 董昀冷哼:“我二叔说,我们江湖儿女,要以德服人,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小满懒得理他,他看出来了,董昀根本不敢惹姐姐,对,是他李满的姐姐。 董昀看着小满自以为是的小模样,别过脸去,他才不会告诉李满,他不是不敢惹颜坏水,只是因为英雄如他,一个不小心让颜坏水救过一次。 算了,看在颜坏水救过他,颜坏水的娘又会做好多好吃的份上,以后在学堂里,他对李满好一点吧。 “李满,看在李食记的面子上,以后我罩着你,有我在,学堂里没人敢欺负你。” 小满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不用你罩着,我有人罩着了,早就有了,你来晚了。” “谁?谁罩着你的,你说出来,看看是我厉害还是他厉害?”董昀撸袖子,他就不信了,学堂里还有人敢和他争夺小弟? 小满的下巴扬得更高:“我姐姐啊,我是我姐姐罩着的。” 屋里,把两个小不点打发出去,颜雪怀看着正在吃小满点心的董万千,问道:“你们找了替身,李代桃僵,你们从平城逃走了?” “唔唔。”董万千嘴里塞满点心,含糊不清。 “我以为你们回青云岭了呢,没想到也来了京城。” 颜雪怀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董万千,别把这货给噎死。 董万千喝了几口茶,终于把嘴里的点心咽了进去:“这什么点心,不好吃,太噎人了。” 见颜雪怀瞪着她,这才想起这是人家弟弟的,嘻嘻一笑:“回头我买上一筐赔给他。” “你家点心论筐卖?”颜雪怀没好气。 董万千笑得直晃悠,颜坏水一点也没变,还是以前那么可恨。 “一开始我们是想回青云岭的,可是走到半路,我爹便派人送信过来,不让我们回去了。军师担心我们留在那边会被人认出来,他想了想,认为京城最安全,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新皇帝已经登基了。于是我们就来了,不过啊,路上很惊险,等我有空,能和你说上三天三夜,别提多带劲了,我们是一路杀过来的,对了,我杀人了,杀了两个。” 董万千说得眉飞色舞,可是颜雪怀却能想像出来当时的惊险,那个时候,没有令牌不能出城,即使出了平城也过不了清圆,可是他们还是到了京城。 陆二爷是带着他们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 颜雪怀上下打量着董万千,这才发现,比起在平城时,董万千瘦了不少,脸色也很苍白。 “你受过伤?”颜雪怀问道。 “嗯,是啊,躺了好几个月”,董万千大大咧咧,开始解身上的盘扣,“我给你看看,我身上留下老大一个疤,保证你这辈子也没有见过。” “别,我不用看了,一会儿说不定有人进来,我回头再看。”颜雪怀连忙制止,眸子落到董万千解盘扣的手上,那只手的食指,少了一截。 一阵酸楚涌了上来,颜雪怀别过脸,不再去看董万千,嘴里说道:“明天请你们到我家新开的酒楼里大吃一顿,今天先让大壮去拿些饭菜过来,咱们在家里吃,好好说说话。” “好啊,你猜,我在床上躺着时,最想吃的是啥?” “想吃我家的包子。”颜雪怀说道。 “错了,你没猜对!我想吃你娘做的红烧肉,还有盖浇饭,满满的一大饭,我把脑袋埋进饭里,吃得一颗米粒都不剩。”董万千哈哈大笑。 颜雪怀看着她:“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只能吃流食吧?” “什么是流食?”董万千不解。 “就是汤汤水水。”颜雪怀在心里叹息,这个吃货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老娘嘴里都淡出鸟来了,那时我特别想你,想你娘,想你家那些好吃的。” 第二八二章 弹弓 小满是个好学生,不用提醒,自己就去书房里做功课了。 董小白也带着书包,可他不想做功课,小满不理他,他就东张西望,看看这,摸摸那。 李满还是个小豆丁,竟然有这么大一间书房,和军师的差不多大了。 军师读过那么多书,李满读过吗? 咦,李满怎么有这么多书,还都是破书。 董小白哈哈大笑:“馒头,你从哪里捡来的破书,擦屁股用的吗?” “把手拿开,不许碰我的书。”小满板起脸来,这些书是他的宝贝,就和姐姐送的蛇哥哥送的乌龟一样。 董小白呸了一口:“小气鬼,谁稀罕,都是破书,白给我都不要。” 小满不理他,继续做功课,董小白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插在花瓶里的面人:“这是同福客栈门口那家的面人是吧,你从平城一直带到这儿?没长霉点儿?” 见小满不说话,董小白拿下一个面人藏在身后:“这个给我吧。” “不给。”小满嘟嘴,那是离开平城的前一天,姐姐带着他找到做面人那人的家里做的,走了很多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人的家。 “你真小气,我拿东西和你换总行吧?”董小白放着椅子不坐,身子一窜,坐到书案上。 “你拿什么换?”小满终于抬起头来,他有十几个面人,一路小心翼翼,可是坏了好几个,现在只有五个了,不过姐姐说,这五个也会坏的,面人都会坏的,回头带他再去做,京城也有做面人的。 小满的算盘打得很精,既然是快要坏掉的东西,董昀要换,那就换吧。 董小白想了想,解开外衫,把别在绦子上的弹弓子取了下来。 “这是我爹给我做的,你看,上面还刻着花呢,我拿弹弓子和你换,行吧?” “你爹给你做的,你舍得?”在小满看来,父亲亲手做的弹弓子,那是无价之宝,虽然他压根不知道这个怎么用。 “我有好几个弹弓子呢,我爹闲来无事,最喜欢做弹弓子了,等他来了京城,我让他再做。”董小白毫不在意,却不知道小满羡慕极了。 “好吧,就用弹弓子换吧。”小满把花瓶里的面人儿全都拿了出来,捡出他最喜欢的敖广,把余下的让董小白来挑:“你拿的那个是孙猴子,金箍棒断了一截,你再多挑一个吧,孙猴子算是白送的。” 董小白乐了,还有这么好的事?李馒头虽然喜欢装腔做势,可也不太讨厌。 他挑了一个红脸关公,把弹弓子递给小满:“归你了。” 小满接过弹弓子,翻过来掉过去,也不知道这个怎么用,他在学堂里见过董小白用弹弓子打鸟,可是只打了一下,就被先生吼了,小满没看清楚董小白是怎么打的。 他决定去问大壮,大壮一定会。 两个小孩达成交易,两人都很高兴,以至于董小白也想做功课了。 财伯来叫他们去吃饭时,见两个小的坐在书案旁,脑袋顶着脑袋,正在做功课。 财伯很高兴,不忍心打扰他们,小心翼翼关上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捧了个大托盘进来。 “两位小少爷,吃完饭再写功课,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董小白吸吸鼻子,眼睛亮了:“红烧肉?” 他和他姐,全都爱吃李食记的红烧肉。 托盘里不仅有红烧肉,还有炒虾仁、糖醋丸子、白焯青菜,外加一大碗冬瓜火腿汤,还有两大碗米饭。 董小白夹起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砰砰地拍着桌子:“就是这个味儿,老子活过来了!” 小满不忍直视,董小白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家里吃不饱饭的啊。 直到李食记打烊,李绮娘和温绣、吕英儿回来,董家姐弟还没回家,二傻已经回去报信了,这两个今晚不回去,就住在青萍巷了。 李绮娘不是空着手回来的,还带回了宵夜。 于是,两人又吃了一顿。 新来的四个人来见过李绮娘,李绮娘也觉得满意,颜雪怀早就把住处分配好了,温绣睡觉打呼噜,所以她一直住单间。夏二姐和阿果娘俩儿住一屋,唐茹就搬进吕英儿屋里。 大壮和大牛住在一间屋里,财伯上了年纪,李绮娘一直想让人和他一起住,这样也能有个照应,唐隆虽然还是个半大小子,可是很懂事,让他跟着财伯住一起,李绮娘很放心。 对于财伯,李绮娘心中有愧。 财伯的儿子去得早,儿媳扔下孩子改嫁了,财伯只有锅子一个亲人,可是锅子却被抓了壮丁,李绮娘甚至不知道他是被哪个军队抓走的。 每次想起这件事,李绮娘便懊悔不已,那一次哪怕她抢不回锅子,问清楚是哪里的军队也行啊。 可是现在,锅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茫茫人海,不知生死。 回去报信的二傻回来了,带回一匣子上好的瑶柱,陆二爷说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李绮娘对陆二爷的印像非常好,不仅是她,整条会昌街,谁不说陆二爷是好人,人就不能对比,有董家姐弟比着,陆二爷的四分好处,就变成了八分。 吕英儿抱来一床新被子,颜雪怀的架子床又大又结实,董万千非要和颜雪怀挤在一起,颜雪怀想她踹到一边,可是看她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忍了忍,算了,就让她挤着吧。 “你家的被子怎么是香的?” 董万千把被子拽到头顶,深深地吸了一口,真香啊。 “用香料熏过了。”颜雪怀其实嫌麻烦,可是李绮娘和吕英儿,对于熏被子熏衣裳乐此不疲,也不知道两个厨子为什么喜欢熏香香。 董万千索性整个人扎进被子里,颜雪怀看她一眼:“你也不怕给闷死。” “你懂什么,我这样睡一晚,明天早上全身都是香的。”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李绮娘的声音:“怀姐儿,洗脚再睡!” 董万千:“你娘每天都喊你洗脚吗?” 颜雪怀:“你每天不洗脚吗?” 董万千:“难道你每天都洗脚?” 第二八三章 宝珠 不过,当董万千看到颜雪怀的洗脚水里有花瓣时,便也喊着要泡脚了。 “颜坏水,你为什么要用花瓣泡脚啊?” 颜雪怀打个哈欠:“我娘给放的,花瓣是夏天时晒的,反正也没用,就洗脚呗。” 洗完脚,董万千抱着脚丫子闻了闻:“我怎么闻不到香味,还不如被子香呢。” 见颜雪怀不理她,她把脚丫子伸过来:“不信你闻闻。” 颜雪怀伸脚要踹她,外面李绮娘又喊:“抹了香膏子再睡觉。” 颜雪怀答应着,把放在床头的香膏子拿过来,抹脚抹手,连脚脖子也抹了。 董万千看着更好奇了:“还要往脚上抹这个?” 她有样学样,也跟着一起抹,抹完又抱着脚丫子闻了闻:“香的,真香,恨不得咬一口!” 颜雪怀觉得,她如果未老先衰长出皱纹,一定是被董大傻子给笑出来的。 那边厢,董小白和小满睡一间屋,小满洗了脸洗了脚,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寝衣,拿起牛角梳开始梳头发。 董小白纳罕:“你又不是姑娘,梳头发干嘛?” 小满答曰:“睡前梳头,延年益寿。” 董小白似懂非懂,不过他没有深究,他的注意力被董小白身上的寝衣吸引去了。 “你睡觉还要穿衣裳?” “是啊,你睡觉不穿衣裳吗?”小满反问。 “当然不穿了,睡觉穿哪门子衣裳啊。”董小白一边说,一边脱得光溜溜地钻进被窝。 可是刚钻进去就又撩开了被子:“啊欠,啊欠!” 小满看他一眼:“你着凉了?” “才没有,你家的被子怎么这么香,熏得我,啊欠!” 没有办法,董小白没有福气盖香喷喷的新被子,只好和珍珠换了被子。 珍珠出去了一天,晚上才回来,无端得了床新被子,欢欢喜喜地回自己的单间去了。 第二天,大壮送小满和董小白一起去上学,董万千也回家了,临走时说好下午去李食记,让颜雪怀别忘了请她吃饭的事。 李绮娘叹气:“董大姑娘看着清浅了不少,以前生龙活虎的姑娘,现在瘦得风一吹就能吹走。” 颜雪怀说道:“她受过重伤,刚刚才好利索,养一阵子就会好的。” 李绮娘又问现在谁在照顾他们,颜雪怀说就是陆二爷,另外就是几个土匪。 李绮娘也是当娘的人,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她一定心疼死了。 “那你就让她经常来咱家,我给她好好补一补。” 颜雪怀哈了一声:“她求之不得。” 李绮娘摇摇头,转身去给小满收拾书房。 小满的书房整整齐齐,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李绮娘用鸡毛掸子四处掸了掸,又给屋里的吊兰浇了水,一转身,看到床头挂了一只弹弓。 小满不玩这个,这只弹弓可能是董小白的。 李绮娘取下弹弓看了看,见弹弓的木柄上曲里拐弯雕刻了些什么,应是花边吧,原来弹弓子也能这么精致,还有在上面刻花的。 李绮娘用抹布把弹弓子擦了擦,没有细看,便重又挂回床头。 打扫完小满的书房,李绮娘又去收拾女儿的闺房,家里虽然多了夏二姐她们,可是李绮娘认为,女儿和儿子的屋子,还是应该由她这个当娘的亲自收拾。 颜雪怀见她进来,便把她往外轰:“不用不用,我的屋子不用您收拾,您去酒楼吧。” 李绮娘指着梳台上的铜镜:“你看看那镜子上一层灰,就快要照不出人影了。” “我自己会擦。”颜雪怀无奈。 “你擦不干净。”李绮娘坚持。 颜雪怀只好盘膝坐在床上,像个监工一样,看着她娘把她屋里的各处全都擦了一遍。 “您该去酒楼了吧?”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等到快晌午再过去,我先去国公府看看,忠伯他们年纪大了,要常过去看看才行。” 李绮娘终于准备出门了,可却是要去国公府。 “娘啊。”颜雪怀在后面叫她。 李绮娘转身:“怀姐儿,怎么了?” 颜雪怀没精打彩,冲她挥挥手:“您悠着点,别让人给骗了。” 李绮娘失笑,这孩子,难怪吕英儿总说少东家说话,十句话里有八句听不懂。 李绮娘走后,颜雪怀便叫了珍珠过来:“你昨天出去一整天,打听出什么了?”珍珠早就等着少东家叫他过来了,忙道:“方大江的家眷一直都在平城,直到太子回京,他们才跟着宝安王府一起回来,可是罗公子的未婚妻方小姐,却早就回到京城了。” 原来,方大江的弟弟方大河,除了一个正妻以外,还有七八个姨娘和通房,之所以纳了这么多,是因为他膝下虽有一子,但却先天不足,是个病秧子,早年请了太医给看过,太医们隐讳地告诉方大河,这位方三少爷怕是活不过十八岁。 如今方三少爷已经十六了,眼看没几年活头了,可是方大河却依然只有这一个儿子。 除了方三少爷,方大河还有四个女儿,长女就是罗公子的未婚妻方宝珠,她是庶出,生母据说是个歌伎,极得方大河宠爱,可惜红颜薄命,生下方宝珠便死了。 方大河为庶长女取名宝珠,可见对其生母的喜爱,嫡母方二太太对方宝珠也是千依百顺,比对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还要宠溺,一来二去,方宝珠便被养得刁蛮任性。 当初还没有迁都的时候,方宝珠做为京府尹大人的亲侄女,比方家的几位嫡出小姐,更爱出风头。 可惜后来方大江出了事,被齐慰砍了,方家住在宝安王府,也同样抬不起头来。 偏偏方宝珠还不省心,在平城时,屡次三番和两位堂姐吵架,她的大伯娘柴氏,是堂堂县主,见女儿被一个庶女欺负,且,宝安王府还是她的娘家。 柴县主一怒之下,连小叔子方大河的面子也不给,清圆的防线刚刚打开,柴县主便让人将方宝珠提前送回了京城。 “昨天,这位方小姐去蜀风会馆找罗公子,罗公子不知去了哪里,恰好不在,方小姐询问罗公子的随从,都说不知道,方小姐等得心烦,在蜀风会馆里摔摔打打,听说,摔了一整套的粉彩茶具,蜀风会馆的伙计们叫苦不迭,跑出去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罗公子,方小姐等了三个时辰,没有等到罗公子,很是生气。” 第二八四章 来客 颜雪怀震惊,以她那些从两世的话本子里积累的宅斗经验,这位宝珠小姐的性格绝对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培养加个人努力。 方大河会致力于将女儿培养成这样? 颜雪怀摇头,方二太太功不可没。 珍珠有些同情那位罗公子,往后余生,有些艰难。 颜雪怀却不认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装什么娇弱小白兔。 “对了,少东家,今天太子回京,街上想来很热闹。”珍珠说道。 “太子回京,老百姓还要去迎接?”颜雪怀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百姓不用迎接,但是会去看热闹啊,那是太子啊,谁不想看看?”珍珠解释。 颜雪怀眨眨眼睛:“太子长得比你家七爷还好看?” 珍珠忙道:“七爷是整个宗室,不对,是整个京城,整个大魏最好看的。” 颜雪怀不忍再听,她担心再听下去,以后会无法正视柴晏的神颜。 珍珠见颜雪怀没有反应,脑袋里灵光一闪:“七爷肯定是要去迎接的,到时一定会有很多小姑娘争着抢着看七爷。” 颜雪怀想想也是,新朝初建,百姓们对新近出炉的几位皇子都会好奇,尤其是成武皇帝就藩多年,他的几个儿子也已经多年没有来京城了,不仅百姓们没有见过,就连达官显贵们也有很多人不认识他们。 即使不能在皇子们面前混个脸熟,也要知道皇子们长的什么样,万一哪一日恰好遇到,因为不认识而冲撞了贵人。 尤其是柴晏这样的,整日在市井里晃荡,说不定哪天就和人打起来。 见颜雪怀仍然没有反应,珍珠急啊:“少东家,您不去看着点吗?七爷” 颜雪怀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没有,真没有。”珍珠想说七爷其实就是想带您去见家长,早点过了明路而已。 颜雪怀起身:“我娘上午不去铺子,我过去看看,你和我一起过去。” 珍珠连忙答应,走到门口,颜雪怀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定国公什么时候回京,你听说了吗?” 珍珠还真的知道:“听说,要等在平城的官员们走得差不多了,稳定了平城的时局,定国公便回京复命。” 颜雪怀点头,就是担心太皇太后还会作妖,搞出个暴乱什么的。 颜雪怀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去过李食记了,倒不是因为李绮娘那天对她说的话,就只是她懒,懒得去,以前在平城时,她也不是全天在李食记里看店,那时有董万千,还有陈六姑娘,对了,还有晏七,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到了京城,很多一段时间,除了李食记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每天只想躺平。 好在现在不但柴晏回来了,董大傻子也来了,颜雪怀登时有了力气,就连去李食记也觉得有意思了。 现在还不是上客的时候,伙计们一边擦拭桌椅,一边说说笑笑,颜雪怀听了几句,都是在谈论太子进城的事。 他们也想去看,可惜还要留在铺子里干活。 颜雪怀去了后厨,后厨里都在忙碌,虽然李绮娘不在,但是有吕英儿,后厨里井井有条。 大厨姓代,是李老爷子的同门师弟,以前他就是李食记的大厨,李绮娘跟着颜家人去了平城,代大厨则带着家小回了安徽老家,李绮娘回到京城,便给他写了信,代大厨收到信便带着两个孙子赶了回来。 代大厨的两个孙子一个叫代东,一个叫代西,据说他们家还有代南代北和代中,颜雪怀怀疑,如果再多生两个,就只能叫代左和代右了。 代大厨是看着颜雪怀长大的,他没有闺女,也没有孙女,就总是羡慕儿女双全的人家。 看到颜雪怀来了,代大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蒸了腊味,想不想吃?” 颜雪怀笑着问他:“还没到饭点,就有的吃?” “有的来,小姑娘家就是吃吃喝喝,还有旁的事?” 颜雪怀哈哈大笑,她喜欢这个胖子,没错,胖子李的同门当然也是胖子,人称代胖子。 代胖子的两个孙儿却是人比黄花瘦,据他所说,他是到了三十岁才开始发福的,喝水粮水也长肉,气吹的一样,眼瞅着一年比一年胖,所以别着急,代东和代西也会胖,只是还没到时候。 颜雪怀深深怀疑,照着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变成颜胖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绮娘回来了,顾不上喝水,就去忙了。 李食记是酒楼同,自是不用颜雪怀去招呼客人,伙计们像花蝴蝶似的窜来窜去,颜雪怀百无聊赖,趴在雕花栏杆上往楼下张望。 虽然午食比不上晚食,可是到了饭点,进来吃饭的人还是不少。 这时,颜雪怀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上午刚刚和珍珠谈论过的人,现在就出现了,而且还是出现在李食记。 没错,来人是罗公子罗清! 继上次送贺礼之后,罗公子又来李食记吃饭了。 就近?李食记与蜀风会馆隔了半座京城。 喜欢?蜀地的人不是无辣不欢吗?他怎么不去蜀香园?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想换个口味,可是偌大的京城,他为何偏偏挑中了李食记? 在知道罗家和方家和宝安王府的关系之后,颜雪怀已经不把罗家当做可以合作的对象了。 同样是只见过一面,黎宝淮的合作意向就很明确,她要在京城找人合作,即使不是李食记,也会是其他人。 可是罗公子给人的感觉却不同,做为商人,即使是装出来的,也会在客户面前表现出几分真诚,可是罗公子没有,从始至终,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虚头巴脑。 没有对比,也就不会感到区别,正是有了黎宝淮,颜雪怀甚至开始怀疑,罗公子压根不想再找合作伙伴,他送贺礼也好,约见李食记和蜀香园也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是烟雾! 那么现在他来李食记,是嫌这烟雾不够浓烈,想要再煽煽风,点点火? 第二八五章 狐狸 颜雪怀把大牛叫过来,指着罗公子的背影:“告诉伙计,把那位公子领到倚风轩,若是他问起我娘,就说我娘正忙着,晚点再过去,你顺便和我娘说一声,就说罗公子来了,让她假装不知道。” 大牛答应着,转身走了。 倚风轩是李食记里的一个雅间,颜雪怀之所以让大牛把罗公子领到那间屋里,是因为倚风轩是李食记里位置最偏僻的一间。 没想到大牛很快就回来了:“少东家,那位公子说他只有一个人,不和雅间了,就在大厅的散台便行,这会儿已经坐下了,您看,临河靠窗的位子。” 从颜雪怀的角度看不到那个位子,她绕到前面这才看到,那个位子很好,能看到河景,河里的人也能看到他。 已过中秋,虽不寒冷,可也转凉了,这个季节早就过了坐船游河的时候,京城里河连着,春夏两季,从这边游河能看到绿柳桃花,古都繁华,可是到了秋冬,河边的景色日渐萧瑟,花船便改去了能看到枫叶荻花的晚水河,何况这会儿是晌午,除非是在河上讨生活的,否则谁会这个时候在河里泛舟。 颜雪怀是不想让人看到罗公子来了李食记,不过,她也不是神仙,罗公子有的是办法,比如不去雅间,坐在一群人中间,再打开窗户,最大可能地让人看到他。 罗公子坐下,叫过伙计,果然问起李绮娘:“李老板可在?” 伙计早就得了大牛的吩咐,见罗公子问起,便道:“老板正忙着,客官与我们老板认识?” 罗公子微笑:“算是相识,本来开业那日就该来的,在下恰好有事,没能当面向了老板道贺,今天是特意赔礼来的。” 伙计干笑:“有劳,有劳,您真客气。” 罗公子四下看看,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咦,颜姑娘呢,进门时看到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伙计听不出真假,加之大牛只说老板娘没空,没提少东家。 于是伙计转身便去告诉了颜雪怀,颜雪怀蹙眉,她和罗公子很熟吗? 颜雪怀确定罗公子进门时没有看到她,所以那人就是在胡说八道。 “就说我也忙着呢。” 想了想,颜雪怀叫了温绣过去,温绣现在是李食记里的临时掌柜,李绮娘没有找到合适的大掌柜,便自己兼着大掌柜,不过,除非是极要紧的事,否则都是温绣出面。 温绣比大牛和伙计加在一起都要精明,她过去真诚无比地和罗公子寒暄,又送了一壶桂花酿,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尖叫:“你不见我,原来是躲在这里!” 饶是温绣泼辣,也给吓了一跳,无论是以前在平城开小食铺,还是现在的大酒楼,李食记里不是没有来过闹事的,可是千金小姐来闹事的,温绣也还是头回遇到。 没错,那个如同龙卷风般冲过来的人,是一位遍身绫罗满头珠翠的大小姐。 大小姐身后还跟着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丫鬟。 颜雪怀闻声,从对面的楼梯口看下去,扬了扬眉,原来罗公子是这个目的啊。 刚刚颜雪怀还在庆幸,好在这会儿没人游河,现在看来,是她短识了。 事实证明,机会都给了有准备的人,比如罗公子。 罗公子点的菜,还没有全部端上桌,罗公子等的人就出现了。 颜雪怀想去照照镜子,她长得像狐狸精吗? 只见那位脾气不好的大小,一脸挑剔地环视着旁边的客人,轻蔑一下,目光落在温绣脸上,哼了一声,对罗公子说道:“听说这家酒楼是新开的,老板是女的,你整日往这里跑,我还以为是哪个山里成精的骚狐狸,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乡下婆子,你的眼光还真是独到呢,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我就把这婆子买下来,放在屋里给我洗脚,你说好不好?” 这里是大厅,即使没有全部坐满,也坐了至少六七成。李食记老店新开,有很多念旧的老食客过来,这会儿大家顾不上品尝美味菜肴,索性放下筷子,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见过老婆子满地打滚,可没见过千金小姐跑到酒楼里撒泼。 何况,这位大小姐口中那位似是和罗公子有染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狐媚子,快四十的女人,虽然长得不错,可与这位大小姐一比,那就是老妈子和大姑娘,没得比啊。 莫非罗公子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 有的食客索性起身离席,凑近一点,能看得更清楚。 有那不嫌事大的,干脆怪叫起轰。 罗公子一脸为难,对大小姐说道:“宝珠小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与这家酒楼的老板及其千金的确是好友,可并不是你想的那般。” 他这句“宝珠小姐”出口,颜雪怀便能肯定,这位就是罗公子的未婚妻方宝珠了。 方宝珠冷笑,上下打量温绣:“就她,是你的好友?” 到了这个时候,温绣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个什么小姐,把她当成这位罗公子的相好了? 并非是温绣反应迟钝,而是斗败亲族斗败契子一战成名名扬乡里的温大娘,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人当成勾引男人的骚狐狸。 什么样的是骚狐狸,高级一点的是戏文里的苏妲己,低级的就是把西门大官人弄得五迷三倒的潘金莲。 所以哪怕方宝珠的眼刀子一刀一刀剜过来,温绣也没往自己身上寻思。 直到这会儿,温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什么小姐是来捉奸的,她捉的奸刚好就是自己。 不对,那罗公子还说什么,老板娘及其千金,还说是啥子好友? 我呸! 老板娘是什么人,少东家又是什么人? 敢情这一男一女两个没安好心的,三言两语就把李食记定义成狐狸窝了。 温大娘立刻火冒三丈,她撸起袖子,走到方宝珠面前:“你自己不要脸,跑到外头找汉子,还抢往别人身上推,你当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样,没男人活不了,吃个饭的功夫都等不及,着急麻荒地追着男人上炕?” 第二八六章 如刀 论起撒泼骂人,温绣就没怕过,何况到了李食记以后,温绣被李绮娘硬逼着认字写菜单打算盘,骂人的方式已经提升了几个档次,这么说吧,比大牛用石子打鸟儿准多了,能直击人的心窝子。 比如此时,不但方宝珠小姐的心窝子被温绣击中了,就连脸蛋子也被打得啪啪直响。 方宝珠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虽然泼辣,可官宦人家的姑娘多多少少了还要些脸面,再说,方宝珠被方二太太捧在头顶上,她刚说一句,别人立刻认输,一来二去,方宝珠恶名在外,却没有真真正正的实战经验。 只有一个回合,方宝珠便被身经百战的温绣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众人看向方宝珠,有人笑着打趣:“姑娘,你是哪条花船上的?这会儿生意不好做,要到酒楼里抢客人了?” 那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接上:“兄台高见,原来如此,难怪啊,可这姑娘你要想明白,男人不吃饭哪有力气嫖,你来酒楼里抢生意,这个说不过去,对吧?” “你你你,你们!”方宝珠指着那些人,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把手指头指向温绣:“你们看的是黑店,我去报官,把你们都给抓了。” 温绣假装害怕:“哎哟,可吓死我了,那官府是你家的?你当你是谁啊,王母娘娘啊,我呸,撒泡尿照照影儿,顶多是个白骨精,妖里妖气的。” 温绣看方宝珠的第一眼,是认为这是一位千金小姐的,可是客人们起哄,温绣就不确定了。温绣听人说过,江南的姐儿和北边的不一样,自小是照着大家闺秀来养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都和真真正正的大小姐一样。 再说,真正的千金小姐会跑到酒楼里闹事吗?当然不会。 这样一想,温绣便没有顾虑了,骂起人来得心应手,好在她记得这里是李食记,而她的身份也不一样,按照少东家的话,她是试用期内的二掌柜。 因此,温绣骂人时已经给了方宝珠极大的温和,但凡是与下半身有关的,她都没有说撒尿除外,那是三急,省不得的。 可即使如此,方宝珠还是被刺激到了。 在短暂的无措之后,方宝珠重拾雌风,指着温绣的鼻子:“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让官府把你们,还有这些人全都抓走,封了你们的店,让你们滚出京城!” 方宝珠话音刚落,二楼雅间的一扇打开的窗子里,有人探出头来,大声叫好:“不愧是方府尹的侄女,这种气魄,即使方府尹在世也自愧不如,可惜方府尹因为弃城而逃被定国公砍了脑袋,否则说不定还会称赞方小姐几句。” 但凡是京城的人,谁没有经历过当年的那些事,方大江扔下满城百姓,不顾皇帝的重托,带着金银细软举家逃走,直到现在,京城人说起他来无不咬牙切齿。 “竟然是方家的人!” “方家人还有脸回京城?谁给他们的脸?” “这种狗官,就应该满门抄斩!” 方宝珠怔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她看向端坐一旁的罗公子,却见那罗公子的脑袋几乎要埋进盘子里,方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被人奚落谩骂,而那个与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却还在大快朵颐! 二楼雅间里的人说的每一个字,如同一个个铁蒺藜扎得方宝珠遍体鳞伤,但罗公子的态度,却如尖刀刺在方宝珠的心上。 方宝珠后退几步,两个丫鬟连忙扶住她,奴随其主,她们跟着自家小姐一向战无不胜,可是和小姐一样,她们其实也没有多少经验,就是咋咋呼呼罢子。 方宝珠的眼泪还没有落下,她们却已经哭出声来:“小姐,我们回家去,我们走吧。” 方宝珠挺起胸膛,倔强地不肯走:“你们胡说,你们胡说!” 颜雪怀冷眼旁观,看着一侧雅间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个人不是她安排的,她只是让温绣过去,但是她却没有其他的安排。 一来,她没有时间;二来,她也没有合适的人手。 可现在看来,有人比她早做安排,时间充裕,人手齐全。 颜雪怀看着大厅里那个正在被人凌迟的姑娘,白皮黑心的颜雪怀,并没有几分同情。 即使这是一个圈套,一头跳进来的也是方宝珠自己,看她那同往直前的架式,可不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来的。 若是刚刚在慨陈词,她们母女连同李食记,就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方宝珠冤枉温绣,没人相信,围观的人都当笑话在看。 可若是换上李绮娘和她,那就不一样了,年轻貌美的寡妇,还是和离的,刚刚及笄的女儿,花骨朵一般,做的是酒楼生意,迎来送往,前夫却是一位举人,京城里没人知道颜家在平城的丑事,他们只会认为李绮娘母女一定做了什么,才会被颜举人厌憎。 用刀杀死一个人,或许有些难度,但是用舆论杀死一个人,却非常容易。 或许是一篇一两千字的短文,或许是大庭广众下声嘶力竭的控诉,只要是事关男男女女,事关下半身,只要找对了时间,找对了场合,找对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这件事便会瞬间奏效。 没人去核实真假,每个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使那是掐头去尾无中生有,对不起,你要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好了,真的证明了,绝对是清白的了,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有人:好了,知道了,这事翻篇,下一个。 还有人:原来是造谣啊,他怎以不给别人造谣,这女的(或男的)也不是好东西。 即使真相大白,即使过去一两年、两三年,那些人想起李食记时,不是李食记的美食,而是李食记老板娘母女俩的风流韵事。 而李食记,可能早在事情开始时,便不复存在了。 第二八七章 如冰 楼下的凌迟还没有结束,颜雪怀面沉似水,她叫过一个伙计:“看看珍珠在哪儿,把他叫过来。” 珍珠正往这边来,他饿了,原本正在后厨里踅摸吃的,听说楼下有人闹事,珍珠没去看热闹,第一反应就是回到颜雪怀身边。 他不是李食记的伙计,他是颜姑娘的保镖。 李食记的伙计不一定就是铁饭碗,但是给颜姑娘做保镖,却是金饭碗。 大牛刚刚走出去,迎面撞上飞奔而来的珍珠。 颜雪怀指着那间打开窗户的雅间:“去查查,那人是什么来头。” 她又对大牛说道:“带上几个人,把闹事的轰出去,连同那位罗公子,一并请走,就说这顿算我们请的,让他处理完家事,再来光顾。” 但凡是开酒楼的,哪家都会养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别看这些人平时吃的多,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看出他们的重要性了。 只是片刻,罗公子和方宝珠便全都被请了出去。 食客们打着哈哈,意犹未尽,可又舍不起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算了,就不追出去看热闹了,仅是在酒楼里的这一场,就足够他们说上几天了。 温绣一声令下:“今天扰了各位的雅兴,我就大着胆子做一回主,今天在座的客官们全部八折加抹零,每桌另送一道卤味!” “好!” “大气!” “二掌柜的,若是东家怪罪你,咱们替你去说情,我们都看到了,今天你受委屈民。” 温绣大手一挥:“我一个黄脸婆子,又不是那年轻姑娘,再说,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受了委屈也只能受着,各位放心,我老温还撑得住,客官们若是觉得老温不容易,就多光顾几回,给老温撑撑场子。” 食客们连连叫好,这老温虽是女子,可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就连那些咬文嚼字的读书人,这一刻也不觉得温绣粗俗,以往的认知开始颠覆,读书人们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李食记重又恢复了合协。 大牛从外面进来,说道:“少东家,罗公子出去便走了,头也没回,倒是那位方小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被两个丫鬟生拉硬拽才走的。” 颜雪怀嗯了一声,脑袋不是当水壶灌水用的,方宝珠经此一事,若是还看不出来这事是罗公子的圈套,那索性把脑袋拆下来当球踢吧。 一个时辰后,客人三三两两的离开,李食记恢复平静,距离晚食还有两个时辰,李食记的人开始坐下来吃饭。 李绮娘被颜雪怀按着,直到客人们走得差不多了,她才露面。 母女俩一直都是和伙计们一起吃饭的,今天有事,便没有下楼,把饭菜端进那间小屋里,吃了五六分饱时,颜雪怀才把她怀疑的事说了一遍。 “依我看,这就是罗公子搞出来的,他先前和咱们亲近就是没安好心,想让咱们替他背锅,让方宝珠误会,方宝珠恶名在外,这事肯定可以闹大,他再喊冤枉,或者扯出几个证人来证明他的清白,那么这件事上,出丑的是方宝珠,无辜受到牵连的就是咱们。 在罗公子看来,咱们无依无靠,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而他却因此可以要挟方家,此一时彼一时,罗方两家的亲事,以前是罗家求着方家,现在方家落魄,罗家之所以还没有退亲,无疑是因为宝安王府出了一位宁王。 若是我猜得不错,方家一定在罗家的生意里占了干股,现在这个时候,是让方家退出股份的时候了,罗家宁可把股份给宝安王府,也不愿意再让方家白白分红。” 李绮娘恍然大悟:“罗公子想要利用这件事,让方家两边受锉,若是还想依附宝安王府,但只能退出股份。这个主意虽然有些缺德,可是站在罗家的立场上,这也算是一步好棋,就是不知道,这是罗四老爷想出来的,还是罗公子自己的主意。” 颜雪怀冷笑:“我不管这是谁的主意,也不管罗家和方家的爱恨情仇,罗家做局想把我们拉进来当炮灰,这就是没安好心,娘啊,您别管了,我决不让姓罗的好过,他把别人当傻子算计,那也别怪傻子实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绮娘吓了一跳:“闺女,这事由娘来做,娘想办法,一定不让姓罗的有好果子吃。” 颜雪怀斜睨着她,李绮娘心思纯良,逼急了就会拼命,这事能交给她吗?当然不能。 “娘,你只管做你的生意,顺便照顾小满,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娘,这么长时间了,您还信不过我?” 颜雪怀觉得,她穿过来已经这么久了,李绮娘那么疼女儿,若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家闺女换了芯子,那这个亲娘也白当了。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果然,李绮娘沉默了,许久,李绮娘点点头:“那你当心一点,对了,给扫尘送个信,让她帮你。” 这几天,漕帮有点事,周扫尘都在码头上,没回青萍巷。 颜雪怀压根没想告诉周扫尘,周扫尘那种大咖位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必要惊动她。 她有珍珠,还有大壮和大牛。 下午的时候,大壮去接小满,一起接回来的还有董万千和董小白。 颜雪怀让开了一个雅间,先让这三个坐进去,让人端了四干四鲜四点心,又送了一大壶香片。 小满坐下便从书包里掏出功课,开始做作业。 董小白却吃着点心,好奇地东张西望。 董万千看看小满,又看看自家这个,她想起看过的一出戏,戏里有同村的堂兄弟两个,算命的说兄弟甲是乞丐命,还会连累家人,兄弟乙却状元命,光宗耀祖。 于是一个成了全村的希望,另一个则被赶出了村子。 若干年后,全村的希望不学无术,败光家业,落魄成了乞丐。 被轰出村的那个,却头悬梁针刺股,做了状元。 董万千顿时觉得吃到嘴里的点心不甜了。 若是颜坏水的弟弟做了状元,而她的弟弟成了乞丐,她这张老脸就不能要了。 第二八八章 封口 董万千一声令下:“你们不是在一起念书吗?为何他做功课,你不做?” 董小白一脸委屈,他一个根正苗红的小土匪,不但要上学,而且还要做功课。 董万千不依不饶,董小白无奈,学着小满的样子,从书包里拿出功课,他随身带着砚台,小小的一块,专为小学生设计。董小白却发现,小满的砚台和他的不一样。 “咦,你的砚台是一条鱼,你从哪儿买的?” “哥哥送我的。”小满说道。 “你还有哥哥?”董小白不信,骗谁呢,你只有一个姐姐。 “有啊,晏哥哥。”小满很得意,这是他和哥哥姐姐共同的小秘密,晏哥哥其实是他的堂哥。 “晏哥哥?晏七?”董万千一声怪叫,“晏七也在京城?” 小满点点头:“在啊。” 董万千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颜坏水你个骚包,竟然把晏七拐到京城来了。 董万千一屁股坐到小满身边,用她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问道:“小满啊,你告诉董姐姐,你姐姐和晏七怎么样了?” 小满不解:“什么怎么样?” “就是,嗯,就是,就是他们两个是不是好上了?”董万千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怎么忘了晏七呢,如果不是小满说起,她真的给忘了。 小满很认真地看着董万千:“背后议论别人是不对的。” 董万千......颜坏水的弟弟,这是小孩吗?分明是个小老头。 小老头小满教训了董万千,便继续做功课。 董小白冲着自家姐姐挤眉弄眼,被董万千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快做功课!” 等到颜雪怀进来时,便看到小满和董小宝正在坐功课,董万千吃着零嘴做监工。 颜雪怀刚刚坐下,珍珠便来了,从门缝里冲着颜雪怀使眼色,颜雪怀蹙眉,和董万千说了一声,便跟着珍珠出去。 “怎么了?”颜雪怀问道。 “雅间里那人的身份查出来了,他是户部侍郎贾士君的侄子贾庭芳,此次迁都回朝,贾士君暂时未受影响,依然还在以前的位子上,贾庭芳的外家在蜀地,迁都后贾庭芳陪着父母去了蜀地投奔外家,他应是在那个时候与罗清相识。贾庭芳是上个月回京的,他的父母还留在蜀地,没有一起回来,贾庭芳住在贾家以前的旧宅里。昨天罗公子没在蜀风会馆,就是去了贾庭芳家里。” 颜雪怀眯了眯眼睛,禁酒一事,便是由户部管着的,罗家的这张酒牌子在来是托了贾家。 “罗公子和贾庭芳,他们是好朋友,还是契兄弟?”颜雪怀忽然问道。 珍珠给问懵了,七爷啊,您知道颜姑娘的想法这般独到吗? “罗公子远在蜀地,这个不好查,但是贾公子,前几年因为一个叫玉楼春的戏子,在酒楼里和人打过架,被五城司的人抓过,那时贾士君还不是侍郎,只是个员外郎,在京城里不算什么,和贾公子打架的却是延安伯家的老六,五城司的人没给面子,把贾公子关了七八天,罚了一百两银子,因此,这事当时挺热闹,有过经历过一场战乱,很多人都忘了,但是五城司的人都还记得。” “玉楼春是男的?”颜雪怀又问。 珍珠点头:“嗯,是个男旦,出名的是粉戏。” 颜雪怀哈了一声,她挺想去见识见识粉戏的。 见颜雪怀转身要进去,珍珠连忙叫住她,把一直拿在手里,有帕子包着的东西交给她:“七爷今天要一直待在宫里,没时间过来,让琥珀送来这个,少东家您收着。” 颜雪怀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包东西,没回雅间,转身去了进帐用的那间小屋。 解开帕子,里面是只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没有锁,一打就开,竟是半枚莲花玉佩。 颜雪怀的眼角抽了抽,她知道这种玉佩,一男一女各执一半,合在一起就是并蒂莲。 她把那半枚玉佩在腰间比了比,然后放在荷包里,转身回了雅间。 那天晚上,董家姐弟在李食记吃饱喝足,又让二傻回去报信,今晚不回家,继续住在青萍巷。 躺在床上,董万千叽叽咕咕说起太子进城的事。 颜雪怀问她:“你去看太子进城了?” “我才没去,那太子都快三十了,是个老头子,有啥可看的?”董万千忽然想起一件事,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头去捅颜雪怀,“你把晏七拐来京城了?” 颜雪怀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你听谁说的?” “嘻嘻嘻,你连我都瞒着?你弟弟都叫他哥哥了,下一步就要改口叫姐夫了吧,对了,晏七在哪儿,啥时候牵出来遛遛?”董万千满脸八卦。 “什么什么啊,小孩子说话你也信,我睡了,懒得理你。” 颜雪怀转身就睡,董万千不依不饶,把手伸进她的被子去挠她,颜雪怀无耐,只好转过身来:“我和他八字还没一撇。” “他都跟着你来京城了,这还叫八字没一撇?”董万千不信。 “真的,他来京城也不是因为我,他们家就在京城。”颜雪怀解释,但感觉有越描越黑之感。 “我不信,你俩就是好上了,是不是?” 董万千一副问不出来就不睡的架式,颜雪怀无可奈何,只好说道:“也不算是好上了,就是试一试,我们相处一阵儿试一试。” “切,这还不是好上了?你娘知道吗?”董万千继续。 颜雪怀摇头:“你别告诉我娘,否则以后别想来我家蹭吃蹭喝蹭睡。” “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去问问晏七,他送给小满的砚台从哪里买的,我给小白也买一个。” 颜雪怀答应。 董万千觉得有点亏,继续提条件:“让晏七请我吃饭。” “......我在李食记再请你一顿。”颜雪怀不想和柴晏一起露面,经过今天迎太子入城,恐怕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认识七皇子了。 “你们还没有成亲,你就替他省钱了?颜坏水,你,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你说过的。” 颜雪怀叹了口气:“重色轻友。” “对,就是重色轻友,你若是不让晏七请客,我就告诉你娘,让你娘打断晏七的腿。”董万千觉得自己可有本事了,她都能要挟颜坏水了。 第二八九章 白梅 次日上午,陆林带着厚礼亲自登门答谢。自从在平城时董小白被绑架,董家姐弟的来历在李绮娘母女这里便不再是秘密,为此,陆林还曾予以重金封口,只是李绮娘没有收下。 见到陆林,李绮娘和颜雪怀便猜到这位陆二爷显然也受过伤,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 因为董家姐弟最近总来打扰的事,陆林再三道谢,李绮娘是受不了别人这样,且,她也心疼董万千,现在看到陆二爷自己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心里不忍,便道:“说来也是缘份,平城里董大姑娘和小女便玩得来,到了京城,董小少爷又和犬子是同窗,陆二爷也不要客气,孩子们难得遇到,又难得成为朋友,若是陆二爷放心,董大姑娘和董小少爷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家的门永远为他们敞开。” 这番话若是对别人说的,那就是世交故旧之间的情份,可是这话是对陆林说的,那就一样了。 李绮娘明明知道董家是什么人,她不但不反对子女与董家姐弟来往,而且还邀请他们过来住,只是这份心胸,已经令陆林钦佩。 他冲李绮娘深施一礼:“陆某在此谢过李娘子,不瞒李娘子,陆某已经准备盘两三家铺子,若是顺畅,从此也算是做正当生意的了。” 李绮娘心中一动,问道:“陆二爷这是准备在京城长住了?” 陆林点点头;“我那大哥昔年走上那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也走自己的路,所以让我带他们去平城,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不得已逃到京城,原本是想要待到伤愈之后另做他想,直到前几天,我那两个侄儿回来后说起遇到李娘子一家的事,陆某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这般高兴了,所以便想遂了他们的心愿,索性在京城住下,为他们置些产业,也好落籍。” 李绮娘感同身受,为人父母的,大多都会为儿女着想,即使是做土匪的,也千方百计要让自己的孩子有好的前程。 送走陆林,李绮娘还在感慨,感慨完了,她下定决心:“娘要赚更多的钱,全部用来栽培你们两个。” 颜雪怀咧咧嘴:“娘,您不用栽培我,我连字都写不好。” “就是因为你连字也写不好,娘更要多赚钱给你傍身”,李绮娘话锋一转,“叶老夫人就曾说过,小满是个读书种子,这孩子也真是省心,我可不能耽误他,只要他肯念书,我就供他,怀姐儿啊,说不定你要有个状元郎弟弟了。” 颜雪怀翻翻眼皮,状元郎,先看看你家儿子长大以后是什么模样吧。 万一长成一张柴家人的标准脸......算了,那倒不必担心,只要他自己不说,别人说了也没人相信,那是先帝啊! “说不定他只想读书,不想科举,也不想做生意赚钱,就是个书呆子呢。” 李绮娘立刻欢喜起来:“那是做学问的人,最受尊敬了。” 颜雪怀不想说话了,总之你儿子会读书,你儿子牛逼。 至于你闺女......已经被定为啃老一族了。 “娘,等您老了,我养着您。”颜雪怀连忙表决心。 李绮娘:“娘多赚钱,免得将来你没钱养着我。” 颜雪怀......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娘啊,我给您揉揉肩,我给您捶捶腿......” 李绮娘心满意足去了酒楼,颜雪怀立刻换下乖乖女的面孔,带上珍珠和大牛出了青萍巷...... 当天下午,五城司接到密报,三个月前在京城犯下几起案子的采花贼藏匿在白梅小馆。 白梅小馆座落在金粉河边,天暖时是花船,天气转凉,便弃舟上案,继续做生意。 五城司迅速包围了白梅小馆,正值下午,还没到上客的时候,整座小楼里只有两位客人,两位客人独处一室,却没叫姑娘。 五城司的人把这两位客人拖出来时,两人衣衫不整,满面通红,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呢呢喃喃...... 到了晚上,来李食记吃饭的客人们兴致勃勃说起今天的八卦。 “听说其中一位是户部贾侍郎的侄儿,对了,就是曾经为了争夺玉楼春跟人打架的那个。” “原来是他啊,那和他在一起的是谁,该不会是玉楼春吧?” “怎么可能,玉楼春得了脏病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也是,这都三四年了,既然不是玉楼春,那和贾公子在一起的是谁?” “不是京城人,听说一口蜀地口音。” “蜀地口音?哎哟,贾公子的追求越来越远大了,已经不限于京城了。” ...... 青萍巷里,董万千也在说着这件事:“早知道有这么热闹,我今天就不回家拿换洗衣裳了,唉,颜坏水,你知道白梅小馆在哪儿吗?” 颜雪怀嗯了一声。 “那明天我们一起去那儿瞧瞧?”董万千一下子来了精神。 颜雪怀看她一眼:“今天的戏码演完了,只有一场,明天看不到了。” “说不定能有别的呢,那地方,想想就过瘾。”董万千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两个男人衣衫不整被从花楼里拖出来。 “我听说那两人被拖出来时还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呢,他们就不害羞吗?” 颜雪怀忽然觉得董万千也挺单纯的,只好耐心解释:“给他们用点药就行了。” 董万千正要再问,外面响起阿果的声音:“姑娘,家里来客人了。” “是谁来了?”颜雪怀问道。 “是一位晏公子,他和大壮一起,接了小少爷和董小少爷回来。”阿果说道。 董万千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去推颜雪怀:“你家晏七找上门来了。” “去去去,他才不是我家的。”颜雪怀白她。 “不是你家的?难道是我家的?”董万千又笑。 颜雪怀起身出门,董万千厚着脸皮在后面跟着,颜雪怀转身:“你跟着干嘛?” “我和晏七也认识,他乡遇故知,我和他打个招呼。”董万千忽然就变得聪明起来。 颜雪怀无奈,只能让她跟着。 第二九零章 月光 柴晏下午的时候就把小满和董小白接走了,玛瑙到青萍巷报过信,颜雪怀没在意,董万千当然更不在意,且,她压根就没问是谁把董小白接走的,反正有小满,大壮也跟着。 看到久未见面的晏七,董万千哇的一声,连忙捂住嘴巴,看看柴晏,又看看颜雪怀,笑得像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 柴晏穿着绣了几朵青莲的锦袍,腰间悬着半枚并蒂莲的玉佩,看到颜雪怀,便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柴晏眼里一闪即逝的失望,让颜雪怀有些自责,她觉得自己是个不懂爱惜嫩草的大老牛。 她把那半枚玉佩放在荷包里了,回到家里当然是把荷包摘下来了,即使知道柴晏会来,她也没有想起玉佩的事。 颜雪怀清清嗓子,正想说两句好听的,安抚她的小嫩草,却见小满迈着小碎步,欢快地跑到她身边。 “姐,你猜哥哥今天带我去见谁了?” 小满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不等颜雪怀反问,便自己说了出来:“哥哥带我见了卫先生,姐,你知道卫先生是谁吗?他就是梅山先生,是金石名家,也是大魏朝修补古书古画的第一人。” 颜雪怀不知道卫先生,也不知道梅山先生,但是她知道小满有一双巧手,他每天除了读书做功课,其他时间,有一多半都用在修补叶老夫人送他的那些古书上了。 这孩子喜欢这个,是真的喜欢。 颜雪怀感激地看向柴晏:“谢谢你。” 柴晏的眼里满是笑意,刚刚的失望荡然无存:“我小时候与卫先生有过几面之缘,刚好听说他来了京城,便带着小满一起去拜访他了,总是要去的,顺便让小满见见他老人家。” 小满拼命点头:“姐,姐,卫先生说我很有灵气,他还说我随时都能去向他请教,对了,还有这本书,这是卫先生亲笔所著,让我抄完再还给他。” 柴晏笑着说道:“卫先生指点了小满几句,让他当场照着做了,之后便称赞他于此道很有灵气,若是有兴趣,可随时向他请教。” 颜雪怀虽然不知道这位卫先生在金石圈子里的地位,但是从柴晏和小满的话里也能猜到几分,这位定然是业内大家,这种人物不会轻易收徒,一般人能得他指点几句便已是幸运,何况他还让小满随时可去请教,显然是真的看重小满了。 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董万千不明白,她拽过自家弟弟,问道:“小满说的那人是干嘛的?” 董小白抓抓脑袋:“就是一个修补破书的老头子。” “破书还要修补,修补那个做什么?能多卖几文钱?”董万千不解。 董小白也不明白,但是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对了,老头子家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她和我打架来着,我把她给打败了。” 柴晏对颜雪怀解释:“那是卫先生的孙女巧巧,只有十岁,师从剑术名家韩五娘,已经练了一两年了。” “哼,她打不过我!” 董小白一脸倨傲,却挨了他姐一颗爆栗:“你还好意思显摆,人家才十岁,还是个小姑娘,再说,人家练了一两年,你呢,从四五岁就开始练了,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趁着那对姐弟打打闹闹,柴晏轻触颜雪怀的衣袖:“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个时辰,李绮娘该回来了,若是往常,颜雪怀一定会催着柴晏快走,可是刚刚柴晏那个失望的小眼神,让她心存愧疚,不忍心把他轰走,遂带着柴晏来到不远处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财伯用来种菜的,颜雪怀也不知道秋天里还有什么菜可种,财伯每天忙得很带劲。 除了菜地,院子里还有两间小屋,一间屋里放着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另一间屋里摆着一张斑斑驳驳的旧桌子,和两张同样油漆斑驳的旧板凳。 借着月光,颜雪怀看到桌上还放着一把青花瓷的提梁壶和一只茶碗,颜雪怀拎起提梁壶掂了掂,壶里是空的。 她把提梁壶重又放下,轻声问道:“渴不渴?” 柴晏心中一暖,渴什么渴啊,他家香菜问上一句,他就像喝了蜜一样甜。 柴晏推开窗子,月光泼洒进来,颜雪怀的眉眼被月光烘托得更加柔和,她的手还没有抽回来,柴晏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握住了她。 “我不渴,只要看着你,我可以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觉。” 颜雪怀噗的笑了,却没有缩回自己的手,任凭柴晏把她的手越握越紧。 “我送你的玉佩,你不喜欢?”柴晏的声音温柔,如这月光的温柔,却没有月光的清冷。 颜雪怀只好实话实说:“我放在荷包里了,回到家里就把荷包摘下来了。” 柴晏松了口气,荷包也是随身戴着的,他送她的玉佩,她没有扔掉,只是放在荷包里了。 对了,她之所以把玉佩放在荷包里,莫非是不好意思戴出来? 他家香菜,害羞了? 柴晏的心猛跳了几下,他眼里的笑意又深切了几分:“是我送的不对,我应该送个不这么惹眼的,你放在荷包里,那我也放在荷包里。” “没事,你戴着吧,你戴着挺好看的。”颜雪怀忽然想起珍珠说的,京城里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跑去看七皇子的事。 当然,三皇子也很好看,但是三皇子都是当爹的人了,自是不如青葱般的七皇子好看。 “太子回来,这几天你都很忙吧,那还有时间带小满去见卫先生?” “是有点忙,不过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再说,我总要在你面前站一站,露个面,免得你忘了我。” 柴晏一边说一边偷瞄着颜雪怀,见她没有不高兴,心里一宽,索性把板凳往颜雪怀身边挪了挪,两条板凳紧挨着,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颜雪怀没有说话,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看荤话一筐一筐的,可是这个时候好像不适合说那些,颜雪怀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厚着脸皮说道:“我记性挺好的,一时半刻忘不了你。” 第二九一章 攻城 这话直白,直白到说话的人没觉害羞,听到的人却脸红了。 柴晏脸红了,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楚,但是他自己知道。 他的手颤了一下,如同少年躁动的心。 颜雪怀的目光顺着他的手一寸一寸望上去,手、胳膊、肩膀、喉结、下巴、嘴巴,然后她的眼睛便停留在他那微微抿起的双唇上。 四周的一切似乎静止了,就连秋虫的呢喃也没有了,这个小院里只有他们,颜雪怀觉得,如果她这头老牛不能趁机对着嫩草啃上几口,好像有点亏。 措不及防,颜雪怀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柴晏欺身而去......可是她忘了,她的手还被柴晏紧握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柴晏一惊,下意识地将她带向自己,颜雪怀没有防备,原本倾斜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柴晏压在身下,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起倒在地上! 当然,还有凳子,也不知是凳子太过破旧,还是破旧的凳子无法承受两个人的力量,就在柴晏和颜雪怀倒下来的一刹那,身下凳子裂开,啪的一声,抢在他们前面倒在地上。 当颜雪怀的意识终于回笼的时候,她已经重重压在柴晏身上,两个人的手依然紧握,颜雪怀的头贴在柴晏胸前,她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你,你没事吧?”颜雪怀怯怯,这叫什么事啊,女流氓趁夜用强? 柴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怨的低吟:“痛......” “哪里痛?”颜雪怀吓了一跳,这屋子里就是光秃秃的青砖地,冷不丁摔一跤能摔断骨头。 “好痛......不知道是哪里......”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病猫。 颜雪怀慌忙把手从柴晏的手里抽出来,从他身上爬起来,却看到四分五裂的凳子,她倒抽一口凉气,凳子碎了,这一下摔得有多重? 她伸手便朝着柴晏身上摸去,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摸到哪里,柴晏发出一声闷哼,颜雪怀忽然想起,人若是骨折了,是不能乱动的,她忙又把手抽回来,可是下一刻,倒在地上的柴晏却伸出手,将她的手重又握住:“怀姐儿,我被你摸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颜雪怀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反应过来,她被人赖上了! “你这是碰瓷。”颜雪怀咬牙切齿,她就不该因为那半枚玉佩对他心存愧疚,瞧瞧,这才几天,她就被他给缠上了。 柴晏轻笑:“要不这样,你来碰我的瓷吧。” 颜雪怀用力把手抽出来,朝着柴晏踢了一脚,没好气地说道:“快起来,我娘就要回来了。” 柴晏没动,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受到伤害的小动物。 颜雪怀又踢他一脚,他仍然没动,这一次,颜雪怀又有点心慌了,柴晏该不会真的受伤了吧,他不是装的? 她覆身,想把柴晏拉起来,可是柴晏却忽然坐了起来,双臂伸出,环住了她的香肩...... 李绮娘回来后,听说柴晏来了,然后却看不到宝贝闺女,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一找,就看到自家闺女从财伯种菜的小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柴晏。 李绮娘想要发火,却又忍住,柴晏快步走过来,施礼后正要说什么,颜雪怀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柴晏不敢反抗,被颜雪怀硬生生拖到身后:“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柴晏想说话,刚一开口却被颜雪怀给瞪了回去。 “你还不走?”颜雪怀冷着脸,一副你不走我就把你踹走的架式。 柴晏只好看向李绮娘:“伯母,您......” “行了,我娘知道了,你快走吧。”颜雪怀抢在李绮娘之前,下了逐客令。 李绮娘冷眼旁观,看着颜雪怀把柴晏轰走,又看着颜雪怀一脸讪笑转身跑了。 李绮娘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柴晏一身狼狈走出青萍巷,看着月光下被拉长的影子,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第一次没有经验,先是颜雪怀的嘴唇磕到了他的牙,接着,他的嘴唇又被颜雪怀咬了......好在颜雪怀比他聪明,很快便领悟此中真谛,引导着他攻城略地,彼此追逐。 看到李绮娘时,柴晏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求亲,他都和人家闺女亲上了,如果他不提亲,他还是人吗? 可是颜雪怀摆明是不想让他开口,柴晏稀里糊涂被轰出来,这会儿冷风一吹,他那颗热腾腾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还是要提亲,但却不能自己提,否则也太不尊重了。 连夜进宫,向父亲坦言,让父亲下旨赐婚? 有母亲在,父亲会答应的。 父亲是皇帝,只要他答应,这门亲事便成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柴晏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道圣旨赐下,他便有了心心念念的皇子妃,但,他想起李绮娘和颜雪怀,她们也会如他这般高兴吗? 青萍巷外有一块青石,柴晏便在青石上坐了下来。 玛瑙和琥珀远远看着,谁也没敢凑上来。 这时,琉璃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玛瑙连忙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 但是柴晏还是察觉到动静,看向这边:“办好了?” 琉璃走到柴晏近前,施礼,低声道:“几位御史的折子已经写好,明天一早便递上去。” 柴晏点头,站起身来,他家香菜连他都不敢得罪,那个什么罗清,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以为让香菜出手把那两个下贱东西教训一通就完了吗? 他家香菜开的是酒楼,又不是善堂,想出出丑就翻篇,没门! 柴晏用手指轻轻碰碰自己的嘴唇,唇上还留有颜雪怀的芬芳,柴晏忽然停下脚步,在月亮 跟在身后的几名随从,方松了口气,最近这段日子,自家七爷每见一次颜姑娘,便会冒上一阵子的傻气,好在这傻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至少没有误过正事。 非但没有耽误正事,七爷还被太子夸奖了,说他做事越来越有章程,可以独当一面了,皇后听了很高兴,让御膳房去给七爷做好吃的,七爷却溜得比兔子都快,嗯,就跑来找颜姑娘了。 娘子且留步 第二九二章 柴浩 次日早朝,御史的折子便被抬到了皇帝面前,倒是把柴晏吓了一跳,他只是让人将那件事透露给三四名御史,怎么会有这么多折子,比他预想得多出几倍。 除了太子和公主以外,皇帝另外的三个儿子皆没有册封,二皇子指望不上,皇帝便让老三和老七上朝观政。 柴晏是第三次早朝,对于朝堂上的瞬息万变,他尚不能适应。 看到满满一筐弹劾折子,他震惊之余下意识去看太子,太子面色如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他。 这些折子中大部分是弹劾户部侍郎贾士君的,弹劾他治家不严,家中子弟违悖纲伦,行为乖张,有碍风化,损害仕族清誉,为百姓耻笑。 又有一小部分是弹劾贾士君尸位素餐,借禁酒令一事敛财,直接证据便是被五城司抓到的,与其侄儿贾庭芳行荒唐之事的人,便是此次进京的罗家酒坊少东罗清。 首辅叶棣脸色铁青,他与贾士君是同乡,早年贾士君仕途不顺,四十岁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后来得到叶棣提携,短短几年,便坐到了如今的位子,堂堂三品大员。 如今皇位更替,叶棣虽然还能坐在首辅的位子上,但是这位子坐得舒不舒服,叶棣知道,其他人也知道。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贾士君却出事了。 贾庭芳的丑事也不过是风流韵事而已,在朝堂上不足一提,即使难堪也只是私德。 但偏偏与贾庭芳在一起的人,却是此番进京的罗清,朝廷内定的三张酒牌子,其中一家就是给罗家的。 而负责此事的便是户部,贾士君就是户部侍郎。 叶棣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神色未明,看不出喜怒。 良久,皇帝叫过太子:“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吧,有不懂之处去请教叶首辅。” ...... 退朝之后,太子一眼瞥见还在傻站着的柴晏,笑着说道:“浩子昨天还跟我告状,说你去年许诺给他的小马,今年还没有给,你去哄哄他吧,这事我帮不到你。” 柴晏的目光却落在太子身后,太监抬着的一筐折子上面:“大哥,那个......” 太子轻笑:“嗯,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再来问我。” “哦。” 柴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往外走,刚走几步,就被太子叫住:“你不去东宫吗?浩子的事就不是事了?” 柴晏苦起一张脸:“那我能把浩子带到宫外吗?” 太子失笑:“能,去吧。” 柴晏立刻高兴起来,快步跑了。 看着柴晏的背影,太子无奈摇头,他的弟弟、他的儿子,全都不想留在皇宫里。 其实,他也不想...... 柴晏到了东宫,柴浩飞奔着跑过来:“小叔,我到你府里住些日子行吗?” 柴晏拍拍他的脑袋:“你现在是皇长孙,你听说过皇长孙在别人府里长住的吗?” “可你是我小叔,不是别人。”柴浩委屈。 “那也不行,你爹只答应我能带你出宫玩一玩,可没说让你住在我那里。”柴晏说道。 柴浩眼里的光彩顿时少了一半,他垂头丧气:“好吧......” 柴晏看着他那副霜打了的样子,觉得好笑,问道:“你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好玩的东西都在宫外,宫里能有什么,宫里什么都没有,就没有比宫里更不好玩的地方了。”柴浩苦大仇深,咬牙切齿。 “就是上次从你这里拿的那小鱼的砚台,有没有差不多的东西,没有宫里标志的。”柴晏又问。 “原来你说的那些啊,文房四宝有什么好玩的,小叔,你转性了?” 柴浩好奇地看着柴晏,他从小就跟着小叔,他们家里,只有小叔和他是一拨的,他们联手,与全家人为敌,小叔去军营后,他在家里绝食,祖父无奈,也把他送去待了几天,回到家里,他伤心了很久,军营里那么苦,小叔太可怜了。 现在小叔终于回到京城,可是却和三叔一样,被祖父分出去单过了,他也想出去,祖父却说不行,他是皇长孙,他只能住在皇宫里。 柴浩抹一把心酸泪,小叔和他,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 “我又不用那些东西,我是拿来送人的,你快去找找还有没有,有的话就带上,我请你去酒楼里吃饭。”柴晏说道。 柴浩高兴起来,窜得老高:“去酒楼吗?真的吗?从酒楼出来能到二郎庙逛街看变戏法的吗?还有你上次说的,嘴里喷火的,能吗?” “能,二郎庙外面不但有变戏法和喷火的,还有演猴子戏的,胸口碎大石,另外还有骑骆驼的,骑在骆驼上围着二郎庙走一圈儿。” 二郎庙是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柴浩在宫里听人说起,便跃跃欲试,但那时柴晏在平城,没人肯带他去玩,好不容易柴晏回来了,却又很忙,他在宫里闹腾了好几天,太子终于开了金口,等他小叔进宫,就让小叔带他出去。 片刻之后,太监便捧出一堆东西:“七爷,奴婢们一件件看过,这些都是没有御用字样的。” 柴晏一怔,笑着问柴浩:“这么多,你哪来的这些?” 宫里的物件,无论是否名贵,上面都有御制或者御用的标志,反倒是这种不带标志的,却很不好找。 柴浩不屑:“我哪知道,小叔你了解我,我是最烦这些的。” 他只喜欢弓马骑射,他才不稀罕做什么皇长孙,他要做大将军。 太监连忙解释:“回七爷,这些都是各府的老夫人、夫人们送来给小殿下把玩的,原本是送到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又让人给小殿下送过来。” 柴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人也太不了解柴浩了,送条马鞭子,柴浩或许还能记住你们。 柴浩哼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不要,可祖母还要给我送过来。” 又不是名贵东西,皇后自是只能收下,否则就是打了送礼人的脸,所以明知道宝贝孙子不喜欢,还是要给他送过来。 柴浩终于如愿以偿,蹦蹦跳跳跟着柴晏出宫了。 他打定主意,这次出宫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又不是没有地方住,小叔的家,不就是他的家吗? 第二九三章 红绳 临近晌午,柴晏带着柴浩走进李食记。 李食记里客人们谈论的还是贾庭芳的事,只不过又多了新料。 “听说了吗?和贾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原来不是哪家堂子里的小倌。” “不是小倌?对了,那人是蜀地口音,咱们京城的小倌,要么是官话,要么就是吴侬软语。” “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位是蜀地巨贾罗家的公子呢,家里的银子堆成山。” “这么有钱?” “贾家有权,罗家有钱,不好意思,我可能想得有点多。” ...... 柴晏静静听着,牵着柴浩在角落里坐下。 柴浩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四下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自从来到京城,柴浩还是第一次来酒楼,不,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失去了自由。 “小叔,你看那人怎么现在就穿上大毛衣裳了,他不热吗?” “小叔,你快看那个小孩,他吃的那个绿色的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小叔,那桌上的盆子煮着的是什么,我也想吃。” 柴晏无奈地看他一眼,柴浩是进宫,还是被送到乡下了?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过来:“晏七,你怎么坐在这儿?” 柴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董小白,他问:“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学堂里吗?逃学了?” 董小白呸了一声:“你才逃学呢,今天黄夫子家里有事,给我们放假半日,大壮就把我和馒头送到这里了,让我们吃了饭再回青萍巷。” “小满呢?”柴晏看看董小白身后,没有看到小满。 “切,他还能干嘛,当然是做功课了,黄夫子布置了很多功课”,董小白一边说,一边瞥向柴浩,见柴浩也在看着他,董小白便问,“晏七,这是谁啊,你家亲戚?” 柴晏反问:“你能看出这是我家亲戚?” “当然能啊,你俩长得挺像的。”董小白也不客气,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又叫了伙计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柴晏便笑着介绍:“你猜对了,这是我侄子。” 他又对柴浩说道:“这个是董昀,也叫董小白。” 伙计把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来,等到小满找过来时,桌上的菜已经空了几个盘子,柴浩和董小白已经混熟了。 他们发现,他们全都不爱读书,他们全都喜欢练武,他们全都没有看过猴子戏,他们全都想去看胸口碎大石。 小满与他们没有共同爱好,但是他也挺想去看猴子戏和胸口碎大石,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话多,吃得也多。 一道菜端上来,柴晏还没有来得及点评,盘子就空了。 柴晏又加了几个菜,依然如此,三个孩子就像三头小饿狼,调皮淘气的董小白如此,斯斯文文的小满如此,就连身为皇长孙的柴浩也是如此。 柴晏索性自己去了雅间,重又开了一桌,他让三个小的吵得脑袋疼,再说,他也要吃饭。 李绮娘正在忙碌,温绣忙里偷闲,过来告诉她,柴晏带着一位小公子过来,这会儿那小公子正和董小白、小满在一起。 在温绣看来,柴晏就是李绮娘的准女婿。 李绮娘一怔,柴晏带来一位小公子? “是啊,那小公子和晏公子长得别提多像了,一看就是一家子,就是不知道是侄子还是外甥。” 李绮娘不动声色,让伙计送了一盘子新鲜水果端上去。 外面,柴浩和董小白已经快要拜把子了,小满说要把功课全都做完才能去二郎庙,两个人全都反对,功课可以晚上回来继续做,但是演猴子戏的,天黑前就要收摊了。 二比一,小满只好答应。 柴浩跑到雅间里,把他们的决定告诉柴晏,柴晏点头,带着柴浩去见李绮娘。 “伯母,这是我侄儿,和小满差不多大,下午我想带着他们三个去二郎庙,您放心,我保证带好他们。” 见李绮娘没有说话,柴晏想起昨晚的事,脸上红了。 “伯母,只要怀姐儿同意,我......” 李绮娘抬起头来:“你和怀姐儿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带三个孩子出去吧,看好他们,少吃些小摊子上的东西,不要吃坏肚子。”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但是柴晏依然很高兴,丈母娘说的是“以后再说”,那就是能说可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柴晏正要告辞,李绮娘叫住他:“怀姐儿这会儿在家里。” 柴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能和香菜一起去吗? 一起去逛二郎庙的,不仅有颜雪怀,还有董万千。 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六个人浩浩荡荡去了二郎庙,看了猴子戏,看了变戏法的,又看了胸口碎大石,喝了果子露,吃了白糖糕,尝了炸丸子,还吃了臭豆腐,直到天色擦黑,二郎庙的人开始收摊了,六个人才打道回府。 柴晏和柴浩先去青萍巷,送了颜雪怀他们回去,柴浩从车里探出脑袋,冲着董小白和小满拼命挥手:“改天我还来找你们一起玩,你们别忘了我,一定别忘了我!” 谁知道下次一起玩会是什么时候呢,柴浩很伤感。 柴晏则冲着颜雪怀摸摸自己的手腕,颜雪怀忍着笑,转身走了。 他们的手腕上各戴着一条红绳。 二郎庙里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古树,人称夫妻树,据说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的红布条挂在树上,便能一生一世不分离。 柴晏趁着颜雪怀带着三个孩子在摊子上套圈,便跑到夫妻树前系了红布条。 担心他的红布条被熊孩子解开,他特意往功德箱里捐了十两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用帕子蒙了脸,踩着梯子把红布条系到最高处。 看管夫妻树的老头,特意给他两条红绳加持,红布条和红绳双保险,他和颜雪怀这辈子也分不开了。 于是柴晏哄着颜雪怀把红绳系在手腕上。 虽然柴浩万般不愿,可他还是被送回了东宫。 只见他衣裳上脸上都是酱汁儿,手里举着面人儿、糖人儿,背着木头雕的大刀和宝剑,腰里挎了毛茸茸的东西,太子妃凑近一看,吓了一跳,那竟是呲牙咧嘴的小狼,当然是假的,但是也很吓人。 柴浩得意得哈哈大笑,今天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他去逛了二郎庙,还交到了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柴浩一觉醒来,想起了另一件开心的事。 他一溜烟地跑去了皇后宫里,太子妃刚刚给皇后请了安,正在陪皇后说话,柴浩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祖母,我看到小婶婶了!” 第二九四章 宝石 “小婶婶长什么样?” “有一个鼻子,还有两只眼睛。” “小婶婶好不好?” “好啊,小婶婶套圈可厉害,套了好多东西,摆摊的哭了,求她别套了。” “小婶婶只是会套圈吗?” “小婶婶还会打架,有个小偷去摸小叔的荷包,小婶婶就这样,就这样,一把揪过来,一脚踹出好远!” 皇后和太子妃面面相觑,两人嘴边的笑容全都有点僵。 太子妃:听上去好凶。 皇后:那是为了保护我儿子。 柴浩对小婶婶很是佩服,他决定下次见到小婶婶时,一定要请小婶婶教教他,怎么才能把人踢出那么远。 为此,柴浩决定大出血,大方一回。 晌午时分,皇后留下柴浩在自己宫里用膳,柴浩嘴里答应,可是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内侍要喂他,他把脸别到一边。 “祖母,小婶婶家的酒楼,饭菜比宫里的好吃十倍,要不您让我出宫,我去带些回来孝敬您吧。” 内侍连忙提醒:“小殿下,宫外的吃食不能带进宫里。” 柴浩翻个白眼,假装没听到:“祖母,我正在长身体,总是吃这些不喜欢的饭菜,会不长个子的。” 内侍正要再次提醒,皇后却好奇地问道:“昨天你们是在你小婶婶家的酒楼用膳的?全都吃了些什么,让御膳房照着做出来。” 柴浩眨巴着眼睛,他已经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了,一道菜端上来眨眼就没了,谁记得吃的是啥?这不能怪他记性不好,要怪就怪大白和馒头那两个吃货,若不是他的反应够快,说不定就要饿肚子了。 想到这里,柴浩对身边服侍的内侍说道:“以后用膳的时候,不用你们服侍了。” 内侍们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柴浩皱眉,他说什么了吗?这些人有病吧。 皇后问道:“为何不让他们服侍了,若是嫌他们服侍得不好,那就再换几个。” “不是他们服侍得不好,是我想要练练筷子上的功夫,祖母,您不知道,大白和馒头他们多能抢,而且双筷合璧,我差点就抢不过他们了。” 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孙子,含着玉匙出生,竟然吃饭全都靠抢。 而且,看上去还抢得很开心。 用过午膳,皇后让人拟了赏赐的单子,又叫来身边的女官杨素云:“不让内侍去了,你走一趟吧。” 杨素云二十四五岁,是陆锦行的伯娘,陆家长房大夫人的外甥女。杨素云在进宫前便是出名的才女,熟读史书典籍,又写得一笔好字。 杨素云自幼失恃,继母进门后,姨母杨大太太怜惜她,时常接她来陆家小住。因为陆家的关系,杨素云五六岁时便跟随姨母时常出入裕王府,与二皇子柴贺年纪相仿,常在一起玩耍,很是交好。 江皇后很喜欢杨素云,还曾动过给两人订亲的念头。 可惜后来柴贺迷上了佛法,与婚姻之事全无兴趣,杨素云则由父亲做主,许配给了继母的侄子,那人风流成性,有一次在街上调戏女子,恰好被在此经过的杨素云看到,杨素云想要退亲,父亲不允,她便要自尽,父亲无奈,只好退了亲事。 杨素云彻底得罪了继母,加之她年纪渐大,也不便再住到陆家,因为她是退过亲的,名声受到影响,一来二去,杨素云的亲事便耽搁下来,又过了两三年,上门提亲的,便青一色全是上了年纪的鳏夫。 杨素云不肯嫁,杨父和继母自是不肯再将她留在家里,杨素云便准备剪了头发,找间庵堂出家。 陆大太太听说以后心急如焚,去裕王府时,便说了这件事,江皇后原本就很喜欢杨素云,得知杨素云这些年的遭遇后,心存怜惜,不久,皇帝登基,江皇后入主后宫,便召杨素云进宫,做了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们大多出身名门,在宫里待上几年,由皇后赐一门好亲,即使没有赐婚,以她们在宫里的人脉,也会被高门大户争相迎娶。 杨素云在宫里,要么读书给皇后听,要么便陪皇后练字,自从她进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听说她要去送赏赐,柴浩让她等一下,然后飞奔着回了东宫。 杨素云不知道这位小殿下要做什么,只好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儿,柴浩又飞奔着回来,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杨素云:“这个是给小婶婶的,你一定要告诉小婶婶,这是我送给她的,是送,不是赏。” 杨素云不敢接下,抬头去看皇后,皇后笑着说道:“你就拿上吧,一并交给颜姑娘。” 杨素云心中感慨,七皇子的那位意中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没订亲呢,就被皇长孙一口一个小婶婶叫着,皇后和太子妃居然没有阻止。 上一次皇后的赏赐,是赏给周大当家的妹妹的,赏赐的原因,是周大当家劳苦功高。 而这一次的赏赐,却是赏给颜雪怀的,赏赐的原因则令人啼笑皆非,是因为颜雪怀保护了七皇子。 杨素云将赏赐的单子交给颜雪怀,又单独拿出一只小盒子:“这是皇长孙殿下送给颜姑娘的,请颜姑娘务必收下。” 待到送走了杨素云,董万千好奇地问道:“颜坏水,你什么时候保护过七皇子,对了,你怎么认识七皇子的?” 颜雪怀一时也没有想起,她什么时候保护过柴晏,她顺手打开柴浩送她的那只盒子,顿时吃了一惊。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颗宝石,血红,鸽子蛋大小的宝石。 “我的天呐,这么大的宝石啊!”董万千惊叹,“对了,刚刚那女的好像是说,这是什么皇长孙送的,颜坏水,你竟然认识皇长孙!” 下午的时候,柴晏代替大壮,接了小满和董小白放学回来,颜雪怀便把皇后赏赐,连同柴浩送的那颗红宝石也拿给柴晏看。 “这么大的宝石,我怎么觉得像是在骗小孩呢。” 颜雪怀想起前世若是有未成年的小孩打赏主播,家长有权把钱要回去的。 柴晏笑道:“他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他收集宝石,存了很多。” 颜雪怀表示佩服,地主家的孩子,就连爱好也这么豪。 第二九五章 合同 三天之后,消息传来,户部侍郎贾士君上折请辞,请辞的原因是家中老母有疾,他要回乡侍疾尽孝。 皇帝准辞,还在朝堂上称赞贾士君孝心可嘉,算是给足了面子。 但是明眼人全都知道,贾士君为何会致仕,他已经到了不致仕不行的地步,要么自己请辞,要么就等着大理寺来查他了。 贾士君匆匆来向叶棣辞行,叶棣叹了口气:“回乡以后严加约束子弟,万万不可再蹈覆辙。” 贾士君羞愧难当,次日一早,便举家离京。 可是才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流匪,贾士君连同侄儿贾庭芳,长子贾庭秀,家中男丁全部死于非命。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皆惊,有人甚至暗地怀疑下手的是皇帝。 皇帝这是要向旧臣动手了吗? 柴晏听说以后,便来见太子,问道:“大哥,这是你干的?” 太子一巴掌呼到他的脑袋上:“连你也能猜到的事,会是我干的?” 柴晏想想也是,他大哥做事素来滴水不露。 “也是,这般莽撞,倒像是三哥干的。” 刚刚从官房回来的三皇子走进来恰好听到,又是一巴掌呼到柴晏的脑袋上:“你说谁莽撞?” 柴晏眨巴着眼睛,看看大哥,又看看三哥,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难道是咱爹干的?” 太子被他气得没脾气了,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吧,无论是谁干的,只要你查出来,大哥都有赏。” “若是查出是咱爹干的,也有赏吗?”柴晏很诚恳地问道。 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柴晏瞪他一眼,三皇子捂住了嘴巴。 太子正色道:“只要把这个差事办好,大哥全都有赏。” 柴晏欢欢喜喜地接下差事,三皇子对太子说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宠着他。” 太子瞪他:“难道让我宠着你?” 柴晏大笑,三皇子追着捶他,兄弟两个打打闹闹出了东宫。 太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柴晏出了宫,拒绝了三皇子拉他去喝酒的邀约,便一头扎进贾士君的案子里,次日便出了京城。 颜雪怀也不寂寞,她有客人,黎宝淮来了。 “我听说罗方两家的亲事黄了。”黎宝淮坐下便进入正题,这也是她的风格。 颜雪怀倒是不知道这件事,但她一点儿也不意外:“谁先提的?罗家还是方家?” 黎宝淮笑道:“是方家,那位方小姐在得知罗公子与贾庭芳的事情之后,便吵着要退亲了,据说方家原是不答应的,后来贾士君致仕,方家担心会受到牵扯,终于同意退亲了。” 如今罗公子孤身一人住在京城,他原本就想退亲,方家既然提出来了,他自是会一口答应下来。 颜雪怀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一来,罗家的那张酒牌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黎宝淮道:“罗家和我们黎家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酒坊只是副业而已,不做酒坊还有很多生意可做。我之所以来找你们,是因为罗家派人来找我了。” 颜雪怀的脑袋里灵光一闪,她问道:“罗家想卖酒?” 黎宝淮点点头:“他们保不住酒牌子,便想与我合作。” “来的是罗四老爷的人?”颜雪怀又问。 “聪明,你真是聪明,一点就透”,黎宝淮称赞,“来的就是罗四老爷的人,恐怕这件事就连罗公子也不知道。” “我和你谈这桩生意,靠的是漕帮的船,罗家靠的又是什么,酒坊?你们镇上有的是酒坊,不缺罗家的。运酒的车马船只?罗家即使有商队,也不能与漕帮相比,且,据我所知,罗家并没有自己的商队。” 颜雪怀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问道:“莫非罗家想像与方家那样,和你们黎家联姻?” 啪啪啪,黎宝淮鼓起掌来,她看着颜雪怀:“小妹妹,你这颗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全都让你猜对了。” 颜雪怀笑道:“真的是联姻吗?和谁,若是罗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不是罗公子,而是罗公子的爹。”黎宝淮微笑。 颜雪怀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罗公子的爹?罗四老爷?” “是啊,罗四老爷想要求娶我,让我做罗家的当家太太,给罗公子做继母。”黎宝淮说道。 “罗四老爷多大年纪了?”颜雪怀咧着半边嘴角。 “三十八岁,正妻早逝,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有五个庶女,其中庶子只有三岁。他没有妾室,但有四个通房,如我答应这门亲事,他便将四个通房全部送走,并且保证不纳妾不抬通房,若我诞下男丁,日后便让我的儿子承继家业。” 黎宝淮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对颜雪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颜雪怀点头,在她看来,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有钱的老男人和贫家女身上,可是黎宝淮不是贫家女,她是黎家酒坊的传人,是黎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除此以外,黎宝淮还青春貌美。 罗四老爷呢,不过就是一个有钱的老鳏夫,何况家里还有一大堆庶子庶女,连同一个品行不端的嫡长子。 他凭什么? 黎宝淮叹了口气:“我来找你,是想与你们提前签约,若是黎家拿下酒牌,咱们两家使开始合作,若是黎家最终拿不下酒牌,那么黎家便不能再做酒,或者要依附其他酒坊,那样的话,咱们的合约自是要作废。” 颜雪怀眨眨眼睛:“你是担心,罗四老爷会兵分两路,在与你提亲的同时,也派人去了黎家,而黎家,你的那些长辈们,十有八、九会答应这门亲事,所以你想抢在前面,与我家签下合同,断了罗四老爷的念想?” 黎宝淮苦笑:“又让你猜对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家里的那些亲戚,巴不得让我嫁出去,我虽是主事人,可他们却是我的长辈。” 长辈有权插手晚辈的婚事,即使黎宝淮的母亲还活着。 颜雪怀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等一下,咱们马上签合同!” 第二九六章立契 李绮娘和颜雪怀这种半调子不一样,她做生意多年,颜雪怀粗略一说,李绮娘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黎宝淮嫁出去,即使她嫁的不是罗家,而是张家王家,她都不再是黎家人。 既然不是黎家人,就没有资格掌管黎家的生意,若是她还抓着黎家生意不松手,黎家长辈甚至可以到官府告她。 当然,像这种案子,官府大多是会发还族里,由族里自行解决。 一旦由族中解决,黎宝淮的夫家便是关键。 若是夫家愿意为黎宝淮撑腰,同意将来所出的男丁姓黎,承继黎家二房香火,或者让黎宝淮在黎家其他房头过继一个孩子,记在死去的黎二老爷名下,由黎宝淮悉心培养这个弟弟,等到弟弟十几岁时,再将家业交给他。 如果是这样,即使黎宝淮出嫁,至少也能再掌管黎家十几年,而在这十几年里,会有很多变数,十几年的时间,也能让黎宝淮培养出自己的人手,拥有更强大的人脉,彻底坐稳这个位子。 可若是她的夫家不肯为她撑腰,且与黎家其他房头合伙,硬逼着黎宝淮退位,黎宝淮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将黎家酒坊交出去。 罗家便是看出黎家长辈们的心思,黎宝淮拿下酒牌子,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到时罗家与黎家长辈们合作,一方面逼她以罗家妇的身份交出黎家酒坊的掌控权,一方面又将她软禁在罗家后宅,到时她远在蜀地,想要动用自己的人脉都是难如登天。 罗四老爷则拿下黎家酒坊的售卖权,甚至很可能会在黎家参股。 黎家除去了眼中钉,黎家酒坊重新回到男丁手中。 黎罗两家皆大欢喜,而黎宝淮或许从此不见天日,也或许忽生急病一命呜呼,谁还能记得,当年那个向朝廷献粮保下整个清水镇的黎宝淮。 李绮娘咬牙切齿,她对颜雪怀说道:“这个合同不能只是我们两家私下签属,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这样才能让那些人彻底断了心思。” 颜雪怀颔首,道:“我们不但要请牙人做保,还要再请一位有身份的人做保山。”母女俩与黎宝淮一说,黎宝淮想了想,道:“我有孟老夫人的名帖,就是不知道孟家人愿不愿意做保。” 颜雪怀叫来珍珠,把这件事简单说了,道:“你去码头,把这件事转告给扫尘姑姑,要快。” 黎宝淮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孟家姑奶奶递帖子,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孟家有一位姑奶奶嫁到了京城。 孟家姑奶奶听说黎宝淮的来意之后,很是欣慰,孟家亏欠黎宝淮一家太多,只是黎宝淮的母亲对孟家有心结,一直不肯接受他们的好意。 孟家姑奶奶立刻打发自己的夫君左礼出门,下午的时候,左礼便陪着他的伯父左令渔来到了李食记。 左令渔是高宗年间的进士,与史学上有深入研究。他无心政务,三十岁便致仕回家打理家族事务,致仕之后还曾被请回翰林院,参于编撰书籍,此人口才极好,德高望重,担任左家族长多年,左令渔虽然不在朝堂,但是左家子孙却有十几个在朝中担任官职,左令渔功不可没。 李绮娘则让大牛请到京城最大的牙行做担保,一个时辰之后,清水镇黎家酒坊与京城李食记签订了合约。 周扫尘连夜便派人,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两天之后,罗四老爷派去清水镇的人还没有敲响黎家大门,黎家酒坊签下总售卖的消息便传到了清水镇。 黎家的长辈们从未听说过李食记,更不知道李食记的女老板李绮娘,但是保山左令渔的大名却轻而易举便打听出来了。 不但是进士出身,而且还是京城左家的族长,左家有十几个子孙在朝为官,左家的姻亲遍布江南名门,除了这些,左家还有一位姻亲却是来自中原,便是当朝天子的外家,中原孟氏! 直到此时,黎家人才想起来,黎宝淮的阿娘,可不就是出身中原孟氏吗? 只是清水镇距离中原太远,这件事又是老太爷临终时说的,且那个时候,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还不是孟家的外孙,而黎宝淮母女也再没有提起过孟家,因此,黎家人全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罗四老爷派过去的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仍然上门提亲。 黎家人初时非常高兴,总算有机会把那个死丫头轰出黎家了。 虽说黎宝淮签了个什么合同,但是合同是黎家的,黎宝淮出嫁之后,黎家继续和李食记合作,好像也不会吃亏。 直到罗家人暗示可以进一步合作时,黎家人才恍然大悟,黎宝淮签下的那份合同,不仅是给黎家找了一个合作伙伴,也令黎罗两家的亲事没有办法继续谈下去。 “不行,婚姻大事必须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这门亲事不错,先订下来再说,至于合同,等咱们去了京城再想办法。” 黎宝淮的母亲孟氏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却被挡在门外。 “你一个寡妇人家,就不要抛头露面了,这里都是宝淮的长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你若是没事,就去给她准备嫁妆吧。” 孟氏跌跌撞撞走出去,一头撞上迎面走来的人,那人身材高大,却是个女子。 孟氏面如死灰,她不应该让女儿留在黎家,早在孟家来人的时候,她就应该把女儿交给孟家带走。 她心神飘忽,冲着那人说了声对不起,便继续向前走,那女子却将她叫住,问道:“请问黎大当家的母亲住在哪里?” 孟氏一怔:“你说的黎大当家是我家宝淮吗?” “原来您就是孟太太,我姓周,我家表姑娘与黎大当家是朋友。” 来人正是周扫尘,颜雪怀猜到即使有了这份合同,黎罗两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便请周扫尘亲自走一趟。 孟氏领着周扫尘去见黎家长辈,刚到门口,便又被拦下:“宝淮她娘,你怎么又来了,都和你说了,你一个寡妇,就不要抛头露面了。” 第二九七章 回京 “既然寡妇不能抛头露面,那我这个不是寡妇的,总可以进去吧。” 周扫尘从一旁出来,站到了孟氏身边。 “你是谁?”拦门的是黎宝淮的堂叔,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 周扫尘微微一笑:“漕帮周扫尘。” 清水镇上都是酒坊,要想把酒卖到稍远的地方,就一定要和漕帮打交道,对于清水镇而言,若是得罪了漕帮那便是寸步难行。 黎堂叔吓了一跳,根本不敢质疑周扫尘的身份,便立刻进去通报。 很快,黎堂叔便又出来,恭恭敬敬领了周扫尘进去,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孟氏。 周扫尘跟着黎堂叔进去,也没看孟氏。 孟氏不知道周扫尘为何会来清水镇,但是她猜到,十有八、九是和女儿的亲事有关系。 她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处,她终于看到周扫尘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位黎家长辈。 周扫尘走到孟氏面前,说道:“你生了一个能干的女儿,她要和朝廷做生意,以后留在京城的时间多过清水镇,你若是想让她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回去收拾收拾,即刻跟我进京吧。” 孟氏还没有开口,跟着周扫尘走出来的黎家人里,便有人问道:“宝淮只让您接她娘吗?我们呢,我们能不能跟着一起进京?” 周扫尘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我是奉了我家表姑娘之命过来接人的,至于你们,要听黎大姑娘的吩咐,她让谁进京帮她,那就谁去,与我无关。” 黎家人再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孟氏上了漕帮的船。 “关门,朝廷的旨意到达之前,谁也不许再见外人,还有那个什么罗家的人,轰走,轰走!” 两天后,周扫尘带着孟氏来到京城,刚刚下船,孟氏便看到了来接她的黎宝淮,跟在黎宝淮身边的,还有三个陌生的女子,其中有李绮娘和颜雪怀,还有孟家的姑奶奶。 早在一天之前,朝廷的禁酒令正式颁布,与禁酒令同时颁下的,还有三张酒牌子。 清水镇黎家酒坊献粮有功,奖励一张酒牌;另有绍兴陆家酒坊,三百年传承,陆家黄酒与酒醋局一直有生意往来,宫里用的黄酒和花雕酒全部出自陆家,陆家也当有一张酒牌;而第三张酒牌,则给了出自官营酒坊陈家的欧阳家。 欧阳家的欧阳老太爷年少时家贫,被陈家收留,认做义子,长大后又由陈家帮忙开了酒坊,欧阳家的酒坊一直是用的陈家的招牌。 后来陈家与官府合作成为官营酒坊,其中送进宫里、王府以及官宦之家的酒,全部出自陈家酒坊,而送去边关的酒则出自欧阳酒坊。 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知陈家酒坊,却不知道欧阳酒坊。 此番原定的罗家酒坊被临时取消,欧阳酒坊才被人想起,和其他两张酒牌子不同,欧阳酒坊还是以边关为主,边关寒冷,大魏军队并不禁酒,但是若因喝酒误事,则处罚极严,边关将士以及边关百姓们喝的酒,以前就是欧阳酒坊的酒,以后依然是。 黎宝淮还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她不想让孟氏再回清水镇,便想着在京城置办宅子,李绮娘便提出,请孟氏先到青萍巷暂住,待到黎宝淮的宅子买下来修整好了,再让孟氏搬过去。 四季春的客栈并不安全,黎宝淮也想换个地方,既然李绮娘这样说了,她也不再客气,请乔嬷嬷将孟氏送到了青萍巷。 孟氏只有三十几岁,可是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她虽是黎家的二房太太,却操劳半生,既要在酒坊里帮忙,还要照顾残疾的丈夫,如今女儿长大了,却还要为女儿操心。 孟氏在青萍巷住下,周扫尘已经忙完码头上的事,也回到青萍巷,再加上十天里有八天住在这里的董家姐弟,青萍巷更加热闹。 又过了十来天,柴晏回到了京城。 他一进京,便打发玛瑙到青萍巷给颜雪怀报信,自己连衣裳也没换,风尘仆仆便进宫见太子了。 颜雪怀曾经叮嘱过他,事关朝堂上的事,一定要先向太子报备。 柴晏牢记着颜雪怀的叮嘱,所以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太子。 “大哥,杀害贾士君的流匪,已经尽数捉拿归案,他们是收钱办事,买通他们的是罗家的一名管事,人已找到,我带回京城了,据那管事交待,罗家的生意以前的确不但有方家的股份,也有宝安王府的,随着罗方两家退亲,也就没有方家什么事了,但是罗四老爷把以前给方家的那份干股,也全部给了宝安王府,因此,现在罗家的生意里,有四成是宝安王府的。 罗四老爷只有罗清一个嫡子,他对罗清寄望极高,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罗清竟然和贾庭芳搞到了一起。 方家虽然败落,可是罗四老爷却没想过要与方家退亲,毕竟方家虽然倒了,可是方家背后却是宝安王府。 可是罗清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设计了方宝珠,让方宝珠提出退亲,然后再趁机向方家和宝安王府提条件,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天,他和贾庭芳的事便传得街知巷闻,这样一来,罗家也就没有了向宝安王府提条件的资格,只能将方家的股份双手送给宝安王府。 为此,罗四老爷恨极了贾庭芳,贾士君前脚出京,罗家的管事便雇了流匪跟随,将罗家男丁杀得精光。 罗家的儿子毁了,罗四老爷也不让贾家的儿孙活着。” 柴晏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又问:“那些流匪连同罗家的管事,全部乔装改扮押进京城,我没有惊动沿途各级衙门,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大哥,罗四老爷连同宝安王府,您看什么时候动手才好?” 太子微笑,拍拍柴晏的肩膀:“这件事办得不错,大哥说了要赏你,就一定会赏,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大哥?” 见柴晏沉吟不语,太子笑着问他:“该不会是想让大哥给你搞定亲事吧?” 第二九八章 流水(两章合一) 柴晏梗着脖子,皱着眉头:“大哥,你这是小看我。” 太子微笑,道:“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老三封王的诏书已经拟好,等到给他把封地定下来,就要诏告天下了。” 柴晏眨眨眼睛,他觉得太子的表情透着古怪,怔了怔,忽然想起有什么不对了。 “只封三哥?二哥呢,我呢?” 太子强忍着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板起脸来,道:“父皇说了,老二和你,什么时候把亲事定下来,就什么时候封王。” 柴晏气得跺脚:“大哥,你还是我大哥吗?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你应该清楚,我和二哥不一样,二哥想当和尚,我可不想。” 太子好整以暇:“老二可没说他想当和尚,怎么,他和你说了?” “那倒没有。”柴晏没好气地说道。 “行了,若是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奖励,大哥就替你记着,你什么时候想好,就什么时候来要,一直有效”,太子伸手摸摸柴晏的脑袋,“已经分府了,可也要经常回来,娘总是惦记你。” 柴晏抬起眼睛,眼眶发红:“三哥封王,是不是就要就藩离京了?” “父皇的意思,是想让你们全都留在京城,当然,若是你们执意要走,父皇也不会反对。”太子说道。 柴晏心头一动,问道:“福王呢,如果命他回京,他恐是不会答应,又会闹出夭蛾子。” 太子问道:“小七,你有办法了?” 柴晏想了想,道:“柴荟留京,让柴承去保州府。” 太子双眼微眯,朝着柴晏的脑袋来了一记:“臭小子,鬼主意倒是不少,我和父皇商量商量,给你找个地方去观政。” “好哩。” 柴晏说完就走,刚走几步又被太子叫住:“去看看娘。” 当年江皇后在生下三皇子柴益之后,接连生下一女一子,都是落草便夭折了。江皇后大受打击,精神萎靡,有一次,她独自从屋里出来,恍恍惚惚地向湖中走去,被年仅十岁的太子看到,将她拖了上来;还有一次,她把丫鬟们打发出去,自己在屋里悬梁,当时还是裕王的皇帝恰好回来,将她救下。 好在后来柴晏出生了。 柴晏生下来就健康漂亮,哭声洪亮,随着他一天比一天调皮捣蛋,江皇后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在和小儿子斗智斗力的过程中,每天神采奕奕,百病全消。 上午的时候,江皇后见了两位命妇,听太医来报,三皇子妃又有喜了,江皇后大悦,让人送了一大堆东西过去,又让人去叮嘱太子妃,把柴浩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找几件送去三皇子府。 忙完这些事,江皇后便靠在贵妃椅上听杨素云读书。 杨素云读的是前朝沧海叟所著的一本游记,这本书江皇后已经听过几遍,快要能背下来了,杨素云读了上一句,她就知道下一句,虽然写得有趣,可是江皇后听着听着,还是打起了瞌睡。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蹑手蹑脚走进来,杨素云看他一眼,内侍压低声音说道:“杨姑姑,七殿下来了。” 内侍的声音很低,正在假寐的江皇后还是听到了,她立刻来了精神:“快让他进来。” 柴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打破了一室宁静。 殿里檀香袅袅,柴晏揉揉鼻子:“娘,您要学二哥出家了吗?那您还是修仙吧,修仙不用剃光头。” 江皇后只要看到小儿子,便是满血复活。 “你回京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瘦了?也黑了。” “我挺好的,娘,您倒是长胖了。”柴晏说道。 江皇后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好像是胖了。 柴晏:“我没想来,是大哥逼着我来的,我不喜欢进宫,您知道的。” 当年他离家时,他的家还在王府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等他再回来时,他们家已经离开封地,搬进京城,偌大的皇宫里,只住着爹娘和大哥一家。 姐姐和姐夫要回来,需要提前递牌子,三哥一家连同他,全都被轰出去分府单过了。 用民间的说法,他们分家了,三哥和他,就是被分出去的。 柴晏觉得,他已经没有家了,皇宫不是他的家,他回来做什么? 江皇后却无法理解他的感伤,问道:“我前两天让人给你送了补品和药材,你回府记得要用。” 柴晏翻翻眼皮:“改天我让人送回来,您给父皇和大哥用吧,我还年轻,用不上。” “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受委屈?”江皇后又问。 母子俩聊了几句,江皇后问道:“我听说你们临走之前,陆锦行正在和苏家大小姐议亲,议得如何了?” 柴晏:“您别听那些命妇们胡说,苏家大小姐长了个塌鼻子,陆锦行看不上,没有议亲那回事。” “他们相看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塌鼻子?”江皇后好奇。 “不是相看,是那位苏家小姐去找陆锦行,陆锦行走到哪里,那位苏小姐就能找到哪里。不仅是塌鼻子,而且鼻孔朝天,陆锦行吓得不成,我原本没想带他去办差,是他主动请缨,说他在京城住不下去了,一定要出去躲一躲。” 柴晏说到这里,哈哈大笑。 江皇后叹了口气:“你看看陆锦行,都能被小姑娘追得到处躲,你怎么就不能?” 柴晏一拍脑袋,站起身来:“娘,我该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柴晏说走就走,直到他走远了,江皇后才恍然大悟,这小子是急着去见颜姑娘吧。 江皇后又叹了口气,对杨素云说道:“年轻真好啊。” 十三岁的时候,她随母亲到京城亲戚家祝寿,在寿宴上巧遇十五岁的柴冀,后来她去上香,又一次遇到柴冀,再后来,她去书铺买书,还是能遇到他。 那时她以为真的是巧遇,后来才知道,除了第一次以外,后面的相遇都是柴冀的安排。 她是名门淑女,出自世家大族,家里的规矩很多,她知道自己不能和柴冀私下见面,可是却忍不住,总想看到他。 后来母亲得知这件事,便提前带她回了中原。 江家世代书香,不想与皇室联姻。 不能见面的那两年里,柴冀给她写了很多信,几乎两三天便是一封,她却从未回信,但是那些信却被她珍藏起来,夜深人静时,她便会拿出来看,她以为那是她和柴冀是没有将来的,她会在与别人成亲之前,把这些信全部付之一炬。 后来孟家登门,孟老夫人说服了她的祖母,就在她及笄的那一天,赐婚的圣旨到了,孟老夫人将淑妃娘娘赐的金簪插到她的头上...... “颜家的姑娘已经及笄了吧?”江皇后问道。 杨素云点头:“已经及笄了。” 江皇后笑道:“及笄了好,及笄了好。” 柴晏也觉得颜雪怀及笄了是真好,及笄了就该出嫁了。 只是颜雪怀却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早恋无所谓,可是早婚是万万不行的。 刚刚送走柴晏,董万千便问她:“你们是不是快要成亲了?你们成亲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住在你们家了?” 颜雪怀瞪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要成亲了?” “两只眼睛全都看到了,晏七出去办差还不忘给你带礼物,还说你们不是要成亲了?”董万千说道。 柴晏给颜雪怀带来一匣十二只不同款式的花簪,给李绮娘和小满也带了礼物,就连长住在青萍巷的董家姐弟也有份。 颜雪怀摆弄着那些簪子,柴晏这个骚包,无时无刻不忘提醒她已经到了年纪该出嫁了。 宫里,太子去见了皇帝,把柴晏提议让柴承就藩保州府的事说了,皇帝微笑:“这不是和你想的一样吗?你们兄弟这次想到一起去了。” 太子便道:“父皇,小七在平城,以及此番贾士君的案子上无有出色表现,儿臣想让他到六部观政,您看如何?” 皇帝颔首:“那就去刑部吧,让傅文明看着他,朕还放心。” 次日早朝,皇帝连颁三道旨意,三皇子柴益封端王,宁王柴承赐藩保州,七皇子柴晏刑部观政。 保州与平城接壤,州城与平城府相隔仅一百余里,而太皇太后所在的白鹿山,便在保州府与平城府之间,这便是让柴承替先帝柴冉敬孝,承欢膝下了。 消息传出,百姓们纷纷称赞皇帝仁慈,太皇太后先后痛失两个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若说不伤心难过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孙子虽然没有了,可是有重孙子,什么,重孙子是过继的?过继的也一样,都是姓柴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在悄悄嘀咕,保州与平城离得那么近,简直和一个地方没有两样。 一地两藩王,这是要相互制约啊。 福王根基深厚,宁王初来乍到,又只是个小小孩童,谁胜谁负,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宁王背后是宝安王府啊,他有亲生的祖父和父亲,还有一大堆叔伯,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他们能帮他。 果然,很快便又传出新的消息,镇国将军柴延年,与两个弟弟,连同各自家中女眷,一起陪同宁王就藩。 柴延年是宁王的亲生父亲,由他照顾四岁的宁王柴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此时的京城已经入冬,柴晏去了刑部观政,每天上衙下衙,生活规律,晚饭要么在李食记,要么就在青萍巷。 无论是李食记的伙计,还是青萍巷里夏二姐等人,都把他当成了老板娘的准女婿,李绮娘对他的态度还是淡淡的,但是每次柴晏来了,她都会亲自下厨。 日子如水,缓缓过去,这一天柴晏带了柴浩出宫,半路上刑部堂官傅文明让人找他,刑部那边临时有事,让他回去。 柴晏想让人把柴浩送回东宫,柴浩死活不肯回去,无奈之下,柴晏只好把他送去了李食记。 小满和董小白还没有放学,李食记也还没到上客的时候,后厨里都在忙碌,柴浩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这里的人,除了从平城来的几个人以外,别人全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老板娘准女婿的小侄子。 代大厨抓住柴浩的手,瞪着眼睛:“饿了就说话,不许偷吃。” ...... 待到小满和董小白放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柴浩吃得满嘴油光。 李绮娘见三个孩子凑齐了,也就不再管了,开了一间平时不常用的偏僻雅间,让他们在里面做功课。 大牛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老板娘,国公府的人送信过来。” 国公府不是第一次送信,齐慰的信件是通过军驿送到京城,再由国公府的人转交给李绮娘。 李绮娘连忙擦擦手,接过信回到做帐的那间小屋。 齐慰在信上说,他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福生也跟着一起回来。 李绮娘看看日期,齐慰此时应该已在路上。 李绮娘把信放手,走出小屋,便忙活起来。 整个下午连同晚上,李食记的人都觉得老板娘像是在赶时间。 晚上,东宫来人,接走了玩得不亦乐乎的柴浩,顺便带来了太子妃的礼物,礼物是给小满和董小白的。 给小满的是一方古砚,给董小白的则是一只小玉马。 东宫来的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说话也很是客气委婉,只字未提东宫和太子妃,称呼柴浩也是小公子。 小满心知肚明,可是董小白却不知道,他扯着柴浩大声说道:“耗子,下次你再来就直接到学堂外面等着我,我们学堂不远有处林子,我带你去那儿打鸟。” “大白,你要说话算数,对了,你别忘了要给我一个弹弓的,你上次说过。”柴浩听说董小白给了小满一只弹弓,他也想要。 “好,下次我从家里拿过来,你来了就给你。咱们交换。”董小白扬扬那只小玉马,用弹弓子换小玉马,不亏。 三个小孩依依不舍,如同生离死别一般,直到柴浩跟着老嬷嬷走了,董小白才叹息道:“耗子真惨,又要失去自由了。” 这一次,小满没有反驳,他郑重点头:“没错,耗子回去,就像坐牢一样。” 他深有同感,宫里的日子和现在相比,可不就像坐牢吗? 第二九九章 点心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去了国公府,虽然不知道忠伯他们是否知道齐慰要回来的消息,但她觉得还是要说一声,这样也好提前安排。 青萍巷里今天放假,少东家说了,从这个月开始,无论李食记的伙计还是青萍巷的人,每隔六天,就能轮休一天。 唐菇和唐隆,连同夏二姐母女,提前两天就和李绮娘说好,她们放假的时候会回善堂,善堂里有出家人,不能送肉食,李绮娘便让唐茹和唐隆做了很多豆腐,又让夏二姐母女烙了大饼,为此,李绮娘索性找了相熟的铺子买了石磨和拉磨的毛驴,家里开着酒楼,又有会做豆腐的唐家姐弟,石磨和毛驴总能用得上。 四个人欢欢喜喜回到善堂,只隔了一个多月,却恍如隔世。 大家立刻围住她们,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你们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啊?” 唐菇说:“是活契,东家说我们都是良家子,不能卖身为奴,我和我弟都是签的五年,夏姨她们也是。” 众人羡慕,五年好啊,唐菇和阿果这样的小姑娘,五年之后也不耽误嫁人,若是嫁人以后还想出来做工补贴家用,那就继续再签个五年呗。 “东家对你们好吗,有没有打骂你们?” 阿果说:“东家和少东家都很好,对我们说话都是和声细语的,你们看我的新衣裳和新鞋子,都是东家给置办的,就连被褥也是新的。” 众人更羡慕了,她们都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新衣裳,看看阿果和唐菇身上的衣裳,全都是细布包着绸子边的,那种细布比绸子也不便宜,却比绸子更结实,听说很多讲究的读书人放着绸子不穿,专用这个做衣裳。 “东家让你们带小孩,东家的孩子好带吗?会不会很淘气?” 夏二姐笑着说道:“我就没见过比我们小少爷更有教养的孩子,你们是没有亲眼见到,小少爷自己洗手洗脸换衣裳,不用人催,就去做功课,斯斯文文,和我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别说是街上那些熊孩子不能比,就是我家阿果小时候,也不如小少爷乖巧懂事。” 众人羡慕得要哭出来了,那天挑人,她们怎么就没往前多挤挤,让东家看上她们呢。可别小看侍候小少爷这件事,小少爷长大了会变成老爷,老太爷,那些小时候侍候过他的嬷嬷和小厮,以后就是他的亲信,那前途还用说吗,一准儿就是府里最有体面的。 有体面,主子和气,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不用签死契,这种好事到哪里找去? “工钱呢,给得多吗?能按时给吗?” 阿果笑嘻嘻地说:“这会儿我们四个都是每月一两,下个月开始,我娘和唐姐姐要长到一两半了,工钱按时给,不过我的工钱都被我娘收起来了。” 夏二姐便说:“你吃穿都在府里,哪有花钱的地方,我给你收起来,也是给你存嫁妆。” 众人一起笑,越吃越羡慕,阿果还小,每月存一两,几年之后就是大几十两,再加上夏二姐的,母女俩存上一百两绰绰有余,小户人家能有三四十两的嫁妆,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是一百两,在婆婆面前也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阿果出来时,悄悄藏了几块点心,瞅着别人不注意时,跑到小英身边,把点心塞给她:“小英姐,我记得你说你是平城人,真巧,我们东家也是从平城过来的,这点心是平城那边的做法,我猜着你说不定爱吃,就带了几块,你尝尝吧。” 小英看那点心,是最寻常的螺蛳转儿,平城路边的小摊子上就有的卖,在京城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外面酥脆,里面绵软,就是老平城的味道。 “真好吃。”小英轻声说道。 “嗯,就是好吃,这是我娘做的,是老板娘亲手教给我娘的,我们老板娘是开酒楼的,手艺可好了。”阿果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她娘常说,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那你家小少爷呢,他真像你娘说得那么好?”小英问道。 “比我娘说得还要好,小少爷像个小姑娘似的,文文静静,他在学堂里功课最好,先生总是夸奖他,我娘说像小少爷这样的,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不是凡人。”阿果说着,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刻着名字的桃核:“小少爷去逛二郎庙时,给我们每个人都刻了一个,我娘和财伯都有,谁家的小少爷出去玩还会给下人带礼物啊,是吧,我家小少爷真好,是真的好。” 小英点头:“嗯,是真好,那你们老板娘对他好吗?” “当然好了,小少爷还那么小的人儿,就有一间老大的书房,里面摆的都是小少爷喜欢的书和小玩艺,老板娘只要有空,就会亲自下厨给小少爷和少东家做好吃的。” 阿果咂咂嘴,老板娘做的好吃的,她也吃过,好吃,是真好吃。 “那你们少东家呢,我上次看她像是很厉害,她欺负小少爷吗?”小英又问。 “咦,小英姐,你能看出我们少东家厉害啊,别说,我们少东家是挺厉害的,不过她不欺负小少爷,小少爷那么好的小孩,谁会忍心欺负他呀。” 阿果说者无心,小英却听者有意,谁说不会,她就见过欺负小孩,故意不让小孩吃饱的。 “对了,小英姐,你怎么总问小少爷的事,你是不是也想到我们府里去啊,要不我回去问问少东家吧。”阿果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天真。 小英吓了一跳,她想起那位精明厉害的少东家,上一次就把她吓得不轻。 “你可别,千万别,我都说了不想去城里的人家了,我就等着,赶明儿有乡下来招人的,我再去。”小英忙道。 阿果想起上次少东家来招人的事,小英姐说她只会喂猪种田,可是她怎么看也觉得小英姐不像是会干农活的人。 回去的路上,阿果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夏二姐,夏二姐斥道:“那个小英比你有心眼多了,她一句实话都没有,你以后再过来,不要和她说那么多。” 阿果不明白,便问:“小英姐挺好的啊,您怎么知道她没说实话?” 夏二姐冷笑:“你娘多大岁数了,什么看不出来,她走路的样子,我就知道,她不是黄花闺女了。” 阿果脸上一红,便不敢再问了。 第三零零章 说服 待到黎宝淮与相关衙门,把各种文书全部办妥,接到李绮娘书信的周大当家也到了京城。 李绮娘是实诚人,虽然颜雪怀手持江河令,可以调动船只,但是李绮娘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提前和周大当家说一声。 可是李绮娘没想到,周大当家不但亲自来了,还给颜雪怀调拨了二十条船。 “姐,我的精力全都用在酒楼上,这酒水的事都交给怀姐儿了,她一个小孩子,管不了这么多船,再说,生意刚刚做,只要五六条船就足够了。” 周大当家微笑:“现在用不了,以后若是还用不了,那这生意也就没有必要做下去了,既然你们接了这酒水的生意,就要越做越大才有奔头。至于怀姐儿,你不用担心她管不了,我把扫尘留给她,刚开始时让扫尘带带她,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让她自己管着,二十条船并不多,当年我一接手,就是一百八十五条船。” 当年,周大当家的公爹、丈夫,连同小叔们,全部被族中亲戚陷害而死,漕帮四分五裂,周大当家带着妯娌和年幼的小姑,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带着那仅存的一百八十五条船,纵横江海,收复各个码头,建立起今日的大漕帮。 李绮娘却是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她看着周大当家,正要发问,周大当家却问她:“怀姐儿和七皇子的事如何了?” 李绮娘的思绪立刻转了过来,她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看宫里的意思,倒似是没有阻拦的意思,我现在就是担心,怀姐儿若是真的嫁过去,以后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周大当家哈哈大笑,拍着李绮娘的肩膀,道:“莫非你还担心你闺女出嫁以后,会被婆家欺负吗?你那闺女可不像你,你或许还会忍气吞声,你闺女决不会。” 见李绮娘还是双眉紧蹙,周大当家安慰她:“你我都是过来人,婚姻这种事谁能看一辈子?人都是会变的,七皇子会变,我们怀姐儿也会变,现在看着是极好的,过三五年、十来年、二十年后,谁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呢?相反,现在看着不好的,谁能保证就是一辈子都不好?再说,鞋子是否合脚,只有穿鞋的那个人知道,婚姻也是,外人看的说的都不算数,只要婚姻里的两个人自己才知道,想想你,再想想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昔年,周大当家与李家大郎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谁不说他们伉俪情深,可是谁又能想到,李家大郎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美满婚姻也不过只有几年而已。 李绮娘嫁给颜昭石的十几年,一个读书一个赚钱,一个书读得越来越好,考上举人,另一个生意越做越大,把酒楼开进京城,小宅子按成大宅子,一家老小不愁吃穿,外人看了谁不说李老爷子眼光独到,给女儿结了一门好亲。 李绮娘苦笑:“个中道理我是懂的,可是私心里却还是希望怀姐儿能过得比我好。” 周大当家握住她的手:“傻妹子,你才多大,你这一辈子还有很长,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能过得好?我们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又何谈别的?老一辈人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给他们多少就给多少,对于他们的将来,我们只有寄望,却不能全部参与。” 李绮娘的眼圈微红:“姐,有你真好,你说上几句,比我自己想上几个月都有用,” “这就是姐妹啊,姐妹不是相互诉苦的,而是要相互扶持,一起向前走。今天我劝你,明天说不定就是你劝我。” ...... 颜雪怀并不知道那对姐妹关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柴晏又来的时候,李绮娘问了几句他那皇子府的事。 柴晏受宠若惊,忙道:“我那座宅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却是今年刚刚翻新的,左右两侧的宅子都是空着的,方便随时扩建。因为我还没有封王,所以现在宅子就是内务府派去的人在管着,不过不会一直这样,父皇的意思,二哥和我只要把亲事定下来,便会册封了。” 一定要让岳母知道,他之所以至今没有封王,不是他没本事,也不是父亲不喜欢他,而是他没有订亲。 李绮娘一怔,她还真没想到柴晏没有封王,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说来,若是柴晏和怀姐儿铁了心要在一起,她这个当娘的,想要把女儿多留上一两年也不行了? “你可能也听说了,我把酒水的生意全都交给了怀姐儿去打理,以后她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不但要和商贾打交道,因着要动用漕帮的船只,怀姐儿还要和江湖人往来。” 柴晏便道:“我不方便插手酒水的生意,但是怀姐儿做生意时若是需要,我一定会出手相助,至于抛头露面这件事,我与怀姐儿相识于市井,我心悦她,是因为她的勇敢和大气,当初在柿子胡同,若不是怀姐儿,而是换做寻常的大家闺秀,决不能保住叶老夫人,一旦叶老夫人被抓,局势便会逆转,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怀姐儿做的事,父皇知道,母后也知道,怀姐儿抛头露面,但是怀姐儿不知要比那些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闺秀们不知要强出多少。 伯母,我们家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只会在礼仪规矩上斤斤计较的妇人。” 江皇后有才女之称,为了丈夫的千秋大业,她结交江湖人,暗中协助周大当家报仇血恨,统一漕帮。 太子妃看似娇弱,却在太皇太后让柴浩进京时没有哭闹阻拦,义务反顾将儿子交给太子带进京城。 端王妃将门虎女,端王身负重伤被包围时,端王妃杀入重围,九死一生,将端王救出生天。 就连含着玉匙出生的大公主,也换上布衣,用她过去闲来无事学过的医术,带上她的丫鬟婆子们,隐去真实身份,跟着医官们在救护所里救治伤兵。 第三零一章 花娘 李绮娘微微动容,面前的少年依然略显青涩,但比起在平城初见,他的目光更加真诚,神情更加坚定。 李绮娘忽然笑了,姐姐说得对,她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掌握,又何必仅凭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女儿的婚姻? 即使眼力超群的人,站在泰山之颠,极目四望,即使没有雾气阻隔,一马平川,能见之处也不过方圆百多里。 人生在世,不是每个人都是眼力超群,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立于泰山之颠,能看透未来数十数百载国运的大智慧者万中无一,而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 更多的不过是营营苟苟的凡夫俗子,今日不知明日事,不过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花看花,无花看景,若是花景皆无,那便低头走路,走得稳,不摔跤。 “怀姐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的事由她做主吧。” 闻言,柴晏又惊又喜,连忙躬身施礼:“晏多谢伯母成全。” 李绮娘失笑,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位七皇子还是个憨的。 “我成不成全,在怀姐儿,也在你,怀姐儿很好,你也很好,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两不相负。” 柴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刷得发热的大脑,渐渐平静下来,他望着李绮娘,一字一句地说道:“伯母,您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辜负怀姐儿。” 李绮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不许胡说,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 “孩子”两个字出口,李绮娘一阵恍惚,她居然称呼堂堂“七皇子”为孩子? 柴晏大喜过望,岳母叫他“孩子”,这是千真万确把他与怀姐儿、小满一样看待了。 “多谢岳母大人,不,伯母......伯母......”柴晏做个深呼吸,他不能喜形于色,这样会让岳母觉得他轻浮幼稚,他强压下心头的喜悦,向着李绮娘深施一礼,“晏遵从伯母教诲。” 李绮娘僵了僵,见柴晏那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要看怀姐儿信不信你同,行了,我要忙了,你去吧。” 柴晏连忙告辞,待到出了门,他立刻一窜老高,扯了根光秃秃的树枝下来。 稳稳地落在地上,一瞥眼,见小满正在疑惑地看着他。 柴晏心情正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姐呢?” 小满上下打量柴晏:“哥哥,你衣裳里面的地方有伤吗?” 柴晏不明所已:“没有啊,怎么了?” “内伤呢?”小满又问。 “内伤?也没有啊。”柴晏更不明白了,小满这小家伙,这是哪一出? “哦,我姐说了,如果你出来时没有受伤,那就到宝月茶楼接她,她和黎家姐姐在那儿谈生意。”小满一脸严肃。 柴晏好奇:“那你姐有没有说过,如果我受伤了,又如何?” 小满面无表情:“如果哥哥身上有伤,姐姐说就让你有多远就走多远。” 其实他姐说的是“那么笨的人,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 小满是个有教养的小孩,有教养的小孩不说“滚”字。 柴晏松了口气,原来自家香菜一直在关注他。 他摸摸身上,然后把右手向一旁伸出,玛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把一样物事递到他手上。 柴晏接过看了看,交给小满:“乖,拿去玩吧。” 说完,柴晏便大步走了,他要去宝月茶楼,接他家香菜。 小满看看手里的物事,是一只木头做的小猴子,四肢会动,一拽一抻,就会手搭凉篷伸出舌头。 宝月茶楼在金粉河边,踏上楼梯,便能听到莺声燕语,到了冬季,金粉河上的花娘们,便常到头宝月茶楼里给客人们唱曲儿助兴。 颜雪怀和黎宝淮选在这里谈生意,一来这里是京城商人们最常来的地方,二来嘛,两位姑娘谁也没来过,好奇呗。 董万千也来了,颜雪怀和黎宝淮谈事,她便另开一张临窗的桌子,看着楼下大厅里的人来人往。 忽然,她咦了一声,冲着身后兴奋地说道:“颜坏......怀姐儿,你快看,晏七和一个姐儿在你眼皮底下勾三搭四呢。” 颜雪怀坐着没动,黎宝淮却问道:“晏七是谁?” 董万千急得很:“晏七是怀姐儿还没过门的小女婿,怀姐儿,你快看啊。” 黎宝淮好奇起来:“怀姐儿,你订亲了?” 颜雪怀终于坐不住了,董万千这个大嘴巴,是欠收拾了。 她起身走过来,边走边对黎宝淮说:“你别听她胡说,八字还没一撇。” 雅间不大,颜雪怀几步便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见柴晏一身锦衣,如同大号花孔一般站在大厅靠近楼梯的地方,正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 从颜雪怀的角度看不到那女子的脸,天气已冷,女子穿得艳丽而单薄,纤细的腰肢用红绫子束起,盈盈一握,长发束起,露出一截粉白的玉颈。 黎宝淮顺着颜雪怀的目光看过去,皱起眉头,道:“是个花娘。” “我以为京城的花娘都是比着大家闺秀那样的打扮呢。”颜雪怀笑得没心没肺,就好像和花娘在一起的人,不是柴晏一样。 黎宝淮也笑:“比着大家闺秀打扮的,那都是头牌,正当红的,身娇肉贵。不过那是少数,整个京城数得上来的,也不过六七位而已。更多的就是楼下这种,只看个背影,就知道她是干啥的。” 颜雪怀哦了一声,重又走回来坐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黎宝淮也走回来,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没受任何影响。 反倒是董万千,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敢撬颜坏水的墙角。 她还没有走下楼梯,便看到柴晏由小二引着,从下向上拾级而上。 “晏七,刚才那个花娘呢,你完了,看颜坏水怎么收拾你。” 柴晏没理她,跟着小二径自进了隔壁的雅间。 董万千气得不成,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随后跟着上来的琉璃和玛瑙拦住。 “董大姑娘,七爷自己在里头,你跟进去不合适。” 第三零二章 茶庄 董万千更生气了,你们七爷和花娘勾三搭四你们不管,我堂堂正正进去说话,反倒是不合适,你们这群渣渣。 “没事,让她进来吧。” 屋内传来柴晏的声音,董万千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柴晏坐在窗前,见她进来,问道:“听说你家要在京城开铺子,盘下铺面了吗?可还顺当?” 董万千没想到柴晏会问这个,便道:“那是我二叔在管着,好像已经盘下两家铺子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柴晏点点头,道:“你回去转告陆二爷,他正在谈着的那家铺子不好,换一家。” 董万千想问有啥不好的,可是柴晏已经别过脸去看窗外了,董万千跺脚,她早就知道,晏七这家伙有两张脸,在颜坏水面前是一张脸,不在颜坏水面前,又是另一张脸。 现在,就是另一张脸,拽了巴几,看着就讨厌。 待到颜雪怀和黎宝淮谈完正事,柴晏看到她时,就换成了那张和蔼可亲的脸。 他接上颜雪怀和董万千,马车却没往青萍巷走,而是转去了董家所在的平安巷,到了平安巷,便让董万千下车,董万千气得直跺脚,偏偏颜雪怀却没帮她,她只好悻悻回去。 一进门,便撞上了陆林。 “咦,你怎么回来了?” 董万千猛的想起柴晏对她说的话,莫非,那小子自做主张把她送回来,就是为了那铺子的事? “军师,你现在是不是正谈着一家铺子?”董万千问道。 陆林点头:“你对生意有兴趣了?” “没,就刚才,晏七,就是在平城时常来咱家铺子的那个,他和我说,让你换一家另谈,还说你正在谈的那家铺子不好。” 董万千已经想不起来陆林有没有见过晏七了,那时晏七的确常去董记烧烤,因为颜坏水爱去,所以晏七也就去了。 陆林一怔,问道:“你说的晏七是什么人?” 董万千没好气:“晏七家里可能是当官的吧,他那人,拽拽的,不过对颜坏水很好,他侄子,就是那个耗子,常和小白一起玩。” “他姓晏,是天清日晏的晏,还是燕赵韩魏的燕?”陆林问道。 这个问题对于董万千而言,颇有难度,她眨巴着大大的杏眼:“还有这么多姓晏的吗,我哪知道是哪个晏,总之,他叫晏七,排行第七,他的手下都叫他七爷,他侄子称他做小叔。” 陆林嗯了一声,他对董万千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替我谢谢晏七爷。” 董万千翻个白眼,有什么可谢的,晏七那个混蛋。 陆林转身回了书房,片刻之后便叫了亲信去打听消息,两日之后,亲信回来:“二爷,您是能掐会算吧,若不是您让我去打听,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金盛茶庄的东家有两位,先前和咱们见面的那位吴老板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姓石,是一个月前才入股进来的,您猜这位是何方神圣?” 陆林已经盘下两家铺子,现在正谈的这单生意不是盘铺子,而是入股做生意。 他盘下的两家铺子当中,有一家是茶庄。 前不久,金盛茶庄的吴老板找到他,闽地一带早前因为打仗的原因,很多商户手里屯积了大量陈茶,如今南北贯通,吴老板想去闽地收茶,销往北边,得知陆二爷是从北边来的,一定熟悉那边的行情,便想拉他入股,这生意大家一起做。 虽说收的是陈茶,可要大量收购,也不是小数目,但是陆林动心了,以他的经验,这的确是能赚钱的生意。 金盛茶庄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字号了,吴老板虽然精明,但人缘很好,陆林了解之后,便决定与吴老板合作,若不是董万千忽然回来说出那番话,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入股了。 无论金盛茶庄的另一位东家是谁,吴老板事先没有和陆林实话实说,这都是不太地道。 “是什么人?”陆林沉声问道。 亲信忙道:“这位石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金盛茶庄的人也没有见过他,甚至可能,连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也不能怪咱们先前没有打听出来。 说来也巧,吴老板的小舅子平日里喜欢赌上几手,我到他常去的那家赌坊一打听,好家伙,这位因为赌钱,让他老子追到赌坊里扇嘴巴子,就这还是屡教不改,家里断了他的银子,他老实了几天,最近忽然又有钱了,每天必到,又成了赌坊的常客。 我就让人和他玩了几把,他手里的那点银子全都输干净了,我便出面打圆场,给了他五十两,那小子就把我当成亲人了,三言两语,他就告诉我,他家是真的不给他银子,他之所以还能来赌坊,是因为他刚好撞见他姐夫吴老板,和石老板从花楼里出来,他姐夫担心他乱说,给了他一个大元宝。没过几天,他又在那座花楼看到那位石老板,便上前搭讪,石老板见过他,知道他是吴老板的小舅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那小舅子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转头就把石老板的事告诉了他姐姐,也就是吴太太,吴太太却一早就知道这位石老板,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姐夫也缺银子,把金盛茶庄的六成股份全都卖给了石老板,如今石老板才是金盛茶庄的大老板。 我们几个便按照这小舅子说的线索,去石老板常去的花楼盯梢,从花娘嘴里打听出来,那位石老板是从北边陪着贵人过来的。 我们继续查,便查出来了,石老板其实只是一个管事,他背后另外有人,那人姓刘,名叫刘渺,在平城时小有名气,二爷可能听说过,他就是怀安郡王的幕僚。” 亲信说的详细,陆林听得认真,待到亲信说出刘渺的名字时,陆林的眉头深深蹙起,问道:“刘渺来了京城?” 在平城时,百姓们对福王府的事最有兴趣,一来二去,陆林便听说了刘渺的名字。 平城的读书人对刘渺很是不屑,主要原因是刘渺贪财,爱钱如命,没有读书人的风骨。 柴荟进京时,陆林暗中让人打听过随行的人,并没有刘渺,莫非福王暗中派了刘渺进京辅佐柴荟? 第三零三章 开业(两章合一) 那日从宝月茶楼出来,柴晏送颜雪怀回青萍巷,半路上把董万千送回家,颜雪怀什么也没有问,直到马车驶出董家住的平安巷,柴晏忍不住,问道:“怀姐儿,你不好奇我为何要把董大姑娘送回去?” “陆二爷做生意,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想来是刚谈,如果已经投入进去,你提醒也晚了。”颜雪怀说话的时候,右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捻着左腕上的一颗玉珠子,珠子用红绳串起,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柴晏的手腕上也有一条红绳,不过没有串玉珠子,就是简简单单的红绳,洗澡时不小心弄湿了,有些掉色,看上去比颜雪怀的这条要陈旧。 “嗯,你不要介意,我不是要查你身边的人,而是董小白和浩子常在一起玩耍,你知道的,不用我去查,也会有人盯着,于是恰好查到正在与陆二爷谈生意的那家茶庄,发现有些来头,再查,茶庄背后的人竟然是柴荟。” 颜雪怀一怔,柴荟? 福王的孙儿,送到京城做质子的那个? “董家是土匪的事,也查到了?太子还让柴浩和他一起玩?”颜雪怀心里有些发堵,前世同学的家长得知她是孤儿,便告诉孩子不要和她一起玩,她是孤儿,就是野孩子。 柴晏似是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笑着说道:“你一定不知道我大哥是怎么说,他说索性派浩子北上,若是浩子把青云岭招安了,这便是大功一件,以浩子的年纪,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还问我羡不羡慕这白得的功劳。” 颜雪怀微笑:“你大哥豁达。” “嗯,以后你见到我家的人就知道了,我们全家都是这种性子,没有那些个偏见。” 柴晏笑看着颜雪怀,忽然换了口气,柔声说道:“伯母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颜雪怀当然知道,柴晏就连头发丝上都写得高兴两个字,她若是还看不出来,她就是瞎子了。 “怀姐儿,那我请父皇赐婚,你看行吗?” 颜雪怀又是一怔,什么?赐婚? 这也太快了吧。 “我不是说过,我们先在一起试试吗?” 柴晏有些委屈:“我们,我们已经试了好久了,再说,我都被你给......怀姐儿,你总要对我负责吧?” 颜雪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不就是亲了他吗?何况还不是用强的,她一亲上去,他就从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怎么到了他口中就变了? 还要负责? 颜雪怀打量着柴晏,目光落在柴晏的肚子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隔着衣裳,硬绑绑的,手感不适。 “这也不像是怀上了,凭什么让我负责?” 颜雪怀觉得自己的口气像个渣男,她一抬头,却看到柴晏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颜雪怀忽然明白,她这个举动好像是把柴晏给调戏了。 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般清纯鲜嫩的小嫩草,竟然让她这头老牛给遇上了。 她故意把身子往柴晏身边挪了挪,没想到柴晏居然破天荒地避开,还把身体侧到她看不到的角度。 “怀姐儿,你坐那儿别动,不要过来。” 颜雪怀眨眨眼睛,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真的什么也没做! 车行至青萍巷,柴晏没有下车,看着财伯打开门把颜雪怀迎进去,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还好还好,没让香菜看到。 这个小坏蛋,竟然用手指戳他的肚子...... 天气越来越冷,很多河段已经结冰。赶在腊月之前,清水镇的第一批酒送进了京城。 这批酒已经不单单只是黎家酒坊出产,这是整个清水镇的酒,分出三六九等十几个品种,也有了一个统一的新名字,清河宴。 黎宝淮代表黎家出面,与清河镇另外三家共同出资,成立了清河宴大酒坊,四家皆有股份,黎家长辈想要对黎宝淮以及清河宴指手划脚,先要看另外三家的股东答不答应。 京城里的三家清河宴酒铺同时开张,总店就在李食记隔壁,另外两家,一家在外城,一家在内城的城西。 三家铺子的掌柜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一个是钱王氏介绍的,还有一个是代大厨介绍的,另外一个,则是忠伯引荐的。 国公府自是也有铺子和庄子,府里没有当家主母,齐慰又常年在外,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便交给忠伯和另外两名老人儿管着,忠伯帮忙引荐的这位,姓宋,十二岁便进铺子做学徒,二十五岁做到掌柜,三十五岁那年,齐慰带兵在边关,天气寒冷,缺衣少药,宋掌柜筹集了大量药材,亲自送往边关,到了边关之后,恰好遇到鞑子偷袭,宋掌柜九死一生,断了一条腿,回来后便把掌柜一职交给了徒弟,平素在家里养养花,逗逗鸟,过上了田舍翁的日子。 也不知忠伯是怎么说服他的,总之,宋掌柜给颜雪怀做了大掌柜,每天让人抬着,又是去码头,又是去铺子,忙得不亦乐乎。 开张的那日,几乎整个京城数得上的酒楼全都派人来了,没办法,开酒楼的就不能没有酒,否则还叫什么酒楼啊,如今能卖的酒,就只有两家。 没错,只有两家。 为什么呢,陈家是官酒,无论是玉壶白还是其他的,都是官酒,官酒在衙门开设的酒榷里售卖,各地、尤其是受战乱影响而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的北方,是此番禁酒最严格的地区,这些地方的官方酒榷率先设立,陈家酒坊的产量再多,也只够官方酒榷的,所以陈家的官酒只在酒榷售卖,酒榷限量,上面配送多少就是多少,想要多屯一点?对不起,你是不是想要走私,走私酒水和盐铁是差不多的重罪。再说,陈家是官酒,人家也看不上这一星半点的小买卖。 而另外一家欧阳酒坊,则是从陈家官酒里分出来的,他们只供军队和边关,同样,欧阳酒坊也没做着京城的生意,他们倒不是看不上,而是顾不上。他们一直依附于陈家,现在忽然自己操作,一接就是给军队的大单子,欧阳家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京城的利润高,他们也顾不上了。 还有一家则是绍兴陆家,陆家做的是黄酒和花雕酒,清河宴是白酒,两边各不相干。 于是,京城的普通百姓,能喝到的酒,就只有清河晏和陆家的黄酒花雕酒。 三家酒铺开业的第一天,黎宝淮从清水镇运来的酒,颜雪怀只让摆出来一部分,即使如此,来进货的骡车驴车,还是络绎不绝。 就连李绮娘也在发怔,她从记事起,家里的食肆就没有拿着银子买过酒。 各个酒坊会说尽好话,把酒放在食肆和酒楼里代卖,卖完结帐,卖不出去或者不好卖的,直接让人接走。 像现在这样,开酒楼的,拿着真金白银来买酒的,李绮娘还是头回见到。 她寻思着,李老爷子若是知道如今开酒楼还要拿银子买酒,说不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一定要说这生意没法做了。 颜雪怀的眼珠子却一直在滴溜溜乱转,她在提防着官府的人。 禁酒令在大魏是头一回,她找柴晏问过,前朝有过禁酒令,有一个朝代,禁酒禁了几百年,要喝酒只能在官酒榷里买到,高价重税。 现在大魏朝能对外开出几张酒牌子,除了官酒之外,还能自己开酒铺卖酒,朝廷一定也在观望,万一那些官大人们觉得,酒卖得太多,同样在浪费粮食,一堆折子递上去,朝廷说不定就会改变现有的政策。 所以颜雪怀小心翼翼,一早就让人写了大红纸贴出去,限量! 酒楼有酒楼限定的数量,零售有零售限定的数量。 进货多? 可以,先交订金和第一批酒款,拿一批走,余下的以后拿货。 果然,第二天的廷议,便有人说起清河宴的事。 虽然一次就开了三家铺子,但是限量,也正是因为限量,即使卖得再多,与以前酒坊林立的情况也是不同,销量少了,产量也少了,消耗的粮食当然更少。 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京城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几位堂官都在点头,称赞皇帝圣明。 禁酒令和那四张酒牌子,经此之后,便是真真正正的落到了实处。 廷议之后,太子回到东宫,让人把柴晏叫来,一见面,太子便笑着说道:“听说与黎氏合作开铺子的,不是李氏,而是颜姑娘?” 柴晏点头:“李家伯母要忙酒楼的事,便把酒水生意交给颜姑娘打理。” 太子微笑:“这姑娘很会办事,就连张次辅也没有挑出毛病,你知道,当初禁酒令的事被提上议程,就数张次辅意见最多。” 如今叶棣虽然还在首铺的位子上,但是因为贾士君的事,叶棣受到不少冲击,加之他又是太皇太后提拔上来的,因此,现在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的位子。 好在,叶棣为人方正,能为人垢病的,目前也就是贾士君了。 张次辅早年曾被太皇太后迫害,三次贬官,他是在皇帝登基之后入阁的,如今已是次辅,几位阁老之中,他年纪最大。 此人御史出身,性格倔强,最大的缺点就是贪杯,可想而知,当他得知皇帝要实行禁酒令时,表现得有多么激烈了,就差当场撞柱子,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为了喝酒而拼命的千古名臣。 除了张次辅,还有户部的人,禁酒令并非是皇帝自己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户部上折子提出的,户部缺钱缺粮食,和张次辅相反,张次辅不让禁酒,户部却是拼了命也要禁酒。 清河宴酒铺开业,张次辅让人去买了酒,户部也派人过去了。 张次辅满意,户部的人今天也觉得还可以,这就足够了。 听到太子的夸奖,柴晏很高兴,比夸了他自己还高兴。 见自家弟弟乐得像个傻小子一样,太子抚额,问道:“你们的亲事准备订下来了吗?” 柴晏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鞠子,没精打彩地说道:“大哥,您比我年长那么多,就不能给自家兄弟留几分脸面?” 太子哈哈大笑,把他轰走,见到太子妃后,便道:“小七这是遇到硬茬子了,太好笑了。” 太子妃直蹙眉,这真是当哥的? “颜姑娘是周大当家的甥女,想来也有几分侠气,自是寻常闺女不能比的。” 太子又笑:“侠气不侠气的我是不知道,但是把小七吃得死死的却是真的。” 太子妃埋怨:“你不要总说那个字,不好听。” 太子把她揽到身边:“我就是和你说话才会口无遮拦,难道你想让我在你面前,也要板着脸端着架子吗?” 太子妃心中一暖,把脸贴到太子的胸前。 他们是青梅竹马,太子妃是公主的伴读,六七岁的时候,就八、九岁的太子在花园里拜堂成亲,公主和现在的驸马是见证人,当时两家的大人们知道此事,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有当真。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后来却成了真的。 太子册封之后,常有折子奏请太子多纳良娣及美人,为皇室再添男丁,太子全都视如不见,对于太子妃,却比以前更加体贴。 就在三家铺子开张后的第四天,定国公齐慰进京了! 端王与七皇子带领文武官员数十人,出城相迎,京城的百姓更是像过节一样,一大早就跑到城门口看热闹。 李绮娘心情很好,昨天就听到伙计们谈论这件事,今天索性放了半日假,让伙计们去街上看热闹。 董万千也想上街,她来青萍巷时,颜雪怀没有起床,董万千生拉硬拽,两人差点翻脸,最终颜雪怀还是跟着她一起上街。 和她们一起出去的,还有吕英儿、唐家姐弟和阿果,大壮和大牛对上街这事不感兴趣,他俩天天上街。 珍珠也跟着一起出门,一路上就在颜雪怀耳边嘀咕,少东家你知道这街上的人,真的都是去看定国公的吗?不是,她们都是为了去看七爷,七爷长得多俊啊,是不,端王虽然长得也不错,可是和七爷相比,那就差了一截了,还有啊,上次七爷陪着太子进城时,有好多小姑娘远远就扔荷包扔帕子,被侍卫们喝斥了,还是不改,依然扔,你说现在的小姑娘这胆子怎么都这么大,是不,世风日下啊,可怜七爷就像是唐僧肉,一个没看住,就要被妖精们分食了。 第三零四章 来人 颜雪怀诧异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你拿谁的薪水银子?” 珍珠怔了怔,挥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这臭嘴,这臭嘴,谁让你乱说话的。” 打完,换上一副清纯无害的表情:“少东家,我拿的是您的薪水银子。” 颜雪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珍珠夸张地抹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不再多嘴。 不过,颜雪怀很快就知道珍珠所言非虚。 被围观有,扔帕子扔荷包的也有。 今天的柴晏,穿一袭宝蓝色的箭袖,雪白的貂皮斗篷,越发显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把旁边一袭亲王常服的端王衬得像是老了十岁。 柴晏所过之处,荷包、帕子扔了一地。 颜雪怀看看天空,又看看周围人的穿著,问董万千:“今天很冷吗?” 很冷吗?京城的冬天虽然的确很冷,但是比起平城还是差得远了,远远没到要穿貂皮的地步。 柴晏就是臭美! 臭美给谁看啊,骚包的花孔雀! 董万千正大张着嘴巴,像个傻子一样,听到颜雪怀问她,她伸手指向柴晏的背影:“那个那个,是,是......” 颜雪怀这才想起来,董万千一直不知道柴晏的真实身份。 也不知道是柴晏隐藏太好,还是董大姑娘太单纯。 颜雪怀叹了口气:“对,是他。” 董万千怔怔一刻,然后发出一声震破苍穹的尖叫! 颜雪怀只觉整条街的人都向她们看过来,其实非也,人们还沉浸在看到皇子们的兴奋中,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虽然董大姑娘声音尖利,但是真正看过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寻声望过来,见是两个小姑娘正在说话,哦,这是看到皇子的正常反应。 颜雪怀很是无奈,拍拍董万千的脸蛋:“没事没事,乖,别害怕。” 董万千哇的一声,一头扎进颜雪怀的怀里:“晏七,不对,是那谁,我骂过他,损过他,哎呀,我打过他吗,我想不起来,颜坏水,你说晏七,不对,是七,七......他会不会报复我啊?” 颜雪怀只好学着前世狗血电视剧里的样子,说如果柴晏敢报复,她就不理他了。 总之,一片混乱之后,董大姑娘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拉着颜雪怀不停地问:“你们成亲以后住到皇宫里,我还能到你家住吗?听说皇子要娶好多老婆,到时你不小心给打死几个,会砍头吗?如果你要砍头,我去劫狱,是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你最好提前弄份舆图,我对京城不熟,万一到时找不到地方咋办?” 这些问题一直保持到回到家上了床,董万千还在问:“坏水,以后你和晏七成了亲,是不是就不能和离了?” 颜雪怀看着床边那盏昏黄的八角宫灯,悠悠道:“你说得对,我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董万千想问,你拿小本本记下来做什么啊,可是今天太兴奋了,头挨到枕头,倦意便袭上来,她只觉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打个哈欠,便沉沉睡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颜雪怀发誓,她再也不去看什么皇子出城进城了,无聊,太无聊! 李绮娘却还在李食记里忙碌,今天客人比往常都要多,上街看热闹的人,看完热闹就来酒楼里吃饭,客人们谈论的话题,要么是定国公有多么威风,要么就是端王和七皇子如何如何贵气逼人,李绮娘听着听着,嘴角不由自主扬了起来。 这时,一个伙计扯着大嗓门喊道:“老板娘,有人找!” “谁啊?”李绮娘一边答应着一边走了出来。 看到面前的人,李绮娘先是一怔,接着便又惊又喜:“福生?” 来人正是福生。 半年没见,福生还是老样子,头发一丝不乱,笑起来眉眼弯弯。 “老板娘,铺子开张,我还没给您道喜呢,老板娘,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福生拱手,还是那个讨人喜欢的福生。 “同喜,同喜”,李绮娘一边说,一边向福生身后看了看,问道,“只有你一个人?郝将军他们呢?” 福生笑着说道:“万岁爷设宴,郝将军他们跟着国公爷进宫了,我没有地方去,就来找老板娘蹭饭了。” “好,我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对了,老夫人身体可还好?”李绮娘问道。 “二老太爷死了,二房的人出族,连京城也住不下去,拖家带口去乡下投奔岳家,听说被几个舅子轰出来,换了几个村子,才在一个又穷又偏僻的村子里落脚住下来。我祖母听说以后,百病全消,每天都去摆茶摊,我此番回京,想让她跟着一起来,求了好久,她也不肯。” 福生一向是个爱说话的,跟着李绮娘来了后厨,没过一会儿,就和代大厨的两个孙子混熟了。 李绮娘让伙计开了一个雅间,炒了几道小菜端上来,福生这才说道:“君命难违,今晚的宫筵推不了,否则国公爷肯定也会过来的。” 李绮娘微笑:“国公爷有心了,酒楼开业时,国公爷便送过贺礼了。” “是啊,我知道,国公爷为了挑选贺礼,可费了一番功夫,他在平城人生地不熟,最后还是我祖母给他介绍了一家铺子,他老人家去了,还真的就在那家铺子里选到了满意的物件。” 福生吃了口菜,长舒了一口气:“老板娘,我做梦都想吃您做的菜。” 李绮娘的思绪还停留在齐慰四处挑选礼物的事上,原来那花瓶费了这么多功夫啊,听到福生后面的话,李绮娘有些心不在焉:“喜欢吃就过来,来这里也行,去青萍巷也好,哪里都行。” 福生忙问:“颜姑娘和小满都还好吧?” “好,怀姐儿管着酒水的生意,小满进了学堂,功课很好,先生经常夸他。” 说起一双儿女,李绮娘便来了精神。 福生一拍脑袋,道:“对了,崔旭托我带了银票,我没敢拿,交给国公爷了。” 这几个月来,崔旭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年底应是交帐的时候,李绮娘觉得今年情况特殊,特意写信让崔旭不要来京城,明年开春再说。 第三零五章 相见 一来,南北通行不久,沿途还有大批流民没有安置,崔旭一个文弱少年,千里迢迢来京城,一路之上很不安全。 二来,天气寒冷,北方的河段已经结冰,漕帮也已停了北上的航运。 与其这会儿过来,还不如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让崔旭搭乘漕船来京,既安全又省力。 不过,因为这件事,李绮娘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安排有些失误。 崔旭是大厨,又兼做着掌柜,平时看不出来,到了年关交帐的时候,利弊顿现。 崔旭来京城,一来一回便是两三个月,铺子里也就没有了大厨,田桂花虽然也能顶上,但毕竟不是大厨,比起崔旭差了一截,总不能让客人只吃烧饼吧。 平城的李食记只是小铺子,暂时也只能这样,李绮娘甚至准备,实在不行的话,明年春暖花开,索性不让崔旭来京,她亲自回平城看看,到时再做定夺。 听说崔旭托人把银票带过来了,李绮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还有国公爷,一般人就像福生这样,怕是不敢帮这个忙吧。 福生吃饱喝足,他来得晚,等他吃饱了,李食记的客人也散得七七八八。 没有客人再点菜,后厨里开始准备自己人的饭食。 福生告辞,李绮娘笑着说道:“你等一等。” 说着,她进了后厨,过不多时,便和吕英儿各拎了一只食盒出来。 李绮娘把自己手里的食盒递给福生:“里面有包零嘴儿,是怀姐儿教给做的,叫什么鸡米花,我猜你一准儿爱吃。另外还有桂花鸭和水晶肴肉,连同两三个小菜,天气冷,一定要配着烫热的酒或者热粥吃。” 这时,温绣走过来,手里拿了件棉斗篷,帮李绮娘披上,她要等到铺子正式打烊后才走,听说福生来了,她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才腾出空来,过来送送他。 李绮娘便带着吕英儿,小声和温绣叮嘱着什么,和福生一起走出李食记的大门。 福生问道:“老板娘,你们每天都要这么晚回去啊,路上安全吗?” 李绮娘笑着说道:“安全,大壮每天接送小满,晚上还要过来接我们。” 福生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果然停着一驾骡车,只是...... 骡车前站着一个人。 李食记门前的灯笼照不到那边,福生看不清那人的脸。 他和大壮大牛都很熟悉,看身形,这个人决不是大壮或者大宁。 可偏就那般熟悉,熟悉得令他只是模模糊糊看上一眼,就知道那是哪一位。 李绮娘也看到了,她的脚步顿了顿,自言自语:“国公爷?” 跟在后面的温绣和吕英儿闻声吓了一跳,四下看去:“国公爷来了,在哪儿?” 福生连忙嘻皮笑脸:“英儿妹子,我忘了问你,铺子里有蒜茸辣酱吗?就是在平城时,老板娘做的那种。” “有啊,以前我还以为京城人一口番椒也不吃呢,没想到他们虽然不爱吃番椒,却爱吃蒜茸辣酱,少东家还说,回头要开个铺子,专门卖辣酱,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 吕英儿是个爽利的姑娘,说着便掉转回头,福生跟着吕英儿走到铺子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个温绣,他回过头去,却见温绣还站在原地,却是拔着脖子,正向前面张望,而前面,李绮娘已经走到车前。 “温大娘,你也跟着一块回去吧。”福生上前提醒。 温绣看看前面,又看看福生,二话不说,转身便抢在福生前面进了铺子。 李绮娘缓步走到骡车前,见大壮和大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找那两个小伙子吗?外面太冷,我让他们到铺子里面等着了。” 颜雪怀抬起头来,正对上齐慰温和的笑容。 “国公爷,您怎么来了?福生说您进宫去了。” “宫宴散了,我便过来了,你们每天都要这么晚才回去吗?” 齐慰看向不远处的李食记,灯火依旧辉煌,透过窗子,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李食记还没有打烊,里面还有客人。 李绮娘笑着说道:“今天是温绣值班,我还能早点出来,换做我值班的时候,怕是还要再晚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她从小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对于李绮娘来说,这不算辛苦,开酒楼的都是如此。 齐慰问道:“有没有想过请位大掌柜,那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李绮娘叹气:“酒楼里的大掌柜,岂是说请就能请到的,不但要有经验,而且还要是信得过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宋先生能出山,是您出面请的吧?” 齐慰一笑:“我只是让忠伯去找了他两次而已。” 李绮娘很是感激:“无论是忠伯去的,还是别人去的,宋大掌柜都是给您面子,还是您帮我们请来的。” “老宋自从腿上受伤之后,整个人便颓废下来,好不容易有个差使,他便来了。” 齐慰越是说得云淡风轻,李绮娘便越觉是感激,她私底下听人说过,那位宋大掌柜在京城很有名,他落下残疾之后,也有人登门去请过他,他全都没有答应。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李绮娘这才想起来问这个,她有些惭愧。 “都很顺利,你呢,最近如何?”齐慰问道。 李绮娘便道:“我在信上写了,您没有收到吗?” 上一封信是十天前托忠伯送出去的,在得知齐慰离开平城之后,李绮娘原本不想再写信了,她担心齐慰在路上会收不到,可是齐慰却来信告诉她,但凡是他的信,无论是在打仗还是在行军途中,他都能收到。 于是李绮娘便又写了两封,都是托忠伯送出,齐慰的信不走官驿,而是有军队专用的驿兵传递。 上一封信寄出后,还没有等到齐慰的回信,齐慰大军便进京了。 齐慰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来:“是这一封吗?” 借着远处照过来的微弱灯光,李绮娘认出信封上那几个平平无奇的字,正是出自她手。 只是,信封上怎么多了一枝红梅? ------题外话------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明天还是下午更新 第三零六章 红梅 李绮娘不是未经人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订过亲成过亲,也和离过,齐慰对她的态度,以她的人生经验,早在平城时便会有所察觉,但是对于李绮娘而言,齐慰是她们母女的恩人,有这份恩情在那里,她不会多想,即使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也迅速压制下去。 但是就在离开平城的前一天,齐慰对她说,从此以后,他们之间便不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了,还有那把菜刀。 自从来到京城,齐慰与她鸿雁传书,李绮娘虽然认字也会写字,但平素里也仅是用在记帐看帐上,偶尔闲来无事,拿起女儿看的话本子读上几页,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她写给齐慰的信,一水的大白话,唯一的优点就是还算通顺。 但是齐慰写给她的,竟然也同样是白话。 李绮娘记得很清楚,当年颜昭石也给她写过信,就是送颜景修去平城读书,看中锣鼓巷的宅子,写信回来找她要钱的那一次,夫妻十几载,两人唯一的书信也只限那一次。 那次颜昭石的那封信,通篇都是之乎者也,还有几个李绮娘不认识的字,李绮娘看了好几遍,好在钱数写得清清楚楚,否则李绮娘甚至不知道颜昭石写这封信的目的。 但是齐慰的信就不同了,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是文臣们擅用的馆阁体,没有咬文嚼字,也没有引经据典。 比如李绮娘在信里说起忠伯,说忠伯闲来无事,在国公府里种了很多蔬菜,第一次来青萍巷送菜之后,财伯便也学着忠伯种起菜来。 齐慰回信,便说自己常年在外不事农桑,看到李绮娘的信之后,他觉得好奇,又听说柿子胡同里也种了菜,便让福生找来菜种,在平城的国公府里辟出一块菜地,国公府的管事听闻,也和福生要了种子,同样在国公府里种了一片菜,可是齐慰播下的菜种发芽之后不久,便全都死了,而管事的菜也长得茂盛肥美。 齐慰在信里说,我庆幸自己没有生于农家,否则一定是村子里的闲汉。 李绮娘回信便问,只是没有种出菜而已,怎么就成了闲汉? 齐慰便回信,说大多粮食蔬菜每季只播种一次,菜没有种出来,不但浪费了种子,还耽误了时间,这一季无地可种,只能闲着,不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闲汉了吗? 想到这里,李绮娘莞尔,以前她从没想过,国公爷也会开玩笑,讲笑话。 “怎么,不认识这封信了?”齐慰的声音如冬日里的温泉水,不急不缓,却令人如沐春风。 “我写的信上可没有梅花。” 李绮娘扬起脸来,虽是母女,长得也有些相似,但是气质却不同,颜雪怀多了几分俏丽妩媚,李绮娘却是大方明朗,不远处李食记大红的灯笼虽然不能将这里照得明亮,但是也有些许微红洒过来,夜色柔和了她的眉眼,灯笼的余光又让这本已柔和的眉眼染上了烟火气。 齐慰深吸一口气,明明是寒冷冬夜,他却觉得四周的空气也有了暖意。 这就是人间烟火,喧闹的人声、红艳的灯光、飘着饭香的空气,还有如红梅一般的女子。 “梅花是我画上的,我幼时学过画,但是师傅说没有天份,只教了一年便不肯再教,你看,我的梅花也只敢画在你的信封上,也只敢拿给你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取笑于我。” 李绮娘忍不住细看,夜色太浓看不出细节,也只能认出那是梅花。 “我觉得画得挺好,至少能够一眼认出这是梅花,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绣花,学了很久,好不容绣了一对鸳鸯,可是别人都说那是水鸭子。” 话一出口,李绮娘就后悔了,她说这个做什么。 笑容僵在脸上,齐慰在心里叹息,女儿家只有在绣嫁妆时才会绣鸳鸯,她为了出嫁,曾经专门学刺绣,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无人珍惜,那些人吃她的住她的,享受着她带给他们的一切,却将她狠狠地踩进泥土里。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就认命了,而她却没有,她带着女儿,不但闯出一条生路,还让这条路上洒上阳光和鲜花,温暖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 如叶老夫人,如福生,如小满,如李食记里的人,如他...... “没关系,我记得以前国公府里有针线房,以后你和怀姐儿想做衣裳可以拿过去让她们来做,就是不知道针线房现在还有没有。” 李绮娘刚刚那一点点的尴尬立刻烟消云散,她笑着说道:“针线房?您说的是那两位老嬷嬷?她们上了年纪,还是我帮她们穿上针孔的,我可不敢把针线拿过去让她们帮忙。” “两位老嬷嬷?我明明记得她们只有四十出头啊,顶多是嬷嬷,怎会是老嬷嬷?”齐慰不解。 “是啊,您离开时她们是四十出头,这些年您在外头,偶尔回过京城,恐怕也没有把她们叫过来说话吧,您想想是不是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们了,如今她们已是快六十了,眼睛花了,做不了针线,忠伯他们的衣裳,都是外面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柴晏看到李绮娘跺了跺脚,他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他是练武的人,并不怕冷,可是李绮娘弱质纤纤,哪里受得住? “是我不好,太冷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你快上车。” 齐慰说着,有些笨拙地拿过脚凳,又撩起车帘,让李绮娘上车。 李绮娘看看身后,却不见吕英儿,便道:“英儿呢,还有大壮。” 齐慰安慰她道:“你放心吧,福生会把他们送回去,我看酒楼也快要打烊了,他们会一起回去的,你快上车吧。” “可大壮不在,谁来赶车啊。”李绮娘还是不放心。 “我来赶车。”齐慰说道。 李绮娘诧异:“您,您来赶车?” 第三零七章 嫌弃 “怎么?我的确是不会种菜,但我是武将,难道你以为我连赶车都不会吗?”齐慰板起脸来,假装生气。 李绮娘连忙解释:“您英明神武,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就上车,莫非你担心我会把车赶进河里?”齐慰佯怒。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李绮娘摆着手,踩着脚凳,钻进骡车。 齐慰撤了脚凳,也坐了上去,扬起鞭子,大声吆喝:“得儿......驾!” 李绮娘坐在车厢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忽觉身上热呼呼的,摸出一看,竟是个陶瓷的汤婆子。 这不是自家的东西,自家的骡车上也没有,这是齐慰带来的。 这人,居然还带个汤婆子过来。 李食记里,福生扒着窗缝向外张望,看到那驾骡车走远了,他打个呼哨,对正在对着一碗热粥吹气的大壮说道:“大壮,想不想赶马车?” 大壮长这么大,赶过牛车驴车骡车,却从来没有赶过马车。 “哪有马车?”他放下粥碗,瞪大眼睛。 “你以为我是走着来的吗?我是赶着马车过来的,马车放在前面桥头了。” 福生没说实话,他原本是想在李食记蹭完饭,就到皇宫外面等着接国公爷,国公爷若是喝多了,肯定不能骑马,到时只能坐车。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不但算错了宫筵结束的时间,也算错了国公爷的行程。 我的天呐,国公爷竟然来了李食记! 福生满脑子都是八卦,没错,他是谁,他是离国公爷最近的人,有的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早就猜出个六七分。 只是,那是猜的,他没有问过,当然,他也不敢问。 但是过了今天,福生不用问也敢肯定了。 他家国公爷,看上老板娘了! 大壮几口便把粥喝完,拿出帕子抹抹嘴,又把帕子揣进怀里。 福生看得眼花,问道:“大壮,你居然随身带着帕子?” 多好的习惯啊,郝冲他们几个若是也有这么好的习惯就好了。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别人给的,留着也是留着,索性拿出来用了。” 福生看着大壮,嗯嗯两声,他懂,他都懂,若这帕子是老板娘或者少东家给的,大壮肯定会直接说,而不会说是别人。 就像他福生吧,他也有帕子,他的帕子是莫语姑姑做的,做了二十多条,连同十几双鞋袜和好几身小衣,临来时非让他全都带上。 若是有人问起,他一定会大声说,是莫语姑姑给的,而不会像大壮这样,忸忸怩怩地还说是别人。 今天晚上的福生,是愤世疾俗的福生。 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李食记正式打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福生和大壮一起,带上温绣和吕英儿,坐上国公府那宽大的马车,向青萍巷驶去。 福生和所有人都以为,李绮娘已经早就回到了青萍巷,却没想到,唐隆来开门,说老板娘还没有回来。 吕英儿不明所已,着急地说道:“哎呀,老板娘怎么还没回来,大壮,你快叫上大牛,咱们去找找。” 福生连忙阻止:“这事交给我,我去找,你们快回去吧,少东家和小少爷在家里,也需要有人陪着。” 温绣用胳膊肘碰碰吕英儿,小姑娘家家的,就是沉不住气。 吕英儿能从拐子手里跑出来,这姑娘多聪明啊,虽然她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福生的口气,再加上温绣的小动作,她便不再言语,和温绣一起进了家门。 少东家和小少爷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两位才不需要有人陪着呢。 京城里的几条河,其实都是一个源头,京城里最美的便是这几条河,可是到了冬天,河上便没有景色可看。 骡车行得很慢,齐慰赶着车,迎着带着水气的夜风,他只觉头脑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 李食记距离青萍巷并不近,但是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齐慰放下手里的鞭子,任凭骡子自己前行,他转过身,掀开车厢正前方用油布遮着的小小窗口,没头没脑地说道:“阿绮,我想帮你一起照顾儿女。” 李绮娘抱着那只汤婆子,心里正乱着,忽然听到这句话,她猛的一怔。 与这句话一起传进车厢里的,还有潮湿的冷风。 被冷风一吹,李绮娘原本纷乱的头脑忽然就变得清明起来。 她迟疑一刻,道:“我一个人照顾他们,以前可以,以后也能。” 这就是不用别人帮她了。 齐慰失笑,是啊,李绮娘不但独自照顾一双儿女,而且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有儿有女有姐姐,还有自己的酒楼,以及一群视她为主心骨的伙计。 现在的李绮娘,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拿起菜刀保护女儿的悲情妇人。 此时此刻,他提出要帮她照顾儿女,岂非可笑? “我的话说得不对,其实需要照顾的人是我,我这人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我常年在外,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以后少不了要劳烦你帮忙照顾,你可否嫌弃我?” 他问可否嫌弃他? 李绮娘的心跳快了几拍,若是齐慰问别的,她可能会拒绝,可偏偏齐慰问她可否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就嫌弃他,这怎么可能呢。 “您是大英雄,受人爱戴,怎么可能被嫌弃?” 齐慰苦笑:“人无完人,世事都有两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当年发妻生产时,我未能赶回她的身边,她去世,我亦不在,在很多年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每当午夜梦回,想起这些事,连我自己也会嫌弃自己。” 像有一只手,在李绮娘的心上猛的揪了一下,很痛,是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痛。 李绮娘想,这或许就如齐慰心里的苦楚,这苦楚是说不出来,也没有办法说的,世人只知定国公齐慰是大英雄,大忠臣,他马踏胡虏,令鞑子闻风丧胆,可有多少人知道,就在他将鞑子击退的时候,他的发妻正在生死关头。 而他,却连儿子被人换走都不知道。 “不,国公爷,我从未曾嫌弃过您,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先夫人泉下有知,她也不会怨怪您。” 第三零八章 夜会 京城的定国公府里有一片湖泊,老国公夫人在世时,喜欢打理花木,无论春夏秋冬,湖边都有应季的花木争奇斗艳。尤其是冬日,湖水寒凉,结了薄冰,岸上的红梅白梅却竞香开放,那时的齐慰最喜在湖边玩耍,母亲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衣,又在湖边的凉亭里焐上热茶和热点心,寒冷的季节,他冻得小脸通红,回到凉亭里,用热茶暖着手,一抬头,便看到母亲慈祥的笑容。 后来母亲去世了,虽然国公府里有花匠有佣人,可是那片湖却还是一年比一年荒芜,到了后来,齐慰也离开了国公府,国公府变成了偶尔回来一住的客栈,他不曾去过后园,也不曾想过,湖里的水是否已经干涸。 可这一刻,齐慰却想起了那片湖,儿时的湖,开满鲜花的湖。 他想带上李绮娘,一起去游湖,如果湖上太冷,那就在湖边看花看树,湖边的红梅白梅不知可还安在,如果没有了,那他明天就去买来栽上。 “阿绮,谢谢你。” 齐慰的声音很轻,如同飘在风中的羽毛,李绮娘伸出手掌,羽毛便落在她的掌心。 冬夜寒冷,羽毛已经在飞中飘了很久,满是风霜和灰尘。 李绮娘合上手掌,扬起唇角,星冷月寒,她却感受到了来自掌心的温暖。 齐慰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他是武将,更是政客。 第一次,他问过李绮娘,李绮娘既然拒绝了,那他决不会猴急的继续问第二次第三次。 他在等,他知道李绮娘也在等。 他在等李绮娘的态度,他知道李绮娘也在等他的态度。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很多事情早已看得透彻。 态度不是说出来的,更不是如那些贵妇们,施一次粥捐一次款,从此便是善人了。 态度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发自内心的,更是稳定持久的。 齐慰其实是焦急的,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焦急影响到李绮娘。 国公夫人这个位子,对于别人是富贵荣华,是娘家的荣耀,可是齐慰知道,这个位子对于李绮娘而言,可能是枷锁。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把这道枷锁强硬地套在她身上?他没有。 既然他已经让李绮娘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如何让这道枷锁不再是枷锁。 这些交给他来做,他一定能做好。 骡车终于停下,前面便是青萍巷了。 齐慰下车,放下脚凳,掀开车帘,李绮娘踩上脚凳时,第一脚有些不稳,她立刻便踩实了,可是齐慰还是伸出手来,扶着她走下脚凳。 “谢谢。”李绮娘的脸上一阵发热,活到三十岁,女儿都已经及笄了,除了小时候以外,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搀扶。 “不用谢,你代我和怀姐儿小满说一声,等我把府里收拾妥当,邀请他们过府去玩,我听说怀姐儿喜欢练武,小满爱读书,我那府里收藏了很多兵器,也有很多藏书,或许他们会喜欢。” 李绮娘笑着答应:“怀姐儿那也不是练武,她呀,就是喜欢踢腿,还在房梁上挂个皮鞠子,每天打来打去的,就是小孩子的玩艺。小满倒是真爱读书,那孩子是真乖。” 闻言,齐慰来了兴趣:“怀姐儿打皮鞠子?这倒是新鲜,改天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好啊,就是小孩子玩的,你别笑话就好。” 李绮娘自己没有留意,但是细心的齐慰却听出来了。 这一次,李绮娘说的是“你”,而不是“您”。 齐慰心中大喜,只觉四周也暖和起来,不似是冬夜,倒是如阳春三月,倘佯在春风之中。 李绮娘只要说起自己那一双宝贝儿女,便是打心眼里的欢喜,此时她只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母亲,不是日间那位长袖擅舞爽利精明的老板娘,更不再是破庙里挥舞菜刀的落难妇人。 齐慰看着她,心中的温暖越聚越多,是的,李绮娘带给他的,便是这种温暖的感觉。 他记忆里的家,就是这般的温暖。 李绮娘让他有回家的冲动,他想回到家里,守护着那一室的温暖,家里有饭香,有菜香,有花香,也有他珍惜的人。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李绮娘也打住了话头,两人便就这样站着,静悄悄的,如同两株已经相对而立千年的树。 良久,李绮娘才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嗯,你去叫门,我把骡车赶进去。” “不用,让大壮把车赶到后门,前门进不去。” 两人小声说着,便一个去叫门,一个把车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 很快,大壮出来,接过缰绳,赶了骡车绕去后门,李绮娘进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齐慰站在黑暗中,已经看不清楚。 忽然,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冲了出来,抢在大门关上之前跑了进去。 黑暗中的齐慰怔怔一刻,哑然失笑。 那两道身影,一个高挑纤细,另一个分明是个孩子,这是颜雪怀和小满? 这对姐弟刚刚一直在外面,他和李绮娘说话,他们两个莫非全都听到了? 齐慰想起高手们常说的听风辨器,他是武将,练的是马上功夫,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师傅恶补一番,否则旁边有两个鬼灵精偷听,他都不知道。 比齐慰更觉尴尬的是李绮娘。 她万万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都在外面,他们是出去接她的吧,可是却看到她和国公爷在外面说话。 李绮娘仔细回忆刚才在门口,她和国公爷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松了口气。 国公爷说要邀请两个孩子到国公府坐客,然后她便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两个宝贝。 “大冷的天,你们两个怎么在外面?”她问。 颜雪怀想把这句话送还给她,不过,她还是忍了。 “您不是没回来吗,小满不放心,要出来迎迎您,我们刚出来,您就回来了,呵呵,真巧。” 小满也在旁边附和:“是啊,真巧。” 李绮娘看看他们,伸手摸摸颜雪怀的脸,又摸摸小满的,吼道:“脸蛋冻得冰凉,还不快进屋去!” 然后,她就看到一大一小,嗖嗖两声便窜得没影了。 颜雪怀没回自己屋,董大傻子在她屋里呢,她和小满躲进了书房。 “姐,国公爷说要邀请咱们去他府里玩,咱们去吗?” 第三零九章 生意 颜雪怀哼了一声,用手指戳着小满的脑门:“你这个小傻子,你就要变成拖油瓶了,你怕不怕?” 学堂里的孩子,除了董小白是土匪以外,其他的全部出身市井人家,因此,小满学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他知道什么是拖油瓶。 “不怕,国公爷是好人。” 颜雪怀想起来了,小满一直都是齐慰的死忠粉。 算了,她和小满是无法结成同盟了。 “姐,你不想让娘和国公爷在一起吗?”小满觉得,国公爷是好人,娘也是好人,好人和好人就应该在一起。 颜雪怀道:“你忘了齐慰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吗,就是和人串通,把齐慰用铁链子锁起来的那个,认贼作母。” 小满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他还是个孩子,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往往会忘记很多事,但是颜雪怀不是,每当她想起齐慰,便会想到齐缨。 “可是国公爷的儿子不认国公爷呀,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小满不太明白。 颜雪怀道:“齐缨可能会不认国公爷这个父亲,但是国公爷却会认他。还有,小满,我问你,如果是好树上结出的好果子,一个不小心掉进烂泥里,当时没有发现,过上十天半月,那颗果子被从烂泥里拿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小满怔了怔,道:“果子在烂泥里泡了那么久,应该早就烂了吧?” “是啊,齐缨就是这颗在烂泥里泡烂了的果子,你说,国公爷身边有这么一颗烂果子,他再愿意也只能认下来,可是咱娘呢,咱娘凭什么要被这颗烂果子熏着?说不定还会被这颗烂果子嫉恨,咱娘亏不亏?” 小满点头:“亏,咱娘真亏,那怎么办?姐,要不咱们把齐缨揍一顿,让他不敢欺负咱娘。” “哼,揍一顿若是有用,我早把齐缨揍得体无完肤了,算了,看咱娘吧,你去睡觉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董小白也不能说。” 小满用力点头:“姐姐放心吧,我谁也不告诉。” 颜雪怀摸摸他的小脑袋:“乖,姐回头带上去逛街。” 小满立刻高兴起来,他可喜欢可喜欢逛街啦,就是从街头吃到街尾那种逛。 次日,颜雪怀一早便去了酒铺子,董万千当然也跟着,她对做生意没有兴趣,但是她喜欢去铺子,看人卖东西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颜雪怀问她:“上次的生意陆二爷没有做,现在有新生意了吗?” 董万千哪里知道这个,她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你还想开烤肉铺子吗?”颜雪怀又问。 她要给董万千找点事做,董大傻子的性子,每天游手好闲,早晚会惹出事来。 “京城的人不爱吃烤肉吧,我就没有看到一家烤肉铺子。”董万千吸吸鼻子,酒铺子里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若是阿爹来了,说不定会住在这里。 颜雪怀想起前世遍布大街小巷的烤肉摊子,这世上还有人不爱吃烤肉?她不信。 “我想开个铺子,就像平城李食记那样的小铺子,只卖卤味、凉菜和盖浇饭、包子烧饼之类的,就是回家时顺便买回去加菜的那种,你回去问问陆二爷,想不想和我一起开,你家可以卖烤肉,肉有用竹签子串起来烤的,也有大块的,能切好带回家吃的,门口支个炉子,油烟都在外面,里面只放小炭炉,冬日里温上二两酒,围着炭炉,吃着烤肉,再切上一盘卤味,就着清口的小凉菜,舒舒服服。” 董万千听得心动,问道:“咱们一起做生意?你问过你娘了?” “我娘一准儿会答应,就看你的了。”颜雪怀说道。 董万千想想也是,无论颜坏水要做什么,李绮娘不但答应,而且支持。 “我现在就回去问问陆二叔,你等着啊,今天保证给你答复。” 打发起了董万千,颜雪怀伸着脖子看了看,见宋大掌柜正在喝茶,她便走过去,问道:“宋大掌柜,您这会儿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要请教您。” 宋大掌柜挺喜欢这位少东家的,小姑娘嘴甜,而且出手大方,比如他喝的这茶,便是少东家送的,据说是周大当家让人带过来的,就那么几斤,少东家分了一半送给他。 值不值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少东家,请教不敢当,您有问题尽管问。” “大掌柜,若是在京城开这样的铺子......” 晚上,董万千赶在吃晚饭之前回到青萍巷,今晚吃羊肉锅子,羊肉锅子啊,这是她最爱吃的,为了这顿羊肉锅子,她也要赶回来。 董万千却没想到,家里不是只有她们两对姐弟四个人,柴晏竟然也在,柴晏还带了个蹭饭的,谁啊,陆锦行! 柴晏非要另开一桌,把陆锦行和董小白,连同小满赶到另一桌上,见董万千回来,柴晏的意思就是,董万千也滚到另一桌吧。 颜雪怀却道:“吃火锅就是吃个热闹,咱们只有几个人,分成两桌有什么意思?” 对于颜雪怀的话,柴晏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锦行这厮,厚着脸皮坐过来,和自家香菜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颜雪怀又让夏二姐他们另开一桌,今天冷,大家全都吃锅子。 “军师,不对,我二叔说了,这生意能做,他说他想和你面谈,你啥时有空?” 隔着紫铜大锅子,董万千大声喊道,没办法,董小白和小满在打嘴仗,她若是声音不大,颜坏水听不到。 最重要的,是颜坏水坐在她对面,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呢,晏七这个坏蛋,把座位安排得就是这么操蛋,颜坏水左右两边分别是晏七和小满,小满旁边是董小白,董小白旁边是她,她旁边是那个装腔做势的陆锦行。 “好啊,明天中午去李食记吧,我请。”颜雪怀道。 “那我也能一起去吗?”董万千又喊。 “当然可以啊,这原本就是咱俩的生意。”颜雪怀说道。 柴晏悄悄问道:“你们两个要一起做生意?什么生意?” 第三一零章 火锅 颜雪怀点头:“给某人找点事做。” 柴晏明白了,颜雪怀口中的某人,是董万千。 这倒也对,他听颜雪怀说过,董万千受过重伤。这阵子董家姐弟在青萍巷赖着不走,养得白白胖胖,以他们以往的战绩,到了要惹事生非的时候了。 董小白在学堂,有先生和作业管着,倒还好些。 至于董万千...... 如果董家姐弟在京城惹出事来,别人不说,太子手下的人就不会轻饶他们。 皇长孙身边的人,不能出任何差错。 柴晏觉得,自家香菜不但聪明,而且还懂事。 其实他是高估颜雪怀了,颜雪怀压根就没往柴浩身上想过,她还没有君君臣臣的自觉性,对于父父子子也看得极淡。 柴晏柔声问道:“做生意的本钱够吗?” 他知道李绮娘母女手里有钱,但回到京城,李食记的酒楼要重新装璜,虽然有青萍巷的宅子,可是听珍珠说,原本那宅子没有住人,更没有几样东西,家什物件都是新置办的,另外,颜雪怀和黎宝淮做酒水生意,一开就是三家铺子,这些都是银子,即使李食记的生意还不错,酒水也卖得挺好,可是一时半刻,本钱怕是还收不回来。 “所以我要和老董一起做生意啊,我们两家合在一起,本钱就够了。” 颜雪怀的声音不大,隔着紫铜大锅子的董万千听不到,柴晏却听得清清楚楚。 银子是真的不够,所以才要和董万千合伙做生意。 柴晏没有再问,他把烫好的羊肉放在颜雪怀面前,问道:“吃蘑菇吗?” 颜雪怀点头,柴晏便用漏勺,把锅子里煮好的蘑菇通通捞到颜雪怀的碗里。 那些蘑菇都是陆锦行放进去的,他不爱吃肉,就喜欢吃蘑菇,眼睁睁看着柴晏把蘑菇捞得干干净净,只觉这顿饭没法吃了,还不如另开一桌。 算了,还是吃肉吧。 可是羊肉刚刚放进锅里,董小白和董万千就如两头饿狼,没等羊肉完全烫熟,便全都抢走了。 陆锦行心想,好在还有小满,那小孩文文静静,只是吃饭就能看出规矩极好,这孩子肯定也如他这般,什么也吃不到。 可是,当他伸长脖子看向小满时,却看到柴晏正用漏勺把几颗丸子放进小满的饭碗。 还有丸子? 陆锦行都没有看到丸子。 不,现在看到了,在柴晏面前! 这顿饭吃得陆锦行郁闷无比,他终归是错付了。 次日,颜雪怀正要出门,她和陆林约好,今天在李食记谈生意。 谁知还没出去,珍珠便跑过来,一脸讶异地说道:“少东家,玛瑙来了。” 颜雪怀打量着珍珠的脸色,问道:“他来干嘛?” 珍珠苦着脸:“他说他是来和少东家谈生意的,他说他想入股。” 颜雪怀怔了怔,看向珍珠:“玛瑙他家七爷不能做生意?” 珍珠点头:“那是与民争利,不过,七爷虽然不能,可如果七爷有了皇子妃,皇子妃的生意只要写进嫁妆册子里,那就谁也管不着了。” 颜雪怀瞬间明白了,问道:“那你家七爷岂不是很穷?” 珍珠立刻纠正:“少东家,那不是我家七爷,是玛瑙家的七爷,七爷还没有封王,只能靠宫里的例钱,以及皇后娘娘的贴补。不过若是七爷封了王,那就不同了,那时有封地,唉,不知道七爷啥时才能封王啊。” 皇帝说过,二皇子和七皇子,谁的亲事订下来,谁就能封王。 颜雪怀翻个白眼,珍珠这家伙,别的不行,见缝插针的本事,谁也比不上他。 颜雪怀让珍珠把玛瑙叫进来,玛瑙见到颜雪怀,就把一只匣子放在颜雪怀面前。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京城最大的金宝银庄开具的银票,童叟无欺,每张一百两,一共五十张,总共五千两。 “玛瑙,我们是小本生意,你拿出这么多钱,是想把股份全占了吗?”颜雪怀问道。 玛瑙笑得见眉不见眼:“不瞒您说,小的这银子都是七爷的,七爷说他也没有用钱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拿过来,让颜姑娘帮忙看看怎么用。” 见颜雪怀面无表情,玛瑙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语气:“颜姑娘,小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银票交给您,别的不知道,也不懂,可是皇子府的规矩严着呢,若是小的没有完成七爷的交待,回去少不了要挨顿板子。” 颜雪怀看看玛瑙,又看看珍珠,问道:“你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玛瑙忙道:“颜姑娘这眼力,是吧,真是明察秋毫,您看我俩的名字就知道了,一个是珍珠,一个是玛瑙,我俩不但从小一起长大,就连师傅也是同一位。” 柴晏身边的几个随从,珍珠和玛瑙是同一位师傅,琉璃和琥珀是另一位师傅。 颜雪怀点点头,就这油嘴滑舌的功夫,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师傅不是凡人。 见颜雪怀的神色稍霁,玛瑙又说:“七爷说了,他不急着用钱,颜姑娘帮他操持生意,若是赔了就当是交了学费,若是赚了也不急着分红,颜姑娘做主,用那分红的银子继续做生意便成。” 说完,又冲着颜雪怀嘿嘿一笑。 颜雪怀问道:“你家七爷为何自己不和我说?” 玛瑙赔笑:“您不是今天就去和董姑娘家里谈生意吗?偏偏七爷如今在刑部观政,要到下午才能脱身,七爷担心会耽误您的正事,便打发小的过来了。” 颜雪怀知道了,柴晏是担心她因为手头没钱,在与陆二爷谈生意时,不能平起平坐,甚至原本应是对半的股份,就因为她拿不出钱来,只能让陆二爷占了大股。 颜雪怀伸手把匣子盖上,又把匣子抱在怀里,对玛瑙说道:“这钱我先收下,让你家七爷放心吧。” 珍珠送走玛瑙,还想再对颜雪怀念叨念叨七爷的好处,颜雪怀却没给他时间,急匆匆去了李食记。 颜雪怀和陆二爷谈得很顺利,董万千全程旁听,每句话都能听懂,但是若是问她,你都听了些啥?董大姑娘一准儿会摇头,没错,她听懂了,可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第三一一章 点心 颜雪怀并没有想过要动柴晏的五千两,就如她说的,这是小生意,现在手头虽然捉襟见肘,但是两家凑一凑也就够了。 陆二爷听到颜雪怀说想让董万千主持烧烤那一摊,陆二爷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这个问题,眼瞅着董万千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陆二爷便开始担心,说不定哪一天,他这位大侄女又要闯个大祸,让他去善后。 现在颜雪怀一说,陆二爷就像是想睡觉有人递枕头,哪有不答应的,一口答应下来,还对董万千正色说道:“大侄女,以后这家铺子就交给你来管,有事要和颜姑娘好好商量,不要任性胡来。” 董万千拍着胸脯:“军师,你还不相信我吗?以前在平城,我开过铺子啊。” 没错,平城的董记烧烤还真是董万千开的,但是她吃管把铺子开起来,然后就不管了,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陆二爷在管。 那时陆二爷累啊,不但要管铺子,还要随时随地给这对祖宗收拾烂摊子,直到最后没法收拾了,带着他们逃命去也。 “行,我信你,你要记住今天你说的话,遇事要和颜姑娘商量,绝不能任性妄为。”陆二爷沉声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等着数钱吧,对了,你一定要把这事告诉我爹,免得他整天以为我啥也不会。” 董万千大手一挥,此事定了! 接下来,便是做预算,算出先期投入,做好预算,便要去找地方。 董万千原本以为这些都是颜雪怀和陆二爷的事,却没想到,陆二爷就此真的不管了,对颜雪怀说道:“颜姑娘和我侄女商量吧,需要用银子时,和我说一声,我掏银子便是。” 这一次,陆二爷只想做只钱袋子。 他和颜雪怀有一个共同的宗旨,一定要让董万千忙起来。 柴晏下衙后先去青萍巷,得知颜雪怀上午去了李食记,便没有回来。 柴晏没有耽搁,便又去了李食记,颜雪怀果然还在,她正和董万千在做预算。 珍珠在一旁打算盘,柴晏冷冷地看着珍珠放在算盘上的爪子,珍珠恐慌,忙道:“七爷,以前在平城时,老板娘让铺子里的人全都学算盘,说技不压身,小的就是那会儿学的,小的愚笨,只学了些皮毛,嘿嘿,皮毛,真的只是皮毛。” 颜雪怀和董万千被打断了思路,两人一起望过来,柴晏冷峻的眉毛立刻染上了暖色,他看一眼颜雪怀手里的笔,柔声问道:“需要我帮你们写吗?” “好啊,你的字写得好,你来写。” 颜雪怀二话不说,便连笔带纸推到柴晏面前。 李绮娘听说柴晏来了,便去了后厨。后厨里既有代大厨这根定海神针,又有代东、代西,连同另外两个已经出师的白案师傅,平时用不着李绮娘下厨,不过,柴晏来了,李绮娘还是想亲自下厨。 李绮娘问过颜雪怀,颜雪怀说和柴晏只是试试的关系,距离谈婚论嫁还有十万八千里。 在男女之事上,李绮娘心思简单,李绮娘认为,只要闺女没说让柴晏滚蛋,李绮娘就把柴晏当成准女婿。 何况,除了门第太高以外,李绮娘觉得,她实在是挑不出柴晏有哪里不好。 李绮娘刚刚炒好一个菜,大牛便跑了进来:“老板娘,国公爷来了。” 李绮娘一怔,问道:“国公爷?你看到了?” “是啊,国公爷穿的是便服,也没带福生,咱家伙计有眼不识泰山,见他只有一个人,原本还不想领去雅间,想要把国公爷安排在大厅的散台,好在我看到了,国公爷这会儿在鸿雁呢。” 鸿雁是李食记里的一个雅间,取自诗经小雅里的鸿雁之什。 李食记的各个雅间的名字,均是出自诗经,这还真不是颜昭石给取的,颜昭石是不屑这种商贾之事的,这是当年常去李食记吃饭的一位老秀才取的,都是很简单的字,不绕口,伙计和客人都容易记住。 可是此时,李绮娘却觉得脸上隐隐发热,鸿雁,鸿雁传书,她和齐慰便是鸿雁传书大半年。 “行了,我知道了,别让伙计进去了,你去招待,请国公爷点菜吧,菜单子由你亲自送过来。” 若是其他客人,客人点完菜,伙计便把菜单子直接传下去,与其他桌的菜单一起,送到代大厨他们那里。 柴晏的菜,李绮娘要亲自下厨,齐慰的菜,李绮娘也要亲自下厨。 不过,没过一会儿,珍珠便跑过来了:“老板娘,少东家说了,他们还没忙完,不用急着上菜。” 李绮娘点头:“你拿些点心带过去,让他们先吃点心垫一垫。” 自家闺女零嘴儿就没断过,她肯定是不饿,可是柴晏应是刚刚下衙,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不好意思,说不定就要忍饥挨饿陪着自家闺女。 酒楼里有现成的点心,珍珠挑着柴晏爱吃的各拿一些。 颜雪怀他们三个所在的雅间叫做谷风,要去谷风便要路过鸿雁。 珍珠端着放满点心和小食的托盘,经过鸿雁时,恰好看到大牛推门进去。 大牛早就高升了,他不是伙计,珍珠心想,大牛怎么会去招呼客人呢。 雅间的门并没有关严,留着老大一条门缝,珍珠从门缝里往里面偷看,一看之下,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快步走回谷风,在柴晏要吃人的目光里,他凑到颜雪怀耳边,把看到齐慰的事说了一遍。 颜雪怀嗯了一声,对柴晏和董万千说道:“整日在我家铺子里吃饭,你们还没吃腻吗?走吧,今天换个地方,我请。” 柴晏忙道:“还是我请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清静,也雅致,对了,这个时候,那里还有荷花可看。” 董万千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这大冬天的,你说那地方还有荷花,我不信,颜坏水,咱们快去看看吧。” 三个人,外加一个珍珠,连同等在李食记外面的,柴晏的一大堆随从,呼啦啦地全都走了。 当然,珍珠临走时没有忘记去告诉李绮娘,少东家他们出去吃了,让老板娘不用准备。 李绮娘心中一暖,闺女这是不想让她累着。 转念一想,莫非他们知道国公爷来了? 更甚至,闺女莫非看出国公爷和她之间的那点意思? 李绮娘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的脸,彻底红了。 第三一二章 荷花(两章合一) 出乎李绮娘的意料,齐慰没有点菜。 大牛说:“国公爷说老板娘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国公爷还说,让老板娘少做一些,够两个人吃的就行了。” 听到“两个人”这三个字,李绮娘拿着菜刀的手颤了一下,险些切到手指。 “好,我知道了。”她做个深呼吸,闺女说过,若是担心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做个深呼吸就能缓解。 深呼吸之后,李绮娘平静下来,不用别人配菜,她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 齐慰坐在雅间里,环视着屋里的摆设。墙上挂着一副五福临门葫芦图,印章上的署名是个陌生的名字,画技一般,带了太多的匠气,不是名家所绘,但寓意吉祥,挂在酒楼里很适合。 不过,齐慰很快就发现,面前粉彩的茶壶和茶碗上,绘的不是常见的花鸟,居然也是葫芦。 这就有些意思了,只是小小的葫芦,却透露出酒楼主人的别致。 齐慰很想知道,其他雅间里是什么样的,都是葫芦,还是有所不同? 刚好大牛进来,齐慰便问出自己的问题。 大牛笑着回答:“每间雅间都不一样,有牡丹的,有猫的,还有仙桃和花鸟,对了,还有鱼。” “这是你们老板娘想出来的,还是少东家想出来的?”齐慰来了兴趣。 “应该是老板娘和少东家一起想出来的,那天小人陪着她们去选瓷器,少东家便说,要多买几个花色,每个雅间不一样,老板娘就说,那索性就按照瓷器的花样去买画,瓷器只能买现成的,画却不一样,若是没有,也能让人另画。好在这些都是常见的花色,只用了两天便配齐了。” 大牛很自豪,他和大壮跟着老板娘来京城是来对了,在乡下,还有在平城时,哪能见识到这些?等他成亲时,他也把家里的茶具和画配成一套的。 齐慰含笑点头,掏出一个封红递给大牛:“今天辛苦你了,拿去买酒喝。” 大牛有点不好意思,无论是在平城,还是在京城,他都不是第一次拿赏钱,少东家说这叫小费。 可眼前这位是国公爷啊,我的天呐,若是他告诉他爹,他和国公爷说过话,他爹、他爷、他叔、连同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能和村里人显摆一辈子! “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齐慰温和地笑笑,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纯朴的小伙子。 大牛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 大牛想好了,他要把这个封红留下,里面的钱他不花,以后回老家时,把这个封红交给他爹,让他爹得瑟得瑟。 李绮娘过来时,还没有走到鸿雁门口,便看到喜气洋洋的大牛。 “老板娘,您快看,国公爷赏的。”大牛把那个封红拿给李绮娘看。 李绮娘失笑,这个傻孩子。 “快收好,别弄丢了。”她笑着说道。 “嗯嗯,我肯定收好,肯定收好。”大牛开心地说道。 李绮娘笑着摇头,伸手敲敲鸿雁的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齐慰温和的声音:“进来。” 李绮娘推门走进去,齐慰原本坐着,看到青色的裙角时,他便站起身来。 李绮娘穿了一件浅红色窄袖袄子,干净俐落,发髻上插了一支银簪子,银簪的一端做成梅花的形状,每一片花瓣里都嵌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极为精致。 齐慰端详着李绮娘,就如这雅间里的布置一样,简单却别致,又恰到好处。 李绮娘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放下手里的托盘,刚刚大牛已经把菜端过来了,托盘里放着的,是一只砂锅。 “我来的时候,看到大牛跑出去,看样子很高兴。” 齐慰的目光落到那只砂锅上,砂锅上却没有那顶小帽子。 “这盖子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齐慰问道。 李绮娘看了看,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垫手的吧,唉,我做了好几个,丢得差不多了,我怕再丢了,还要再做,就没有拿过来,不过我试了试,盖子不是很烫。” 李绮娘一边说,一边掀起砂锅的盖子,熟悉的米香扑面而来。 齐慰吸吸鼻子,笑道:“不瞒你说,自从喝过你煮的粥,再喝别人煮的,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李绮娘笑了出来:“就是最寻常的白粥而已,哪有什么味道。” 齐慰看着她,目光温和,却藏着笑意:“不,只要是经你手煮出来的吃食,味道都和别人的不同,就是宫里御厨,也煮不出你这样的味道。” 李绮娘脸颊微热:“你可真会说话。” “原本不会的,遇到你,自然而然就会了。” ...... 柴晏带着颜雪怀和董万千去的地方不是酒楼,而是一处很雅致但却很偏僻的庭院。 颜雪怀望眼放去,暮色渐起,这座庭院依山而建。 “这是哪里?”颜雪怀指着不远处的那座青山。 “梨花山,这山上有很多梨树,春天的时候,梨白似雪。现在看到的松柏反倒是后来栽种的。”柴晏解释。 原来这就是梨花山,颜雪怀对庭院的主人已经猜到几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他看到柴晏,眼睛立时亮了:“七爷,您来了,您快里面请,哎呀,主人若是知晓七爷来了,一定高兴极了。” 柴晏颔首,道:“澄心,告诉你家主人,我们只是来用膳的。” 叫做澄心的小厮忙道:“好哩。” 说着,对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另一名小厮说道:“瓷青,快去,七爷用膳。” 瓷青飞奔着跑了。 澄心引领着柴晏一行走进去,庭院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木扶疏,冷香扑鼻,令人耳目一新。 穿过一片碧绿的竹林,便是几间精致的雅舍。 柴晏轻车熟路地走进去,颜雪怀跟在他身旁目不斜视,倒是董万千有些好奇地四下张望,小声嘟哝:“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饭馆子啊。” 可是等到她踏进屋里,便“啊”的惊呼一声,屋里放着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缸,水面上浮着几朵荷花。 “这是荷花?怎么和我看到的不一样?”董万千好奇地说道。 澄心连忙解释:“回姑娘的话,这是我家主人用了几年功夫精心培育出来的,只要温度适中,便能四季开放。姑娘可以闻一闻,这莲花的香气比起寻常的荷花更加清香馥郁。” 董万千凑上去闻了闻,大声说道:“真的啊,这花可真香,比荷塘里的还要香上几分。” 有容貌秀丽的丫鬟端上茶水点心,柴晏对澄心说道:“好了,你去忙吧。” 澄心告辞,后退着出去。 待到澄心走了,颜雪怀才问:“这里的主人是陆二先生?” 柴晏点头:“这都让你猜到了?” “嗯,原本应是猜不到,后来你说这山便是梨花山,我便猜到了。”颜雪怀说道。 皇帝将梨花山赐给陆二先生,陆二先生要在这里建一座书院。 这不是秘密,颜雪怀听来李食记吃饭的读书人说起过。 董万千却是不知道的,她问:“陆二先生是谁啊?” 颜雪怀道:“陆二先生名叫陆文鹰,是陆之礼老先生的次子,对了,你见过陆锦行吧,陆二先生是陆锦行的父亲。” “哦,原来是他啊。”董万千顿时没有了兴趣,她对陆锦行没有好印像,长得比她还要白,比她还要秀气,这种就不是男人,更可恶的,那个陆锦行大冬天还要拿把扇子摇啊摇,这不是有病就是装逼。 柴晏有些兴奋,香菜对陆家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肯定不是对陆家感兴趣,而是因为陆锦行是他身边的人,而陆家与皇室的关系非比寻常。 香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一直以来,他们家无比拥护他的,就只有柴浩一个人,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个,他能不高兴吗? “那一会儿陆二先生会不会过来?”颜雪怀不放心地问道,她可不想和一位老学究一起吃饭。 柴晏摇头:“不会,我既然说了我只是来用膳的,他就不会过来,有机会我带你见他,到时你就知道了,陆二先生是整个陆家最有趣的人。” 说到这里,柴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陆二先生的书院,顶多再有半年就能完工了,浩子会来这里读书,小满和董昀想来吗?” 颜雪怀一怔,她倒是没想过这事。 “陆二先生的书院,还收小孩子?” 她记得那些读书人说起这事的时候,个个都是心驰神往的样子,因此,颜雪怀就以为这间书院和平城的树人书院一样,只招收童生或者秀才。 “浩子既然来这里读书,那自是要收小孩子的。”柴晏说道。 颜雪怀心中一喜,即使是在她来的现代,家长们也照样削尖脑袋想让孩子进名校。 若是李绮娘知道小满能来这里读书,一定会很高兴。 哪怕是天价的学费,李绮娘也会想办法拿出来。 可是...... 颜雪怀眼中现出难色:“小满......他行吗?” “怎么不行?小满的出身来历,想来早在一两个月前便送进东宫了。”柴晏当然知道颜雪怀在担心什么,她担心小满会被人认出来。 没错,虽然颜雪怀知道,即使是以前见过小满的大臣或者太监,也不敢把小满往柴冉身上套,可那是聪明人,万一遇到一个自做聪明的呢? 听到柴晏这样说,颜雪怀毫不怀疑,太子既然已经知道董小白土匪出身,又如何不会调查小满呢。 这种事,根本不用太子亲自吩咐,当柴浩第一次和小满董小白玩在一起之后,便会有人把他们的出身来历、祖宗八代,全都报去东宫。 柴浩的身份还特殊了,他不是普通的皇孙,他是皇长孙,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颜雪怀无法想像,柴浩那个熊孩子做了皇帝的样子,这已远远超出她这等小民的认知思维,她也懒得去想。 “可小满......” 颜雪怀想问,小满在被李绮娘收养之前的身世,那些人是怎么查的,又查到了什么?那么稀里糊涂的来历,太子难道不会起疑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董万千的大嗓门打断了。 “你说什么?小白要来这里念书?和浩子?对了,浩子是你侄子,我的天呐,那他是谁?” 颜雪怀不可置信地看着董万千,大姐,后面的问题,不是应该是你在知晓柴晏的身份之后就该想到的吗? 原来你没想啊,你直到现在,才想起浩子的身份吗? 我墙都不扶,就服你! 柴晏显然也没有想到董万千会有此一问。 董大姑娘不是香菜的闺蜜吗? 她天天和香菜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她竟然不知道柴浩是谁? “浩子是我的侄子,他是我父亲的嫡长孙,我大哥的嫡长子。”柴晏力求说得通俗易懂,他算是看出来了,董大姑娘不是凡人。 董万千终于反应过来了:“哦,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儿子,咦,太子的儿子为啥取这么一个名字啊,叫什么不行,要叫耗子。对了,你们南方人是不是不把老鼠叫耗子啊?” 柴晏无语! 颜雪怀更无语! 董万千不是凡人,她是神,神经病的神! 与此同时,李食记里名叫鸿雁的雅间里,齐慰听李绮娘说起,小满已经改名叫李满,李绮娘还说,若是小满长大后想要认祖归宗,那她不会阻拦,到时再把名字改过来就是了。 齐慰想了想,对李绮娘说道:“有件事,事关小满,我想还是告诉你吧。” 李绮娘一怔,忙问:“什么事啊?” 齐慰缓缓说道:“距离平城一百余里有个叫槐树沟的村子,那村子里有一半的人姓付,还有一半姓董,大约三年前,有一对外地来的母子来到村里,买下了村里的一处宅子,那位母亲叫高王氏,孩子的小名叫小满。 村里人对外来的人很感兴趣,便找里正打听,没多久,便有闲话传出来,原来这位高王氏的丈夫是个行商,很多行商因为长年在外,便在外面再娶一房平妻,就是所谓的两头大,高王氏便是行商在外面另娶的平妻,而高行商家里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高行商死在外面,高王氏却不能带着儿子回归高家,只能卖掉房产,住到乡下,买些田地雇人去种,总好过在城里坐吃山空。” 第三一三章 守护 当年,高行商不但娶了高王氏这个平妻,还纳了一房小妾。高行商死后不久,高王氏的儿子也得急病死了,高王氏索性把小妾卖掉,将小妾的儿子养在膝下,这个儿子便是小满。 高王氏原本是想养儿防老,可这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高王氏丧父丧子,宗族不收,她越来越觉得不甘心,越来越觉得自己命苦,渐渐的,她便把所有的不如意全部归罪于小满,认定小满克死了父亲和哥哥,还会克死她这个母亲。 村里时常听到高王氏打骂孩子的声音,但高家是外来户,村里人和他们几乎没有往来,更不会去管闲事。 没人知道小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家便不再有打骂孩子的声音了。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一件事。 槐树沟属于吕河县,距离槐树沟五十余里便是吕河营,当年卫明的侄儿卫葆便是吕河营千户营里的一名百户。 当时吕河营千户营上报的募兵费用是每人八两银子,卫葆为了贪下这笔银子,胆大包天,直接抢人,强拉壮丁。 一来二去,遇到硬茬子,便激起了民愤。 有几个年青后生一起出行,被卫葆的人强拉壮丁,其中一个趁人不备逃脱,跑回村子一说,村里人便急了。 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子,相互之后都有关系,若是细论,还都是亲戚关系。 因此,外甥到舅舅家报信,侄子跑去告诉了姑姑家的表哥们,不到半日,竟然汇集了几百名青壮,与卫葆带的兵士发生了械斗。 双方皆有死伤,事情发生之后,吕河营千户左尚文想把事情压下去,但吕河知县宁华却是一道折子递了上去。 折子转到齐慰这里,齐慰亲自去了吕河营,处置了卫葆,因此卫葆才会滞留平城养伤,又被人利用,跑到会昌街调戏良家女子。 “槐树沟也有人参与械斗,我到吕河营的时候,其实还是晚了一步,卫葆疯狂报复,伤了不少人,槐树沟也未能幸免,有户姓董的人家,他家的女婿便是当日逃回来的那个村民,他家虽然没有住在槐树沟,但也来过槐树沟报信,槐树沟有一半是姓董的,可想而知,当时董家一大半的男丁全都参与了械斗。 卫葆派去的人,先是烧了那个村民的家,又到槐树沟,把这个村民的岳家也一把火烧了。 同时被烧的,不仅这一家,还有邻居七八户,其中便有高家。 高家那时只有高王氏一个人,根本没有跑出来,和很多村民一样被活活烧死了。 那之后,虽然卫葆受到严惩,但是槐树沟的人也不敢再在村里住下去了。 当时有很多百姓在逃难,槐树沟的人便也加入了逃难大军,原本有一百余户的村子,后来只余下三十几户人家。 即使如此,卫明组建内操军时,槐树沟也未能幸免,听说要抓男丁当太监,槐树沟仅余的这些人家,连夜将男丁送走,这一走便不敢回来,在外面落脚之后,又悄悄接了老婆孩子也离开了。 待到政权交替、时局稳定之后,吕河县知县宁华挨个村子登记人丁数量时,槐树沟只余下九户人家,这九户全部都是老弱病残想逃也逃不掉的。 而那些逃走的村民,要么死于乱世,要么便像温绣女婿一家那样,在异地他乡住了下来。 后来朝廷让各地安置流民,槐树沟接纳了五十余户流民,如今的槐树沟,都是新搬来的。 李绮娘的眼圈早就红了:“槐树沟是不是很偏僻?离平城那么远,小满一个孩子,兵荒马乱的,他吃了多少苦,才到了平城啊。” 齐慰叹了口气:“那时路上有很多逃难的流民,小满可能是混在流民乞丐当中,一起到的平城,吕河营兵变之前,他便不在槐树沟了,这样算来,应是在外面流浪了大半年。” 李绮娘想起初见小满时的情景,又瘦又脏的小孩,却有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 “那高家是哪里的?” 齐慰说道:“这已无从查起,高王氏是寡妇,与村里人几乎没有来往,她是行商平妻的事,而是当初在村里买宅子时,带她来的中间人告诉里正的,里正的妻子又告诉了村里人,传来传去的,怕是也不确切,村里人参与械斗,卫葆的人凶神恶煞找上门来,他上了年纪,一口气没上来,竟是给吓死了。” 也就是说,想知道高家更详细的事,已无处可查,就连高王氏和小满的事,也是村里仅余的几个老得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说的。 齐慰苦笑:“我看过吕河县衙送上来的人丁调查,分为现有、亡故和离乡,高王氏和高王氏之子高满均是亡故,想来就连县衙的人,也认定那个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见李绮娘神情戚然,齐慰安慰她:“从你收留小满的那一刻起,小满便是你的儿子,没人和你抢,这下能放心了吗?” 李绮娘眼里有泪,却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我可没想过要和别人去抢儿子。” 齐慰微笑:“好,你没想过,是我想的,我担心有人来抢你的儿子,所以在平城里便让人去查了小满的出身,你说,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李绮娘悄悄拭去泪水,抿嘴笑了:“没有,你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小满还小,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每个人都有来处,这就是小满的来处,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感谢你帮他查明了自己的来处。” “好,等他长大了,你来告诉他,就说这是我的功劳,好不好?” 齐慰的声音温柔下来,一室静寂,只有他的声音如春日溪流缓缓流淌。 在李绮娘一家离开平城之后,齐慰便着手安排小满的身世了。 他要让小满像这世间万千孩子一样,读书、长大、成家、立业、子女绕膝,安稳一生。 齐慰对仁宗柴昱忠心耿耿,柴昱驾崩后,齐慰又把他的忠心给了柴昱的两个儿子,先是柴奂,后是柴冉。 无论太皇太后如何无德,只要柴奂或者柴冉在位,齐慰便会一直坚持下去,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只是齐慰万万没有想到,想要中止这一切的人,会是柴冉自己。 小满的身世,是齐慰给予柴冉的另一种守护。 第三一四章 饺子 那晚,齐慰送了李绮娘回家,他对李绮娘说:“你每天都要很晚回去,以后我都来接你。” 李绮娘失笑:“你这不是抢大壮和大牛的差使吗?” “我只接你,他们还可以来接温大娘和吕姑娘。”齐慰说道。 “行,但是你不要亲自赶车了,让人看到不好。”李绮娘提醒。 齐慰答应,他倒不是嫌没面子,而是不想给李绮娘惹麻烦,一旦被人看到,李绮娘便会成为京城权贵们的谈资。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再到李食记吃饭了?”齐慰忽然有些委屈。 “别让人看到就行。”李绮娘说道。 话虽如此,从这以后,齐慰虽然偶尔还是会出入李食记,但是大多时候,他来接李绮娘时,都会获得一份李绮娘专门为他做的宵夜。 当然,这是后话。 今天快到青萍巷时,李绮娘便让把车停下,齐慰问道:“送到门口不好吗?” 李绮娘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万一再让他们撞上,她这个当娘的,该多不好意思啊。 “不用,前面也不远了,我多走几步就到了。” 齐慰忍俊不已,他喜欢看到这样的李绮娘,他知道,若是李绮娘还是将他当成恩人或者普通朋友,是不会像今天这样的。 “好,我会一直看着你,等你进了门,我再走。” 李绮娘答应着,等她走到大门口,叫开了门,又跟着唐隆进门时,转身回头,见那辆去掉标志的马车,依然停在不远处。 颜雪怀和董万千早就回来了,柴晏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颜雪怀晚归。 董万千没有吃饱,按她的话,那就是那什么鬼地方啊,每道菜都只有一点点,摆了些花啊草啊能当饭吃吗? 她回来就嚷着肚子饿,听说小满和董小白晚上吃的青蒜猪肉馅的饺子,便也吵着要吃。 小满和董小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听到董万千说没有吃饱,他们两个立刻也跟着一起饿了。 李绮娘回来时,便听到夏二姐剁肉馅的声音,她连忙过去,说道:“少做一点,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 夏二姐答应着,心里却在说,就那几个牛犊子,能积食才怪。 李绮娘想起和董小白差不多年纪的唐隆,问道:“你是不是也饿了?” 唐隆羞涩地摇头,却不收自主咽咽口水。 李绮娘给逗笑了,对夏二姐说道:“我换了衣裳就过来帮你。” 夏二姐是南方人,原本不会包饺子,还是李绮娘教给她的。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饺子,颜雪怀便对李绮娘说起陆二先生开书院的事。 “明年皇长孙要去书院读书,柴晏问咱们可否想让小满也去,除了小满还有董小白,他们两个都能去。” 李绮娘先是欣喜,随即便担忧起来:“他们跟着皇长孙一起读书,那岂非就和伴读差不多。是不是会有很多规矩,而且事事都要看皇长孙的脸色?” 李绮娘想起了陆锦行,那位神仙一样的陆公子,不就是柴晏的伴读吗? 据说也是从小就跟着柴晏,就连柴晏进军营,陆锦行也跟着一起去当兵。 李绮娘无法想像,文质彬彬的陆锦行在军营里是怎么过来的。 若是小满也做了皇长孙的伴读,是不是也要跟着入军营? 还有,陆锦行一看就是读书人,听叶老夫人说过,陆锦行的祖父陆之礼曾是会元,可是陆锦行却没有参加科举,就好像他读书全都是为了柴晏一样。 她的小满是读书种子,若是做了皇长孙的伴读,难道也不能科举吗? 李绮娘的话,却是把颜雪怀给问住了。 她一个穿越人士,她哪知道这些? 她还以为李绮娘听说小满能去名校,会喜极而泣。 好吧,她想多了。 颜雪怀不知道的是,若是任何一家勋贵或者官宦之家,听说自家子弟能与皇长孙入读同一所书院,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摆上香案,告慰祖先了。 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这就是祖坟冒青烟。 因为这个原因,次日中午,趁着衙门午休的时候,颜雪怀主动打发珍珠去刑部问了柴晏。 珍珠回来说道:“七爷的原话,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怕是做梦都希望小殿下的小伙伴个个都能成为可造之材,七爷还说,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陛下尚在潜邸,七爷又是幼子,加上陆公子又是个心无大志之人,自是没有参加科举,可是小殿下的身份不一样,请老板娘和少东家不要多虑。” 颜雪怀想了一会,算是想明白了。 皇长孙,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太子,下下任的皇帝。 他登基之后,若是朝中的辅政大臣里,有那么几个,都是与他一起长大,生死与共的小伙伴,他的位子便算是坐稳了。 颜雪怀又去向李绮娘解释,李绮娘顺便把齐慰查到的小满身世告诉了她。 颜雪怀惊愕! 柴晏说小满的身世早在一两个月之前就已送进东宫,想来就是齐慰给小满安排的这个身世吧。 那个什么槐树沟早已死无对证,而所谓的高行商,鬼知道是什么人,大魏朝不知道有多少死在外面的行商,又时逢乱世,到哪里去查? 而且,像这种在外面娶个平妻,当年为了骗人家黄花闺女做这种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所谓两头大,谁知道有没有编个假名字,这种八卦,颜雪怀和李绮娘全都听过不少。 所以说,小满唯一能被人垢病的,就是妾生子了,不过,他后来做了李绮娘的养子,连姓也改了,算是出族,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妾生子,而是养子身份。 太子连董小白土匪出身都能接受,更不用说小满了,好歹人家还是遵纪守法的好百姓。 颜雪怀长长地松了口气,李绮娘却道:“能进那家书院的,想来都是非富则贵,我可不能让他们看低小满,要给小满多缝几身衣裳,才置办几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才行。” 李绮娘想了想,又道:“陆二爷是男子,怕是想不到这些,要置办双份,给小白也置办一份。” 第三一五章 买菜 正如柴晏所说,小满和董小白的详细资料一早便送进东宫,东宫辅臣当中,当时便有人提出,这两个民间孩子不适合成为皇长孙的玩伴。 李满本是妾生子,且无宗族,即使后来出族被李绮娘收养,也仅是养子身份,李绮娘虽是漕帮周大当家的胞妹,可也只是草莽出身,又行商贾之事。 董昀就更不用说了,青云岭土匪!虽然董家在京城及平城皆有产业,貌似转做正行,可事实上,董昀的父亲至今仍在占山为王。 李满与董昀这种出身,若能成为皇长孙的玩伴,定当引来满城勋贵与官宦子弟的不满,御史也会弹劾,陛下登基不足两年,或因此事引起朝臣异议,不利于太子的声望。 太子当时就给气乐了,他指着那名大臣问道:“陈大人,请问你祖上是何出身?” 陈大人一怔,忙道:“回禀殿下,微臣出身耕读之家,微臣的父亲虽无功名,却饱读诗书。” 太子看向身边的内侍熊公公,熊公公立刻会意,补充道:“陈大人的父亲之所以饱读诗书却无功名,并非科举失力,而是......而是老太爷乃是赘婿,依大魏律,入赘之丁不能科举入仕。” 陈大人脸色苍白,父亲是赘婿这件事,所知者甚少,却不知熊公公竟然知道,而且看这样子,太子怕是一早就知晓。 太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陈大人呆怔一刻,旁边的武大人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陈大人,你说得很好,嘿,下次别说了。” 陈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出去,太子早已不见踪影,熊公公正和一名小内侍说着什么。 小内侍走后,熊公公抬脚也要走,陈大人忙道:“熊公公,请留步。” 熊公公停下脚步,见来人是陈大人:“陈大人,可有吩咐?” 陈大人拱手行礼:“熊公公,下官不敢,不敢,还望您能指点几句。” 说着,隔着衣袖将随身戴着的一枚羊脂玉扣塞进熊公公手里。 熊公公也不推辞,顺手便玉扣放进衣袖,似笑非笑地说道:“陈大人,您在说那两位小公子之前,也先想想自身。您既非名臣名将之后,又未位列三甲,如今也能跻身东宫,已是天大的福份。 洒家是乡下人,乡下人进城卖菜被诸多挑剔,虽说卖的都是菜,可是卖菜的多了,也就要挑挑捡捡,这人啊也是一样,您说是吧?” 熊公公说完,翩然离去,只留陈大人站在那里怔怔发呆。 大家既然都是菜,你在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好的时候,也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就是毫无瑕疵,万中无一的那棵菜。 你能进东宫,是太子给你的恩德,太子若是不给这个恩德,你就是被挑挑拣拣后扔到一旁的一棵烂菜。 武大人是个好心人,见陈大人还站在那里,以为他没有想通,便好心劝道:“陈大人不必担心,小殿下身边的玩伴也好,伴读也罢,唯独最不缺的,便是名门之后,只要殿下说一声,整个大魏朝最优秀的勋贵之后、世家子孙,就能抢破脑袋过来,小殿下不缺这个。” ...... 东宫里发生的这一幕,柴晏并不知晓,自从他被派去刑部观政之后,便很少再去东宫。 柴浩望眼欲穿,不见亲爱的小叔过来接他,无奈之下,柴浩只好去请皇后搭救。 “祖母,孙儿若是再不出宫,就要憋疯了。孙儿知道三婶怀了小弟弟,您的心思都在小弟弟身上,可小弟弟还没有出生啊,您不能为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小毛头,就忽略了我这个孙子。” 皇后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问道:“你是想你的小伙伴了,是吧,那什么大白,还有什么馒头?” “嗯,祖母,除了小叔,您是最懂我的人。”柴浩使劲扭着身子,若是有尾巴,这会儿早就摇起来了。 “那祖母让人把他们接到宫里陪你玩儿,好不好?”皇后笑弯了眼睛,小儿子大孙子,这是她的心尖子。 “宫里有啥好玩的?如果宫里好玩,小叔为啥不愿进宫,我又为啥想要出宫,祖母,您就让我出宫,去体察民情吧,我不是出去玩,我是为祖父办差,真的。” 柴浩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你为朕办差?朕为何不记得有这回事?” 殿内的内侍和宫女连忙跪倒,皇后也站起身来:“今日陛下怎么这般早就过来了?” 帝后感情深厚,皇帝平日过来,从不让人通传,就是如现在这样直接来了,只是今天来得太早了。 皇帝微笑:“朕听说周大当家要进京了,便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让皇后也高兴高兴,便过来了,没想到阿浩也在。” 皇后喜形于色:“太好了,我又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 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潜邸还是在宫中,能与皇后说说话的名门贵妇不在少数,可也只有周大当家,才能被皇后视为挚友的,也唯有周大当家一人而已。 不过此时此刻,皇后想到周大当家之后,首先浮上来的念头却是,阿纨来了,说不定本宫还能有机会见见她外甥女。 皇后想宣颜雪怀进宫,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皇后却是迟迟不敢。 小儿子没点头,她不敢,是真不敢,小儿子说了,他觉得像他二哥那样也挺好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吓人的了,家里已经有一个想当和尚的了,这就足够了,千万不能再有第二个。 皇帝说完来意,这才看向柴浩:“朕听说你把你院子里的树全都给锯了?” 皇后一惊,锯树?这是破风水的事,怎能想做就做? “阿浩,你锯树做甚?” “闲呗,祖父您说小叔像我这么大时,整天上房掀瓦吗?孙儿也想去掀瓦,内侍们哭爹喊娘地不让孙儿去,孙儿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就只能锯树了。” 柴浩学着董小白的样子,把手指头按得咯咯响,又把皇后吓了一跳,急忙拉过他的小手,看看有没有伤着。 第三一六章 钦差 皇帝被气乐了,这个浑劲儿,一看就是亲生的。 他有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小时候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淘气,所以到了最小的那个,是最淘的。 好在不管多淘气的儿子,去军营里待上三年,回来以后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太子和老三回来后,深悟大国崛起,必要强国强兵,逐渐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老二也变了,却是变得悲天悯人,就差当和尚了。 老七变化最大,平城的事处理得很好,回到京城后,差事办得也不错。 因此,看着眼前这个调皮捣蛋的孙儿,皇帝想的就是,你等着,等你再长大一点,朕就把你送到军营里,到时每天操练累个半死,看你还有没有力气砍树。 “刚刚你说你不是出去玩,而是为朕办差,你是去体察民情,那朕问你,你出去几次,可体察到民情了?” 柴浩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国子监后街不让摆摊,可是却经常有摆摊的,有一次,我们在那儿买糖炒栗子,五城司的人来了,旁边几个摆摊的全都跑了,只有这家卖糖炒栗子的还在那儿。” 皇后听得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柴浩看一眼皇帝,冷哼一声:“因为他给五城司的人塞钱了呗,只要银子给到位,有一位老人家,带着小孙子挑着担子卖豆花,老人家跑得慢,被五城司的人踹了一脚,担子里的豆花全都洒了。” 皇帝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还有吗?” “二郎庙有一个耍蛇的,他不但耍蛇,还卖蛇胆和蛇药,他耍蛇是逃难时跟个老乞丐学的,现在就想赚出盘缠回老家。我问他们还差多少钱,他说再存五两银子就够了。我说这五两我来给,那人很高兴,拉上儿子一起给我磕头,他儿子比我还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可是小婶婶,不,颜姐姐却不让给。” 听到柴浩说到颜雪怀,皇后立刻来了兴趣,问道:“为何不让给?” “颜姐姐问他们,你们家只有你们父子出来逃难吗,其他人呢?”柴浩学着颜雪怀的口气,神情郑重。 皇后问:“是啊,其他人呢,是不是在乡下没有出来?” 柴浩一脸不屑:“才不是呢,那耍蛇的说,他们在路上过得很苦,妻子和女儿全都死了,可是他儿子却说,他娘是饿死了,可是他姐姐没死,是被父亲卖掉了。” 皇后神情戚然,皇帝却有了兴趣,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就没有给他银子?” 柴浩点点头:“颜姐姐说,这人无情无义,是个自私的薄性之人。” 皇帝看着柴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颔首:“好,祖父便给你这个差事,你出去多看多听,把你看到听到的写成折子,呈给你父亲,若是有不明白不懂的,可以去请教陆老先生或者陆二先生,然后再把请教之后的心得也写到折子里。” 闻言,柴浩才是喜形于色,可是听到要写成折子,他的小脸便垮了下来:“祖父,我若是把听到看到的全都写下来,那要写很多,父亲若是不看,我岂不是白写了。” “嗯,他若是三日之内没有批复,你便告诉朕。”皇帝微笑。 皇帝说完,叫了俞公公过来:“传旨下去,即日起给皇长孙加派十名暗卫。” 柴浩一听便皱眉,他已经有二十名暗卫了,现在再加派十名,索性把整条街的人都换成暗卫得了。 不过,以后可以大摇大摆,想出宫就出宫,柴浩还是很开心。 他现在是给皇祖父办差,父亲想要拦着也不行。 董小白和小满出了学堂,便看到大壮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耗子,你出来放风啦?”董小白又惊又喜,小满也咧开小嘴。 “以后我想什么时候出来,就能什么时候出来,哈哈,你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柴浩得意洋洋,他的钦差身份,暂时就不要说出来了,免得吓到小伙伴。 董小白:“惊喜!” 小满:“意外!” 柴浩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道:“走吧,咱们去体察,去逛街。” 董小白表示同意,小满摇头:“要先做功课。” 柴浩试图说服小满:“我们逛完街,你回到家里再做功课吧,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做,逛街就不一样了。” 小满继续摇头:“要先做功课。”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先回了青萍巷,好在今天的功课并不多,小满和董小白很快便写完功课,颜雪怀和董万千正在为开新铺子忙碌,两人都不在家,见这三人要出门逛街,夏二姐不放心,让大壮务必跟住他们。 出了门,小满问道:“去哪里逛街啊?” “去国子监后街。”柴浩想都没想便说道。 小满和董小白不知道柴浩为何要去国子监后街,但两人谁也没有多想,却不知道他们的小伙伴是带着皇命而来。 颜雪怀和董万千回到青萍巷,便听说柴浩来过,三个小家伙出去逛街了。 颜雪怀和董万千在外面跑了大半日,两人累得不成,也懒得去想柴浩为何忽然出宫。 没想到周扫尘却忽然过来了,前些日子,黎宝淮的新宅子收拾妥当,孟氏搬了过去,黎宝淮回了清水镇,孟氏在京城,除了李绮娘一家,最熟悉的人便是周扫尘了,于是周扫尘便去陪了孟氏几日,据说两人天天去看折子戏,周扫尘也乐不思蜀,好几天没露面了。 “扫尘姑姑,您今天没去听戏?”颜雪怀笑着问她。 周扫尘大大咧咧地坐下,道:“本来是要去的,帮里兄弟来送信,我便过来了。” “姨母有事?”颜雪怀问道。 “大当家要来京城了,这一次要住到年后再走。”周扫尘笑道。 自从李绮娘母女回到京城,周大当家中间只回来过一次,却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说这次要住到年后,颜雪怀大喜:“我娘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极了。” “是啊,我就是想让你们高兴高兴,这才急着过来的,行了,我要去看戏了,走了。” 第三一七章 宫灯 这两天颜雪怀和董万千的辛苦没有白费,她们在外城租下了一处门面,之所以要选在外城,是颜雪怀的主意。 烤肉铺与其他食铺不同,尤其是这种要在外面烤肉的,油大,烟大,味道大,能把食客吸引过来,也能影响到周围其他铺子。 京城里比较像样的酒楼食肆以及绸缎庄、古玩店、银楼、书画店、脂粉铺,几乎全部是在内城。 当然,外城也有,但是店面的档次和面对的客人是不一样的,与内城的店铺无法相比。 言而总之,就是外城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颜雪怀选的这家铺面,旁边便是她和黎宝淮合开的酒铺,酒铺的铺面很小,当时颜雪怀见价格不贵,便直接买下来了,现在想把旁边的铺子也买下来,那家的主人是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牙人舌灿莲花,老夫妻也是只租不卖。 好在这家铺面不仅紧挨酒铺,而且位置也好,旁边的两家邻居,一家是面馆,另一家是以炒菜为主的小食铺,大牛去和这两家打了招呼,以后三家的菜单可以放在一起,客人能在面馆里点烤肉,也能在烤肉铺子里点炒菜,各家只要记清帐目便好,这样一来,生意不但不会受影响,很可能比以前还要好。 左邻右舍的关系非常重要,有过在平城开铺子的经历,颜雪怀已经轻车熟路。 董万千觉得颜雪怀太矫情了,当初她在平城开铺子,也没和街坊提前搞关系,铺子不也照常开起来了? 没错,董大姑娘已经忘记董记烤肉在开业第一天,和街坊大打出手的事了,反正她只管打架,事后有人善后。 颜雪怀白她一眼,她已经没有力气教育董大傻子了。 晚上,柴晏看到累成一滩泥的颜雪怀,心疼得不成。 尤其是旁边还有一盏如同大号宫灯闪闪发光的董万千,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和颜雪怀单独在一起了。 董万千就像牛皮糖粘着颜雪怀,颜雪怀走到哪儿,董万千就跟到哪儿。 柴晏很怀疑,他和颜雪怀成亲以后,董万千也会一路粘过来。 他很想亲自跟在颜雪怀身边,无奈刑部堂官像是要累死他,把陈年旧案全都搬出来,好在他每天还能准时下衙,否则想见颜雪怀,就只能等到休沐了。 柴晏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他身边也有一个闲人。 陆锦行! 原本陆锦行是跟着柴晏一起去刑部的,可是柴晏在刑部每天就是翻看陈年旧案,太过枯燥,陆锦行当然也一起枯燥。 于是有那么一天,陆锦行带了棋盘,他和柴晏正在下棋的时候,被当场抓了现形。 七皇子自是不会做错事,陆锦行被罚回去反省。 所以陆锦行很闲,柴晏怀疑,陆锦行闲得要挠墙了。 再说,买房子、收拾房子这种事,都是陆锦行的强项。 柴晏在平城的宅子,全都是陆锦行买下来的,也都是陆锦行布置的。 柴晏对颜雪怀说道:“明天让陆锦行过来帮忙吧,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心细如发。” 颜雪怀闻言大喜,陆锦行绝对是人材,用现代的话说,那就是十项全能的人材。 董万千当即表示反对:“那个姓陆的既搬不动砖又刷不了墙,让他来干啥,添乱吗?” 反对无效。 次日陆锦行便来找颜雪怀上工了。 柴晏让陆锦行过来,是让他替代颜雪怀的,是为了让颜雪怀休息休息,不关董万千什么事。 因此,颜雪怀成了总指挥,退居幕后,她当然不能让董万千也闲下来,于是董万千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咬着后槽牙接受了新搭档陆锦行。 京城的衙门下衙的时间和学堂里的学生差不多,柴晏下衙后,急急忙忙回到皇子府,换了衣裳洗了脸,便匆匆去了青萍巷。 还没走进青萍巷,琉璃便压低声音说道:“七爷,小殿下应是在里面。” 柴晏一听就明白了,青萍巷外面看似与往常一样,其实应是已经安排了暗卫。 柴晏皱眉,浩子现在能自己出宫了? 待到见到颜雪怀,得知柴浩果然来了,正和小满、董小白在书房里,说要写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三个小学生凑在一起,能写出什么来。 柴晏四下看看,果然不见董万千。 他很满意。 这个时辰正正好,李绮娘还在酒楼里,小满则在做功课,现在就连董万千也不在,他终于能和自家香菜享受二人世界了。 柴晏知道颜雪怀喜欢什么。 他带来了两套衣裳,男人的衣裳。 这是他让人按照颜雪怀的身材做的,颜雪怀顿时来了兴趣,待到她换了衣裳走出来,柴晏便看傻了。 为何他觉得男装的香菜比女装的还要美。 柴晏想起初见颜雪怀时,颜雪怀便是一身男装,那时她瘦瘦小小,穿上男装像个小孩子。 可是眼前的颜雪怀,却赫然是位翩翩美少年。 颜雪怀随了李绮娘,细腰长腿,身材高挑,虽然还是比柴晏矮半头,便却比同龄的少女要高出不少,她换上男装,就是一位十五六岁,唇红齿白,俊秀漂亮的小公子。 若说缺点,就是这位小公子略带一点娘娘腔。 为了让自己更像男人,颜雪怀颇吃了些苦头,胸前勒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这样的装束,偶尔试试还行,若要长期如此,颜雪怀觉得很不现实。 柴晏带着颜雪怀去的是一家专演武戏的戏园子,戏园子不大,上下两层,戏台在一楼,二楼则是一个个雅间,只彻了半截墙,客人能从小间里看到 柴晏一早就让人订了房间,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掌柜的也显然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喜得嘴巴都合不上,亲自引着柴晏进了位置最好的雅间。 柴晏坐下,问道:“今天还有谁在这里订了地方?” 掌柜的忙道:“回爷的话,福王府的荟大爷,还有武昌伯世子,这会儿都在。” 柴晏点头,掌柜的陪着笑后退着出去。 颜雪怀问道:“福王府的荟大爷,就是柴荟吧。” 自从柴荟来到京城,深居潜出,若非上次陆二爷遇上的那件事,颜雪怀几乎要把这个人忘记了。 第三一八章 武戏 民间早有武戏,却被文人雅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因此一直以来,演武戏的都是草台班子,乡间土财主家办寿筵,就是武戏班子能去的最大场合。 对于京城里的人,以前甚至没有听说过武戏,直到成武皇帝登基,京城里才有了武戏。 据说成武皇帝喜欢看武戏,以前在封地时便常看武戏。 皇帝喜欢的,那定然是最好的,武戏因此一炮而红。 这时,琉璃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的不是水果,而是五颜六色的钱袋子。 颜雪怀好奇,正要拿过来看看,楼下的戏台上已经演上了,一对扮相漂亮的男女正打在一起,打着打着,女的便一跃而起,男的顺势弯腰矮身,女的便稳稳地站在他的头顶,男的站直身子,一条腿伸出曲膝,金鸡独立,女的从他的头顶上走到他的肩膀,再从肩膀跃到他的膝上,男的纹丝不动。 叫好声此起彼伏,颜雪怀眼睛的余光所到之处,一只钱袋子从另一个雅间里扔出来,落到戏台上。 台上便是一声锣响,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喊道:“东二间贵客赏,谢赏!” 女子重又跃上男人头顶,接着,便如穿花蝴蝶一般飞了起来,身上的花衣飘落,露出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而那男人,却在女子跃起的一刹那,抓住女子腰上的红绫,那红绫极长,男人摆动之间,红绫从女子身下脱下,如赤蛇狂舞,煞是好看,而戏台顶上,不知何时垂下一根红绸,那个女子抓着红绸,在空中舞动。 这一次,颜雪怀也觉好看,大声叫好,忽然,一个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她低头一看,竟也是个钱袋子,柴晏笑道:“看武戏要打赏才有意思。” 颜雪怀接过钱袋子,朝着戏台扔了过去,那个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中正间贵客赏,谢赏!” 颜雪怀好奇地问柴晏:“听说万岁爷喜欢看这个?” 柴晏哈哈大笑:“喜欢看这个的其实是我娘,也不知怎么的,就说成是我爹了。” “皇后娘娘喜欢这个?”颜雪怀不可置信,皇后娘娘不是才女吗? 柴晏点点头:“我和你说过,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是刚刚落地便夭折了,我娘受到打击,心情忧郁,后来怀了我,她才渐渐好起来。她怀我的时候,我爹担心她,便想方设法让她高兴,试了很多法子,直到带她去看了武戏,我娘看得上瘾,我爹便叫了武戏班子来府里演,那些演武戏的都是乡野之人,第一次来王府,可能是太过拘禁,竟是频频出错;第二次来的时候,戏班子担心再出错,竟是把很多有趣的地方全都去掉了,就是稳稳当当地唱戏跳舞。 所以后来,只要我爹有时间,便让我娘换了男装,带着她去乡下看武戏。 现在京城也有了武戏,我娘却从来也不让武戏班子进宫,她说在宫里看的武戏,一准儿是没有意思的。 我娘一直看武戏,直到肚子太大了,男装穿不下,这才不去的,没过多久,我就出生了,健健康康壮壮实实,我娘说我一出生就伸胳膊蹬腿的,很可能是在娘肚子里看武戏时学来的。” 说到这里,颜雪怀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又想起柴晏说皇后曾穿着男装,跟着皇帝去看武戏,便问道:“皇帝真的让皇后女扮男装出来看武戏?” “当然,不仅是我爹和我娘,我大哥也带着我大嫂看过武戏,只是我大嫂胆子小,看到戴着鬼脸面具接飞刀时,吓得夜里做噩梦,我大哥便没有再带她去看。”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片喝彩声,柴晏向外看去,见刚刚那对男女已经不在,台下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灯光,他忙道:“快看,要玩飞刀了。” 颜雪怀也向戏台看去,只见戏台上忽然亮起一盏小灯,一灯如豆,宛若鬼火,一点点向戏台一侧移动。 四周静寂,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眼睛随着那鬼火看了过去。 在戏台一侧,又有几盏灯亮起,细看,这几盏灯围成一个人的轮廓,那是一个女人,灯光将她的脸照得惨白,反而模糊了她的本来样貌,只能看到白白的脸,红红的唇。 柴晏咦了一声,道:“换人了。” “以前不是这个人吗?”颜雪怀没有在意,随口问道。 “上次的女人个子很高,和投飞刀的男人差不多高,应是特意挑出来的,这样能加准头,你看这次的女人,个头很矮,我猜一会儿上来的男人,应该也是个矮个子。” 其实那女子也不是很矮,就是寻常女子的身高,比颜雪怀要矮一些,柴晏这样说,也是和之前的女子做对比来说的。 柴晏话音刚落,一个矮个子戴着厉鬼面具的男人便出现在灯光之中。 他指着女人,大声吼道:“你这个妖精,化做美女,吸干我的精血将我害死。” 他刚刚说到这里,台下和台上便是哄笑一片,有人尖着嗓子喊道:“仔细说说,她是怎么吸干你的精血的?” 颜雪怀也笑,反倒是柴晏,偷偷瞟了颜雪怀一眼,颜雪怀没觉什么,他倒是觉得有些尴尬。 下次要提前告诉戏班子,这种荤话就不要说了,他家香菜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戏台上,矮个子厉鬼已经亮出飞刀,女子戚戚,娇声求饶,莺声燕语唱出与厉鬼昔日欢好的情景,柴晏脸红心跳,可是颜雪怀却是一脸失望,像是在说,就这? 那女子总算唱完,矮个子厉鬼挥刀掷向女子,每一刀掷出,女子都要发出一声令人脸红的叫声,飞刀并没有扎在女子身上,而是将女子四周的灯盏掷灭,直到最后一盏,厉鬼扑向女子,戏台上所有的灯光顿时消逝无踪,漆黑一片。 灯光再次亮起时,戏台上已经换了一副场景,矮个子厉鬼依然戴着面具,牵着那个扮做妖精的女子走到台前,一只只钱袋子从二楼的雅间里扔出来,落到戏台上,那个洪亮的声音不住口地谢赏。 厉鬼和女子退下去,又有两个武生翻着跟头上了戏台。 柴晏松了口气,正要和颜雪怀说话,却见颜雪怀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怀姐儿,怎么了?”柴晏忙问。 “刚刚那个女子,我好像见过。”颜雪怀说道。 “在哪儿见过?她是不是去过李食记吃饭?”柴晏笑着问道。 颜雪怀摇头:“我只是觉得她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她化着浓妆,我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第三一九章 世子 正在这时,守在门外的琉璃敲门进来:“七爷,荟大爷和武昌伯世子都在外面。” 柴晏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我在这里的事,谁告诉他们的?” “这里的掌柜应是不敢多嘴,想来是他们认出了小的。”琉璃垂手而立,有点不好意思。 柴晏看向颜雪怀,颜雪怀毫不在意:“没事。” 那两个人既然已经到了门外,自是不能真的不让他们进来。 柴晏颔首,示意琉璃让那两个人进来。 颜雪怀还是第一次见到柴荟,有些诧异,福王的这位嫡长孙,不是白胖子吗? 福王把这个孙子保护得很好,平城里关于柴荟的传说其实很少,颜雪怀唯一记住的,就是柴荟随了祖父,是个小号的白胖子。 可是眼前的柴荟不但不胖,反而有点瘦,是个眉清目秀的白净少年,举手投足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与柴荟相比,武昌伯世子便显得过于普通了,属于放在人堆里看不到的那一类。 柴荟和武昌伯世子给柴晏见了礼,两人齐齐看向颜雪怀,柴荟问道:“七皇兄,这位公子是......” 柴晏神情冷淡:“我朋友。” 这就是不想引见了。 颜雪怀拱拱手,微笑颔首,算是行礼。 柴荟和武昌伯世子连忙还礼。 这时外面锣鼓声传来,下半场要开始了。 柴晏转身去看,柴荟和武昌伯世子知趣告退,柴晏对琉璃说道:“去和掌柜说一声,把荟大爷和世子他们那间的花销记到我帐上。” 柴荟和武昌伯世子连忙道谢,柴晏摆摆手,两人这才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颜雪怀问道:“你对这位堂弟会不会有些冷淡啊?” 柴晏笑道:“我若是对他热络几分,你猜他会不会更害怕?” 颜雪怀想想也对,柴荟在他手里做了那么久的人质,后来索性又带到京城继续做人质,柴晏想来一直是冷脸以对,真若是换成笑脸,柴荟说不定还真会多想。 “这位武昌伯世子和柴荟以前认识吗?” 在颜雪怀看来,京城里的勋贵子弟,想来全都知道柴荟在京城的人质身份,按理说即使和柴荟结交,也只是在私底下,而武昌伯世子不但和柴荟一起来看武戏,甚至还一起来见柴晏,因此,颜雪怀才有此一问。 “他们沾亲,武昌伯世子的表姨,是柴荟的二婶,福王府的二太太。”柴晏解释。 颜雪怀想了想,想起来了,福王的二儿子,养了很多相扑娘子,他与相扑娘子的那些事,在平城是街头巷尾的谈资。 “原来是这样的亲戚啊,虽然拐得弯挺多,可也是亲戚,即使他们没有来往,别人也会把他们当成一路的,所以还不如光明正大往来。” 柴晏点点头:“武昌伯府的爵位仅三代,武昌伯世子是最后一代。武昌伯闲了大半辈子,最喜欢附庸风雅,老武昌伯用战功换来的爵位,传给他之后,他却弃武从文了,明明不是读书的材料,却要以风流才子自居,养了一堆陪他吟诗做画的清客,据说,早些年,那些卖假字画假古董的,只要找对路子,准能在他身上弄到银子。” 颜雪怀来了兴趣:“早些年是这样,近年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大头,迷途知返,学聪明了?” 柴晏大笑:“那倒不是,他之所以不买假字画假古董,是因为他买不起了,家底让他败光了。” 颜雪怀想起刚刚武昌伯世子跟在柴荟身边的模样,问道:“武昌伯世子是不是比他爹要聪明?” “不仅是聪明,还懂得钻营,不然也没有办法,按理,即使武昌伯没有当差,每年也有万把两的食禄,足够一大家子的开支,可是武昌伯府却穷到连老武昌伯夫人留下的头面首饰都要典当了,你说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家里到了这份上,武昌伯世子若是自己不想办法,等到他死后,子孙们没有了爵位,恐怕就要活活饿死了。” 说到这里,柴晏顿了顿,又道:“迁都之前,我听说武昌伯世子便削尖脑袋四处找路子,他家去平城以后,买不起宅子,还曾去求过二太太,二太太给了五百两。 怀安郡王知道以后,腾出一处宅子借给他们住,武昌伯府才能在平城落脚,即便如此,武昌伯在平城时还在买古董,瞒着儿子跑去找怀安郡王借银子,而且借了几次。 此番回京,他们一家就跟在我们后面。 官驿里住不下这么多人,武昌伯府住客栈的银子都是柴荟给的,想来一路之上其他的花销,十有八、九也是福王府出的。” 颜雪怀算是长见识了,像武昌伯这样的人,若是不被人骗得精光,那一定是出了问题。 “那现在呢,武昌伯还在家里闲着?武昌伯世子有差事了吗?” 柴晏哼了一声:“武昌伯不闲着还能做什么?至于武昌伯世子,他的差事就是给柴荟当跟班。” 颜雪怀心里一动,问道:“上次陆二爷遇上的那件事,背后的那个刘渺现在也是柴荟的跟班吗?” “那倒不是,刘渺原是怀安郡王的幕僚,福王很赏识他,否则也不会让他来跟着柴荟,刘渺几乎不出门,若非细查,连我都不知道刘渺来了京城。” 外面又是一片喝采声,两人便不再谈论这件事,专心致志看武戏。 估摸着快要散场了,柴晏和颜雪怀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柴晏悄悄叮属琉璃去查查演飞刀的那个女伶。 柴晏把颜雪怀送到青萍巷,见巷子外面的暗卫已经撤了,知道柴浩回宫了,笑道:“这小子倒是还知道要在关宫门之前回去。” 颜雪怀便问他:“你小的时候也这样吗?” 柴晏有些得意:“我像他这么大时,我们家除了我大哥以外,没人管得住我,我爹也不行。我娘觉得既然大哥能管我,那就不用把我送进军营了,我爹也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候,他们两人总是担心我会生病受伤,担心我会长不大......“ 第三二零章 婵娟 “......后来我大哥越来越忙,实在没有时间管我了,这才把我送到军营,其实我爹早就想把我送走,可是他怕我娘会伤心,所以才一直容忍我。 真的,这是他的原话,我和他吵架时,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说若不是我娘,他早就把我送到军营里去了。” 柴晏唠唠叨叨,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把颜雪怀送进门去。 柴晏离开青萍巷,回到位于东华街的皇子府。 虽然已经住了两三个月,可是皇子府对于柴晏,就是洗澡换衣裳和睡觉的地方。 如果他不是贵为皇子,京城里敢收留他的地方太少,他或许早就不回来了。 因此,皇子府里,柴晏除了自己住的那个院子以外,其他地方全都不熟。 除了刚搬进来时请过一次客,之后皇子府的厨房便没为他开过火。 没错,他的早膳和午膳都是皇后宫里送过来的,晚膳要么是亲自去李食记,要么则是让玛瑙去李食记买回来,总之,皇子府里那几位从宫里出来的御厨,如今寂寞如雪,每天都在怀疑人生。 柴晏准备去睡觉的时候,琉璃回来了。 “查到了?”柴晏问道。 琉璃欲言又止,柴晏示意屋里的两名内侍退出去,这才问道:“什么事?” 虽然屋里没有其他人了,可是琉璃还是压低声音:“七爷,那名女伶名叫婵娟,不是戏班子里的人。 班子里原本演飞刀的那名女伶,前天跟着一名琴师私奔了,好在她的戏份只要唱上几句就行,入冬以后花船上的姑娘们全都上岸,生意也大不如前。戏班子问了几家,没想到都是狮子大开口,开价很高。 这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偏偏又不能缺少,班主舍不得多掏银子,便让熟人帮忙介绍,戏园子里的打扫婆子,平日里在戏园子收工之后,还去一家暗门子帮工做些粗使活计。 她便把那个暗门子介绍过来,暗门子便是婵娟。班主让人教了几遍,从昨天开始,婵娟便登台了,今天才是第二天。” 柴晏皱起眉头,暗门子? 颜雪怀怎么可能认识暗门子,应是她看错了吧。 即使是这样想的,可是柴晏还是问道:“你见到那个婵娟了吗?” 琉璃摇头:“婵娟不是班子里的人,她演一场拿一场的工钱,演完飞刀,她下台便走了,因为再晚的话,内城的城门便要关了,她住在外城,到时就回不去了。 不过小的打听到她住在外城的石锅巷,于是小的从戏园子出来便径自去了石锅巷。 石锅巷做暗门子的只有一家,小的一打听便找到了,可是那户人家却大门紧闭,还上了锁头,小的趁着天黑,便翻墙进去,冷锅冷灶,不像是有人回来过,但是箱笼都在,木盆里还有没洗的衣裳,灶间还有剩饭剩菜。 小的便又去找了那个打扫婆子,婆子也不知道那家人为何不在。 不过她说,婵娟是跟着一个姓林的妈妈一起住的,林妈妈逢人便说,婵娟是扬州瘦马出身,是她花大价钱买来的,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没人相信,但凡是扬州瘦马,哪有在个破巷子里做暗门子的,早就被买去做外室或者小妾了。 小的在婵娟家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这家人回来,便决定先回来禀告七爷,明天小的再去盯着。” 柴晏颔首:“嗯,明天你再去吧。” 柴晏是这样想的,既然是个暗门子,那么夜里不回家睡觉,想来也是常有的,说不定是送货上门,今晚住到某个相好家里了。 至于那个林妈妈,说不定也和婵娟一样,夜里去和男人私会了。 柴晏是不相信颜雪怀会认识这种女人的,即使看着面熟,顶多也就是见到过,李食记打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的人都会见到。 柴晏把这件事放下,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周大当家要来京城了,他一定要趁着周大当家在京城的时候,抓住机会,把他和颜雪怀的亲事订下来。 柴晏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而此时,柴荟却没有睡。 他和武昌伯世子出了戏园子,又去吃宵夜,今天没想到会在戏园子里遇到柴晏。 柴荟对武昌伯世子说道:“也不知道七皇兄的那位朋友是哪家的公子,你在京城里长大,可否见过他?” 武昌伯世子噗哧笑了:“我的荟大爷啊,莫非你没看出来,那是个女人?” 柴荟眉头微蹙,他回想那位小公子的容貌和举止,当时他只是觉得那小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是却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动劲。 现在听武昌伯世子这样说,他恍然大悟:“难怪那位公子多了几分娇媚之气,哈哈哈,现在想来,那还真是位姑娘家。” 两人说笑了一阵,七皇子携美出游,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不风流枉少年,又何况是身娇肉贵的皇子。 “我听平安侯府的三公子说,他曾经在李食记里见到过七皇子,而且见过三次之多。荟大爷可否听说过李食记?这家酒楼是今年重新开业的,前两年关门停业了。” 迁都之前,武昌伯世子曾经去过一次李食记,当然,不是他请客。 柴荟原本端起的茶盏重又放回桌上:“你说的是李食记?” “是啊,对了,李食记还接了酒水的生意,啧啧,就是清水宴,那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也不知道那黎家的当家人,怎么就选中了李食记。” 武昌伯世子有些羡慕,如今能做酒水生意的,都是有大本钱的,若是他能在这么多的本钱,武昌伯府也不用穷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李食记中间有两年停业了?”柴荟又问。 “对,就是迁都的那两年,不仅是李食记,听说京城里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酒楼全都关门了,那个时候,谁也不敢打开门做生意。” 武昌伯世子也是听人说的,那两年他在平城。 “你在平城时,可曾听说过有一家叫李食记的小食铺?”柴荟问道。 武昌伯世子摇头,在平城的那两年,是他们家最穷的时候,他爹去福王府借钱的事,不知为何传得人尽皆知。 在没有搭上柴荟之前,他连家门都不出,生怕遇到京城来的熟人,问起他爹借钱买古董的事。 后来好不容易认识了柴荟,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柴荟就被柴晏给抓起来了。 第三二一章 长史 武昌伯世子说者无心,但是柴荟却是听者有意。 以他的身份,原本是不会知道平城的一家小食铺的,但是这家食铺却与卫葆扯上了关系。 当年卫明的侄儿卫葆,在街上调戏良家子,被五城司抓走的事,福王府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和很多人一样,福王首先便是怀疑,这是有人想要借着卫葆,来对付卫明。 为此,福王还曾派人去调查过李食记,被调戏的那名良家子,便是李食记老板娘的女儿。 这次的调查,不但查出李食记与颜家的关系,还查出李绮娘母女便是住在柿子胡同叶老夫人家里,而叶老夫人的亲孙子欧阳文韬,便是齐慰身边的福生。 这些全都不是秘密,那个时候,福生已经改回原名,他领俸禄时的名字便是欧阳文韬,但是平素里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福生。 正是因为这些事,柴荟知道了李食记。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李食记这个名字,便被柴荟抛到了九霄云外。 柴荟若有所思,武昌伯世子察言观色,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刘三走了进来。 刘三是刘渺的本家兄弟,早在平城时,刘三便跟着刘渺进了福王府,后来还做了管事,这次也一起进京,现在是府里的管家。 “大爷,王爷有信到了。” 柴荟微蹙的眉头终于展开,露出了笑容。 为了安全起见,福王每次的信件都是隐密的,他信不过送信的驿马,因此,自从柴荟来到京城,他与平城的重要信件,都有专人递送。 当然,普通信件还是会交给官驿,这些信上写的都是亲人之间的相互问候,即使被人在中途截下,也无关紧要。 刘三把信呈上来,柴荟仔细地检查了火漆,这才仔细地用银刀将信封裁开。 福王在信里告诉柴荟,一个名叫石亭的人,已经动身前往京城。 石亭,生父为皮毛商人石大富,母亲是石大富的外室张氏。 石大富的生意需要经常去关外,因此常在边镇落脚,张氏和石亭便住在边镇。 石大富在去关外收毛皮时被土匪杀死,张氏隔年病死,石亭被边镇的一对老夫妻收养,十岁时,鞑子犯境,滋扰边镇,老夫妻被鞑子所杀,石亭成了乞儿,后来流落到距离平城四百余里的孙县,被一位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吕文先收留,教其读书习字。 两年前,先帝迁都北上,各地均有民乱,孙县也不例外,吕文先被匪人所杀,石亭再次流浪,凭着他的才学,靠着卖字画代写书信,赚得盘缠,终于来到京城。 柴荟看到此处,笑着摇头,祖父还是如此,做事滴水不漏。 他又翻到下一页,只看了几行,便蹙起了眉头,这个石亭,原来竟是这样的来历...... 次日中午,宫里送膳的内侍刚到,琉璃便来刑部了。 他看看正在摆膳的内侍,迟疑着没有说话。 柴晏看到他,便起身走了出来,琉璃也跟着出来。 刑部衙门是六部之中占地最大的,柴晏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道:“见到那对母女了?” 柴晏口中的那对母女,目前只有两个人,就是林妈妈和婵娟。 今天一早天还没亮,琉璃便重又回到石锅巷盯梢。 琉璃放低声音:“七爷,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小的在石锅巷等着,也没见那对母女回来。正在这时,昨天见过的扫地婆子来了,原来她每天上午都会来这里做工,婵娟做的是皮肉生意,早上起来便是一室狼籍,因此让婆子上午过来干活,婆子收拾好,给她们母女做完午饭,再把午饭放在灶上温着,这里的活计便算是干完了。 往常,婆子干完活,便直接再去戏园子,她每天做两份工,中午吃的是自己从家里带的干粮。 戏园子里的武戏是下午开始,婵娟虽然也要去戏园子,但是那婆子说婵娟比她走得晚,她是走路去戏园子,婵娟却是雇轿子去的。 婆子见大门上着锁,便和小的多说了几句,还告诉小的,她认识给婵娟抬轿子的,就是常在猴子桥头揽活的那对父子。 小的便去了猴子桥,猴子桥离石锅巷很近,因为桥栏上雕着猴子捧寿桃,因此被附近的人称做猴子桥。 小的很幸运,婆子说的那对父子恰好就在桥头等活,小的给了他们一两银子,这对父子便告诉小的,婵娟雇了他们一个月,每天送婵娟去内城的戏园子,晚上再去戏园子把婵娟接回来。 可是昨天他们接上婵娟之后,婵娟却说不回石锅巷了,说戏园子里有个客人看上她了,让父子俩把她送到外城的悦来客栈。 他们把婵娟送到悦来客栈门口,婵娟又让他们再去一趟石锅巷,给林妈妈送个信,送林妈妈来悦来客栈找她,担心林妈妈不信他们,婵娟还去客栈的柜台上借了纸笔,写了一张字条,让这对父子带过去。 这对父子当时还挺不高兴,婵娟便说第二天不用他们接送,但银钱还照算,这对父子这才去石锅巷,送了林妈妈去了悦来客栈。” 琉璃说的这些,完全出乎柴晏的意料。 他原本就是以为婵娟和林妈妈去找相好了,因此才会留在外面过夜。 按照这两名轿夫的说法,虽然也像是婵娟和客人约在客栈里,可若真是这样,为何还要再把林妈妈送过来? “字条上写的什么?”柴晏沉声问道。 “小的问过了,那对父子不认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他们就在石锅巷附近揽活,婵娟一早便认识他们,想来也知道他们不认字,这才敢让他们带字条过去。”琉璃说道。 “后来你去悦来客栈了吗?”柴晏神情严肃,这件事已经渐渐超出了他的想像。 琉璃点头:“小的立刻便去了,可是又扑空了。那对母女昨晚的确住在悦来客栈,但就是她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客人,就连悦来客栈的房间也是婵娟自己开的。 因为是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去开房,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全都留意她了,后来林妈妈也来了,掌柜和伙计便猜到她们是做什么的了,却没想到,这母女俩整晚都关着门,连热水都没要,她们没出来,也没人去找过她们。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这对母女便退房了。 伙计好奇,还多嘴问了一句,问她们这么早要去哪里? 婵娟说有点急事,还像伙计询问这附近可有卖成衣的铺子。 小的听说以后,便按照那伙计的指引去了那家成衣铺子,铺子里的伙计对这对母女印像深刻。 因为铺子刚刚开门,林妈妈和婵娟便去了,买了两身粗布的棉衣棉裤,两人还借了成衣铺子的房间里换的衣裳,当时伙计都给看傻了,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有人放着好好的绫罗绸缎不穿,特意买了粗布衣裳换上。 因此,林妈妈和婵娟走的时候,伙计还跟出去看了看,他说她们走的方向,是外城仙鹤门的方向,对了,那里距离白鹤门最近。” 做为大魏朝的国都,仅外城便有十几座城门,但这些城门之中,大多都是因有特殊用途而建,普通百姓能走的城门只有东西南北共四道,其中白鹤门便是其中的南门,因为附近有一座白鹤观,所以百姓们便把南门称做白鹤门。 那个时辰,白鹤门已经开了,而守门的兵士在白天对于出城的盘查并不严格,严的是进城的。 琉璃拿着皇子府的牌子,去白鹤门询问时,守门的兵士一听就懵了,当时那个时辰,城门刚开,很多百姓急着出城,这些人里,大多都是穿着粗布棉衣的,至于其中有没有一对母女,兵士表示他们是真的不清楚。 琉璃这时才能确定,七爷吩咐给他的这件差事,被他办砸了。 “是小的没用,小的昨日若是对那个扫地婆子多问几句,查到那对抬轿子的父子,连夜就能找到婵娟和林妈妈,她们就不能在咱们眼皮底下逃走了。” 琉璃有愧,直到今天上午,在找到成衣铺子之前,他仍然以为婵娟和林妈妈夜不归宿是正常的,误以为她们去悦来客栈就是接客。 直到听完成衣铺子伙计的话,琉璃才感觉出自己出错了。 柴晏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和琉璃一样,误以为婵娟和林妈妈就是普通的暗门子和老妈子,现在看来,这两个人非同寻常。 “她们连夜逃走,很可能是见到什么人了。” 后面的话,柴晏没有说出来。 颜雪怀看到了婵娟,婵娟当然也能看到颜雪怀。 婵娟脸上用油彩化了浓妆,颜雪怀看不到她的本来面目,因此只能是觉得她似曾相识。 可是颜雪怀却是素颜,婵娟不但能看到她的脸,而且一眼认出了她。 所以婵娟连石锅巷也没回,还通知林妈妈到悦来客栈汇合,那张字条上写的,想必就是让林妈妈带上细软,来悦来客栈找她。 “搜查石锅巷的宅子,看看留下的东西里面有没有线索,再找那一带的里正,查查这对母女的情况,对了,找个擅长人像的画师,按照扫地婆子和周围邻居的描述,绘出婵娟和林妈妈的画像。” 柴晏面沉似水,他倒要看看,这个婵娟是何方神圣。 琉璃最擅长的便是追踪和侦查,当年柴晏去军营时,琉璃几个也跟着去了,琉璃去的是斥侯营。 端王曾经向柴晏讨要过琉璃,他认为琉璃跟在柴晏身边当随从太可惜了,应该让琉璃留在军队里,由此可见琉璃的本事。 可是现在,那个什么婵娟却在琉璃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婵娟和林妈妈大摇大摆走出白鹤门时,琉璃还在石锅巷给她们看房子。 柴晏越想越气,整个下午都是寒着一张脸,刑部配给他的两名文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谁知道这位天之骄子发起火来,会不会拿他们开刀。 好不容易捱到下衙,柴晏出了刑部衙门,破天荒地没去李食记或者青萍巷点卯,而是直接回了他的皇子府。 得知七皇子这个时辰回来了,皇子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 这个时候回来,这是要留在府里用晚膳了。 皇子府里只有一位主子,而这位主子平时不在府里用膳,因此无论是大厨房还是小厨房,全都没有任何准备。 因为柴晏尚未封王,皇子府里目前只有一位官员,就是祁长史。 除了祁长史以外,还有几位有品级的太监和嬷嬷,祁长史五十多岁了,进士出身,一向清高,不屑与太监嬷嬷们为伍。 因此,当太监和嬷嬷们来找他时,祁长史觉得这些人真是闲出毛病来了,殿下回来就回来吧,你们急什么? 祁长史正想嘲讽几句,一名小内侍匆匆跑过来:“长史大人,殿下有请。” 祁长史不明所已,说真的,自从七皇子开府之后,祁长史这还是第二次被召见。 上一次是柴晏从平城回到京城的时候,皇子府众人在门外跪迎,柴晏看了看他们,让祁长史过一会儿来见他。 当时,柴晏也只是问了问府里现有多少人,以及祁长史个人的履历,便把祁长史打发出来了。 在祁长史心中,这位七皇子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他这个长史,是皇帝亲自挑选的,之所以挑选他,是因为他以前是国子监管学生的。 没错,皇帝是让他来管着柴晏的,明知道他管不了,还要挑他过来,就连祁长史也不明白,皇帝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皇帝的想法非常简单,他认为祁长史面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时,他的承受能力一定强于其他人。 没错,皇帝就是这样想的,他担心换做其他人做长史,说不定会被自家小儿子给活活气死,即使没有气死,也会主动请辞。 万一传出皇子气走或者气死长史的事,他儿子的名声就要受到影响,后世史书之中,说不定还要大书特书,把他的儿子写成一个无恶不作的纨绔王爷。 娘子且留步 第三二二章 画像 “祁长史,请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说一声。” 柴晏的声音没有温度,祁长史后背生寒,他似乎感觉到有一口黑黝黝的大锅,眼瞅着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殿下请讲,老夫洗耳恭听。” 柴晏颔首,显然对祁长史的态度颇为满意:“我要派人出城办点事。” 派人出城办差? 这好像也不算大事啊,不用向他这个长史报备吧。 祁长史松了口气,可是刚刚松到一半,他便打个激凌。 “出城?多远?”祁长史喉咙发干。 “少则几十里,多则几千里,暂时未定。”柴晏语气淡淡。 “几个人?”祁长史眼前发花。 “二十人。”柴晏平静的似是在说,他要带上几个人去看戏去逛街。 “这二十人是隐姓埋名,还是......”后面的话祁长史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七皇子一定懂。 “必要的时候,自是要搬出我的名号,否则有些事怕是不好办。” 柴晏的神情终于缓和了,嘴边还露出浅笑,可是看在祁长史眼里,却越发惊恐。 无论亲王郡王还是皇子,无圣旨不得离开京城或封地百里! 当然可以派手下人出去,可是也要偷偷摸摸,否则你一个皇子,派人去地方做什么?莫非是想要勾结外官,意图谋反? 因此,除非那二十个人是隐姓埋名,假扮成寻常百姓,即使被人活活打死,也绝不说出他们是七皇子的人。 但是柴晏说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抬出他的名头的,否则有些事情不好办。 “陛下和太子殿下可知否?”祁长史颤着声音问道,这是他最后一点盼头了。 柴晏看他一眼,笑着说道:“如果父亲和大哥知晓,我何必还要找你报备?” “这,这,这,七殿下,这万万使不得啊!” 祁长史眨眼之间便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柴晏看得甚是佩服,难怪大哥常说,一定不要小看文官,但凡能够平平安安为官十五年以上的,哪一个都是人才。 为了表示对祁长史的看重,柴晏走过去,拍拍祁长史的肩膀:“余下的事,就拜托长史大人了,长史大人辛苦,辛苦。” 祁长史张张嘴,还要再说什么,柴晏抢在他前面说道:“这个时辰了,长史大人也该回家了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柴晏话音刚落,玛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扶住祁长史的胳膊:“长史大人,小的送您回去。” “七殿......” “七殿下心领了,您不用再道谢了......” 看着玛瑙扶着祁长史离开,柴晏放下心来。 他知道,一旦他派人出京办差的事,被人知晓,祁长史一定能有应对之策。 半个时辰后,琉璃回来了。 他拿出两张画像,柴晏接过来看了看,一个都不认识。 “这画像与本人有几分相像?” “小的问过戏园子的掌柜,他说有三成相似,这已是第三稿了,画师也尽力了,毕竟没有见到真人,只能凭借扫地婆子和两个街坊的描述绘画。”琉璃解释。 柴晏想起在皇宫中见过的大魏朝历任皇后的画像,连带着他亲娘的画像,那些画像上的皇后娘娘,全都长着同一张脸。 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当时他问皇后,这些画像和真人应是不像吧。 皇后笑着说:“能有三成相似就行了。” 所以说,无论是宫廷画师,还是琉璃从民间找的画师,通通都是三成的本事? 柴晏强压怒气,沉声问道:“今天都查到什么了?” 琉璃说道:“小的进去搜了,婵娟家里的衣裳被褥的确都在,只是小的却没有找到一两银子一件首饰,想来林妈妈去悦来客栈时全都带上了。 不过,小的在她们家里,找到这个物件。” 说着,琉璃转身走到门外,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对锈迹斑斑的蛾眉刺。 柴晏眼睛一亮,问道:“这东西没有带走?” “没有,小的问过那两名轿夫,他们说林妈妈当时挎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捧着妆匣,还以为她带的就是换洗衣裳和胭脂水粉。这对蛾眉刺虽然短小,可毕竟是兵器,她们担心出城时会被盘查,因此没有带上吧。 她们藏的也算是隐蔽,这两支蛾眉刺插进泥土里,上面铺上了青砖,定是以为没有人能发现吧。” 这种藏兵器的方法,的确很难被发现。 柴晏拿起一支蛾眉刺看了看,眉头锁得更紧:“漕帮的?” 蛾眉刺又叫分水蛾眉刺,最初就是用于水战,人潜于水中,用蛾眉刺可以戳穿船底,后来才又被人用在陆上。 因为发现婵娟的是颜雪怀,颜雪怀和漕帮有渊源,且,蛾眉刺又多用于水下,因此柴晏才会立刻想到漕帮。 其实琉璃在见到这对蛾眉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是漕帮。 可是他不敢说。 “应该不会吧,江湖在有很多女子用蛾眉刺做兵器,使用这东西的,也不仅是漕帮的人,再说,漕帮富得流油,怎会让帮中女子去做暗门子,若真有这样的,不用咱们去查,白二娘就让她们来个三刀六洞了。” 白二娘闺名叫白英,她是周大当家的妯娌,在漕帮中掌管刑罚,是一位铁面无私的女中豪杰。 “小的又去找了房东,房东说当初这对母女来租房的时候,他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因此租金比市价高出三成,这对母女没有讨价还价就直接答应了。 那她们毕竟做暗门子,房东又是个怕老婆的,他平时不敢过去收租,生怕老婆误以为他和那对母女勾勾搭搭,所以他一次就收了她们整整一年的房租。 房东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于是小的又去找了那一带的里正,里正先是不肯说实话,小的吓了吓他,他便全都招了。 里正说这对母女来的时候,手里是没有路引的,她们给里正塞了十两银子,恰好原本住在那一带的一位孤寡婆子想回老家侍候老娘,里正便让她在返乡之前,和那对母女签了投靠文书,又用投靠文书,给那对母女在京城落籍。” 娘子且留步 第三二三章 牛乳 琉璃继续说道:“那个婆子早就回老家去了,若是她知道挂在她家户籍上的那对母女是暗门子,八成会给活活气死。 里正还说,这对母女来的时候,林妈妈是北方口音,至于是北方哪里的,里正说不清楚,可是婵娟却是南边的口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事情暂时也只能查到这里了。 次日一早,琉璃带着二十来人,乔装改扮离开了京城。 昨天晚上,柴晏让人连夜把那两副画像临摩了一份,早上他去刑部上衙,让人把临摩的画像送去了青萍巷。 颜雪怀起个大早,正在指挥人收拾院子。 周扫尘让人给她送信了,明天晚上,周大当家就能到京城了。 另外,此次与周大当家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小姑子李云盼。 颜雪怀早就从柴晏那里听说过李云盼。 李云盼是李老帮主最小的女儿,当年她年仅八岁,便敢拿刀杀人,跟着三个嫂子和两个姐姐,闯了李家水寨,手刃仇人,为父兄报仇。 除此以外,比杀人更令颜雪怀感兴趣的,是李云盼将计就计,坑了仲家的事。 七皇子府的人把画像送过来时,颜雪怀正让人往李云盼的院子里搬花。 水仙和腊梅都是一大早送过来的,新鲜水灵。 颜雪怀不知道李云盼的喜好,但是只要不是花粉过敏,都会喜欢花草的吧,若是不喜欢,到时再把这些花搬出来就是,也不费功夫。 她擦擦手,展开其中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个三十多岁的陌生女子,容貌平平,是掉进人堆里看不到的那种,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她唇上那颗媒婆痣了。 这个是林妈妈。 颜雪怀又展开另一副画像,她差点笑出声来。 原本那张满是油彩的脸,能让她有似曾相识之感,可眼前这幅画像,除了同是年轻女子以外,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是她的问题,还是画师的问题? 颜雪怀不知道。 来送画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内侍,姓窦,都叫他小豆子。 小豆子在潜邸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现在柴晏开府,皇后娘娘便把小豆子给了柴晏。 颜雪怀指着画像问小豆子:“你家七爷还说什么了?” 小豆子已经得到柴晏的吩咐,早就等着颜雪怀问他了,现在便竹筒倒豆子,把七爷查到婵娟和林妈妈的事,事无俱细说了一遍。 “七爷说了,让姑娘不要担心,这事交给他了,保证把那个婵娟找出来。七爷让奴婢把这两副画像交给姑娘,就是请姑娘看一看,可能想起些什么。” 原来如此啊,颜雪怀还能想起什么?若是她一直盯着那张油彩脸,说不定真能想起什么,可是现在看着这两副画像,她彻底没有灵感了。 不过,这个婵娟和那个林妈妈的所作所为甚是诡异,颜雪怀原本并没有把那张油彩脸放在心上,现在却来了兴趣。 打发走了小豆子,颜雪怀便拿上那两张画像去了李食记。 后厨里正在准备食材,李绮娘则正在和人谈生意,颜雪怀认识那人,是做海味生意的,李食记用的鲍参翅肚,大多数都是这家的。 颜雪怀等了半个时辰,那人才走,颜雪怀像鱼一样从门缝里溜了进去。 李绮娘见来的是她,笑着问道:“你来的正好,后厨有新鲜的牛乳,一会儿娘去给你煮一碗。” 大魏朝的人常喝的是羊乳,平时很少能见到牛乳。 “咦,居然有牛乳,哪来的?”颜雪怀大大咧咧地问道。 家里是开酒楼的,经常有上门卖东西的,颜雪怀嘴里这样问,其实也没有太在意。 李绮娘原本正在翻看帐册的手指,却绞在了一起。 颜雪怀熟悉李绮娘的这个动作,这是在思考。 她问啥了? 她不就是随口问问牛乳是哪来的吗? 这竟然还值得思考? 一个念头忽然闪了闪,颜雪怀试探地问道:“国公府送来的?” 李绮娘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潮红,就是当娘的被自家闺女撞破心事的那种感觉。 “嗯,国公府在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不少牛,庄子里没人喝牛乳,我那天就是随口一说,说你不爱喝羊乳,没想到国公爷就记住了,让人牵了两头牛养在府里,今天早上酒楼刚开门,便让人送了牛乳过来,还说以后每天都会送,给你和小满喝。” 颜雪怀看着李绮娘,听李绮娘把话说完,嘿嘿干笑两声:“娘啊,您替我和小满谢谢国公爷,以后不用送到李食记,直接送青萍巷吧。” 李绮娘有些局促,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假装去看帐册。 颜雪怀找出婵娟的画像,推到李绮娘面前:“娘,您先不要看帐册了,先看看这幅画,这画上的姑娘,您认识吗?” 自从来到大魏朝,颜雪怀的生活几乎与李绮娘是重合的,她觉得面熟的人,说不定李绮娘也是见过的。 果然,李绮娘看着画像,仔细端详,忽然哎哟一声,道:“这画像怎么有点像娇姐儿?” “谁?”颜雪怀没有听清。 “娇姐儿啊,颜雪娇,你经常和她打架的,你忘了?”李绮娘笑着说道,只要别和女儿讨论有关国公爷的事,李绮娘便没有心理负担。 “颜雪娇?”颜雪怀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 她对颜雪娇的所有印像,全部来自原主的记忆。 自从她来到大魏朝,颜雪怀只见过颜雪娇一次。 就是她和李绮娘从颜家逃出来的时候,她们要冲出大门的时候,颜雪娇和颜景光,颜雪平,刚好听到动静走过来,那时颜雪怀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几个人身上,到了现在,她甚至不能确定,那天出来的人里面,有没有颜雪娇了。 “娘,我怎么记得经常和我打架的是颜雪平,颜雪娇是挑拨离间的那个呢?” 李绮娘说道:“那倒是真的,不过你也没有轻饶过她,每次都是她哭着去找老太太告状。” 李绮娘说到这里,心里一阵疼痛,怀姐儿从小受了很多委屈,三个小姑娘每次打架,郭老太太从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对怀姐儿破口大骂。 颜雪怀察言观色,见李绮娘眼圈发红,猜到她又想起以前在颜家的事了。 颜雪怀便用夸张的口气说道:“娘啊,这真是颜雪娇?不会吧,这人是个暗门子,还有这张画像,您也看看,这个是鸨子婆。” 娘子且留步 第三二四章 快乐 “暗门子?”李绮娘开酒楼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听到“暗门子”三个字,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李绮娘不喜欢颜雪娇,可是无论如何,颜雪娇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李绮娘为人厚道,她当然不相信颜雪娇会和暗门子有什么关系。 她重又去看那画像,看着看着,便又不确定了:“好像又不太像,兴许是我看错了呢。” 可是话一出口,李绮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日在平城时,颜家人曾经大闹会昌街上的朱颜春,口口声声是说朱颜春拐了他家闺女。 李绮娘虽然没有去看热闹,但这件事和颜家有关系,她很快就听说了。 只不过李绮娘和很多人一样,就是以为颜家人是无理取闹,大家都是在会昌街上做生意的,那家胭脂铺虽然新开不久,可是上上下下都很规矩,再说,还真没听说过开胭脂铺的会拐带人口,尤其是李绮娘,她深知颜家人的德性,所以压根就没把那场闹剧当真,何况后来五城司的人来了,把朱颜春所有的人全都叫过来让颜家人辨认,最后颜家人只能灰溜溜走了。 “怀姐儿,那次颜家人去闹事,娇姐儿该不会是真丢了吧?”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点点头:“是真的,她不但丢了,而且还被卖去了翠仙小街。” “什么?” 李绮娘腾的站了起来,翠仙小街是什么地方?那是花街柳巷! 令李绮娘震惊的,不仅是颜雪娇被卖去了翠仙小街,而是自家闺女竟然知道这件事! 颜雪怀缩缩脖子:“娘啊,您别这样瞪着我,这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您记得国公爷曾经在翠仙小街暂住过一阵子吧,那处地方是柴晏的,在那之前珍珠他们便到翠仙小街去过,也是无意之中得知,颜雪娇被卖到那里的。” 李绮娘松了口气,只要自家闺女没有参与这件事,那就不是为非作歹。 李绮娘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母亲,她平时最听不得见不得的,就是拐带女子和小孩的事。 哪怕那是颜家的人。 “那这是谁干的?”李绮娘叹了口气,女子一旦沦落风尘,这辈子就完了。 颜雪怀急于澄清自己,于是便实话实说:“是秀竹,她恨透了孙氏,便求了翠仙阁的老板娘帮忙,从江湖上请了三个专做这行的骗子,把颜雪娇拐走了。孙氏害死了她的孩子,她便让孙氏的孩子生不如死。” 李绮娘惊讶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设计颜雪娇的人,竟然会是秀竹。 她怔怔一刻,重又把那幅画像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对颜雪怀说道:“这画像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李绮娘更加惊异:“这,这,这不像是暗门子会做的事啊。” 颜雪怀点点头:“琉璃是斥侯营里出来的,那个婵娟和林妈妈能从他的眼皮底下逃走,有哪个暗门子有这样的本事。” 想了想,颜雪怀又叮嘱道:“娘,无论婵娟是不是颜雪娇,这些日子您都要小心一点,咱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咱们在明,她们在暗。” 李绮娘想到的却是女儿和柴晏的事。 虽然她和颜昭石和离了,但是女儿却还是姓颜的,在外人看来,女儿和颜雪娇就是堂姐妹。 颜雪娇做了暗门子,颜家人远在平城,被连累的只会是怀姐儿。 若是日后怀姐儿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倒也无所谓,偏偏这孩子谁也不喜欢,就只钟意柴晏! 李绮娘记挂着这件事,晚上打烊后,齐慰过来接她,轻而易举便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忧色。 “出了什么事?”齐慰柔声问道。 李绮娘心里的忧虑,自是不能对女儿说,可是面对齐慰,她又觉无从说起。 “没有,阿姐明天就来了,我就是惦记她了。” 齐慰温柔地看着她,忽然问道:“周大当家这次要在京城住上一阵子吧?” “嗯,阿姐来信说要等明年开春再走。”李绮娘微笑。 “那到时我登门拜访可好?” 齐慰的目光中满是期待,李绮娘忽然不敢去看他了,她知道齐慰口中的“登门拜访”是什么意思。 齐慰,是要上门提亲吗? “别,你别去。”李绮娘绞着手指,不知何时,脸上飘上两朵红云。 “为什么?阿绮,周大当家不但是你的阿姐,她还是为国为民的女中豪杰,我去拜访她有何不妥吗?” 齐慰说得一本正经,可不知为何,李绮娘却听出一丝赖皮的味道。 李绮娘可不会兜圈子,她的风格一向都是砍瓜切菜,干脆俐落。 “我不想再嫁,我一个人也能供小满读书,再把怀姐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就算将来他们全都成亲了,我也能帮他们带孩子,再赚钱贴补他们。” 李绮娘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她明明不想再嫁,可她却又不忍心拒绝齐慰对她的示好,是的,她不忍心。 “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和你说清楚的,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嫁的,我不会给怀姐儿找继父,不,永远也不。以后你不要再来接我,也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你是好人,我不想耽误你。” 李绮娘狠下心,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完,她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脸上却没有了血色。 齐慰却和她完全相反,他笑着摇摇头:“阿绮啊,我没有逼你再嫁,而且,你也没有耽误我啊。我的发妻已经去世十几年,我如果想要另娶也不会等到现在,前面的十几年我没有想过,现在上了年纪,更不会着急。 况且,我来接你,和你是否嫁给我没有关系。 阿绮,你知道吗?每天接你回家的时候,是我一天之中最放松最舒服的时间。 阿绮,你不能太狠心,把我这短暂的快乐也要剥夺吧,这样对我不公平,你说对吗?” 李绮娘呆了呆,她明明已经说得斩钉截铁,可齐慰的这番话说出来,她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第三二五章 细作 见李绮娘发呆,齐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李绮娘的手。 “你不想给怀姐儿找继父,那你想不想给小满找个师傅呢?” 齐慰听出来了,刚才李绮娘在说到不给怀姐儿找继父的时候,神情非常激动。 恐怕,这才是李绮娘真正的心结。 “师傅?你吗?”李绮娘不知齐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忘了把手抽出来。 “是我啊,据我所知,明年春天,皇长孙便会去陆二先生的书院读书,小满和董家的小公子,想来也会同去,陆二先生的书院除了读书,还教弓马骑射,陛下希望我能在闲暇时去指导指导,我答应了。” 李绮娘又惊又喜:“真的吗?太好了,小满若是知道一定很开心,他很崇拜你。” “真正教他们的不是我,我只是抽空去上几次而已。不过,小满若是想学,我可以在私底下教他。我见过他几次,那孩子很聪明,也很懂事,就是还有些瘦弱,不如董家小公子活泼壮实。” 其实小满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长胖长高了,可是和小牛犊子一样的董小白相比,还是有些瘦弱了。 齐慰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李绮娘的心槛上:“小满太文静了,要是能和怀姐儿匀匀就好了。” 她家怀姐儿,除了睡懒觉,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李绮娘虽然希望女儿能文静一点,可是她也从来没有逼着女儿学女红,只要女儿高兴,那就是最好的。 “没关系,有我呢,以后有时间,我就教他,用不了几个月,保证把他的身子骨练得壮壮实实,所以让我给他做师傅,你觉得还行吗?”齐慰很认真地问道。 李绮娘给逗笑了,刚刚的强硬,在这一笑之间便土崩瓦解。 齐慰乘胜追击:“如果我没有猜错,此番周大当家进京,七皇子和怀姐儿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李绮娘没有否认,她也的确是这样想的,虽然女儿说她只是试试,可也试了有一阵子了,柴晏下衙就往她家跑,两人天天见面,还一起去看武戏,李绮娘觉得,这亲事的确该定下来了。 尤其是那一次,被她撞见,那两人前后脚从财伯种菜的小院子里出来,鬼鬼祟祟 的,过后她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 “嗯,该定下来了。就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定,我看有好几次,七皇子想要和我说什么,可都被怀姐儿拦住了,唉,这孩子啊。” 一缕发丝垂下来,李绮娘想要伸手拂开,却忽然意识到,她的手竟和齐慰的手握在一起。 李绮娘脸上一红,慌忙把手抽出来,齐慰抿唇笑了。 “怀姐儿不是普通姑娘,你把她教导得很好,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如何去争取,等她觉得火候到了,就不会再拦着七皇子了。” 夜风习习,齐慰轻言细语,如同春风,吹散了李绮娘心中的阴霾。 李绮娘索性把颜雪娇可能做了暗门子的事情说了出来,齐慰点点头,安慰她道:“她们能在七皇子手里逃脱,七皇子必然不会放手不管,你放心吧,真若是查明那个婵娟就是颜雪娇,七皇子也不会让她影响到怀姐儿。” 李绮娘悬了一天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把李绮娘送回青萍巷,齐慰嘴边的笑意便没有了。 回到国公府,齐慰便叫来了福生:“你认识七皇子身边的人吗?” 福生点头:“我认识珍珠和玛瑙,他们在我祖母家里住过,不过七殿下把珍珠给颜姑娘了,但是玛瑙还在七殿下身边。” “嗯,那你明天见见玛瑙,把咱们在平城抓到鞑子细作的事,告诉他。” 平城抓到鞑子细作的事,是在太子和柴晏回京之后发生的。 担心打草惊蛇,齐慰封锁了消息,由于并未在细作身上问出口供,因此也没有上报。 这件事,便只有齐慰和他身边的几个亲信知晓。 次日,柴晏去上衙,玛瑙闲着没事,想去找珍珠玩儿,还没走到青萍巷,便遇到了福生。 “咦,玛瑙,这么巧啊,你没跟着七殿下去衙门?” 福生一脸的久别重逢,玛瑙连忙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哎哟,福生少爷,你跟了我一路,也累了吧?” “不累不累,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下次就不必兜兜绕绕四五条街了。”福生笑出八颗大白牙。 玛瑙出门便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却没想到竟然是福生。 他曾听极可靠的人说过,齐福生,不,欧阳文韬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是出了名的蔫坏。 “福生少爷,你找小的有事?”玛瑙问道。 福生四下看看,这个相遇的地方是他选的,很是不错。 “我在平城时听说了一件事,咱们的人截获了一份情报,情报上是齐家军军备库的明细,往细里一查,查出泄密的竟是军备库里的一名吏目,去抓吏目时,发现这人已经被灭口了。 吏目的妻子说他很少回家,平时有空就去桃树胡同找一个名叫花五娘的暗门子。 花五娘和人称花妈妈的老鸨子杀了吏目之后便逃跑了,找到她们时,花妈妈先是拼死反抗,且武功高强,见寡不敌众,花妈妈一刀捅死花五娘,然后又当场自尽。” 福生讲完故事,便飘然离去,留下玛瑙独自在风中凌乱了许久,索性也不去找珍珠了,估摸着快到午膳的时候,他便去了刑部衙门。 宫里的饭菜已经送来了,柴晏刚吃了两口,玛瑙便气喘吁吁跑进衙门。 刑部衙门一般时候,是不准他们这些小厮们随便出入的,但是中午除外,官员们的小厮有来送饭的,有去买饭的,出出进进,只要和守门的说一声,便不会有人阻拦。 玛瑙把福生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柴晏的眉头越锁越紧,这不是什么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这案子有头没尾,齐慰便给压下了。 齐慰应是听说婵娟的事了,便打发福生来把这件事告诉他。 齐慰是怀疑婵娟和林妈妈是鞑子的细作? 在此之前,柴晏可没想过这么多。 如果那对母女真是鞑子细作,那么这件事便复杂了。 第三二六章 纤云 柴晏如今在刑部观政,这段日子他几乎把刑部档案房里的陈年旧案全都看遍了,其中便有几起细作案。 但凡事关细作的案子,全部属于秘档,若非柴晏是皇子,傅文明也不会给他看。 傅文明是刑部堂官,内阁大学士。 柴晏记性很好,把那几起案子细细回想了一遍,其中最近的一起,倒是与平城花五娘的案子有相似之处。 这起案子发生在十年前,叫做长相思的花船上,一位名叫纤云的花娘弹得一手好琵琶,爱慕者无数。 好景不长,纤云去诗会弹曲助兴时,被人杀死,而杀死她的,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王甲。 王甲被抓后招供,他之所以会杀死纤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纤云号称卖艺不卖身,王甲为了纤云,前前后后花了几千两,也就是摸了摸纤云的小手。 越是如此,王甲便越是认为纤云不同于其他女伎,在此之前,他正在筹银子,想给纤云赎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纤云与一个相貌猥琐的男人举止亲热,他让人找那男人打听,原来纤云早已委身于此人。 而那人的身份,既非富家老爷,也非风流才子,只是大户人家的管事而已。 听说纤云出来参加堂会,王甲便找到纤云,问她和那人的事,纤云居然承认了,王甲气不过,便把纤云推下楼梯摔死了。 表面上这就是情杀,可是细查之下才发现,与纤云相好的那个猥琐男人,竟是兵部侍郎府里的人,他的亲外甥便是侍郎身边的书僮。 纤云是细作! 可惜真相大白时,纤云已经死了,她在京城里是否还有同伙,已经无法查到。 这个案子与平城花五娘案的相似之处便是,两人都是娼门人,两人接触的都是小人物。 纤云案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件案子。 柴晏忽然想起,婵娟身边有个林妈妈,花五娘身边也有一位武功高强的花妈妈,那么纤云呢? 十年前,傅文明还是刑部侍郎,当年发现纤云真实身份的就是他。 柴晏立刻便去见傅文明,傅文明没想到,柴晏会对十年前的旧案感兴趣。 且,柴晏开门见山,直接便问起纤云所在花船上的鸨母。 傅文明说道:“纤云的身份确定之后,我们立刻捉拿了长相思的所有人,当天夜里,那名鸨母便在狱中自尽了。” 柴晏蹙眉,花五娘那个案子里的花妈妈,也是自尽的。 “长相思的其他人呢?”柴晏问道。 “嗯,长相思挂牌子的,有三位姑娘,纤云是其中的头牌,另外两位,连同龟公琴师等人,前前后后审了一年,那两个姑娘没能熬过去,全都死在狱中了,其他人后来全都放出来了。” 因此,没人知道那两个姑娘是否也是细作,也没人知道纤云是否还有同伙。 都是死无对证。 见柴晏若有所思,傅文明问道:“殿下忽然问起此案,可是又有新的线索了?” 齐慰既然把花五娘案压下来了,柴晏自是也不想告诉傅文明,便笑着说道:“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个案子了,觉得挺有意思。” 傅文明点点头,这么严谨的案子,却被说成挺有意思? “嗯,若是殿下觉得有意思,不如抽空再查一查。” 柴晏被派来刑部观政之前,皇帝便召见了傅文明,让他给柴晏多安排差事,若是没有差事,那就把陈年旧案全都拿给他看。 总而言之,不能闲着。 傅文明没敢问为何不能让七皇子闲下来,他也猜到几分。 据说七皇子被皇后宠得没边了,人送外号七阎王。 想来,皇帝他老人家,是担心七阎王闲下来会惹事生非吧。 傅文明让柴晏去找纤云案的新线索,若是刑部的其他人,一定会觉得自己这是走路踩到了狗大便,可是柴晏却很高兴。 他终于不用每天耗在衙门里看卷宗了。 柴晏喜滋滋接了差事,便出了刑部......去找颜雪怀了。 颜雪怀没在青萍巷,她在看董大傻子和陆精致吵架。 陆精致就是陆景行,这外号是董万千给取的。 自从陆精致被派来帮忙,他和董万千的战争便没有停过,两人天天吵,颜雪怀是恰好碰上而已。 颜雪怀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他们为什么吵,总之,用小田的话说,他家公子无论做什么,董大姑娘都不满意。 小田是陆景行的长随,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董万千叫他小添乱。 不过,小田也说了,董大姑娘和他家公子吵架,从来也没有吵赢过,因此,董大姑娘越战越勇。 颜雪怀被两人吵得头疼,索性自己走了。 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没走多远,颜雪怀就感觉有人跟着她。 她默不作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却忽然转过身来,后面的人措不及防,把整张脸暴露出来。 颜雪怀怔了怔,跟踪她的人居然是个姑娘。 有点面熟,颜雪怀很快便想起来了,这是方宝珠! 就是曾经与罗公子订过亲的方家姑娘,闯到李食记捉奸的那位! 颜雪怀四下看了看,方宝珠只有一个人,身边没有丫鬟。 穿着打扮也和上次的风格不同,靛蓝色的粗布棉斗篷秃秃没啥款式的银簪子,脸上也没施脂粉,冻得通红,耳朵上没有耳坠子,而是一对上年纪婆子们常戴的银耳钉。 方宝珠这一身打扮,已经不像官家小姐了。 颜雪怀有些奇怪,方大江出事以后,方宝珠来李食记时还是穿金戴银,难道方家现在的处境,还不如以前? 比方宝珠的打扮,更令颜雪怀好奇的,就是方宝珠居然会跟踪她! 颜雪怀可以肯定,那次在李食记,方宝珠并没有看到她。 她们两个人,理应不认识。 “你跟着我做什么?”颜雪怀没好气地说道。 “我,我,我知道你是李食记的少东家!”穿着打扮虽然变了,可方宝珠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依然如故。 娘子且留步 第三二七章 云盼 “是啊,我就是李食记的少东家,有事吗?”颜雪怀不想搭理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她要回家准备准备,周大当家晚上就要到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方宝珠咬字很重,像是生怕她说出的话没有份量,被风一吹便烟消云散。 颜雪怀哼了一声:“爱谁谁,我没兴趣。” “胡说,你别装傻,你知道我是谁,你肯定认识我!” 方宝珠索性上次一步,挡在颜雪怀前面,拦住去路。 颜雪怀在心里骂了声大傻叉,脸上却露出笑容:“哎哟,我认识的多了,看到刚刚跑过去的那条狗吗,它叫阿花,你知道阿花为何在街上乱跑乱吠吗?因为它是条傻狗。” 方宝珠被颜雪怀说得头昏脑胀,什么阿花,什么傻狗。 她正错愕着,颜雪怀伸手便把她推开,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方宝珠被颜雪怀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番话是在骂她! “你别走,你等等,你说,你和姓罗的是不是一伙的?” 颜雪怀人高腿长,走路如风,已经走出很远,方宝珠跺跺脚,小跑着追了上去。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你和姓罗的是不是勾搭连环,一起坑我?” 颜雪怀给逗乐了,勾搭连环?这个词她只听说书先生讲过。 到了今天,这位方大姑娘居然认为罗公子是和李食记的人勾结起来算计她? 这人脑子里面灌了多少水,怕是能撑船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你笑啥?” 颜雪怀嘴角那抹嘲弄的笑容,伤害了方宝珠的自尊心,她很生气。 颜雪怀忽然有点可怜这个人了。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宝珠有多么可怜,就有多么可恨。 “你自己脑瓜子进水,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傻得冒泡?那个姓罗的是什么东西,他配和我勾结吗?” 方宝珠怔了怔,问道:“你真没和他勾结起来一起算计我?” 颜雪怀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和这种人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方宝珠去又追了上来:“你等等,你等等,你们家现在做着酒水生意,所以你一开始就认识罗清,对吧,那天罗清去李食记,其实是冲着你去的,你长得比狐狸精还要好看,他肯定是去找你的。” 颜雪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方宝珠,硬生生给气乐了。 说她长得比狐狸精还要好看,这是夸她呢,还是骂她呢? “我说这位姑娘,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罗清喜欢的是男人,哪怕他面前的是天仙,只要天仙不是男的,罗清也不会多看一眼,那你说,他找我干嘛?谈生意吗?哪里谈了,谈的啥,你见到了,还是听到了?” 方宝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睛却越瞪越大,只是眼圈儿却红了。 “我爹要把我许给一个老头子做填房了,如果不是罗清,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我就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颜雪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一长串国骂硬生生吞了回去。 “以前你家有权有势,他当然要哄着你,把你供起来,现在你家还有什么?罗清原本就不喜欢你,只不过是看上你家的权势而已。” 方宝珠忽然捂住了耳朵:“不是,不是,不是!” 颜雪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这姑娘心里其实早就明白了,便就是不肯相信而已。 颜雪怀摇摇头,转身走了,这一次方宝珠没有追上去,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在路人诧异的眼神里,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奔着跑了。 颜雪怀连头都懒得回,直接回到青萍巷。 她万万没想到,原本以为晚上才到的周大当家,此时正在青萍巷,而且正和柴晏闲话家常。 颜雪怀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姨母,您到得这么早?哎呀,我还想出门迎接您呢。” 周大当家笑着把颜雪怀拉到身边,仔细打量着她:“嗯,比上次我回来时,出落得更好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咦,是不是大当家的甥女回来了?” 随着声音,一个女子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女子二十多岁,五官秀丽,身材娇小,穿了一件海棠红的妆花褙子,明媚的颜色,将她衬托得宛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传说中的李云盼! 颜雪怀没想到,李云盼竟然是个小鸟依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娇小女子。 她见过周大当家和周扫尘、周除垢,因此便先入为主,以为李云盼也是这样的。 八岁杀人,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李云盼,谁能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样子呢。 周大当家笑着介绍:“你猜对了,这就是我的外甥女,你叫她怀姐儿就行了,怀姐儿,这是我小姑李云盼,你叫她盼姑姑就行了。” “盼姑姑。”颜雪怀上前一步,给李云盼见礼。 李云盼向旁边伸出手去,一名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递过一只锦匣,显然是早有准备。 李云盼接过锦匣,顺手便递给颜雪怀:“乖,真是好孩子,我一看就喜欢,这个拿去玩吧。” 颜雪怀谢过,李云盼却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柴晏,上下打量,然后笑着点点头:“长得不错,怀姐儿眼光还行。” 这两句话,让柴晏和颜雪怀全都红了脸,他俩的这点事,至今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说出来。 何况还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还不熟悉的李云盼。 “你们两个不要管她,她就是个人来疯的”,周大当家笑着打圆场,又道,“怀姐儿,你找个人去给你娘报个信,让她今天早点回来。” 哪里是找人报信,分明是让他们两个出去缓一缓,小年轻脸皮薄。 颜雪怀出去,柴晏便也找个借口跟了出去。 “现在还没到下衙的时间,你怎么就来了?我有件事正想告诉你呢。” 柴晏连忙解释他提前下衙的原因,又问:“巧了,我也有事想要告诉你,你先说吧。” 颜雪怀便把李绮娘认出画像上的婵娟,很可能就是颜雪娇的事说了一遍。 柴晏吃了一惊,那个婵娟真的是颜雪娇吗? 第三二八章 贤妻 颜雪怀和柴晏认识两年了,柴晏不是沉不住气的人,看他满脸的惊讶,颜雪怀心里咯登一声。 “莫非这件事还有内情?”颜雪怀问道。 柴晏点头:“嗯,早前平城有两名细作扮成母女,女儿名叫花五娘,她利用暗门子的身份,接近一些小人物刺探情报。无独有偶,十年前京城有一个名叫纤云的清倌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刺探情报。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派人去调查婵娟的客人了,若她和林妈妈真是细作,从这些客人身上应该能够看出端倪。” 颜雪怀就像听话本子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柴晏:“就凭颜雪娇的智商,她能当细作?” “智商?什么智商?”柴晏不解。 颜雪怀意识到自己又走错村子了,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颜雪娇不太聪明的样子,被人骗了还要给人数钱,细作的门槛这么低吗?” 颜雪怀之所以不相信颜雪娇是细作,不仅是因为颜雪娇被人拐骗,还有她脑海里残存的记忆。 颜家长房一家六口,所有的心眼全都长到颜景修一个人身上了。 颜景修是真的聪明,颜雪娇是自做聪明。 柴晏也想起颜雪娇被拐走的事了。 当时琉璃他们查到的消息,翠仙阁老板给秀禾找来的那三个骗子,虽是行家,可是在这一行里也只是二三流的角色,就凭她们,也能轻而易举把颜雪娇从家里拐走,而且还是自愿走的,柴晏还记得,当时他听说这件事时,随口说了三个字:“傻子吧。” 颜雪娇虽然不是傻子,可也不是聪明人。 “细作的门槛当然不会低到哪里去,无论是大魏还是鞑子,但凡是能派到京城来的细作,哪一个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 颜雪娇从被拐走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除非她是天才,否则绝不可能。” 柴晏说到这里,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见他忽然沉默,颜雪怀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她没有打扰,默默把花五娘、纤云,连同婵娟的事梳理一遍,她想起婵娟身边的林妈妈,花五娘也是以母女的身份出现。 颜雪怀忽然开口问道:“对了,花五娘身边的妈妈呢,抓到了吗?” 柴晏答道:“花妈妈武艺高强,被官兵追捕时,见寡不敌众,她杀死花五娘后自尽了。” 颜雪怀的嘴角动了动,原来如此啊。 “那个纤云呢,她既是清倌人,想来有花船或者花楼吧?鸨子婆呢,也是细作吗?” 闻言,柴晏便笑了,当时他也着重问了鸨母的事,他和香菜,已经心灵相通了吗? “鸨子连同长相思的人全部被抓,之后鸨子便自尽了,至于她是不是细作,无从查起。” 颜雪怀显然很满意,她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我猜真正的细作不是花五娘和纤云,她们只不过是细作手中的工具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细作是她们身边的妈妈?可是她们肯定是知情的。”柴晏说道。 “对啊,她们当然知情。一年时间,甚至更短的时间,不能培养出合格的细作,但是却能学会如何从蠢男人身上刺探消息,即使她们在这方面欠火候也没关系,她们的妈妈,也就是那位真正的细作会随时指点她们,配合她们,为她们查缺补漏。 你们只看到花妈妈武功高,纤云案里自尽的鸨母呢,还有婵娟身边的林妈妈,她们或许和花妈妈一样,都是隐藏的高手。 花妈妈杀死花五娘后自尽,纤云死后身份暴露,鸨母狱中自尽,若是婵娟真是颜雪娇,那她看到我之后连夜逃走,若是她没有逃走,或者同样身份暴露,林妈妈是不是也会像花妈妈那样,一刀杀了她呢。” 颜雪怀娓娓道来,柴晏听得两眼冒光。 俗话说娶妻娶贤,他家香菜是又美又贤。 柴晏简直太佩服自己的眼光了,他一眼就看上的,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看到柴晏的眼神越来越飘忽,颜雪怀就知道他走神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柴晏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柴晏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颜雪怀瞪他一眼,把手指抽了出来:“我和你在谈正事,你想什么呢?” “我也在想正事啊,我能否封王的正事。”柴晏大言不惭地说道。 颜雪怀怔了怔,随即使明白他所谓的正事是什么了。 皇帝金口御言,亲事定下来,柴晏才能封王。 “呸!”颜雪怀翻个白眼。 柴晏凑近她,得意地说道:“傅阁老让我去查纤云的旧案,以后我不用每天都留在衙门里了,我终于可以去查案了。” 其实就是让他查找旧案的新线索而已,并非是独挡一面去办案,但至少是能参与案子了,这对于柴晏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 颜雪怀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好好干,我看好你的。” 柴晏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前途啊,无官无职,连个爵位都没有,不过是个白身而已。” 好吧,几句话便又绕到封王这件事上了。 他二哥也没有封王,有做伴的,柴晏着急吗? 他当然不急! 他只是着急娶媳妇了。 见颜雪怀丝毫没有同情他,柴晏在心里连说几遍“狠心的女人”,可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没办法,他喜欢这个狠心的女人。 “怀姐儿,谢谢你帮我分析,令我茅塞顿开,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谁是你的贤内助了?”颜雪怀提起裙子,便要踹他。 柴晏笑着躲避,嘴里却不肯吃亏:“你啊,你是我的贤内......哎哟,你别踹我啊,哎哟,我的腿断了,真断了......” 周大当家放下茶盏,对李云盼说道:“我看啊,真要让人去给阿绮送信了,怀姐儿是指望不上喽。” 李云盼眯起眼睛,想说什么又咽下了。 她还挺喜欢大当家的这个外甥女的,小姑娘干净俐落,浑身上下透着精神,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就是,小小年纪怎么就想不开呢,天底下好看的男人那么多,她才遇上一个,就跟人好上了? 想不开,真是想不开。 第三二九章 鞭法 周大当家要来京城的事,董万千和董小白也听说了,两人回家时顺便和陆林也说了,于是到了周大当家要回来的正日子,陆林便派人把董小白,连同董万千一起接回家去了。 人家一家人团聚,他们这两个外人还赖着不走,那就是给人添乱。 可是董万千对周大当家太感兴趣了,不,应该说是崇拜! 董万千只是凭借从颜雪怀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对周大当家崇拜得五体投地,周大当家符合她对英雄豪杰的一切想像。 上一次周大当家匆匆来匆匆走,恰好那两天董万千回自己家了,后来得知周大当家来过,她后悔得用头撞墙。 所以这一次,董万千可不想再次错过见偶像的机会。 没错,就是偶像,这是颜雪怀说的。 因此,董家姐弟只是万般不愿地在自己家里待了一天,便又跑回了青萍巷。 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来还算安静的青萍巷立刻便热闹起来,颜雪怀和小满,带着董家姐弟过来给周大当家见礼。 看着面前的周大当家,董万千眼里都是星星,咧着嘴,只会冲着周大当家傻笑。 周大当家一早就知道董家姐弟经常住在青萍巷,所以这次回京,她便给他们准备了见面礼。 给董万千的是一本发黄的旧书,书本上有四个字,董万千只认一个“鞭”字。 没错,她能认识这个“鞭”字,是因为她练的就是鞭子。 颜雪怀小声告诉她:“这是胡家鞭法。” 董万千先是一怔,然后啊的一声惊呼,倒是把颜雪怀给吓了一跳。 周大当家微笑着问她:“你听说过胡家?” 董万千拼命点头:“听说过,听说过,我爹说的,他说胡家没有人了,可惜胡家的鞭法,没能传下来。唉,我爹一准儿是瞎说的。” 周大当家笑着眯起眼睛,她很喜欢眼前这个有点憨的姑娘。 “令尊没有说错,胡家的确没有人了,鞭法也没能传承下去,机缘巧合,前些年我恰好得了这本鞭法。可惜我身边没有练鞭的,这鞭法便压箱底了,听说你练的恰好是鞭子,便拿来给你,也不知胡家鞭法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向披靡,你练练试试吧。” 董万千的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了,摇头摆尾,颜雪怀后悔没给她安条尾巴,否则此时还能增加效果。 “我练,我今天就开始练,周大当家,等我练会了,我甩鞭子给您看。” 周大当家送给董小白的,是一张弓。 董小白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弓箭见得多了,初见这张弓,他虽然规规矩矩道谢,可是却不见多少惊喜。 周大当家走过去,伸手拿起那张弓,右腿弓起,轻而易举便将弓拉得满满。 她把弓弦归于原位,把弓放回原处,对董小白说道:“拉拉试试。” 董小白虽然年纪还小,但力气却不小,就连柴浩也对他的力气佩服不已。 可是董小白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拉开这张弓。 他的小脸胀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用力太大憋红的,还是因为拉不开弓给羞红的。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你这个年纪,拉不开这张弓才是正常的,好好练。” 董小白恨不能现在就去练,太丢人了,他长这么大,就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不过,董小白对周大当家也佩服起来了,太牛了,那么重的弓,周大当家没费力气就给拉开了。 回到书房,董小白还在郁闷,他竟然连弓也拉不开,拉不开啊,若是传到青云岭,让弟兄们知道了,那还不要笑掉大牙? 还有他爹,一定是笑得声音最大的那一个。 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傻爹啊! 董小白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有气无力:“馒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满还是第一次看到董小白流眼泪,虽然眼泪还没有流下来。 “大白,你不要灰心,你一定能把那张弓拉开的。” “拉开有什么用?等我把这张弓拉开的时候,周大当家一定早就能拉开更重的弓了。”董小白很委屈,他吃亏就吃在他长得太慢了,若是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变成二十多岁,他一定能把这张弓拉开的。 小满还是很珍惜他的朋友的,他看着董小白无精打采的模样,只好绞尽脑汁开导:“大白,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比我和耗子的力气都要大。” “连这张弓都拉不开,我算哪门子力气大?” “你虽然拉不开弓,可你会打弹弓啊,你的弹弓打得很准,我没见过比你打得更准的。” 小满没有夸张,董小白的弹弓真的厉害,他也学过打弹弓,可无论他怎么打,都不如董小白。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还会打弹弓呢。” 董小白原本阴云密布的小脸,刹那间便恢复了活力。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挂在墙上的弹弓就往外跑。 “大白,你去哪儿,今天的功课你还没做完呢。”小满是好学生,黄先生让他督促董小白学习。 “哎哟,你别催了,我今天保证把功课做完,我现在要去周大当家面前露一手,我要让周大当家知道,我不是没用的草包,我虽然拉不开弓,可我会打弹弓啊,我的弹弓京城无敌!” 董小白拿着弹弓子,也不管小满了,转身便跑去见周大当家。 周大当家正和李绮娘在说着什么,董小白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见来的只有董小白,小满并没有跟着,正觉奇怪,董小白便说道:“周大当家,您一定要看看我打弹弓,我的弹弓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说着,他拿起手里的弹弓子抖了抖,董小白没有吹牛,他的弹弓子即使不能百发百中,至少也能打遍京城无敌手。 李绮娘没想到董小白会这么较真,真是小孩子啊。 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惹得阿姐厌烦啊。 李绮娘正想让董小白去找董万千,可是她还没有开口,便听周大当家说道:“把你的弹弓子给我看看,可以吗?” 董小白手里的弹弓子,其实是小满的。 小满的弹弓子是董小白送给他的,可惜小满技艺有限,至今为止,学无所成。 娘子且留步 第三三零章 弓声 董小白把弹弓子拿给周大当家的时候,还自豪地说了一句:“这是我爹做的。” 周大当家看看他,神情严肃,与先前那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判若两人。 董小白天不怕地不怕,却也被震摄地后退了一步。 能做大当家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 李绮娘也感觉到周大当家的变化,她屏住呼吸,注视着周大当家的一举一动。 周大当家接过那只弹弓子,反复看着,忽然,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潮冷的空气透过打开的窗子扑面而来,周大当家立于窗前,似是感觉不到寒冷。 她用双手托起弹弓,明亮的光线下,弹弓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弹弓子不大,一看就是做给小孩玩的,但做工非常精细,与常见的用树杈做的不一样。 弓杆是竹子的,里面衬了坚固的牛角,再配上特殊处理过的牛筋,既有弹性又有力道。 周大当家的目光落在弓杆上,手指在弓杆上细细摩搓。 李绮娘想起来了,这个弹弓上雕刻着花纹,不过她没有细看,莫非是这些花纹引起了阿姐的注意? “阿姐,这个弹弓......”李绮娘忍不住问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大当家便转过身来,李绮娘这才看到,周大当家已经泪流满面。 李绮娘吓了一跳,就连董小白也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了,周大当家怎么能会哭呢?一定是他睁眼的方式不对,他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睁开,还是不对,再闭上,再睁开,不对,不对,周大当家真的哭了! 董小白忽然想去找姐姐,告诉姐姐原来周大当家也会哭,可是他走不了,他的手腕被周大当家抓住,周大当家的手很凉,力气却又很大,董小白想要挣开,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在哪儿?哦,对了,你说这是你爹做的,你爹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你爹叫什么名字?”周大当家的声音嘶哑,但是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董家姐弟既然时常住在青萍巷,周扫尘自是早就把他们的来历打听清楚了。 他们的父亲,是青云岭的大当家,孤儿,做过乞丐,也做过混混,好勇斗狠,极重义气,身边汇集了一群小兄弟。大家都叫他董老大,真名不详,或许就没有名字。 董小白怔了怔,道:“我爹叫董老大......” “你说这弹弓是你爹做的,那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弹弓上刻的是什么?”周大当家问道。 董小白的目光落到周大当家手里的弹弓上,他爹说过吗?好像是说过的。 说过什么?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董小白仔细回忆,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是诗吧......” 他的眼睛忽又亮了起来:“馒头知道,上次他说过的,我去找他!” 董小白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小满的声音:“不用找了,我来了。” 刚刚董小白像头暴躁小牛一样跑过来,小满开始时没想管他,可是董小白走了之后,小满就觉心神不宁,担心董小白会惹周大当家不悦,他还是找过来了。 可是他刚到,就看到周大当家神情古怪地站在窗前,小满便没敢进来。 他一直站在门外,隔着打开的窗子,他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也听到董小白提起他来。 其实周大当家刚才也看到小满了,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弹弓上面而已。 李绮娘见小满进来,连忙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周大当家看向小满,比起刚刚,她的神情已经缓和下来,微笑着对小满说道:“那你说说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嗯”,小满点头,像平时在学堂里那样,摇晃着脑袋,大声朗读,“铁马去追风,弓声惊塞鸿。” “对对,就是这个,我爹说过,不过我给忘了。”董小白连忙附和。 李绮娘愕然,这上面雕刻的是诗?不是花纹? 周大当家笑着点头,摸摸小满的脑袋,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念的真好,习过籀文?” 小满摇头:“没有习过。” 李绮娘不知道什么是籀文,但是小满竟然能把像花纹一样的字全都认识,李绮娘很为儿子自豪。 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小满有些不好意思:“我跟着卫先生修补古籍时,看到过这样的字,卫先生说这是大篆,卫先生还说,我若是想学金石,必须要懂得这些,卫先生还说,欲速则不达,所以我还没有习过籀文,也不会写,只是认识几个字而已。” 周宣王时,太史籀作《大篆》十五篇,因其为籀所作,故世称“籀文”。 大篆传至今日,多见于钟鼎彝器,与后来常用的小篆相差甚多,李绮娘的学问都在帐本上,她把诗句当成花纹也属正常。 董小白大声说道:“对,就是这两句诗,嘿嘿,我没背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周大当家看向董小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她轻声说道:“这是你爹亲手刻在上面的,对吗?” 董小白使劲点头:“对啊,我爹可会做弹弓子了,我家里还有好几个,都是我爹做的,上面也都刻着这样的诗。” 周大当家仔细端详着董小白,似是想在他的小脸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长得不像你爹?”周大当家问道。 董小白咧嘴笑了:“周大当家是怎么知道的?我爹说我姐和我长得都像我娘。” 周大当家微笑颔首,对董小白和小满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出去玩吧,回头我再看你们打弹弓。” 董小白有些遗憾,他很想让周大当家见识一下他的本事,他想说什么,小满却已经拽着他往外走了,董小白无奈,只好由着小满把他拖出去。 两人出去,小满顺手关上房门,又走到窗前,细心地把敞开的窗子重又关上。 董小白说道:“馒头,你干嘛拉着我出来,弹弓子还在里面没拿出来呢。” 小满很无奈地看着他:“你好像有点傻啊。” 两个小的全都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周大当家和李绮娘。 李绮娘心中忐忑,她问道:“阿姐,这弹弓,还有这两句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三一章 长兄 “阿绮,你记得我对你说过,大哥叫什么名字吗?”周大当家问道。 李绮娘怔了怔,心里的疑惑更甚:“大哥单名一个弘字,周弘。” 周大当家颔首:“弘,弓声也。” 弓声? 李绮娘立刻想起刻在弹弓上的两句诗。 铁马去追风,弓声惊塞鸿。 “这诗......” 周大当家微笑,眼中却又噙了泪水:“大哥的名字,便取自这两句诗。我们周家自太祖立朝后便镇守边关,代代相传,直到甲子案发...... 大哥小时候便以自己的名字为荣,五岁时,他吵着让父亲教他射箭,可他拉不开弓,父亲便给他找开一把弹弓,后来他长到八、九岁时,箭法已经很好了,可是他最喜欢的却还是弹弓。 他不但喜欢打弹弓,还亲手做了好几只弹弓,还把他喜欢的那两句诗刻在弹弓上。 为了刻这两句诗,他还特意去请教了府里的一名擅长金石的幕僚,幕僚说用大篆更显古雅,于是大哥便让幕僚写好,照着刻在弹弓上。” 心中的疑惑猛然变成事实,李绮娘不知是惊还是喜,更或者,是痛! 她与父母兄姐分离时,刚满周岁,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她没有一点记忆。 周大当家说起往事时,李绮娘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感同身受!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面容模糊的小男孩,用刻刀笨拙地在弹弓上刻着字,刻完,他得意地拿到妹妹面前,告诉妹妹,这诗里有他的名字,长大以后,他也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做一个守边的大将军。 李绮娘的眼睛模糊了,她颤抖着双手,再一次拿起那只弹弓。 这只弹弓已经在小满的书房里挂了许久,李绮娘不止一次擦拭过,可是她从不知道,这只弹弓竟然如此沉重! 沉重得如同父母嘎然而止的年纪生命,沉重得如同三十年的岁月沧桑! “董,董......董老大是大哥?” 李绮娘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她把弹弓捂在胸口,坚硬的弓柄硌着她,那么近,那么真实。 周大当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先不要着急,让我好好查一查。” 李绮娘不住点头,她搜肠刮肚,回忆着与董家姐弟有关的点点滴滴。 “陆二爷就在京城,他说不定会知道一些事。 万千与怀姐儿特别亲近,你说这是不是血缘的原因? 对了,我从未听他们姐弟提起过他们的母亲,也没有听他们提过祖父母和其他亲戚。 等怀姐儿回来,让怀姐儿问问万千,万千毕竟比小白大了几岁,说不定知道一些......” 周大当家拍着妹妹的肩膀,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你不要这么急,这件事情交给我,董家是江湖人,我也是江湖人,总比你这个开酒楼的多些门路。 你也不要急着去和那两个孩子认亲,别吓着他们。 算了,你去厨房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你还不给我多做些好吃的? 还有你那准女婿,一会儿说不定又来蹭饭了。 对了,今天上午我进宫时,皇后娘娘可说了,她想见见怀姐儿,你想好没有,他们两个的亲事,该怎么办?” 周大当家的一番话,终于把李绮娘打回了现实。 对啊,她闺女的亲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哎呀,怀姐儿进宫要穿什么衣裳,我倒是给她缝了几件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穿进宫去,还有首饰,她不喜欢满头珠翠,我只好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她打了几件,银楼还没有送过来,阿姐,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银楼再给她挑几件......” 周大当家笑着摇头,这是天底下当娘的通病吧,只要提到孩子,别的事都要靠边站。 尽管如此,李绮娘还是把弹弓的事,偷偷告诉了颜雪怀。 可想而知,颜雪怀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颗卤蛋了。 那只弹弓,她不但见过,而且她还拿来玩过。 上面的花纹,不,是诗,她也见过,但是她没有细看。 谁能知道那曲里拐弯的会是诗,谁能知道那诗里藏着大舅舅的名字? 谁能知道董大傻子和她弟,很可能是她的表姐和表弟? “你先不要告诉万千,那孩子心眼直,藏不住事。”李绮娘叮嘱。 颜雪怀点头,甲子案发生在高宗年间,周文璧是真的反了,周舜麾下的两大营也确实兵变了,除非背后有人密谋陷害,除非找到这个人,否则,周舜夫妻便永远都是甲子案里的牺牲品。 周舜夫妻去大同任总兵时,安远侯因旧伤复发,已经致仕回京养老,因此,高宗才默许周舜夫妻带上长子周弘一起赴任,而没有依旧例将周弘留在京城。 安远侯年世已高,又身患重疾,噩耗传回京城,他便晕倒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几天后咽了气。 周舜是独子,他没有嫡亲兄弟,他死后,三个孩子下落不明,曾经辉煌过的安远侯府周家,从此断了香火。 高宗以无子传承为由,收回丹书铁券,没有给周舜定罪,算是给曾经跟随太祖征战天下的开国元勋保留最后的体面。 可甲子案的元凶周文璧是安远侯府的本家,此案牵连世子周舜的事,早已传遍天下。 又因高宗没有给周舜在明面上定罪,很多人都在暗地议论,也有人认为周舜是冤枉的,但一切都是猜测。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堂上下便只说甲子案,不提安远侯,更不提周舜,安远侯周家这几个字,从此成为禁忌。 周大当家是周舜女儿的事,也只有当今天子一家知晓。 当年周大当家为了报仇,求到当今皇后、昔日裕王妃面前时,便没有隐瞒,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身世,用自己的软肋,得到了裕王和裕王妃的信任。 可是时至今日,周大当家的真实身份仍然是秘密,世人只知她是被李老当家收养的孤儿,却不知道李老当家其实是周舜的副将,更不知道名镇天下的漕帮大当家,实则是候府嫡长女。 李绮娘不让颜雪怀把这件事告诉董万千,一来是这件事还没有调查清楚,二来也是担心董万千嚷嚷出去。 第三三二章 客人 两日后,周大当家派出去的人便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 当年青云岭的老大名叫王石头,董老大二十岁时,带着一群兄弟杀了王石头,占了青云岭,至今已有二十年。 青云岭的大当家是董老大,二当家姓陆,名叫陆林,陆林同时还是军师。 三当家是个女子,名叫王招娣,后来与董老大反目成仇,据说还曾绑架董小白,事败之后,王招娣生死不明,应是已经死了。 十六年前,董老大从外面回来,带回一个女婴,这便是董万千。 又过了几年,他再次从外面抱回一个男婴,便是董小白。 董老大曾对手下兄弟说过,两个孩子都是他的种,是他的亲生骨肉。 董家姐弟的生母不详,有说是董老大强占的大家闺秀,也有人说是被董老大包养的风尘女子。没人见过这个女子,她没有住在青云岭,一双儿女也是董老大自己拉扯大的。 时间有限,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多。 周大当家没有瞒着,把这些全部转告给李绮娘。 听到这里,李绮娘叹了口气:“原来两个孩子是大哥自己养大的,又是在土匪窝里,大哥不容易,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陆二爷虽然是个讲究人,可毕竟是男子,不够细心,董小白是男孩子也就罢了,董万千明明是个姑娘,可也像个糙汉子一样。 李绮娘还曾在心里埋怨过这对姐弟的亲娘,把两个孩子送到这么远的京城,不跟着过来照顾也就罢了,怎么连件像样的小衣也不给闺女准备呢。 董家姐弟住到青萍巷之后,李绮娘每次给自家孩子添置衣裳鞋袜时,也会给他们准备一份,陆二爷听说以后,还曾专程道谢,留下一张银票,请李绮娘帮忙给他们添置,李绮娘没有收,陆二爷只好收了银票,改送了酒楼里能用上的翅参鲍肚。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得知董家姐弟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亲娘的照顾,其他人或许不觉得什么,可是像李绮娘这种做了母亲的人却是最听不得这些。 下午,董小白和小满放学回来,便如同两头小饿狼跑到厨房里找吃的,两人正在长身体,因此厨房里时常备着吃食,以往这些都是夏二姐做的,可是今天却是李绮娘亲手做的门钉肉饼。 董小白的眼睛亮了,自从来了京城,他还没有吃过门钉肉饼呢,老平城的味道,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到了晚上,董万千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得意洋洋地告诉颜雪怀,她又和陆精致吵架,不过这一次,她赢了。 颜雪怀看看她,问道:“动手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董万千诧异。 颜雪怀翻翻眼皮,论动嘴,你能是陆锦行的对手吗? 颜雪怀指指旁边的一堆东西:“今天姨母和我娘去逛街了,这是给你的。” 董万千哇的一声,有簪子,有头花,有胭脂水粉,还有两瓶花露,一瓶玫瑰的,一瓶茉莉的,除此以外,还有两身很精致的衣裙。 虽然还没有确定董老大的身实身份,可是李绮娘却已经把董家姐弟当成自己的侄子侄女了,但凡是颜雪怀和小满有的,她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 青云岭远在北方,与京城相隔三千余里,董老大的真实身份,一时半刻还无法确定。 但是柴晏调查婵娟的客人,却发现了线索。 婵娟只是个暗门子,她的客人都靠口碑相传,熟人介绍。 这些人都是小人物,京城里像这样的小人物不计其数。 根据走访调查,婵娟的客人当中,有三个人的身份比较特殊。 温甲,四十五岁,米铺老板,家境殷实。温甲的儿子温大郎,二十八岁,在兵部司务厅任司务,正九品。 王乙,三十六岁,屠户,凶狠跋扈,肉铺里雇了五名伙计,都是街面上的混混。王乙除了是屠户,他还给人追债。一个月前,王乙带人去了户部广积库副大使丁飞的家,丁飞的儿子丁大郎好赌成性,欠了很多银子。之后整整一个月,王乙再没有去过丁家,而据赌场那边传来的消息,丁大郎欠的银子并没有还上,是王乙做的担保,给了丁家三个月的宽限。 于丙,六十二岁,妻子早亡,膝下无子,是兵部武库司孙郎中的管家,于丙在孙家四十多年,兢兢业业,很受孙郎中信任,于丙虽然在外面另有宅子,可他孤身一人,这些年来一直住在孙府。 可是最近三个月,于丙频频出府,每次出府必来石锅巷找婵娟,出手大方,据他常去的一家药铺的伙计,于丙去买过几次补药,为此,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还曾劝过于丙,年纪大了,不要总吃这些药,对身体反而不好。 温甲、王乙和于丙,便是婵娟的客人当中,最有嫌疑的。 柴晏立刻进宫去见太子,听说他在调查细作案,太子大手一挥,便给了他一道手谕。 柴晏拿着手谕,先后去了兵部和户部。 次日,户部广积库副大使丁飞,被临时叫到上级衙门帮忙,没办法,年关将至,衙门里的事情太多,人手不够,只好从下面调人过来帮忙。 这种事年年都有,丁飞自是没有起疑。 而就在丁飞走后,柴晏便与户部侍郎到了广积库,广积库开始盘库对帐。 这一切是秘密进行的,而丁飞吃住都在上级衙门,整整三天没有回家,也没有见到广积库的人。 三天之后,广积库对帐完毕,少了二十斤硫磺、三十斤硝石! 丁飞再也没能回到广积库,据他交待,丁大郎欠债太多,丁飞拆东墙补西墙,能借的都借了,可还是凑不够银子给丁大郎还债。 王乙带人上门威胁,并且让人抓了丁大郎,丁飞没有办法,按照王乙的要求,先后十次,将广积库里的硫磺和硝石偷出来,每次只偷五斤,数量不多,因此就连与丁飞一起当差的另一位大使也没有发觉。 至于王乙要这些硫磺和硝石去做什么,丁飞也曾问过,王乙让他少废话,否则就要了他全家的性命。 丁飞便再也不敢问了。 第三三三章 老树 大魏兵部司务厅主要负责掌管接收各地卫所递送上来的文书,编号登记,分司办理。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也容易获取情报的部门。 柴晏原本以为,温大郎会是第二个被抓起来审问的人,却没想到,温家那边传来消息,温大郎的母亲为了能让丈夫收心,不再去花街柳巷烧钱,花高价买回一对姐妹花,和婵娟不同,这对姐妹花是真正的扬州瘦马,而且还是处子之身,相貌也是一等一的。 温甲得了这对姐妹,早就把婵娟抛到脑后了,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去过石锅巷,据说婵娟还曾雇人去米铺给温甲送过情书,温甲看过之后,让人给婵娟送去十两银子,当做分手费,让婵娟不要再纠缠于他。 温甲是生意人,身家丰厚,与他往来的风尘女子不计其数,加之自己的儿子又有官身,因此他虽然好色,可却很是谨慎,每一次都是好聚好散,还曾对人说过,他之所以要给青楼女子分手费,真正的目的是让她们闭嘴,不要说三道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儿子的前程。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为了十两银子便能打发掉的娼女,而搭上自己的儿子呢。 而第三个嫌疑人于丙,此时正在发疯一般寻找婵娟,疯到什么程度呢,他伤心欲绝,晕倒在石锅巷婵娟家门口,被柴晏派去盯梢的手下救起送到医馆,这才捡回于丙的一条老命。 但是于丙中风了,嘴巴歪着,口水滴滴哒哒,说话更是口齿不清。 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乖乖”,他的小乖乖不见了。 孙郎中被从武库司请到兵部衙门喝茶,他对于丙在外招嫖一事丝毫不知,但是于丙找他借过银子却是真的。 孙家祖孙三代皆是进士,虽然都是小官,但家境殷实,对于丙这样的老奴甚是厚道。 于丙告诉孙郎中,他想去善堂认养个孩子,待他死后,给他扶灵打幡。 于丙年纪大了,自是没有精力抚养幼儿。孙郎中也听说过这种事,就是花银子,认养一个儿子,找中人立下契书,老人死后,由这个花钱认养的儿子为他扶灵打幡。 这种花钱认养的儿子,至少也是十几岁的,一般都不便宜。 因此,于丙来找孙郎中借钱,孙郎中听说他要认儿子,便没有怀疑,不但借给他一百两,还提前把三百两荣休银子支给了他。 当然,要提前支取荣休银子,也是于丙自己要求的,他说他兴许活不到荣休那一天,所以想把这笔银子支出来安排后事。 这三百两的荣休银子,是孙郎中的父亲在世时许给家中老奴的,孙郎中是孝子,而且也不缺这点钱,于丙既然想要提前支取,孙郎中觉得早给晚给都是给,那索性就现在给吧,因此,于丙从帐房总共支取了四百两银子。 根据帐房所说,于丙的老婆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他无儿无女,吃住都在孙家,平时几乎没有花销。 加之他又很得主子信任,平时拿的赏钱也不少,他的银子先前都是存在老帐房那里,总共存了七百八十二两。 可是最近三四个月,于丙隔三差五就找老帐房支银子,一个月前,七百八十二两全部支走。 老帐房担心他被人骗走棺材本,还曾仔细盘问过,于丙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现在于丙中风了,在他的住处,只找到二十多两银子,也就是说,于丙一辈子的积蓄,连同他的荣休银子,以及从孙郎中那里借的一百两,全部不翼而飞。 而孙府里有人曾经看到于丙从孙郎中书房里出来。 做为管家,于丙掌管府里各处的钥匙,孙郎中书房的钥匙也在其中。 而孙郎中所在的武库司是六部之中油水最肥的地方之一,油水足,公事也相对要比其他衙门更加繁重,因此,孙郎中经常会把公事带回家,有时还会忙到深夜。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爷很辛苦。 于丙是管家,并非孙郎中的长随,更不是书房里服侍笔墨的小厮,平时府里杂七杂八的事,都由孙太太管着,于丙有事也多是去找孙太太,而不是找孙郎中,孙郎中几乎不管府里的琐事。 既然这样,于丙去孙郎中的书房做什么? 孙郎中却很乐观:“老于他无儿无女,大半辈子都在我家,哪怕他看过我带回的文书,对他而言也没用啊。” 说起于丙去找暗门子的事,孙郎中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呢,老于六十多了,他的妻子去世三十多年,他也没有续弦,如今上了年纪,又岂会沉迷于那种事,再说,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吧。” 的确吃不消,所以要去药铺买补药。 不过,事实证明,有一次于丙多喝了几杯,曾经对府里的一个管事吐露,他有了一个相好,那姑娘只有十几岁,青春貌美,可是却对他痴情一片,想要与他相伴终老。 那个管事自是不相信,说那一定是个骗子,为此,于丙借着酒劲,还打了管事一拳。 听说于丙的银子全都没了,这位管事很肯定地说:“我就说那是骗子吧,老于还不信,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一心一意要跟着他,人家图他啥了,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不洗澡啊。” 重新搜查于丙的住处,这一次,在床板的夹层里,找到一份誊抄后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文书,内容涉及兵部最新打造的一批军备明细! 就凭这份明细,孙家就够满门抄斩的。 孙郎中大吃一惊,他打死也想不到,忠心耿耿一辈子的于丙,临老了,却狠狠坑了他一把。 好在证据确凿,孙郎中没有参与,但即使如此,孙郎中也不可能继续留在武库司了,他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但是身家性命却是保住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得知丁飞出事,王乙逃跑,在城门口被拿住,据他交待,那些硝石和硫磺,全部交给了林妈妈,林妈妈说她有个侄儿做生意要用,大魏朝有明文规定,对民间采购硝石和硫磺有严格控制,寻常百姓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的硝石和硫磺。 王乙用丁飞偷来的硝石和硫磺,不但抵了在婵娟身上的嫖资,他还从林妈妈手里拿到了五十两银子。 至于林妈妈把这些硝石和硫磺,又转手送去了什么地方,王乙就不知道了。 第三三四章 福桔 把王乙、于丙,以及丁飞等人抓捕归案之后,即使还没有抓到婵娟和林妈妈,傅文明还是连夜写了折子呈了上去。 折子在内阁转了一圈,由太子亲自送到皇帝面前。 “父皇,小七出息了,这次的案子层层剥茧,细致入微,傅阁老对他赞赏有加。” 皇帝把折子仔细看了一遍,微笑颔首:“傅文明越发沉不住气,这案子尚未办完,他就把折子递上来了。” 太子忙道:“父皇放心,此案后续事宜,儿臣会督促刑部严查,另外,儿臣问过小七,他是派了自己的侍卫乔装改扮出京追捕那两名细作的,儿臣想调拨一队飞鱼卫协助他,父皇您看是否可行?” 飞鱼卫由皇帝直接调派,即使是太子,也不能逾越。 闻言,皇帝略一思忖,笑着问道:“他派侍卫出京的事,你事先知晓?” 太子怔了怔,忙道:“祁长史有报备......” 皇帝冷哼:“朕看你是把他惯坏了,他就不懂收敛,朕可以把飞鱼卫派去协助他,可是你要清楚,如果办这案子的人不是他,而是刑部其他官员,他们家中没有侍卫,也没有做太子的兄长为他们调派飞鱼卫,那他们要如何行事,这案子就不办了?” 太子在心中腹诽,小七明明是你儿子,你不自省,反而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管好他。 “可是小七无爵无权,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调动飞鱼卫的事,父皇既然不准,那就算了,小七也不算是刑部的人,他办不好案子,就交回刑部吧,功劳都算是刑部的,和他没有关系。” 太子说完便要告退,皇帝叫住他:“小七的案子办得好好的,为何要交给其他人?再说,如今他在刑部观政,就是刑部的人,又何谈交不交回的事?行了,让韩锋过来见朕。” 韩锋,是新任飞鱼卫指挥使,许怀义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便废去了抚监一职,飞鱼卫指挥使之下,只设镇抚,镇抚在官员或勋贵中选拔,飞鱼卫中不再派遣太监担任官职。 婵娟是细作的事,颜雪怀没敢告诉李绮娘,这两天李绮娘精神紧张,颜雪怀担心让她知道这件事,她就更紧张了。 李绮娘之所以会紧张,是因为颜雪怀要进宫了。 宫里并没有正式下旨召见,就是皇后和周大当家那么一说:“你下次进宫时,把你那小甥女也带上吧,本宫如今就喜欢看小姑娘们说说笑笑,看着她们,本宫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年轻起来了。” 周大当家递了牌子,很快宫里便有人过来通知,皇后娘娘已经准了,进宫的日期定在三日后。 来的是位小公公,只说让三日后进宫,说完便走,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李云盼很好奇:“我听人说,第一次进宫的人,会有宫里派来的嬷嬷教规矩,以免到时冲撞了贵人,可也没有派人来教规矩啊。”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你都是在哪儿听来的,我进宫之前,也没人来教过我。” 李云盼翻个白眼,说的好像是个人就敢给你教规矩一样。 李绮娘闻言更紧张了,她问周大当家:“阿姐,咱家只有你进过宫,你来教教怀姐儿吧,我也听说宫里的行礼和咱们也是不一样的。” 这可让周大当家为难了,她进宫时,是不用讲那些规矩的,她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她就是她,一个江湖人。 可是颜雪怀不一样。 周大当家想了想,道:“我让扫尘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从宫里放出来的嬷嬷,咱们花点银子,把嬷嬷请到家里来教怀姐儿。” 周扫尘闲来无事,要么去听戏,要么就在街上闲逛,她接了差事便要出门,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定国公府便送过来一位嬷嬷。 这位嬷嬷姓蓝,四年前出宫,她在城外有一座小田庄,平日里便是住在庄子里,曾有京城的高门大户登门,请她去府里教导女眷,蓝嬷嬷一口回绝。 她在宫里是管事嬷嬷,带着丰厚身家出宫的,吃穿不愁,根本不想再去看别人的脸色。 不过,蓝嬷嬷的这些事,青萍巷里的人全都不知道。 蓝嬷嬷也只教颜雪怀进宫时要用到的礼仪,其他的一概不说不问不看。 小满放学回来,看到蓝嬷嬷时,怔了怔,便飞快地跑来了,反倒是蓝嬷嬷,高昂着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小满,就像是压根没有看到有个大活人闯过来。 颜雪怀原本悬起来的心便放下了。 小满却连晚饭都是拉着董小白在书房里吃的,只要蓝嬷嬷还在青萍巷,李满小朋友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晚上,齐慰送李绮娘回来的路上,李绮娘狠狠谢了齐慰一番,这可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齐慰故意打趣:“真想谢我,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去拜访周大当家,这样一位巾帼英雄,我却无缘得识,唉。” 早在周大当家进京之前,齐慰便向李绮娘提过想要拜访周大当家的事,被李绮娘斩钉截铁拒绝了。 这一次,齐慰再次提起,和上次不同,口气轻松,带了几分自嘲。 他知道李绮娘还会拒绝,索性用这事开开玩笑,这两天李绮娘因为女儿进宫的事,一直很紧张,齐慰只能见缝插针,让她轻松一下。 只是齐慰万万没想到,李绮娘却没像上一次那样一口回绝,出乎意料的,她道:“这两天不行,总要先忙完怀姐儿进宫的事。” 忽然而至的喜悦瞬间便弥漫全身,齐慰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微笑说道:“不急,先忙怀姐儿的事。” 谁也想不到,颜雪怀要进宫的事,柴晏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这几天他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来青萍巷点卯,只能打发玛瑙每天过来送东西。 今天送来的是新进贡的福桔,七皇子府总共有十筐,柴晏给吕嬷嬷家送了一筐,陆家人多,柴晏给了两筐,又以小满的名义给卫先生送了一筐,余下的六筐全部送到青萍巷,他家香菜最爱吃的水果就是桔子。 第三三五章 矫情 稍顷,玛瑙就听颜雪怀说给蓝嬷嬷端些福桔过来,再一细问,玛瑙这才知道这件事。 柴晏已经两天没回皇子府了,晚上就住在刑部衙门里,玛瑙上气不接下气跑过去:“七爷,七爷,颜姑娘要进宫了!” 柴晏愣怔一刻,终于理清了头绪。 他那位皇后娘,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趁着周大当家进京的时候,想要见见未来儿媳。 “颜姑娘有没有生气,她笑了,还是板着脸,或者对你带搭不理?” 玛瑙也很激动,他也老大不小了,媳妇却连影子也没有。前阵端王府的双喜成亲,他去喝喜酒,这才知道原来双喜那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是端王妃给张罗的。 那天,玛瑙喝多了,与他同去的琥珀也喝多了,他们缺酒喝吗?当然不是,他们缺的是一位能给他们张罗亲事的女主子! 同样是皇子,端王马上要当第三次爹了,端王身边的随从也全都要当爹了。 人比人,气死人! 双喜的那顿喜酒,让玛瑙抑郁了好几天,直到今天,他终于重又看到了曙光。 “颜姑娘很高兴,接连吃了好几个福桔,还让小的转告七爷,若是明天您还住在衙门,她让珍珠给您送晚食过去。” 柴晏大喜,忙问:“她真是这样说的?” 其实吧,吃了好几个福桔的人的确是颜姑娘,不过说要明天往衙门送饭的,却是老板娘。 老板娘和颜姑娘是母女,她说的也相当于是颜姑娘说的。 玛瑙郑重点头:“对,颜姑娘就是这样说的。” 柴晏松了口气,他家香菜没有生气,这些日子,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香菜终于肯见家长了。 也就是说,香菜说的“试试”,他是合格了? 是优,是良,还是尚可? 玛瑙悄悄退了出去,自家七爷那个傻样,让他不忍直视,两边的嘴角都翘起来了,等到真要成亲的那一天,还不知道会傻成什么样? 颜雪怀是真的没生气,有她娘和她姨,她也不敢尥蹶子。 颜雪怀装乖巧的时候,那就是一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她的外貌太占优势了。 因此,三天之后,当颜雪怀站到皇后面前时,皇后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温顺柔媚的小姑娘,和在二郎庙帮自家儿子打架的女汉子联系起来。 尤其是当颜雪怀和周大当家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就特别明显。 两人明明有几分相似,可气质却完全不同,一个刚强,一个娇媚,两人站在一起,刚强的更加刚强,娇媚的更加娇媚。 皇后对颜雪怀的第一眼印像是很好的。 长得漂亮,和自家儿子很般配,这两人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一准儿好看。 颜雪怀长腿细腰,高挑身材,不符合时下世人喜欢的娇小依人。 但是皇后却认为,身为宗室妇,个头必须不能矮,否则和命妇们站在一起时,很容易被人比下去。 太子妃和端王妃,个头都不矮,中秋节时,这两位盛妆打扮,雍容华贵,明丽照人,那种气势,必须是个头高的才行。 再说,俗话常说,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所以说,媳妇的身高真的很重要,皇后一直引以为豪,她这四个儿子,全都是大高个。 也就是说,皇后对于颜雪怀的相貌和身高,都很满意。 唯一让皇后有些担心的,就是这姑娘看上去有些柔弱。 是的,眨眼的功夫,皇后便把颜雪怀当街打架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说,颜雪怀的外表多能骗人,不知底细的,真的以为她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皇后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和蔼可亲,这般娇弱的小姑娘,千万不能吓着了,否则小七更不肯进宫了。 “你叫雪怀?真是好名字,听说你平时经常练字?” 皇后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柴晏把她亲手写的字帖送给了颜雪怀。 皇后是听陆锦行说的,皇后觉得,陆锦行说的话,比她家小七要靠谱得多。 因此,皇后才有此一问。 皇后以为这是一个好话题,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对于颜雪怀来说,这个话题太尴尬了。 柴晏的确送给她一本字帖,颜雪怀也知道那是皇后写的,可是她只练过一次就不练了。 虽然没有再练字,但是颜雪怀已经把毛笔用得很熟练了,她写出来的字,虽然什么体都不是,但绝对不是鬼画符了,至少是能让人一目了然。 颜雪怀很想顺着皇后的问题往下说,比如我每天都在练字啦,练的是您的字帖啦。 可是颜雪怀不想这样说。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盖,累不累啊。 “回娘娘的话,民女的字写得不好,只练过一次便没有再练了。” 皇后一怔,没有再练? “为何没有继续练下去啊?”在生下柴晏之前,皇后打发时间的爱好就是练字。后来有了柴晏,她被这个小儿子折腾得精疲力尽,练字?她只要坐下就能睡着,哪还有心思练字。 因此,在皇后看来,年纪轻轻待字闺中的小姑娘,闲来无事有的是时间练字,怎么还会练不下去呢。 颜雪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早前民女得了一本字贴,如获至宝,特意给这本字帖包了书皮,又置办了与书皮颜色相配的文房四宝和花瓶,可是民女愚钝,选的那支笔是青花瓷的笔杆,手心出汗,便握不住了,民女不慎,把原本雪白干净的字帖上沾染了汗渍和墨渍,民女心疼不已,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照着字帖练字。” 饶是周大当家见多识广,听到自家外甥女的这番话,还是有些汗颜。 闺女,不练字就不练字吧,咱别说得这么矫情好吗? 不对,这也不是矫情,那这是什么,周大当家也无语了。 但是同一番话,在皇后听来却是不同的。 皇后和周大当家不一样,周大当家风里来雨里去,刀尖舔血,可皇后却是生长在绮罗丛中,听到颜雪怀说为了练字特意选了颜色相配的文房四宝和花瓶,她一点也不觉得矫情,她像颜雪怀这么大时,也是这样,她还亲手配了香料,练字专用! 第三三六章 书衣 更令皇后心悦的,是颜雪怀对待那本字帖的态度。 “如获至宝”、“包了书衣”、“心疼不已”! 那本字帖是哪里得来的? 柴晏给的。 柴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皇后娘娘亲笔所写! 皇后娘娘写得一笔好字,可她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身份贵重的女子,她的字不能拿出去供人品评,写几本字帖,也只能送给儿子女儿! 而她的儿子女儿,又是如何对待她的字帖的? 她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说当成宝贝收起来了,以后做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让后世子孙全都知道他们有一位擅长书法的老祖宗。 其实就是变成没用却不能扔掉的废物,压箱底了。 只有她的小七,把她的字帖送给了心仪的姑娘。 小儿子永远是最贴心的。 现在,有一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把她的字帖当成宝贝,皇后娘娘心里某处暗藏已久、强压下去的小火苗,便挡也挡不住地熊熊燃烧起来。 本宫身边缺少字写得好的才女吗? 不缺!比如杨素云,便写得一笔好字。 本宫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是儿媳妇,两个儿媳! 能让她和儿子都满意的儿媳妇。 皇后再看颜雪怀,便觉得更顺眼了一些。 “你给字帖包了书衣,那是什么样的?” 皇后还是第一次听以这个名字,有些好奇。 颜雪怀便解释说,是选了好看的布,裁剪好后,包在字帖外面。 皇后顿时来了兴趣,有那伶俐的宫女便去取了布料和书册过来,颜雪怀便告诉宫女怎么裁剪,裁剪好后,可以用浆糊直接粘在书页上,也可以细细缝好,把书皮套进去。 宫女飞针走线,片刻之后便做成一个书衣,皇后接过来赞不绝口,她出身书香门第,可是给书籍做书衣,还是第一次听到见到。 皇后觉得这事都不用交给尚衣局,就让她宫里的宫女们闲来无事做起来,只做书衣还不够,还要在书衣上刺绣,比如她的字帖,每一本字帖都要有刺绣精美的书衣。 除了刺绣,还能加上络子,络子上还能缀上美玉,就像扇坠一样。 颜雪怀可不知道,她用碎布头做的书衣,给了皇后无限遐想的空间,以至于后来这种书衣从宫里传到宫外,很多铺子连夜仿制,大家闺秀更是把书衣当成了雅事。 看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书衣一定要漂亮独特。 当然,这是后话。 皇后神情气爽,心情愉悦,当即便让人取了红珊瑚嵌南珠的镯子过来,赏给颜雪怀。 “珊瑚镯子最是挑人,就要是年纪轻的小姑娘戴上才好看。” 除了这对镯子以外,皇后还有赏赐。 颜雪怀和周大当家刚刚回到青萍巷,宫里的赏赐便到了。 除了花色鲜亮的贡缎,宫里新制的绢花,以及富贵花开的金锞子和银锞子以外,还有一本字帖! 颜雪怀谢了赏,便对着那本字帖发呆。 李绮娘不放心女儿,今天连李食记都没去,一直在家里等着,现在看到女儿全须全尾地回来,宫里又送来了赏赐,李绮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见女儿看着字帖发呆,她便问道:“怎么了?” 颜雪怀看看李绮娘,又看看周大当家,傻傻地问道:“皇后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继续练字吧?” 周大当家想起颜雪怀在宫里说的那番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李绮娘一头雾水,周大当家便把今天在宫里,颜雪怀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李绮娘诧异:“怀姐儿没有说谎啊,这是真的。” 然后又对颜雪怀说:“皇后娘娘既然想让你练字,那你就练吧,反正这也不是坏事,你看小满不是也天天练字吗?” 颜雪怀在一堆赏赐中,挑了她最喜欢的金银锞子,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颜雪怀前脚出宫,柴晏便得到了消息,颜雪怀回到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把这些金锞子银锞子全都摸一遍,柴晏便到了青萍巷。 听说柴晏来了,颜雪怀恋恋不舍地放下金锞子银锞子,想了想,又拿上那本字帖。 柴晏和李绮娘的反应不一样,他知道颜雪怀肯定能顺顺利利从宫里出来,他想知道的,是颜雪怀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是颜雪怀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像是很欢喜,可也不像是很生气,就是那种淡淡然的感觉。 柴晏:“怀姐儿,你累不累,腿酸了吧,我姐和我三嫂在宫里能坐步辇,下次我也给你弄个步辇。” 颜雪怀看他一眼,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吧。 什么人都能在宫里坐步辇的吗? 你姐是公主,你三嫂是端王妃。 你当我听不出你的话外音吗? 哼,我偏就不接你的话,让你说了也白说。 果然,见颜雪怀只是看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柴晏有些失望。 只好换个话题。 “怀姐儿,我娘很好相处,是吧?其实若是你觉得她不好相处也无妨,还有我呢,我来和她相处,你不要思虑太多,容易伤身。” 柴晏离颜雪怀很近,可能是路上走得太急,他的脸上红扑扑的,让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更多了几分灵动。 颜雪怀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自己忍不住把他非礼了。 现在是大白天,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全都在家,颜雪怀不敢。 她把那本字帖拿出来,又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这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看到字帖,柴晏便是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娘该不会下次还要考教吧。 “镯子很好看,至于这本字帖,你收好就行了,我娘写的,咱们留着,以后做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让后世子孙全都知晓,他们有一位擅长书法的老祖宗。” “只是收好就行吗?我不用真的练字吧?”颜雪怀还是不放心,那毕竟是皇后。 别说是皇后了,前世时,校长说的话都是金口玉言。 皇后赐了字帖,她若是不练,让皇后知道了,这算不算欺君? “不用,真的不用,我娘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而且,我和你说吧,我娘是让我二哥给吓坏了,生怕我有样学样,现在我说想要成亲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她现在看你,一定是哪哪都满意。”柴晏连忙安慰。 颜雪怀反而好奇起来:“你也想过要当和尚?” 柴晏摇头:“那倒不是。我和你说过,我大哥和我三哥,还有我姐,在那方法都是无师自通,可偏偏我二哥从军营里出来之后,便开始钻研佛法,立志想做个普渡众生的高僧,而我那时每天除了打架,还是打架,对那些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娘被我二哥吓坏了,便觉得我也不正常了,生怕我学二哥,也要去做和尚。所以后来我写信告诉他,我认识了你,我娘就特别高兴。” 第三三七章 帝后 颜雪怀眨眨眼睛,柴晏的这番话,初听合理,可是细品之下却有哪里不对劲,就像是整面墙上留下了一个缺口。 “只是因为你沉迷打架,皇后娘娘就担心你会步二皇子后尘?”颜雪怀一针见血。 柴晏的喉结动了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二哥想要找同盟,家里我最小,他便找到我,他告诉我,得道高僧都是隐藏的武林高手,武功秘笈藏于名刹古寺之中。 我那时年纪小,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为了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决心,我们两个互相帮忙,剃了光头。” 颜雪怀瞠目结舌,她伸手摸了摸柴晏鸦青的鬓角:“这是后来长出来的?” “嗯,抹了一个月的姜汁,新长出来的头发比以前更黑更密,我原先的头发没有这么好。” 柴晏说完,便看到颜雪怀的眼睛闪闪发光。 不会吧,他家香菜该不会也想剃光头养头发吧。 柴晏连忙痛陈其害:“我娘看到两颗光头,当场便晕了过去。我爹听说以后,就让人去给我大哥报信,让我大哥收拾我。我大哥正在外面,连夜赶回来,把我暴揍一顿。” 颜雪怀:这当爹的是什么操作,自己不管儿子,交给大儿子管? “你爹没揍你?”颜雪怀问道。 “我爹只管我大哥二哥和三哥,我大哥管着我,这是我家的规矩”,柴晏振振有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这样。” 颜雪怀抬腿踹他:“谁和你是我们,滚滚滚。” 柴晏不躲,待到颜雪怀的脚踹到他身上时,他便哎哟一声,大叫:“谋杀亲夫!” 话音未落,颜雪怀就扑上去捶他...... 宫里,皇后娘娘心情很好,皇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后正指挥宫女们在做书衣。 皇帝拿起一本包上书衣的书册看了看,笑着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是怀姐儿,就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那可真是个聪慧灵秀的孩子,臣妾很喜欢。” 皇帝看着皇后带笑的眉眼,多年夫妻,皇后很少会有喜形于色的时候,看来这是真的欢喜。 只要是和小七有关的人和事,总能令皇后欢喜。 有一段时间,皇帝甚至觉得柴晏的作用就是令裕王府平安详和,家宅平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当年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皇后整个人都崩溃了,王府里阴云密布,外面也流传着裕王府的各种不祥的传说。 甚至有裕王妃已经疯了的传言,而且这些传言越传越凶,裕王府里每天都有人送美女过来,甚至有人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他的面前。 就连远在京城的太皇太后也蠢蠢欲动,开始张罗着要给他纳侧妃。 裕王妃听到这些消息,精神越发不好,有一天,她跳进湖里,被年仅十岁的太子救上来。 再后来,那些送来的美女当中,不但发现了鞑子的细作,还有人悄悄与京城联络...... 那段时间,是裕王府最灰暗的时候。 思及往事,皇帝的目光黯淡下去。 那一日,他走进皇后的房中,看到抱着两只布娃娃自言自语的皇后,那两只布娃娃一男一女,是他早夭的两个孩子。 平时谁也不能碰这两个娃娃,皇后无论做什么都要抱着它们。 皇帝看着那两只娃娃,心情沉到谷底,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再生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能够侥幸活下来,他的爱妻会不会就能好起来? 他没有多想,走到皇后身边,抱起了她...... 小七就像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的,就那一次,皇后便有了身孕,随着腹中的小胎儿一天比一天能折腾,皇后也一天比一天有了精神。 有一天,皇后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她的孩子。 就在那一天,一个名叫周纨的少女闯到皇后面前...... 那日,皇后回到府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她要帮助那个少女,她说,这不仅是帮助别人,也同样是帮助我们自己。 我们现在就像是被包裹在茧里的蚕儿,如同我前阵子时那样,我想出来,可是出不来,可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机会,周纨和她身后的漕帮,便是我们的机会。 皇帝想到这里,长长地呼了口气,皇后没有说错,那不但是周纨的机会,也同样是他的机会。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筹谋,开始准备,周纨变成了周大当家,而他们夫妻,也成了皇帝与皇后。 所以一切就是从皇后怀上小七开始的,小七就是他们的小福星。 所以无论小七如何淘气,皇帝也舍不得打骂他,索性交给长子。 见皇帝的目光时而黯淡,时而明朗,皇后默默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 她在皇帝身边坐下,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见身边没有其他人了,皇帝笑着说道:“阮阮,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你遇到周大当家时,正怀着小七,如今小七相中的,恰恰正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 皇后听到皇帝这样说,便猜到刚刚皇帝定然是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是啊,臣妾现在就等着皇上给赐婚呢,那个小姑娘,臣妾是真的喜欢。” “你只见了一次就喜欢了?”皇帝问道。 “是啊,人和人之间是有缘份的,那小姑娘很合我的眼缘。再说,最重要的是小七心悦于她,与其给小七找个我满意他不满意的,还不如随了他的心思,找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唉,两人要相伴一生,总不能两两相厌吧。” 皇后想得透彻,从小到大,她都是顺风顺水,但是她也经历过人生的低谷,若非是她与皇帝两情相悦,恐怕那一次她便走不出来了。 虽然已过多年,但是每每想起,皇后依然会后怕。 如果那一次太子没有救起她,她便已经死了。 而她的孩子们,便从此失去了亲生母亲。 那时她的长子也只有十岁,孩子们根本无力自保。 身为宗室妇,皇后非常清楚,没有亲生母亲照拂的皇子们会面临什么。 说不定,如今做太子的那个,就不会是她的儿子。 第三三八章 招牌 转眼便到了年根底下,千味居开业了。 千味居的“千”,取自董万千的芳名,这是颜雪怀想出来的名字,董万千让把颜雪怀的名字也加上,颜雪怀没同意,陆锦行也叫嚣着不让加。 颜雪怀不同意,是因为她觉得她名字的三个字,无论哪一个,都不适合做食铺的名字。 陆锦行之所以也不同意,想法就比较阴险了。 他是这样想的,颜雪怀是要做王妃的,王妃的闺名岂能写在招牌上,被贩夫走卒口口相传? 当然,这是不能说出来的。 因此,董万千认为,颜雪怀那是义气,是好姐妹,至于陆锦行,这个阴险小人,摆明是欺负颜坏水。 董万千心思简单,她认定陆锦行是欺负颜雪怀,自是不会去想,她的好姐妹是不是好欺负的。 总之,为了取名字的事,董万千又和陆锦行打了一架。 颜雪怀原本想请陆锦行题写招牌,但是董万千和陆锦行又打架了,招牌便只能换别人来写。 偏偏柴晏自那天来青萍巷之后,便带了一队飞鱼卫出城去了,千味居眼瞅着就要开业了,招牌还没有,董万千说让陆二爷来写,可谁知道陆二爷却不肯,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就不要贻笑大方了。 回到青萍巷,颜雪怀看到了小满,便对董万千说:“索性让小满写吧,我看他的字写得也不错。” 没等董万千开口,小满便摆手:“不行,招牌的字要浑厚有力,我笔力不够,还要再过几年才行。” 刚好李绮娘回来,颜雪怀便道:“娘,明天您在酒楼里找个会写字的秀才公,帮我们题个招牌吧,我们出润笔银子。” 李绮娘心中一动,李食记里有很多老食客都是读书人,要找个字好的题招牌,并不是难事,可是李绮娘却想到了齐慰。 她觉得齐慰的字就写得很好,和他的人一样,端正沉稳,做生意也应该这样。 次日,李食记的伙计往五军都督府送午食的时候,李绮娘让伙计带上了一封信。 齐慰看到那封信时,忽然有些心慌。 自从他回到京城,他和李绮娘之间,还是第一次通信。 是信,有信封,有火漆的信。 齐慰面色如常,打发了身边的人,顾不上吃饭,连忙打开了那封信。 一大张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请他为那两个女孩子合开的铺子题招牌。 齐慰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似乎看到李绮娘像他一样,支开身边的人,然后郑重其事地写好信,再郑重其事地让伙计把信送过来。 明明可以让伙计带口信的小事,却搞得这般郑重,齐慰笑着摇头,他做得还是不够好,李绮娘依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就连颜雪怀也没有想到,李绮娘居然找了齐慰给她们题招牌。 这两人是想由地下转地上了? 颜雪怀怔怔一刻,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董万千可不管这是谁写的,只要不是陆精致写的就行。 陆锦行却也惊呆了,这是真的假的? 齐慰和李家的关系这么好了? 因为福生?还是因为...... 陆锦行那颗聪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摇摇头,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对吧,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七阎王怎么办? 不好如果真是那样,七阎王好像也不会受到影响。 依着颜姑娘的脾气性格,她若是不能嫁给七阎王,那一准儿是她自己不想嫁,她不会被任何人影响。 陆锦行脸上震惊大大地取悦了董万千,董万千幸灾乐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国公爷的字,比你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陆锦行看看她,做傻子挺好的,总能找到自己的快乐。 这样一想,陆锦行忽然觉得颜雪怀真如柴晏所说,人美心善。 董万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颜雪怀若是想要坑她,把她卖了,董万千也只会帮人数钱。 “喂,陆精致你这戏精,又琢磨什么坏事了?”董万千质问。 陆锦行叹了口气,傻人有傻福,就是说董万千的吧。 “你们请定国公写了招牌,开业那天的请帖也让他写吗?” 董万千一怔:“开业还要发请帖?” “当然啊,你们不是也计划着开业那天要请几桌吗?请客当然要送请帖了。”陆锦行说道。 就连董万千也知道,如定国公那样的大人物,是不可能再麻烦人家写请帖的。 “那就让颜坏水写,她的字写得又大又好。” 颜雪怀连忙摇头:“我不写,谁让我写,我跟他急。” 陆锦行摇着折扇,一脸闲适。大冷的天,也不知道他摇扇子是为了啥。 董万千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正要骂几句解气,那边颜雪怀便开口了:“陆公子,请帖的事就劳烦你帮我们写吧。” 陆锦行正要答应,董万千便道:“不行,不让他写。” 颜雪怀瞪她:“不让他写,难道你来写?” 董万千梗着脖子:“哼!” 陆锦行偷笑,恰好又被董万千看到,董万千冲着他:“哼!哼!” 颜雪怀懒得看他们掐架,转身走了。 柴晏紧赶慢赶,像上次李食记开业时一样,赶在开业的当天回到了京城。 他先回刑部交了差事,便风尘仆仆赶到外城,千味居招牌上的大红绸子已经掀开了,珍珠和大壮正在门口迎客。 柴晏大手一挥,几十盆鲜花从车上卸下来,瞬间将千味居门前摆满了。 李食记开业时,柴晏也送了花,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是正值中秋,菊花随处可见,可是现在是寒冬腊月,虽然也能买到鲜花,可那个价格却很是昂贵,加之马上就要过年了,价格便又长了两成。 这些鲜花,让柴土豪出尽了风头,客人们要跨过一个个花盆,才能进来吃饭,颜雪怀无奈,只好让伙计们把鲜花分送给左邻右舍,于是那一天,整条街上花团锦簇,这事很快便经由来看热闹的柴浩之口,传到了皇帝和皇后耳中。 “我小叔送来那么多花,把大门都给堵上了!” 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柴浩一定看错了,干这种事的,肯定不是他家儿子,对,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才会做的事! 第三三九章 红果 直到开业后的第二天,颜雪怀才腾出时间问起柴晏出城的事。 “怀姐儿,对不起,我们晚了一步,只找到两具尸体。”柴晏说道。 他是收到琉璃传回的消息,才带上飞鱼卫出京的。 琉璃他们在一个名叫谷镇的地方,发现了婵娟和林妈妈的踪迹。 谷镇是个大镇,镇上有渡口,是进京的船只必经之地,谷镇不但做着给来往船只补给的生意,同时还有一家大船场。 船场不让女子进入,说这样不吉利。 但是船场外面,却有无数小艇,艇上人家做的是船工的生意。 船工们没有时间去镇上买东西,他们日常需要,都来自这些小艇。 吃的、喝的、衣裳鞋袜,连同女人。 谷镇的外乡人很多,是本地人的几倍。 船场里的船工,也有一大半都是外乡来的。 刚开始,在船场外面的艇上人家都是谷镇本地人,那时大家卖的就是自家做的米糕汤团、馄饨包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艇上有了打扮妖艳的女人,这些小艇连同这些女人,全是外地来的。 船场里没有女人,本地的船工还能回家和妻子团聚,外地来的船工,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于是,这些艇上的女人,生意越来越好。 到了后来,本地人气不过,索性也做起了这种生意。 当然,本乡本土的,除非是真的逼上绝路了,否则谁家也不会让自家的女儿媳妇做这种事。 自家的不行,外来的却是可以的。 有一只小艇,艇上人姓黄,原本是卖酒的,今年官府不让随便卖酒了,于是他家便改卖汤圆,可是卖汤圆的太多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前些日子,老黄还找人问过价钱,想把家里的小艇卖出去,准备做其他生意,不再指望船场过日子了。 可是不久之前,有人来找老黄买艇,老黄却一口回绝了。 没过两天,老黄的小艇上挂上了红帘子。 谷镇的人都知道这红帘子是什么意思。 但凡是挂上红帘子的小艇,便是做皮肉生意的。 当地人就把这种小艇统一称做红帘子。 老黄的艇上多了一个女子,穿粗布衣裳,长得白白净净,好在年轻,只有十七八岁,那女子在这一带的红帘子里算不上拔尖的,因此也就没有引起轰动。 谷镇做的便是外来船只和外地人的生意,各行各业的铺子都能找到,除此之外,最多的便是做花柳生意的。 艇上的叫红帘子,岸上的叫红灯笼。 红帘子从不上岸,红灯笼从不上船,这也是谷镇里不成文的规矩,红帘子和红灯笼,互不影响,没有谁抢谁生意的事。 琉璃一路追踪,到达谷镇的时候,便直觉林妈妈和婵娟会躲在这里。 因为这里太热闹了,虽然只是一个镇子,可是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杭城和苏城。 而且,这里的外地人太多了,衙门对于户籍管理并不严格,在谷镇的人,大多数都没有正式落户,衙门根本管不过来,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正因为这些原因,琉璃便想,换做是自己,若是想要找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也一定会是这里。 有人问苏城和杭城不是也很热闹吗?大隐隐于市,可以藏到那里啊。 可是苏城和杭城,街上有衙役,想要长住还有里正,官府里都要备案,别说这些了,就连进城都要仔细盘查,外地人若是没有路引,就连苏城杭城的城门也进不去。 再说,林妈妈和婵娟的画像,已经先一步送去了苏城和杭城,恐怕这个时候,那两处的城门口已经贴出来了。 与苏城杭城相比,谷镇真是一块逃亡者的乐土。 三面环水,一条小船就能逃之夭夭。 琉璃越想越觉得婵娟和林妈妈肯定藏在了这里。 他和他带来的二十名侍卫,乔装改扮,在谷镇四处寻访婵娟母女的下落。 谷镇虽然很乱,龙蛇混杂,但是一对外地来的母女还是会引起注意的,何况两人都不老,林妈妈三十多岁,婵娟只有十七八岁。 很快,琉璃等人便查到近期有五对外地来的母女出现在谷镇。 其中两对母女是来谷镇投亲的,琉璃悄悄潜入这两户人家,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不是婵娟和林妈妈。 另外三对里面,有一对是在镇上开裁缝铺子的,打开门做生意,琉璃也去看过,同样不是婵娟和林妈妈。 还有一对,母亲给本地王乡绅家当粗使婆子,女儿则做了洒扫丫鬟,琉璃故伎重施,半夜三更跳进王乡绅家的院子,掀开那当娘的被子,嗯,就是个一脸皱纹的黄脸妇人,至于那个女儿,又黑又胖,不用说肯定不会是婵娟。 余下两对,则全部都是红灯笼。 同样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琉璃大大方方走进去,有一对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找对人了,因为那家的妈妈三十多岁,女儿也只有十七八岁。 琉璃掏了十两银子,和那家的女儿聊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琉璃便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那女儿虽然会说几句吴侬软语,可也就只有几句而已,几句之后便漏馅了,一口的中原口音,中不中的。 对于这种口音,琉璃最熟悉不过。 早前在潜邸时,皇后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们,但凡多喝几杯,便把官话抛到一边,改就家乡话。 因此,琉璃只要一听,就知道这是哪里人,从他打听到的关于婵娟的信息,这绝对不会是婵娟本人。 虽然找错了,可是十两银子不能白花。 琉璃便又和那姑娘多聊了一会儿,这姑娘名叫红果,没想到这一聊,竟然打听出了线索。 可能是看琉璃年轻,又出手大方,红果姑娘挺开心,话也就多了。 听说琉璃想找人,要找的也是一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同行,只是那姑娘不但会说官话,还会讲南边的话。 红果一拍大腿:“哎哟,奴家想起来了,你说的一准儿是那个贱蹄子。” “哪个贱蹄子?”琉璃问道。 “哎哟,我和我娘刚来谷镇时,还没找到这个院子,就先在个小客栈里住着,可是住了几天,也没有接到生意,客栈也就不能住了,便租住在桂树巷的一户人家,你可能不知道,这整个谷镇,就属桂树巷最破最便宜了。” 第三四零章 红帘 红果母女为了省钱,便住进了桂树巷。 谷镇的民居多为二层小楼,院落很小,一楼潮冷,租金也相对便宜。 红果母女租住的便是楼下的屋子,是谷镇最便宜的地方的最便宜的房间。 与她们同时租住一楼的,还有一对姐妹。 姐妹二人年纪相差很多,姐姐名叫阿莲,自称三十二,可是红果觉得,她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快四十了。 妹妹名叫阿娇,说自己二十了,可是红果却觉得阿娇和她差不多大,都是十七八岁。 因此,红果对这对姐妹的第一印像就不好,就连年龄都要说谎,你们骗谁呢。 红果母女住下以后便开始招揽生意,红果娘起早贪黑到外面拉客,再把客人带回来。 可是阿莲和阿娇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红果闲来无事,问她们做啥营生,阿娇的下巴扬得高高的:“你管我呢,我书香门第出身,自是不会像你那般下贱。” 可把红果给气着了,伸手就给了阿娇一个嘴巴:“小浪蹄子,你当老娘是瞎子吗,你动动屁股老娘就知道你是干嘛的,明明也是当婊子的,还书香门第,我呸!” 阿娇被打了一巴掌,也急了,和红果扭打起来。 红果娘没在家,阿莲却在,她闻声出来,见两人打架,上来便将两人给隔开了。 红果对琉璃说道:“哎哟,您是不知道,那个阿莲好大的力气,我被她推得摔了一个大马趴。” 琉璃忙问:“那后来呢,她们去了哪里?” “那天我和那浪蹄子打起来了,我还摔了跟头,我还吃亏了呢,可是那阿娇却鬼哭狼嚎起来,被阿莲扯着头发拽到屋里,哎哟,我就听着,她们屋里啪啪的响,我从门缝里往里看,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琉璃问道。 “阿莲正把阿娇按床上狠揍呢,一边揍一边骂她犯贱,说若是她不听话再多嘴多舌,就把扔到河里喂鱼。” 红果说得眉飞色舞,琉璃的眸光却越发深邃。 “我正听得起劲,那阿莲却像是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忽然就转过身看向门缝,吓得我呀。” 红果夸张地拍拍心口,却把胸前的两坨肉往琉璃身上靠了靠,吓得琉璃连忙陪笑躲开。 兴许是平日里油腻男人见得太多,偶尔遇到有些羞涩的清秀后生,红果的心情就格外好,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您是不知道啊,阿莲那眼神别提多吓人了,好在这时我妈妈带着客人回来了,哎哟,那位客人就是豪哥!” 琉璃知道豪哥,豪哥在谷镇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即使不是老大,也是小老大。在来这里之前,琉璃便打听过了,红果母女就是有了豪哥撑腰,才能搬出桂树巷,正式挂起了红灯笼。 那天,阿莲发现红果偷听,但是恰好豪哥来了,且,就在那天,豪哥便带走了红果母女。 这也是豪哥的规矩,但凡是外来的红灯笼,必须要先陪豪哥几天。 红果陪了豪哥三天,三天后,豪哥让人帮她们找了现在这处地方,让她们挂灯笼做生意。 那天,红果母女跟着豪哥的手下回到桂树巷收拾东西,这才知道阿莲和阿娇也搬走了。 而且就是在红果跟着豪哥出去的那天晚上,阿莲便和阿娇退房走了,她们告诉房东,说她们找了个帮人看铺子的活计,以后就住在铺子里了,桂树巷的房子不用租了。 红果兴奋地告诉琉璃:“那个阿娇吧,就是像您说的那样,会说官话,还会说南边的话,哎哟,她那声音别提多贱了,软绵绵的,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臭不要脸的贱货。” 琉璃好奇,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书香门第出身的?” 红果一脸得意:“小哥儿,一看你就是个雏儿。但凡是做过我们这行的,无论她怎么装模做样,我们这些同行,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那股子骚狐狸的味儿啊,早就渗进骨子里了。” 琉璃拿出林妈妈和婵娟的画像,红果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说道:“有点像,可又不太像。” 这就足够了,琉璃本就知道这画像顶多有三四成的相似。 他从红果这里收获甚丰,可惜在那天之后,红果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婵娟和林妈妈来过谷镇,而且很有可能,她们现在仍然留在谷镇。 琉璃自责,刚开始时他先入为主,以为她们还会假扮成母女,因此只顾上查母女了,耽误了太多时间。 没想到这一次,她们假冒姐妹。 琉璃和他带来的二十人,继续在谷镇查找,他们不但在陆上找,也找到了水上。 不久之后,他们便打听到,原先卖汤圆的老黄改做了红帘子。 老黄的老婆一大把年纪,儿媳长了一张马脸,两个女儿全都嫁到外地,没在谷镇。 别人问老黄,他船上的红帘子是哪里来的,老黄龇牙一笑:“亲戚。” 老黄是谷镇本地人,他家的亲戚除了两个外嫁的女儿,其他的都在谷镇。 因此,琉璃查到船场附近时,便查到老黄的事了。 认识老黄的人,全都不相信红帘子真是他家亲戚,可是无论大家怎么问,老黄都不肯说实话。 而那个红帘子,十七八岁,长得白净秀气。 婵娟也同样是十七八岁,白净秀气。 只是红帘子只有一个人,林妈妈,或者阿莲,她去了哪里。 一天晚上,一名船工从老黄的船上下来,美滋滋地往船场走去。 船上的红帘子被河风吹得晃晃悠悠。 老黄撑着船竿,正准备离岸,一个小伙子大声说道:“等等,等等,等一等!” 老黄乐了,又有生意来了。 可是这个小伙子是个生面孔,而且穿著打扮也不像是船场里的船工。 老黄正要多问几句,小伙子掏出一锭银子,凑到老黄耳边,低声说道:“我是第一次,怕让人听到,你上岸去喝两杯,等我完事了,你再回来。” 第三四一章 阿娇 这个小伙子便是琉璃。 老黄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不仅是这种年轻小伙子,还有那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也不愿意让人在旁边听着,早就不行了,怕被人听到笑话。 老黄二话不说,收下银子,把船拴在岸边,冲着琉璃喊道:“行了,您玩好啊。” 见老黄走了,琉璃闪身便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坐着一个少女,借着烛光,琉璃认出这个少女和画像上的有几分相似。 他假意凑过去,让少女看清楚他的长相,果然,见来的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少女的脸上便有了笑容。 “哥哥,以前没有见过啊。” 琉璃笑出两个酒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用帕子掩着脸,做出害羞的样子:“奴家叫阿娇,念奴娇的娇。” 琉璃再不迟疑,先不管这是不是婵娟,至少,这个就是红果说的那个阿娇。 琉璃伸手去抱阿娇,阿娇半推半就地靠了过来,可是下一刻,脖子后面便挨了一记,阿娇软绵绵地倒在琉璃怀里。 脂粉味扑面而来,琉璃打个喷嚏,抱起阿娇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老黄喝得微醺,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地走回岸边,他的艇子依然泊在老地方,艇子上的红帘子迎风摇晃。 只是红帘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阿娇清醒的时候,仍然是在船上,只是这不是老黄的船,她被抓住了。 阿娇大惊失色,爬起来便想跑,被琉璃一脚踹了回去。 “婵娟,怎么,从京城一路跑到这里,还想跑,你不累吗?” 听到“婵娟”两个字,阿娇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就是承认了。 琉璃在心里直叹气,就这,还当细作? 他只不过踹了一脚,问了一句话,婵娟就自己招认了。 琉璃在斥侯营待了三年,不只一次抓过细作,他见过的抓过的细作,各有各的本事,哪一个都是人精。 可眼前这位,没有武功也就罢了,就连脑袋也像是灌满水的大壶,笨得要死了。 在离京之前,柴晏便和他讲过平城花五娘,以及前些年长相思纤云的事,并且告诉过他,真正的细作应是林妈妈,婵娟很可能是和花五娘、纤云一样,既能掩护细作,又是细作手中的工具。 因此,琉璃早就知道婵娟没啥本事,只会以色侍人而已。 可是现在见到活的婵娟,琉璃觉得自己还是高估她了。 这婵娟就连以色侍人,也做得不好,好在有自知之明,勾勾老头子,逗逗船工,勉强还能混口饭吃。 或者,真正知道婵娟几斤几两的人,不是婵娟自己,而是林妈妈。 “林妈妈呢,哦,对了,她现在叫阿莲,她在哪里?” 林妈妈才是真正的细作,和林妈妈相比,婵娟只是小角色。 “你连阿莲都知道?” 婵娟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蜷缩着身子,不敢用正眼去看琉璃。 琉璃冷笑:“怎么,不想说?” 说着,他抬起腿,做势又要踹过去。 婵娟大惊,哭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别打我!” 琉璃冷着脸,斥道:“不许哭,老子最烦女人哭哭啼啼。” 婵娟抽噎着,却是不敢再哭出声来。 “林妈妈在,在,在王家。” “王家?哪个王家?”无论是在哪个城镇,姓王的都是大姓,谷镇当然也不会例外。 “就是王家巷那个王家,姓王的乡绅。”婵娟生怕自己说不清楚,再惹得眼前这人不高兴。 “乡绅,王家?”琉璃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那个王家,就在前不久,他还曾经去过。 最近来谷镇的五对母女之中,有一对就在王家。 琉璃心中一动,问道:“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什么人,和你们是一起的吗?” 婵娟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个黑丫头是买的,买的。” 琉璃恨不能朝着自己打几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悄悄潜进王家,见到过那个满脸皱纹的黄脸婆子,以及婵娟口中的黑丫头。 那个黄脸婆子,竟然就是林妈妈。 “你们藏在石锅巷的蛾眉刺,是不是林妈妈的兵器?”琉璃问道。 婵娟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连那个也找到了吗?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平日里常有客人在石锅巷过夜,蛾眉刺虽然短小,可毕竟是兵器,若是让客人看到,肯定会引起怀疑。 于是林妈妈便把那对蛾眉刺插在院子里,又在上面铺上青砖,根本看不出破绽,婵娟万万没想到,藏得这般秘密的东西,居然也能被这个人找到。 其实若非琉璃带人,把石锅巷的房子挖地三尺,也不会发现这对蛾眉刺。 现在得到证实,蛾眉刺就是林妈妈的兵器,七爷说得没错,林妈妈一定有武功,而且和平城的花妈妈一样,是个武林高手。 可是现在,琉璃心里却只有后悔。 他偷偷去王乡绅家里认人,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但那只是针对普通人,但林妈妈不是普通人,她身怀武功,受过特殊训练,她是细作。 所以那晚,他已经打草惊蛇了。 “你和阿莲怎么联系?”琉璃喝道。 婵娟摇头:“没有,阿莲说她若是有事,会来找我,让我不要去找她。” “那你到了老黄家的小艇上以后,阿莲来找过你吗?”琉璃又问。 “嗯,找过一次,她易容了,我差一点就不认得她了。”婵娟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她不想死,她好害怕,她怕眼前的男人会杀死她。 “她来找你是什么事?”琉璃沉声问道。 “她说,她说,她说镇上不安全,有人找过来了,她让我不要乱走,老老实实在艇上接客,她说那些人,不对,她说你们找不到我的,我这里很安全。”婵娟有些语无伦次,但是琉璃明白了。 那天他果然是打草惊蛇了,他离开王家之后,林妈妈便来找过婵娟。 琉璃叫过一名侍卫,耳语几句,侍卫闪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侍卫回来了,低声对琉璃说道:“那个婆子已经失踪几天了,她女儿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果然如此! 第三四二章 黄雀 也就是这个时候,琉璃让人返京送信。 婵娟落网,真正的细作林妈妈脱逃,需要派人支援。 可是当柴晏带领一队飞鱼卫赶到谷镇时,却又出事了。 婵娟死了! 琉璃很谨慎,婵娟被关押在一条小船上,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 琉璃等人还在四处搜查林妈妈的下落,待到他赶回来时,小船已经沉了,从水下打捞出四具尸体。 留在船上看管婵娟的两名侍卫全都死了,另外两具尸体都是女子,脸上被砍得面目全非,仅从衣著上可以分辨其中一个是婵娟。 另一个手上有老茧,老茧的位置与蛾眉刺的使用手法吻合。 小船被从河中拖到岸上,船上发现了蛾眉刺,船底有个窟窿,应是被蛾眉刺之类的兵器戳穿的,而两名死去的侍卫身上,除了有蛾眉刺的伤痕,还有刀伤,死去的两名女子中,婵娟胸口一处被蛾眉刺一击致命,而另外那名女子,则是死于刀下。 柴晏对颜雪怀说道:“如果这两具女尸真的是婵娟和林妈妈的话,那么根据现场和尸体来判断,应是林妈妈担心婵娟会出卖自己,于是便来杀人灭口,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杀死婵娟之后,也被别人杀了。” 颜雪怀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不对,不是这样的。” 对于这个判断,柴晏自己也是存疑的,因此,听到颜雪怀这样说,他便来了兴趣:“说说看。” 颜雪怀不关心婵娟是不是颜雪娇,她更不关心这两个细作是死是活。 她只是以吃瓜群众的角度来判断这个案子。 “如你所说,婵娟是蝉,林妈妈是螳螂,那么第三个人,我就姑且称他为黄雀吧。 林妈妈杀死婵娟是为了灭口,那么黄雀杀死林妈妈呢?除了以杀人为乐的变态以外......” 刚刚说到这里,柴晏便插嘴问道:“何为变态?” 颜雪怀:“我走错村子了,你就当没有听到,我的意思是说,除了以杀人为乐的疯子以外,但凡像这种有准备有目的杀人的,要么是为钱,要么是为情,要么是有仇,还有一种就像林妈妈杀婵娟一样,是为了灭口。” 柴晏点点头:“没错,两名侍卫身上除了蛾眉刺的伤口以外,还有刀伤,且那刀伤才是致命的死因。黄雀帮助林妈妈杀了两名侍卫,他和林妈妈至少是认识的,可是林妈妈却又死于他手中,他杀死林妈妈也是为了灭口。 可是这和表面上看到的,也没有差别啊?” 颜雪怀笑了笑,道:“是啊,黄雀就是想让你们认为他是林妈妈的同伙,现在林妈妈已经暴露了,所以他索性把林妈妈也杀死,这正是黄雀想让你们看到的。 可是,既然螳螂和蝉既然全都暴露了,黄雀为何在杀死她们之后,再画蛇添足把她们毁容呢? 如果换做是你,会这样做吗?” 柴晏摇头:“不会,琉璃和其他人随时都会回来,黄雀的时间并不充裕,即使他武艺高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琉璃有十几个人。 换做是我,杀人之后肯定会火速离开,没有时间再给死人毁容。” 柴晏深吸口气,紧紧盯着颜雪怀的眼睛:“怀姐儿,你和颜雪娇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她身上有没有胎记或者疤痕?” 颜雪怀叹了口气:“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和颜雪娇不熟,除了打架以外,就没有交情了。” 好吧,打架也不能算是交情。 没办法,原主留给她的记忆里,她和颜雪娇颜雪平之间硝烟弥漫,只有战争,没有和平。 柴晏愧疚,他又让香菜想起以前的苦难日子了。 他把自己的大手盖在颜雪怀的小手上,柔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那些事,你放心,不管婵娟是不是颜雪娇,也不管她是生还是死,以后她都不能再欺负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颜雪怀嫌弃地把手抽了出来,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以前他明明不是这样说话的。 她干咳一声:“我猜那两具死尸当中,至少有一具是假的,当然也可能两具都是假的。黄雀不是来灭口,他是来救人的。 对了,你说过螳螂的手上有练武留下的老茧,很可能她的尸体是真的,黄雀杀她确是灭口,但是救走婵娟也确是真的。” 柴晏的神情严肃起来:“可婵娟的致命伤确实是蛾眉刺啊,难道黄雀杀死林妈妈之后,又用林妈妈的蛾眉刺戳在假婵娟的尸体上,做出被林妈妈灭口的假像?” 没等颜雪怀回答,他便站起身来。 即使面前软玉温香,柴晏也坐不住了:“怀姐儿,我要回去再让仵作验尸,明天我去千味居接你,好不好?” “明天我要跟着姨母去码头,你不用去千味居了,去了我也不在。”颜雪怀说道。 柴晏点头应是:“那明天再说,我先走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回了刑部。 颜雪怀看着柴晏远去的背影,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无论另一具女尸是不是林妈妈,婵娟都会是被救走的那一个。 谁会甘冒风险救出婵娟呢? 也是细作? 不会,林妈妈才是真正的细作,被抓住的是婵娟,而不是林妈妈,所以细作只会来灭口,而不会来杀人。 可若是另一具女尸确实是林妈妈,那么林妈妈才是被灭口的那一个。 是谁会救走婵娟,却要把林妈妈灭口呢? 颜家的人?或者是颜雪娇离家之后又认识的人? 想到颜家,颜雪怀能想到,有可能会来营救婵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颜景修。 颜景修能让颜昭山休掉孙氏,在孙氏死后他甚至不去收尸,这样自私的人,他会去救颜雪娇吗? 当然,实施救人的人肯定不会是颜景修本人,是雇的江湖人,还是颜景修找到了金主? 颜雪怀知道的关于颜景修的最后一个消息,就是他被树人书院除名的事。 在那之后,颜景修便和颜昭石一样,下落不明了。 第三四三章 溺水 柴晏走到半路上,便让玛瑙去京府衙门,请了那位最有经验的蔡老仵作去刑部。 谷镇隶属松林县,松林县有仵作,但是此案涉及细作,柴晏不想惊动地方,因此这四具尸体,就是他和飞鱼卫验的。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能够凭借经验判断是何种兵器造成的伤口,可他们毕竟不是仵作。 蔡老仵作到了刑部,看到是两具女尸,但连忙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动手,让跟在身边的徒弟,去请稳婆过来。 稳婆来了,蔡老仵作隔帘指挥,那稳婆已与蔡老仵作合作多次,有些经验,但毕竟只是稳婆,不是真正的仵作,查验结果,还不如柴晏和飞鱼卫验得详细。 柴晏气极,逼着蔡老仵作亲自验尸,蔡老仵作宁死不从,傅文明听说之后,帽子都没戴好就跑过来了。 仵作不得亲自查验女尸,这是写在刑部下发的仵作守则里的,蔡老仵作按章办事,没有做错。 傅文明摸摸山羊胡子,像是下定决心,走到蔡老仵作身边,拍着蔡老仵作的肩膀:“老蔡啊,你是这行的老行尊了,仵作守则你懂,我也懂,但是在大事大非面前,你这样的老行尊就更要有格局,所谓格局,就是......” 傅文明说了一大堆,蔡老仵作就听懂四个字:你去验尸。 柴晏腹诽,文官,这就是文官! 傅文明说的那些话里,有大半都是没用的废话,但是有一句话他说对了。 蔡老仵作的确是这一行的老行尊。 他验出年轻的女尸并非是被峨眉刺戳死的,从尸斑来看,她的死亡时间,很可能比另一具女尸体早了至少两个时辰! 且,她是溺水而亡! 四具尸体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且都是在重创之后便被扔进河里,即使呈现出溺水的死相,柴晏等人也会认为这些人受了重创后,还没有死透就被扔进河里,因此并没有想过,这四人当中,有一个人其实是先溺亡,然后才又被扎了一下。 另外,在此之前那名稳婆便验出来,这具女尸虽然年轻,但却生过孩子。 柴晏不知道婵娟或者颜雪娇有没有生育过,因此还是无法确定此人身份。 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颜雪怀怀疑得没有错,这具女尸不是婵娟! 蔡老仵作又仔细查验了另一具女尸,这是一个中年女子,可是不但没有生育,而且还是处子之身。 此人手脚皆有厚厚的老茧,身上有多处陈年旧疤,右肩处有一处刺青,那刺青是一枝梅花,梅花共有三朵。 柴晏令人将梅花拓到纸上,想了想,又多拓了两份,一份自己留下,另一份则让玛瑙送去了定国公府。 不久,玛瑙回来,告诉柴晏:“福生说了,平城的花妈妈在肩头各也有刺青,同样是梅花,但是只有两朵。” 柴晏再查刑部的旧档,却发现纤云案中的鸨母自尽之后,只验了死因,却没有让稳婆查看她的身体,因此无法得知那名鸨母身上是否也有梅花刺青。 柴晏呼了口气,他家香菜就是个宝贝,如果不是她,柴晏也不会想到年轻女尸身上的创口,竟然是在死后造成的。 无论婵娟是不是颜雪娇,这具女尸肯定不是婵娟。 但是另一具女尸应该就是林妈妈。 黄雀是来救人的,同时也是来灭口的。 被救走的是婵娟,被灭口的是林妈妈。 林妈妈可能到死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死法。 这个细作非常狡猾,为了隐藏身份,她把婵娟送到花船上,自己却易容改扮,带着买来的女儿,去乡绅家里做了老妈子。 机警如琉璃,也她面对面,也没能识破她的身份,反而打草惊蛇,让她逃脱。 这样的一个人,却稀里糊涂被人杀死了。 柴晏进宫,向太子禀报了这件事。 颜雪怀再三叮嘱过他,但凡是与公事有关的,一定不能越过太子直接禀告皇帝,以前他爹不是皇帝,他哥也不是太子,他闯祸自有他爹和他哥为他善后。 可是颜雪怀告诉他,现在不一样了,他爹是君,他哥是储君,而他是臣。 你见过哪个大臣一直让皇帝为他善后的吗? 柴晏不傻,他只是任性而已。 太子听完,眉头便拧了起来,他在屋里踱了两圈,问道:“你查过其他细作的案宗吗?除了平城的那桩案子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细作身上出现过梅花刺青?” 柴晏摇头:“其他的细作案子里,皆没有关于梅花刺青的记载,不知道确实没有,还是当年疏忽了。” 太子沉吟良久,道:“那名叫做婵娟的女伎,这一次被人救走,恐怕就如石沉大海,再难查到踪迹了,你不如先放一放,全力去查梅花刺青一事。我怀疑这是一个组织,以梅花为记,但是无论是平城花五娘案,还是眼下这个案子,人都死了,我们却至今无法确定,这些细作隶属于哪一方,你现在要查的便是这件事,至少我们要知道,她们是在为谁效力,是北方的鞑剌,还是西北的安夏,或者是高丽,交趾,更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某一方势力。” 柴晏其实还想继续追查婵娟的,婵娟很可能就是颜雪娇,所以他必须要让这个人死得干干净净。 但是太子让他把追查婵娟的事先放一放,柴晏便随口答应,他可以悄悄去查,这也不会耽误他查梅花刺青的事。 柴晏还没走出东宫,便看到迎面跑过来的柴浩。 “小叔,小叔,听说你要查案子了,带上我吧,好不好?” 柴晏笑道:“开春你就要去书院了,哪有时间跟我查案?” “你也说了那是开春以后的事,又不是现在,现在我有时间,大白和馒头也放假了,我们三个人全都有时间。” 见柴晏还是没松口,柴浩索性拽着柴晏的胳膊不松手:“小叔,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小叔,莫非你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个可怜的侄儿了吗?” 柴浩已经不是以前的柴浩了,他现在有皇命在身,他能自由出宫。 ------题外话------ 别误会,不会一直写破案,就是剧情需要 第三四四章 石亭(两章合一) 柴晏也听说这件事了,他想不听到也难,柴浩恨不能敲锣打鼓,让全大魏的人都知道。 现在柴浩要和他一起去查案,柴晏略一思忖便答应了。 “但是有一点,你不能跟着我去刑部,否则我就不带你了。” “为什么?”柴浩很想去刑部看看,他是要写奏折的人,怎能不去刑部呢。 柴晏板起脸来,一脸严肃:“你祖父给你的口谕里,可有说你能出入衙门?” 柴浩想了想,这还真没有:“没说就不能去吗?京城这么大,皇祖父也不能哪里都说出来吧。” “衙门与其他地方不同,既然没说,那你就不能去,我若是带你去了,你爹一准儿会找我麻烦。” 柴晏说完便要走,一副你不听话我就和你一刀两断的架式,柴浩一看就急了,紧追几步,扯着他的袖子哀求:“小叔,好小叔,你就带上我吧,不去刑部就不去吧,顶多就是你进去时我在外面等着,这还不行吗?小叔啊,求求你了。” 柴晏冷哼:“别磨蹭,走吧。” 柴浩大喜,对跟在身后的内侍说道:“去告诉太子妃,就说我跟着小叔出宫了,让她不要担心。” ...... 柴晏去刑部时,柴浩便乖乖地在外面等着。皇城不大,各个衙门距离都不算太远。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和礼部是门挨门的,刑部和兵部没和这三个衙门在一起,隔着一个十字路口,与五军都督府是邻居。 前朝末年,五军都督府有职无权,成了勋贵们养老的地方,可是大魏不一样,五军都督府掌天下兵马大权,因此,这里也是柴浩向往的地方。 可是柴晏说过,他不能进衙门,刑部不能去,其他衙门也不能。 柴浩的眼珠子一刻不停,看着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出出进进的人。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福生! 有一次,柴浩和小满、董小白一起逛街,不对,体察民情,恰好遇到福生,福生还给他们三个每人买了一串炸鹌鹑。 担心福生看不到他,柴浩索性站在脚凳上,冲着福生用力挥手。 福生远远就看到一个小孩冲他挥手,他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再看小孩身后的马车,这马车的规格挺高,这小孩......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个小孩,这是小满的小伙伴。 当然,以福生的聪明伶俐,那次在街上遇到三个小孩之后,他回去便弄清其中一个的身份了。 这位是皇长孙柴浩! 福生立刻换上了一副邻家哥哥的和蔼面孔,小跑着来到柴浩面前,惊喜地说道:“是你啊,我认识你,你是小满的同学,对吧?” 柴浩很满意,他就是喜欢这种别人不知道他是谁的感觉。 “是啊,你的记性真好。” 福生很关心地问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没和小满董昀一起?” “嗯,我在这儿等人,回头再去找他们,对了,你怎么在这儿?你是在五军都督府当差吗?”柴浩问道。 福生解释:“我也不算是在这里当差,我就是给国公爷跑跑腿。” 柴浩一脸的崇拜:“大哥哥能给国公爷当差啊,你好厉害啊。” 福生总觉得这小孩一定是有事,可又猜不到他有什么事,只好谦逊地说道:“你过奖了,我就是打杂而已。” 柴浩眼珠子一转,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哥哥,你能带我到五军都督府里看看吗?我知道我见不到国公爷,我能在国公爷办公的地方走一走也行啊。” 福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皇长孙要让他带着去五军都督府里玩儿? 这事怎么听上去像是陷井呢? 福生摇头:“不行吧,进衙门要用牌子,我只有自己的牌子,不能带你进去。” 正在这时,一个明显只是寻常百姓的人,和门口的役兵说了几句,那役兵便指指一道小门,让这人进去了。 柴浩指着那人的背影:“我就不信他会有五军都督府的牌子,你看,他怎么也能进去?” 福生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说道:“你看到那扇小门了吗?那是专门给衙门送东西的人进出的,比如送水的,送饭的,还有送笔墨纸砚的,以及衙门里干活的杂役,也是走这个门。” 担心皇长孙又有其他心思,福生又补充一句:“这些都是提前打了招呼,或者是长期合作的,守门的役兵认识他们,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进去。” 五军都督府没有后门,所以这些人就只能走这道小门。 柴浩表示听懂了,正想再问,忽然他看到了柴晏。 柴晏远远看到柴浩正和人说话,走近了发现原来是福生。 他冲福生点点头,对柴浩说道:“我们走吧。” 柴浩忙与福生道别,热情洋溢:“福生哥哥,改天我来找你玩啊,你一定要记得啊!” 柴晏有些纳闷,他侄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福生这么熟悉的? 其实就连福生也不明白,这位皇长孙为何对他这般热情? 亲民? 没必要吧。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柴晏很忙,这倒是大大满足了柴浩,他其实还想拐个弯叫上小满和董小白的,可是柴晏没答应,他是去查案,带上一个小孩也就罢了,带上三个,那算哪一出? 柴晏带着柴浩去了内城的一座茶楼,茶楼里的生意有些冷清,没有说书的,也没有唱曲的,柴晏告诉柴浩,这个时候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所以来茶楼的人比平时要少了许多。 叔侄二人刚刚坐定,便有一个人走进他们的包间。 柴浩见过这个人,这是韩峰啊,飞鱼卫指挥使! 韩峰身著便装,身边也没带随从。柴晏问他,可有消息了? 韩峰嗯了一声,说道:“长相思的老鸨姓狄,名叫狄惠,她是从平城来的,当时三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她只说自己是北边过来的,有一次玉春楼的鸨母成亲,请了狄惠过来吃酒,她多喝了几杯,恰好席上有一个从平城来的,狄惠便说自己也是平城过来的,还说她在平城待了好几年。 兄弟们寻访到当时酒桌上的另外几个人,这几个人在当年,都是京城花船上出名的,与狄惠不相上下,她们相互之间也有往来,据她们所说,纤云是狄惠带到京城的,也就是说狄惠是先有了纤云,后来才有的长相思。她们还说,别看狄惠说自己是平城来的,可也不一定就是平城人,狄惠就是南方人,可能是早年被卖去平城的,后来存够了银子,带着纤云来到京城单干了。” 关于纤云的这个案子,当年查得并不详细,随着狄惠自尽,这案子也就没有再往下查,一晃几年,皇帝都换了三茬,更别说原先经办这案子的人了,柴晏想翻查旧案,只能从头查起,好在皇帝让韩峰全力配合他,否则只靠他自己,这案子还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柴晏和韩峰全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在茶楼里谈案子的时候,一个名叫石亭的读书人,正在离此不远的一家名叫悠然居的笔墨铺子里,将一笔款子付给了这里的东家。 东家叹了口气,把一串钥匙连同这铺子的房契地契全部交给了他。 从这一刻起,这家铺子,便是石亭的了。 石亭笑容和煦,仪态从容,是一位令人耳目一新的年轻人。 东家走出悠然居时还在想,为何这么一位文雅的读书人,竟然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这家铺子,东家原是不想卖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已经有百余年了,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很多出名的文人墨客都曾来过他的铺子,且,他也不缺钱。 因此,有牙人来找他,说是有人看上他的铺子了,想要买下来,他便一口回绝了,他回绝得非常干脆,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笑,百年老号,是想买就能买下来的? 后来,那个牙人又来找他,这一次开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东家还是回绝了,他不缺钱。 第三次,那个牙人再来找他时,便换了一副面孔,告诉他说这铺子是非卖不可了,否则自己这个牙人没有好日子过,他也别想好过。 东家觉得牙人是危言耸听,直接把牙人轰了出去。 两天之后,东家的妻子和女儿出城上香的路上被人劫走了,东家想去报官,可又担心若是报官传扬出去,女儿的名声就毁了。 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先前的牙人又来了,东家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是他连累了妻子和女儿。 东家转身,最后一次看向身后这家祖传的铺子。 一百多年了,他还是没能保住祖业。 东家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妻女已经回来了,她们看上去很好,妻子说她们的确是遇上贼人,但是被人救下来了,救下他们的那位公子儒雅歉逊,对她们礼数周全。 东家苦笑,不顾妻女的反对,收拾了金银细软,一家三口连夜离开了京城,去了外地投亲。 石亭站在悠然居里,环顾四周,他还是很满意的,老字号就是老字号,处处透着底蕴。 他在京城里看了几天,最终选定了这家铺子,这里闹中取静,楼上楼下,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难怪原先的东家死活不肯卖了,这么好的地方,又是祖产,换上是他,他也不会卖给别人。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这家铺子已经是他的了。 当然,他买下这家铺子,并不是真的为了做生意。 石亭知道,自己不是生意人,他也不屑做个生意人。 但是他却可以做另一种生意,不同于其他生意人的生意。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石亭收起嘴边的笑容,这还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只要他在近前,石亭便会周身不适。 来人是刘渺,长得浓眉大眼,一脸憨厚,可是石亭自从亲眼看到这个人伸出舌头舔金子之后,只要听到这人的名字,他就会感到恶心。 石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把贪婪无耻溢于言表。 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京城,石亭便感觉到刘渺对他的不善。 刘渺是在妒忌他。 刘渺原是怀安郡王的幕僚,后来得到福王的器重,让刘渺跟着柴荟来到京城,成为柴荟身边最受重视的人。 刘渺可能是在担心他的地位吧。 石亭觉得有些可笑,这种人啊。 刘渺走到石亭身边,干笑两声,说道:“你刚到京城,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的京城,可和迁都之前不一样了。” 石亭看着他,眼含笑意:“我初到京城,京城以前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还请先生说说看。” 刘渺冷笑:“你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口音吗?你虽然一直想要隐瞒,可你的口音却出卖了你,你根本就不是北方人,你就是南方人。” 石亭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盆水仙前面,背对着刘渺,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说我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刘先生若是觉得我不是,可以去问王爷,刘先生,如何呢?” 刘渺看着石亭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从他看到石亭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这人的野心。 虽然这人的身份来历一目了然,但是刘渺是不相信的,这人虽然身世多舛,但是他的每一个人生转折,竟然都是死无对证。 当然,这应是王爷的手笔,可越是这样,刘渺对这人的戒备便越是强烈。 刘渺觉得,如果自己是一头狼,那么这个石亭,就是一条蛇,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的毒蛇。 刘渺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石亭也转过身来,目送他的背影走出了悠然居。 漕帮的码头上,颜雪怀跟着李云盼,站在周大当家身后一起巡视。 周大当家很和蔼,丝毫没有大当家的架子,她亲切地询问兄弟们,家里有没有置办年货,遇到能叫上名字的,还会问起家里老人的情况。 颜雪怀在路上时便听李云盼说了,大年初一的时候,她要跟着李云盼一起,来码头上派利是。 说到这里时,周大当家微笑地看着她:“怀姐儿,想不想站在船头乘风破浪?” 颜雪怀心中一动,一个之前就曾经冒出来过的念头再次浮起,她连忙点头:“想,很想。” “这是个苦差事,说不定你会后悔。”周大当家笑着说道。 一旁的李云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周大当家瞪她一眼,李云盼却道:“人家是要当王妃的,你却非要让她跑江湖,还问人家会不会后悔,有你这样的吗?” 第三四五章 挑明(两章合一) 颜雪怀才不会后悔。 别说她还没有嫁给柴晏,即使嫁了,那又如何? 前世她没有背景,没有依靠,被人欺负自己忍着,想要反击靠自己的拳头,那个时候,她做梦都是自己有了本事,有了钱,没人再敢欺负她。 到了现在,她有了李绮娘,她们相互依靠,两人一体,其实也和一个人差不多。 她们同样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用拳头用菜刀保护自己。 对于颜雪怀而言,能给她安全感的,一是事业,二是钱,这两者也可以合二为一。 假设她真的嫁给柴晏,做了皇子妃、王妃,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什么都有,唯独没钱,想给李绮娘买点什么,还要抠抠搜搜存私房钱,想要卖件首饰换点银子,对不起,首饰是宫里赐的,当铺都不敢收。 那过得有什么意思? 美仑美奂的王府,你只有其中一个小院子的居住权;金光闪闪的头面首饰,你只有活着时的使用权,还不能用坏了,因为还要留给儿女;至于银子,王府里一堆官员,有专门管帐的,你想拿笔银子出去,就要和帐房勾结,把帐目做得天衣无缝。 这王妃除了名字好听以外,还没有多少实惠。 所以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女人要么有一个强大且娇宠的娘家,要么就要自己手里有钱有事业,这比生了几个儿子更有用。 颜雪怀从隐约猜测,到现在挑明了,周大当家就是想要培养她,甚至是想让她接手漕帮。 这样的好事,她疯了傻了才会后悔。 如果皇室认为她接手漕帮便不配做王妃,那她要放弃的也是王妃的位子,而不是漕帮。 再说,如果她和柴晏能够一直两情相悦,那么即使她不做王妃,她和柴晏也是该怎样就怎样,她颜雪怀又不是三贞九烈的本土姑娘,就柴晏那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她想要贞烈也贞烈不起来,只要她想,她也一样能把柴晏吃干抹净。 颜雪怀几乎是一瞬之间,就给自己想好了答案。 因此,李云盼话音刚落,周大当家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了颜雪怀:“怀姐儿,听到你小姨的话了吗?” 颜雪怀称呼李云盼为小姨。 颜雪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她冲口便道:“我不会后悔。” 周大当家面露微笑,她伸手拍拍颜雪怀的肩膀:“好,永远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颜雪怀点头:“我会记住。” 李云盼咧着嘴嘻嘻地笑:“小姑娘挺上道啊,我早就说了,年纪轻轻订亲做什么,像小姨这样多好,赶明儿小姨带你去看小伶仙。” 小伶仙是最近京城里刚刚走红的戏子,男旦,李云盼被他迷得五迷三倒的,若不是现在住在青萍巷不方便,颜雪怀怀疑,李云盼恐怕早就把小伶仙包下来了。 她缩缩脖子:“我就不陪小姨去了,小伶仙那种绝世名伶,我就无福消受了。” 她家柴晏不知道比小伶仙好看多少倍,她瞎了才会去捧那啥小伶仙。 李云盼白她一眼,这种没眼光的小姑娘,李云盼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从码头回来,颜雪怀便扎进李绮娘的房间,把今天在码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早在从平城回京城的船上,李绮娘便隐约看出周大当家的心思。 那次颜雪怀跳到河里抓鱼,周大当家看过来的目光亮闪闪的,那一刻,李绮娘便猜到几分。 闺女没有做厨的天份,从小耳熏目染,已经及笄的姑娘了,连个像样的菜也炒不出来。 可若是去漕帮,李绮娘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女儿成为江湖儿女。她的女儿从小是娇养长大的,现在是图新鲜,说不定过一阵子,新鲜劲过去了,就会觉得漕帮辛苦,不想接手了。 李绮娘这么一想,心中便释然了。 她家闺女,就是个没有长性的,比如练字,摆出那么大的阵丈,可却只练过一回。 李绮娘想起这些,默默无声。 颜雪怀有些着急,您既然知道了,那也应该表个态吧。 比如“不行,我不答应。” 再比如“我去和你姨母商量商量。”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等等。 李绮娘什么也没说,还是颜雪怀忍不住了,说道:“娘啊,您这是几个意思呢,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绮娘怔了怔,说道:“怀姐儿,你愿意吗?” 颜雪怀给逗笑了,她娘说话的语气,怎么像前世的证婚人,这门亲事你愿意吗? 我愿意。 见自家闺女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李绮娘又心疼起女儿来了:“怀姐儿,娘虽然一知半解,可也能想像出来漕帮的辛苦,就看你姨母,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也安顿不了几天,着实是辛苦啊,你若是吃不了这份苦,不想干了,又不好意思告诉你姨母,那也没有关系,你只管告诉娘,娘再去和你姨母说去。” 颜雪怀明白了,她娘这是认定她不能吃苦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李绮娘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颜雪怀再三追问,李绮娘才红着脸说道:“过完年,国公爷想请咱们一家去他府上做客。国公府已经修缮得七七八八,国公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个客,添添人气。” 颜雪怀看着李绮娘,认真地说道:“娘,咱们和国公爷也认识许久了,现在咱们来了京城,国公爷也在京城,他请我们过府去玩,我觉得这事很正常,您不用吞吞吐吐。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当然了,小满是小孩,可那孩子特别崇拜国公爷,即使他想不开他也能自己开解自己。”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李绮娘瞪着她:“闺女,你究竟想说啥?” 颜雪怀失笑:“娘,您和国公爷的那点事,我知道,小满也知道。咱们青萍巷里,除了董大傻子和董小白,我猜其他人全都知道了。” 李绮娘大窘,其他人都知道了,姐姐也知道了吗? 颜雪怀见李绮娘脸红得像早上的朝霞一般,便觉得有趣。 “娘啊,你们一个丧妻,一个和离,两人都是单身,你们想要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必要偷偷摸摸,搞什么地下情啊,难道担心有人暗恋你们,一时受不住打击会自杀?” “你这孩子,这都是说的啥?什么地下情,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和国公爷,也没有偷偷摸摸啊。”李绮娘绞着手指,被女儿一语道破,她很尴尬。 因为马上过年,李绮娘很忙,颜雪怀也很忙,母女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聊聊天了。 过了年,女儿便又长大一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越大,李绮娘便越是珍惜与女儿相处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有一天便少一天。 女儿要嫁人了,尤其还是嫁给柴晏那种身份的人,嫁人之后想要出府,恐怕都不是想出就能出的。 颜雪怀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在她看来,李绮娘和齐慰是否成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这事挑明了,否则偷偷摸摸也不像样啊。 李绮娘的脸更加红了:“怀姐儿,娘,娘不想再嫁,可是,可是国公爷他又太好,娘,唉。” 颜雪怀问道:“娘,国公爷是很好,除了他儿子以外,他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可是娘啊,您不想再嫁,是担心国公爷成亲前后两张脸,成亲前是齐慰,成亲后就变成颜二老爷了?” 其实男女之间的事,大多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是以颜雪怀对李绮娘的了解,李绮娘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无论是什么事,都要有原因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李绮娘连齐慰这位黄金王老五也不想嫁,总要有个理由吧。 若是往常,李绮娘肯定会不厌其烦,把这个理由告诉颜雪怀。 可是今天,李绮娘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说道:“国公爷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娘,娘......娘......娘就是不想给你找继父,娘......把你生在颜家,已经对不起你了,娘不想一错再错,有颜昭石那样的人做生父已经不幸,娘不想再让你变成拖油瓶。” 颜雪怀愕然! 李绮娘不想嫁给齐慰,追究原因竟然是为了她! 她见过无论男女想要再娶或再嫁,自己不好意思,便拿前任生的孩子做理由,最常见的就是“我是为了孩子,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如果你是因为独自一人没钱养大孩子倒也罢了,那还真是为了孩子,可你明明不是啊,你想再找,就说你自己就行了,关孩子屁事! 另一种常见的是父母想生二胎,美其名曰为了老大,担心老大孤单寂寞,所以就给老大再添个相差十几二十岁的弟弟。 综上两种情况,颜雪怀可以肯定李绮娘不属于其中任意一种。 可李绮娘的理由却是她! 见女儿错愕,李绮娘很是苦恼:“怀姐儿,其实娘全都明白,娘也知道国公爷不是那种人,娘对他一万个放心,可是娘这心里有道槛,堵在那里,当不当正不正的,不是大病,这就是心病。” 颜雪怀生平第一次,接不住李绮娘的话。 “娘,您是不是担心我被继父欺负啊?您不用担心,否则我的武功岂不是白练了?” 说到“欺负”这个词时,颜雪怀心里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要劝您,国公爷的条件很不错,错过他,想遇到像国公爷这般合您口味的,太难太难了。” 李绮娘的脸蛋红彤彤的,让她看上去显得很年轻,颜雪怀啧啧两声,齐慰的眼光可真够厉害的,这是当年在破庙里一见钟情的? “娘,您和国公爷成亲以后,就带着小满搬进国公府吧,我还住青萍巷,反正董大傻子和董小白一准儿还会赖在这里,还有吕英儿和温绣她们,我住在青萍巷还和以前一样。” 李绮娘一怔:“你要自己留在这里,不行,娘不答应,娘这辈子,死也不会扔下你。” 好吧,颜雪怀觉得自己的情商太堪忧了,好好的一番话,硬生生就让李绮娘想起当年她被颜家扔在半路上的事了。 “娘,那时我多大?现在我多大?再说,还有柴晏呢,前几天您和姨母还在说我和柴晏的亲事,我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而且青萍巷本就是我的宅子。” 青萍巷的宅子,周大当家一早就转给颜雪怀了。 颜雪怀偷眼去看,见李绮娘的神情终于缓合下来,便索性说道:“还有啊,您先前是担心我会被继父欺负,可是您想过没有,国公爷会欺负我吗?就算他敢,柴晏也不会放过他啊。” 别看柴晏无缘皇位,可他也是皇子。 李绮娘终于笑了,她笑着摇头,她是真的糊涂了,她的怀姐儿,是要做皇子妃做王妃的。 放眼大魏,有哪个继父敢欺负她的女儿? 更何况,即使女儿不做皇子妃,她身后也有周大当家,有漕帮,试问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欺负她。 李绮娘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些了。 颜雪怀却知道,李绮娘一定是因为颜家的事,从此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那,怀姐儿,我......” 李绮娘欲言又止,颜雪怀噗哧笑了:“无论如何,您也该给某人吃颗定心丸了。” “啊,怎么吃?”李绮娘问道。 “姨母就在京城,您总该让他见见吧?”颜雪怀语气淡淡。 “这样好吗?”李绮娘心情忐忑。 “当然好,对了,娘啊,齐慰的那个儿子不是好东西,如果他来找你,您就告诉我。”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叹了口气,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亲闺女一起讨论她的亲事。 要不怎么说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呢。 小棉袄颜雪怀说完便换个话题,她问道:“娘,您告诉国公爷,先把家长见了吧,我姨母开了春就要走了。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九,街上鞭炮声络绎不绝,李食记里的客人寥寥无几,这是一年当中生意最差的时候。 第三四六章 卤肉 与李食记恰恰相反,千味居门外却排起了长龙。 猪头肉猪蹄猪肘猪耳朵,鸭脖鸭腿鸭掌,鸡翅鸡腿鸡爪子,不是光盘,是光盆! 千味居的后厨几个灶头已经几天几夜没有歇过了,李绮娘一声令下,反正酒楼这边没什么生意,索性全力支持千味居。 做成“福禄寿喜财”的各式面花和米糕,还有颜雪怀点名让做的大鲤鱼,不但送到千味居,还送到酒铺子里代卖。 别看酒楼没生意,酒铺子的生意好着呢,自从进了腊月,酒铺子的生意便一天好过一天。 酒水限量售卖,虽然旺季加大了供酒量,可还是不够,因为为了争夺每天最后几坛酒,经常会有为了争酒发生口角的,又有个别不安好心的,便趁机挑事打架,颜雪怀无奈,让珍珠给五城兵马司负责这一片的人,送去几坛酒,三家铺子便是二十多坛。 颜雪怀虽然肉痛,可是却真的有用,三家清河宴门前,每天都有五城司的人转悠,有那借着人多要闹事的,立刻便被揪到旁边,还有直接被抓去衙门的,一审之下竟然是有人花钱雇来的,为什么呢,离不开一个酒字。 以前卖酒的那些人,全都不能卖了,偏偏你们这里生意红火,那能不眼红吗? 其实他们也知道,就算户部因为影响京城治安,把清河宴的酒牌子收回来,这酒牌子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可他们还是要这么做,就是想要出气,明明不让他们卖酒的是官府,可他们惹不起,就把怒火和妒火全都发泄到清河宴酒铺子上了。 且,这些人早就打听过了,这酒铺子的东家就是两个年轻姑娘,一个是清河宴的当家人,另一个是李食记的少东家,户部是眼瞎了,才会把酒牌子给她们。 这些人雇人之前也不想想,能从户部拿到酒牌子,又能在京城开酒铺卖酒的,能是寻常小姑娘吗? 当然了,这些人若是脑子清楚,早就改行另起炉灶,而不是坐吃山空怨来怨去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刚刚开始作妖,连个水花还没激起来,雇去的人就被五城司给抓了,接着,根据口供又寻到正主,打了板子,交了一笔银子才捡回半条命。 颜雪怀坐在骡车里,看着两家人抬着自家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当家人,哭哭啼啼走出五城司,她的嘴角动了动,便坐着骡车去了千味居。 她只是刚好从这边经过,珍珠说背后指使的两家人今天要去五城司交银子领人,她便顺路过来看一看,一点也不好看,没意思,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千味居里,董万千在这寒冬腊月里忙得满头是汗,只见她高举大砍刀,手起刀落,整扇排骨被她从中间斩断。 “加盐、放血!” 董万千豪气干云大声呼喝。 一个人手忙脚乱把剁开的排骨放进木盆里,脚下绊了一下,水溅了一身。 颜雪怀目瞪口呆,这个笨手笨脚的人竟然是陆锦行!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颜雪怀张着手,走到董万千身边:“有什么活儿是我能干的?” 董万千鄙夷:“大过年的,卤鸡蛋卖得不多,鸡蛋够用,你不用再剥了。” 颜雪怀怅然,原来在董万千心中,她除了会剥鸡蛋以外,就不会干其他的了。 别说,在这件事上,董万千的确目光如炬,颜雪怀也只会剥鸡蛋。 千味居里无论是后厨还是前边,全都忙得热火朝天。不仅卤味卖得好,就连凉拌菜也卖得特别好。 千味居的凉拌菜,所用的调味汁,是李绮娘亲手调出来的,独门秘方,分门别类,整桶整桶送过来,堂食是直接淋在凉菜上,外卖则是附送一只小罐子,回到家里自己拌。 据说前不久,有铺子买走很多凉拌菜,就是为了研究调味汁的配方,还学着千味居也送小罐子,可惜仿的就是仿的,细细一品就知道不是千味居的味道。 颜雪怀在千味居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干的活,颜雪怀便装了些福禄寿喜财的花饼,让珍珠给街坊们挨家铺子送过去,新的一年,还要靠邻里之间相互照应,和气生财嘛。 街坊们也没有白收东西,珍珠前脚回来,回礼的就陆续来了。 有送腊肉腊肠的,有送点心的,有送花生瓜子的,还有送绿缨缨小青菜的,嘴里的吉利话一筐一筐不要钱似的,颜姑娘在会昌街时便是出了名的人美嘴甜,到了京城也一样,这人缘杠杠的。 直到掌灯时分,董万千才回到青萍巷。一进门,她就喊饿,李绮娘早早回来,包了董万千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这姑娘从小住在青云岭,姐弟两个都是北方人的口味,尤其是羊肉馅的饺子,姐弟俩都爱吃。 吃完最后一个饺子,董万千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我爹来信了。” 她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还带着油花的信封,大声喊道:“小白,小白你在哪儿?咱爹来信了,你快来给我念念。” 颜雪怀无奈地看着她,你才想起你弟来啊。 “你弟和我弟,全都跟着柴浩去了柴晏那里,一早就让人捎信过来,今晚不回来了。” “哦,这样啊。” 董万千把那个又破又脏的信封扔到颜雪怀面前:“你给我念念,看我爹写得啥。” 这封信是陆二爷让二傻送到千味居来的,董万千正忙着,顾不上看信,就随手一揣,差点忘了。 颜雪怀用手指尖捏着那封信,一脸嫌弃:“这信封上怎么还有酱油味?” “啥酱油啊,那是卤水汁儿,我衣裳上更多,你闻闻,香着呢。”说着,董万千便把自己那油脂麻花的衣袖往颜雪怀鼻子上凑,颜雪怀伸手打开,冲着屋外大叫:“唐茹,唐茹,快烧点热水,把老董泡进去!” “别呀,先等等,你先读信,看我爹说点啥,你不知道,我昨天还梦到他呢,梦到他给我缝衣裳,缝来缝去也缝不好,我一着急就醒了。” 董万千嘻嘻哈哈,可是端着饺子汤走到门口的李绮娘却是心中一酸。 这两个孩子从小没娘,原本她以为做土匪的好歹有钱,他们虽然过得粗糙,但也衣食无忧,可是听董万千说她爹给她缝衣裳时,那口气分明就像是日常做惯的,而不只是在梦里。 唉,大哥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娘,过得不容易啊。 第三四七章 来信 屋里,颜雪怀一脸嫌弃,用指尖捏着,一点一点撕开信封,好在信纸干干净净。 没等她开口,董万千便问道:“我爹说啥啦,他受伤没?伤到哪了,重不?哎哟,陆二叔不在,谁给他治伤,他一准儿没去山下看郎中,这个老梆子,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 颜雪怀......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还有咒自家爹受伤的。 李绮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已经忍不住了:“怀姐儿,信上怎么说?” 董万千:“是啊,怎么说,颜坏水你怎么不念啊,我爹是不是真受伤了?” 李绮娘:“怀姐儿,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颜雪怀翻个白眼,你们给我开口念信的机会了吗? “肃静!谁也不许说话,否则我就不念了!”颜雪怀大喝。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颜雪怀目光凛凛,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全部噤声。 颜雪怀满意了,这才展开信笺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吾女万千,吾儿小白:见字如晤......为父此刻已赴往京城,与汝等团聚一起过年......” 屋内寂静,颜雪怀好奇,问道:“老董,你怎么不说话?” 董万千如梦如醒:“咦,你怎么不念了?” “我念完了,你爹就写了这几个字。”颜雪怀很无奈,这恐怕是她见过最短的家书了。 董万千大怒:“他才写这么几个字?他是不想我们吧,我昨晚白梦到他了。” “你爹千里迢迢来陪你们过年,你还说他不想你们?”颜雪怀再次无奈。 “啥?你说我爹来了?对啊,刚刚那信上就是这样说的,天呐,我爹要来了!” 董万千腾的跳了起来,啪啪啪敲着桌子,好在她还记得这不是自己家,没有直接跳到桌子上蹦哒。 其实她真的跳到桌子上,李绮娘也不会怪她,因为此时此刻,李绮娘和她一样激动。 “董大当家要来京城了?怀姐儿,你快看看这信上有没有日期,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李绮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原本捧在手上的饺子汤洒了一半,她索性转身把碗里余下的泼到院子里。 若是在平时,谁把饺子汤泼到她闺女门口,李绮娘一准儿要训斥,可今天她却顾不上了。 李绮娘的异样,就连粗心大意的董万千也看出来了。 “咦,李姨,我爹来京城,您咋这着急?” 李绮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一下心情,挤出笑容:“姨是心疼你们姐弟两个,小小年纪就和亲人分开,现在你们父亲终于来了,姨替你们高兴。” “哈哈哈,同喜同喜!”董万千完全信了,笑得一脸傻样。 李绮娘看向颜雪怀,目光里都是疑问。 颜雪怀看看信笺上的日期,眼睛徒然瞪大:“老董,你爹说不定已经到了,这信是一个月前写的。” 李绮娘眉开眼笑,可不就是,董老大明明是说要和儿女们一起过年的,今天是二十九,明天是三十,若是今天没到,明天也该到了。 谷  李绮娘转身就走,她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大当家! 身后传来董万千那伴随着尖叫的大笑声,李绮娘笑着摇头,小姑娘啊,真是小姑娘,这是真的高兴了,又叫又笑的。 次日天还没亮,珍珠便领着周除垢去了七皇子府。 昨晚,柴浩拉着董小白和小满一起写奏折,二更天才写完,他不能留宿宫外,只能连夜回宫。 小满和董小白还是第一次在皇子府过夜,柴晏虽然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可他的东西却都搬过来了。 柴晏的少年时代,分成两个阶段,从军前和从军后。 皇子府里只有柴晏一个主子,因此到处都是空院子,他从军前的东西全都堆放在其中一个院子里。 府里人以为那都是七皇子的宝贝,特意请了潜邸的老嬷嬷过府指导,按照柴晏从军前的住处装潢布置,不说完全复制,也是一模一样。 可偏偏柴晏就不是恋旧的人,这院子收拾好了,他一次也没去过。 所以后来柴浩发现那个院子,柴晏便大手一挥,把那里给三个小孩写奏折用了。 当晚,小满和董小白就是住在那儿的。 那个院子简直就是小孩梦想的地方。 柴晏是谁?那是裕王府的宝贝疙瘩,他的院子里有从三四岁到十三四岁各个年龄阶段的各种玩具,还有专门给小孩打制的十八般兵器,全都是没开刃的,另有舶来的机括玩具,有剑靶,有梅花桩,院子里的大树上甚至还有一个树屋。 如果不是怕夜里给冻死,董小白就拉着小满住在树屋里了。 珍珠把董小白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董小白睡得迷迷糊糊,走在路上,冷风一吹,董小白这才醒过盹来。 “珍珠,你干嘛把我叫起来?” “你爹要来了,这几天城门口查得很严,你爹可能进不来,我们全都不认识他,带你去认人。”珍珠说道。 董小白彻底清醒了,他爹要来了? “我爹本事可大了,说不定已经进城了,你带我回家里看看。” 周除垢说道:“不用了,昨天晚上我和大牛就去过你家,你二叔也是昨天才收到你爹的信,你爹还没到呢。” 董小白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让进城了呢? 其实这还是拜婵娟和林妈妈所赐,皇帝登基不久,京城里有细作现身,另外那几十斤硝石和硫磺至今也没有找到,因此最近这些日子,外城的各个城门均加派了官兵把守,盘查极是严格,非京城百姓者,没有路引一律不得进京。 董老大是土匪,他当然没有路引,就算是有,那也是假的,平时倒也罢了,现在这个时候,一旦发现假路引,那就要当成细作,直接送进大牢,到时想找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周大当家让周除垢过去,提前和城门官打个招呼,漕帮兄弟到了,让他们行个方便。 董小白可不像董万千那么高兴,他哭丧着脸,完了完了,他爹来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没啦! 从平城方向过来的人,一律是走北门,今天是大年三十,回老家过年的人早就走了几拨,城门还没开,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显然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城。 第三四八章 路引 三人刚刚站定,就看到了一驾骡车向这边驶来。 董小白一眼认出这是他家的骡车,先前他就是坐这驾骡车去学堂,只是后来他长住青萍巷,便和小满一起去上学了。 赶车的是二傻,车上坐着的是陆二爷。 董小白跑到车前,陆二爷却没有下车,只是掀开车帘向珍珠和周除垢微笑颔首,又和董小白说了几句,骡车便掉头走了。 董小白回来,对珍珠说道:“二叔也是来接我爹的,见我来了,他就回去了。” 早在平城时,珍珠便认识陆二爷,他和会昌街的街坊们一样,对陆二爷很有好感,因此,即使这会儿陆二爷走了,他也没有多想。 周除垢却只是与陆二爷第二次见面,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明明要接的是你家的人,你来了看到我们,你这个自家人却撒手不管了,这怎么就成了我们的事了? 不过,虽然周除垢心里不快,但是即使陆二爷没走,她也是要留下看着董老大顺利进城的。 这是周大当家交给她的差事,对于周除垢而言,如果周大当家和皇帝一起下旨,那么周大当家的才是圣旨,皇帝也要靠边站。 趁着城门还没有打开,周除垢便去和城门官打了招呼,周大当家回京面圣,漕帮有兄弟进京合情合理。 周除垢拿的是漕运司的牌子,珍珠心里寻思,若是这牌子不管用,他身上还有七皇子府的牌子。他虽然不算是七爷的人了,可他回到京城,玛瑙便把这牌子送过来了,当然,牌子是让他给少东家办事时用的,不过昨晚周大当家和老板娘一起叮嘱过他,董老大这件事,尽量不要把柴晏牵扯进来。 珍珠虽然不知道为何周大当家要插手董老大的事,但是他心里有数,董老大是江湖人,能不牵扯七爷,就不要牵扯。 又等了约末一炷香的时间,城门缓缓打开,先前那几个挑着担子的人陆续出去,城门兵这才开始查验路引,放城外的人进来。 董小白跑到最前面,瞪大眼睛看着进城的人,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董小白的眼珠子瞪酸了,也没有看到董老大的身影。 “我爹该不是早上起不来,要等到下午再进城吧。”董小白嘟哝。 珍珠拍拍他的脑袋:“你想什么呢,今天是大年三十,城门只开半日,晌午之后就关城门了,你爹要进城能不提前打听吗?” 董小白叹了口气:“可我爹不靠谱啊,说不定他真是没有打听呢。” 第三个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又过去了,董小白没有耐性,这会儿又困又饿,拽着珍珠的衣袖说道:“我爹一准儿是不来了,咱们回去吧,行不?” 话音刚落,城门口便传来吵闹的声音,董小白怔了怔,忽然大叫一声:“是我爹!” 珍珠不再迟疑,和周除垢就要往门洞子里钻,被守城的旗手卫拦住:“等等,你们别过去。” 北门的门洞很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周除垢只好大声说道:“那人像是我们帮里的兄弟。” 既然有人认领,又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旗手卫放人,三人走过去才知道这事还有点麻烦。 董小白没有听错,领头的人就是董老大。董老大有路引,只是那路引是假的。 且,还是一眼假! 这件事很麻烦,漕帮兄弟没有路引很正常,可是使用假路引就不正常了,况且识破假路引的,不是守门的旗手卫,而是飞鱼卫! 飞鱼卫等着抓细作,人家有任务,说不定还有指标,韩峰给出的指示就是宁抓错不放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漕运司的牌子不管用了,珍珠还是拿出了七皇子府的牌子,不但拿出了牌子,珍珠还立了字据,按了手印。 董老大更是一头雾水,若不是看到了自家儿子,他会认为珍珠和周除垢居心叵测,两个陌生人,为了让他进城,又扯关系又立自据,董老大一度怀疑自家儿子已经被控制了。 好几次,他想对儿子说:你若是被控制了,就眨眨眼。 董老大打扮成行商,他带的十几个手下则是扮成家仆,只是这些人当惯土匪,扮得不伦不类,反倒是董老大看上去有几分阔佬的样子。 好在飞鱼卫的人终于放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珍珠悄悄打量董老大,见此人一脸的络腮胡子,说他五十不多,四十不少,看不出实际年岁,但是个头很高,宽肩窄腰,身板笔直,走路虎虎生风,带了几分霸气。 珍珠默默点头,董老大就和侠义话本里的土匪头子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照着话本里的样子长出来的。 珍珠不由自主去看董小白,董家姐弟虽然虎里虎气,可是长得却都很俊,都是长眉杏眼高鼻梁,和董老大长得不像,可能是随了亲娘。 走到距离城门很远的地方,董老大停下脚步,冲着珍珠和周除垢抱抱拳,问道:“今日之事承蒙二位相助,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周除垢微微一笑:“漕帮周除垢。” 董老大心中一凛,刚才他只能看到这两个人把飞鱼卫拽到一边,又先后拿出牌子,至于他们当时说的什么,董老大没有听到,也不知这二人是何身份。 现在听说这个女人居然是漕帮的,董老大心里的疑惑更深,他正要开口,董小白已经抢先说了:“爹,你别疑神疑鬼了,他们都是我朋友,不是坏人,老板娘担心你没有路引不能进城,就让他们带我过来了。” 珍珠也忙上前,笑着说道:“刚刚陆二爷也来过,我们老板娘是从平城过来的,以前和董记烧烤门对门,董大姑娘这会儿就住在我们府里。” 董老大虽然还有疑惑,但是自家儿子这样说,他便再次向珍珠和周除垢道谢,但是却不肯跟着他们一起去青萍巷,而是要直接回陆二爷在京城置办的那处宅子。 董小白当然也跟着他爹回家去了。 珍珠和周除垢没能把人接回府里,两人都有些讪讪,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听说之后,却没有在意,人家不来才是正常。 董万千听说她爹直接回家去了,早就坐不住了,她原本是想留在青萍巷过除夕的,现在只能回自己家了。 可惜了那些好饭好菜,今天是李绮娘亲自掌勺啊。 第三四九章 除夕 京城对马匹管理严格,寻常百姓不能在内城当街骑马,若想骑马,只能把马一路牵出内城,到了外城才能骑上。 董老大一行一路骑马,临近京城时,将马匹寄存在客栈里,雇了骡车进城。 珍珠和周除垢走后,董小白便上了骡车,骡车就是乡下运菜的那种,没有棚子。 董小白把嘴唇抿成一条缝,直到看不到珍珠和周除垢的身影,也看不到城门了,他这才开口,对董老大说道:“崔叔,我爹呢?” “董老大”咧开嘴嘿嘿笑了:“你小子行啊,来到京城长出息了,我扮得这么像都被你认出来了?” 董小白冷哼,小看他?他自己的爹他能认错吗? “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我爹呢?” “那是你爹,你自己找去。”崔叔笑着说道。 董小白站起身来,先看自己坐的这驾骡车,又看后面的那一驾,崔叔带的十几个,都在这两驾骡车上。 这些人里有熟面孔,有生面孔,董小白硬是没能找到他爹。 骡车停到巷子外面,崔叔结了车费,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董小白却没进去,他害怕了,怎么这和馒头给他讲的话本子一样了? 青云岭出事了?崔叔杀了他爹又来杀陆二叔和他了? 他是先救陆二叔,还是先去通知他姐? 那话本子后来怎么样了?馒头讲过,他给忘了。 忽然,他的脑袋被人拍了一下:“小兔崽子,怎么不进去?” 董小白怔了怔,转过身来,一把抱住那人的胳膊:“爹?” 那人哈哈大笑,像扛麻袋似的把他扛在肩头:“嗯,够斤称了,能开宰了。” “爹啊,你的脸咋变了?”董小白问道。 “这是人皮面具,你爹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比那个破路引贵多了。”董老大笑着说道。 人皮面具一百两,路引五十两,戴上人皮面具,亲儿子也认不出他,而那破路引却是一眼假,差点就到诏狱里过大年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柴晏进宫不能过来,便打发玛瑙送来几十盆花,大红大粉,直男审美。 柴晏早就送过年礼了,这些花不算是年礼,颜雪怀深刻检讨自己是哪里让柴晏误会了,误以为她喜欢这些。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却很高兴,屋里院子里全都摆上花,红红艳艳,喜气洋洋。 董万千回自己家时,李绮娘给她装了一车东西,两家的年礼早就互送过了,今天装的这些,全都是吃的。 董万千也不推辞,开开心心地走了。 小满是跟着玛瑙一起回来的,一进门就被催着去洗澡,洗完澡换上里外三新的新衣裳,跟着颜雪怀去放鞭炮。 姐弟俩一边放鞭炮一边遗憾,可惜董万千和董小白不在,否则就能更热闹。 正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全都赏了东西。 皇后娘娘的赏赐是给颜雪怀的,两对金锞子,两对银锞子,一对羊脂玉扣,一匣新制的宫花,还有一盒吉祥如意花糕,一盒富贵花开花糕。 太子妃的赏赐是给小满和董小白的,每人两对金锞子,一只马上封侯玉佩,外加两匣点心。 宫里的人走后,李绮娘忙让大牛去把董小白的赏赐送过去,大牛回来时,带回一扇野猪肉,说是董老大从青云岭带过来的,天气冷,那肉到了京城才开始化冻,让快点吃,京城里放不住。 李绮娘忙里偷闲,用粗盐把肉腌上,手上沾着盐粒子,还没来得及去洗手,福生就来了。 “宫里有宫宴,国公爷晚上进宫,我没地儿去了,过了蹭顿年夜饭。” 福生可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两头活羊。 早在两个月前,福生托军驿的人往平城送东西时,李绮娘便把给叶老夫人的年礼一并带过去了,福生拿过一个布包,布包里是叶老夫人让军驿带来的东西。 给李绮娘和颜雪怀每人各两双绣鞋,给小满的是两身衣裳鞋袜。 颜雪怀啧啧:“老夫人就是偏心小满。” 李绮娘笑着嗔她:“小满亲手写了一百个寿字送给老夫人,你呢?” 颜雪怀吐吐舌头,她又不会写,总不能剥几个鸡蛋千里迢迢送过去吧,就在昨天,颜姑娘的自信心已经被董大傻子打击得支离破碎。 福生忙道:“颜姑娘兰心蕙质,祖母时常说起。” 颜雪怀在心里嘶吼,福生,你不诚实啊,叶老夫人最不待见的就是我了。 过了晌午,李食记和千味居,以及清河宴酒铺全都打烊,吕英儿和温绣全都回到青萍巷,青萍巷里更加热闹。 傍晚时分,宫里再次来人送东西,这次来的是个小内侍,他送来两筐鞭炮两筐烟花,还有柴浩的一句话:先别放,等我出宫咱们一起放! 一问才知道,这两筐鞭炮是柴浩好不容易才搞到的,可是太子不让他亲手放,无奈之下,他便把鞭炮送出宫来了。 李绮娘哭笑不得,颜雪怀担心家里存放太多鞭炮不安全,亲自把这些鞭炮放到妥善的地方,忽然又想起前阵子丢失的那几十斤硝石和硫土,索性便让大牛和大壮把府里各处的水缸全都灌满。 李绮娘掌勺,吕英儿和温绣打下手,年夜饭摆了三桌,李云盼和周扫尘也从外面回来。 夏二姐母女连同唐茹姐弟,说什么也不肯上桌,李绮娘无奈,又给她们在旁边的院子另开一桌,财叔也要过去,李绮娘只好由着他,这边大家一齐动手,有端菜的,有温酒的,李绮娘炒完最后一道菜,年夜饭正式开始。 周大当家辈份最高,年纪也最长,她端起酒杯,说道:“今年是个好年份,新皇登基,战乱平息,我们姐妹分离多年,也在今年终于团聚......” 说到这里,沉稳如山的周大当家,声音里夹了一丝鼻音,竟是说不下去了,李绮娘的眼圈也瞬间红了。 颜雪怀连忙拽起小满,笑着说道:“姨母你忘了夸我和弟弟了。”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周大当家也笑着说道:“是啊,怀姐儿长本事了,开的铺子生意兴隆,小满在学堂里考了第一名。” 李绮娘看着一双儿女,笑出了眼泪,这一年,她有了儿子,有了未来女婿,她还有了齐慰...... 第三五零章 汤团 有了颜雪怀的插科打诨,众人全都轻松随意起来,有的说起老家过年的风俗,有的说起这几天遇上的趣事,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大牛大壮跑过来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敬酒。 李云盼说起她新捧的小伶仙,眉飞色舞,周大当家瞪她一眼:“当着怀姐儿和小满,你给我闭嘴吧。” 李云盼也不恼,冲着颜雪怀眨眨眼:“怀姐儿,赶明儿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颜雪怀好色,可是她不好男旦,因此她对小伶仙没兴趣,但是这不代表她不想出去见识,说起来吧,来到大魏以后,她还真没见识过。 “好啊好啊,小姨你别忘了,我和你一起去!”颜雪怀连忙答应,这一次换做李绮娘和周大当家一起瞪她。 大家说说笑笑,夜色更深,窗外忽然有什么闪了一下,隔着高丽纸看不清楚,大壮跑出去看了看,兴奋地喊道:“宫里放烟花了!” 青萍巷在内城,也皇宫还隔着一个皇城,但好在没有高楼遮挡,皇宫里的烟花,整座京城都能看到。 京城的房子以二层的小楼居多,潮气大,一楼会客二楼住人。 大壮担心小满人小个矮,索性背起他来,爬到二楼楼顶,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周扫尘见了,关心地问颜雪怀:“我也背着大姑娘上楼顶去看吧。” 颜雪怀...... 二楼有梯子直通楼顶,颜雪怀几下便爬了上去,她对看烟花兴趣一般,她就是想要证明,她不用人背,也能爬上楼顶。 “姐,你快看,那烟花像不像一朵大菊花?” “姐,大白也不知道有没有出来看烟花,他家比咱们家离皇宫更远,会不会看不到啊。” 小满的嘴巴一刻不停,不就是烟花嘛,能让小孩这么兴奋。 “姐,这个好看,你快看,对了,娘能看到吗?我去扶娘上来看吧。” 颜雪怀忙道:“别,娘不会上来的,你就安心看吧,过一会儿就要放完了。” “好吧”,又有一簇桔红色的烟花升起,小满兴奋大叫,“姐,你快看,那个......不对!” 颜雪怀也看到了那簇桔红,攸的腾起,便烟消云散,这和刚才的烟花不一样,这不是烟花! 颜雪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些硝石! “小满,你看清楚了吗,刚刚那个桔红色火球是在皇宫的方向吗?” 小满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又不确定起来,抬头看向大壮:“你也看到了吧,刚刚那是皇宫吗?” “好像......是吧。” 大壮的回答,也同时是颜雪怀和小满的,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从登上楼顶开始,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便只是烟花升起的地方——皇宫! 颜雪怀不再犹豫,她转身冲着楼下的周大当家大声喊道:“姨母,皇宫可能出事了!” 颜雪怀才不关心皇宫里的皇帝是死是活,她也不关心皇宫是否被炸成平地,她只记得一件事。 柴晏还在宫里,齐慰也在! 周大当家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外甥女的尖叫,换做别人,可能还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愣怔一下,但是周大当家没有,她反应极快,大声喝道:“扫尘、除垢,备马!” 周扫尘和周除垢迅速往后面的马厩跑去,颜雪怀也从楼顶下来,飞奔着跑到周大当家面前,简单扼要说了刚才看到的情景,又补充道:“前不久京城出了一个案子,广积库里丢失硝石和硫磺共计五十斤,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了细作,如今细作已死,但这五十斤硝石硫磺却下落不明。” 福生原本还在屋里,正和珍珠拼酒,但是从小在军营里养成的敏锐让他们两人全都察觉到院子里有了变化,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恰好听到颜雪怀说的这番话。 福生说道:“大当家,请稍安勿躁,国公爷早有安排,宫里不会有事。” 颜雪怀瞬间明白了,福生一向都是跟在齐慰身边的,齐慰进宫饮宴,他即使不能跟着一起去,也会留在国公府,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们一起过年,之所以会巴巴地过来,并不是没地方可去,而是齐慰让他来的。 果然,福生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我带来二十名暗卫,这会儿都在外面。” 颜雪怀想到的事情,周大当家显然也想到了,她深深地看了看福生,问道:“宫里,你确定?” 福生郑重点头:“确定。” 周大当家转身,见李绮娘正一脸忧色地站在她身后,周大当家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多喝了几杯,想喝一碗西湖莼菜汤解解酒,家里有莼菜吗?” 李绮娘僵硬地点点头:“有,我去做。” 颜雪怀松了口气,她娘这是担心齐慰吧,还好,能让她娘放松下来的,就是做饭了。 “娘,咱们是包饺子还是煮汤团啊,温大娘和大壮大牛都是北方人,他们过年都是吃饺子。” 李绮娘脸部的线条终于缓和下来,不再僵硬:“都做,都做,我这就去做!” 饺子和汤团都要现包现吃,当然是大家一起动手才有气氛,颜雪怀索性对众人说道:“要吃饺子的,就自己包,想吃汤团的,也自己包!” 众人虽然一知半解,可也猜到今晚外面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但是这会儿被颜雪怀调动气氛,便又重新活跃起来。 肉馅是白天又剁好的,大牛去和面,李绮娘做完西湖莼菜汤便去调馅,没过一会儿,大家便动手包饺子的包饺子,包汤团的包汤团。 颜雪怀点名要吃鲜肉馅的汤团,小满则想吃饺子,没办法,他让董小白给带的,也喜欢吃饺子了。 这一夜,京城风声鹤唳,青萍巷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但是颜雪怀心里却不高兴,很不高兴。 柴晏在刑部,齐慰知道的事,他能不知道吗? 关键时刻,齐慰派福生过来,柴晏呢? 颜雪怀张开十指,等她见到柴晏,一定要让他领教一下失传已久的九阴白骨爪! 第三五一章 压岁 青萍巷里的人,上至周大当家,下至年幼的小满和唐隆,无论身份,无论年龄,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在生死边缘走过来的。 饺子和汤团端上桌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平静下来,爱咋咋地,真要是危险找上门来,大不了就拼了,总不能事情还没来,自己先被吓死吧。 温绣和夏二姐心有灵犀,她俩的经历最相似,两人都是孤儿寡母,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们手里逃出来,兵荒马乱时带着女儿拼出一条生路。那么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身边这么多人,怕啥?啥也不怕。 吕英儿悄悄用胳膊肘碰碰唐茹,她们的爹娘用性命保下她们,她们带着弟弟逃出生天,她们很年轻,又是女孩子,可她们同样不怕,她们那稚嫩的身体里是坚强如山的灵魂。 大壮和大牛是最不嫌事大的,上次在平城,他们留在文鼎胡同,错过了跟着少东家杀出重围的壮丽场面,他们后悔得肝疼。今天虽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可这两人早就磨拳擦掌,他们准备好了,只要少东家一声令下,他们就把珍珠挤到一边,让他们跟在少东家身后,跟着少东家一起杀杀杀。 多亏颜雪怀不会读心术,否则知道大壮和大牛是这样想的,她一准儿先把这俩货扔出去,要打你们自己打,我才不想去。 不过,就连周大当家和李云盼也没有想到,青萍巷的人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镇定从容,也不过就是片刻之间。 李绮娘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封红,从财伯开始,每个人都有一个封红。 颜雪怀和小满收到的是压岁钱,周大当家的,李绮娘的,还有李云盼的。 这时,福生满脸堆笑地挤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轻飘飘的封红:“这是国公爷让我带过来的,颜姑娘、小满,你们就不用谢我了,我就是跑腿的。” 小满歪着脑袋去看颜雪怀,眼神里都是询问,收吗,收不收? 颜雪怀伸手把两个封红全都接过来,分给小满一份,对福生说道:“还是要谢你,多谢福生哥哥。” 颜雪怀在柿子胡同时也没叫过“福生哥哥”,现在改口当然不是从叶老夫人那边论的,福生心里欢喜,这是从国公爷这边论的。 福生能看出来的事,李绮娘当然也能察觉出来,她拿出一只荷包递给福生:“这是姨给的,又长大一岁,今年也要壮壮实实,顺顺利利。” 福生笑出一口大白牙:“姨,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收压岁钱了,多不好意思。” 李绮娘笑着嗔他:“等你娶了媳妇姨就不给了,现在你还得收着。” 福生接过荷包,沉甸甸的,应是和给颜雪怀小满一样的小金鱼。 这会儿,颜雪怀这个厚脸皮的,已经拉着小满在数钱了。 周大当家、李绮娘连同李云盼,这三位显然是商量好的,每人都是沉甸甸一荷包小金鱼,那小鱼打制得很是精巧,鱼鳞若隐若现,颜雪怀很发愁,这么好看的东西,她也舍不得兑成银子花差花差啊。 小满见自家姐姐为这个纠结,好心劝说:“姐,这是长辈的心意,我们要永远珍藏,我有两只匣子,可以用来保存这些小鱼,我给姐姐一只匣子吧。” 颜雪怀看着他直摇头:“小子,你要记住,金子只有在换成银子和铜钱时,才能彰显价值。” 她伸手把小满手里的封红抢了过来,这是齐慰给的。 她把自己的和小满的这个全都打开,里面装的都是银票。 谷  每人一千两! 五百两一张的大票子,颜雪怀还是头回见到,她平时见过最大的就是一百两的。 “姐,这么多钱,咱们不能要。”当过皇帝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颜雪怀被大额银票晃花眼的时候,小满已经做出了决定。 颜雪怀把四张银票卷了卷,全都塞进自己的荷包:“你不要,我要。” “姐,国公爷一年的食禄是五千石,按米价折银只有一千两,再加上养廉银子,总共也只有四千两,他给咱们二千两,是他年俸的一半。”小满耐心解释,为什么不能收,是因为这是国公爷一半的俸禄。 颜雪怀眨眨眼,问道:“国公爷不如咱娘赚得多?” 小满点头:“国公爷的食禄是有定数的,自是比不得咱娘。” 颜雪怀觉得,这钱既然给了,那就收着吧,对吧。 可是小满却很是认真,说什么也不肯收,倒显得她这个当姐姐的是个眼皮子浅爱沾小便宜。 颜雪怀索性拽上他,去找李绮娘,她把四张银票拿给李绮娘看:“娘,国公爷给了我们各一千两,总共两千两,您说这些钱,我们收还是不收。” 李绮娘也是一怔,哪有给小孩子这么多压岁钱的,弄丢了怎么办? 她伸手把银票拿过来,说道:“回头我还给他。” 说完又觉好笑,齐慰给出去的钱,又岂会再收回去? 她连忙改口:“算了,我替你们谢谢他,这些银票,我给你们收起来,怀姐儿用钱时和我要,小满还小,用不到这些,我给他存着。” 颜雪怀欲哭无泪,她拉着小满回来,不住地埋怨:“你看你看,银票都让娘给收走了,以后花钱只能找娘要,能要多少还不知道,我做生意,还能多要一点,至于你,哼,顶多给你十两。” 姐弟俩正在为了银子嘀嘀咕咕,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正是守岁的时候,深更半夜不会有人串门,但是因为外面有事,大牛和大壮两人时不时就到门口听听动静,有人敲门,他们立刻警惕起来。 “谁啊?”大牛沉声问道。 “我是里正,官府来人了,查户籍,开门,把家里人都叫过来。” 外面传来里正的声音,这一片的里正就住在隔壁巷子,前两天还托财伯帮忙,找颜雪怀多买了几坛清河宴,就是大牛给送过去的。 大牛答应一声,道:“里正叔,您老等着,我进屋叫人去啊。” 说完,大牛便飞奔着进了里院。 第三五二章 消息 除了那对贪财和不贪财的姐弟,其他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正在守岁。 “老板娘,里正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让咱们全都出去,他们要查户籍。” 福生站起来,对李绮娘说道:“姨,你们先别出去,我过去看看。” 外面还有国公府的暗卫呢。 李绮娘不放心,,她不能让福生出去顶着,这是叶老夫人的心尖子,欧阳家唯一的独苗,若是出事,她如何向叶老夫人交待,经过先前柿子胡同的事,听说有官府的找上门来,她的心便悬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李绮娘说道。 “不用,让珍珠和我一起去吧。”福生拽上了珍珠。 李绮娘还要再说什么,周大当家叫住了她:“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事,让他们两个去看看吧。” 李绮娘只好看着两人出去,周大当家拍拍她的手,说道:“想来是宫里真的没有事,若是外面真的是官府查户籍,那应是在抓捕逃犯。” 李绮娘倒抽一口凉气:“逃犯?” 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官府都能抓捕逃犯了,那宫里的局势定然是稳定下来了。 若是以前,宫里有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前些年皇帝一个接一个的死,她也没当回事,虽然都在京城,可对她而言,宫里和她,那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谁让宝贝闺女就是看上柴晏了呢。 宫里的风吹草动,李绮娘就要想到自家闺女,这还没有成亲,若是成亲了,她岂非更要担心了。 更何况,齐慰此时也在宫里。 片刻之后,福生和珍珠便回来了:“姨,放心吧,没事了。” 周大当家猜得没错,外面确实是在追捕逃犯。 “外面有飞鱼卫的人,带头的那位恰好认识我,我悄悄问了他几句,他说这会儿皇城和内城的城门全都关了,逃犯就在内城,当时从皇城里跑出来,追到内城便不见了踪影,所以现在才要挨家查找。” 福生说完,对李绮娘说道:“姨,飞鱼卫虽然不进来了,咱们自己最好把里里外外都看一看,谁也不知道那逃犯藏在什么地方,万一他们慌不择路跑到青萍巷呢,对吧。” 李绮娘忙道:“对,应该查,应该。” 周大当家叫了周扫尘和周除垢,连同福生和珍珠,把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家里安全了,李绮娘又想起董老大了。 “姐,万一查到董家,董老大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没有户籍,您没听珍珠说,他们的路引都是假的。” 周大当家苦笑:“那能如何,我们只能做好准备,万一他们被抓走,或者和飞鱼卫起了冲突,我们明天就等着捞人吧。” 这一夜,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内城里无数人家都被敲门声吵醒,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成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到来了。 天刚蒙蒙亮,青萍巷的大门便打开了,珍珠到外面打听消息,可是皇城的门依然关着,他拿着七皇子府的牌子,也不能踏进皇城。 人都不能进去,皇宫里的消息当然也送不出来。 无奈之下,除了那对贪财和不贪财的姐弟,其他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正在守岁。 “老板娘,里正带着官府的人来了,让咱们全都出去,他们要查户籍。” 福生站起来,对李绮娘说道:“姨,你们先别出去,我过去看看。” 外面还有国公府的暗卫呢。 李绮娘不放心,,她不能让福生出去顶着,这是叶老夫人的心尖子,欧阳家唯一的独苗,若是出事,她如何向叶老夫人交待,经过先前柿子胡同的事,听说有官府的找上门来,她的心便悬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李绮娘说道。 “不用,让珍珠和我一起去吧。”福生拽上了珍珠。 李绮娘还要再说什么,周大当家叫住了她:“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事,让他们两个去看看吧。” 李绮娘只好看着两人出去,周大当家拍拍她的手,说道:“想来是宫里真的没有事,若是外面真的是官府查户籍,那应是在抓捕逃犯。” 李绮娘倒抽一口凉气:“逃犯?” 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官府都能抓捕逃犯了,那宫里的局势定然是稳定下来了。 若是以前,宫里有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前些年皇帝一个接一个的死,她也没当回事,虽然都在京城,可对她而言,宫里和她,那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谁让宝贝闺女就是看上柴晏了呢。 宫里的风吹草动,李绮娘就要想到自家闺女,这还没有成亲,若是成亲了,她岂非更要担心了。 更何况,齐慰此时也在宫里。 片刻之后,福生和珍珠便回来了:“姨,放心吧,没事了。” 周大当家猜得没错,外面确实是在追捕逃犯。 “外面有飞鱼卫的人,带头的那位恰好认识我,我悄悄问了他几句,他说这会儿皇城和内城的城门全都关了,逃犯就在内城,当时从皇城里跑出来,追到内城便不见了踪影,所以现在才要挨家查找。” 福生说完,对李绮娘说道:“姨,飞鱼卫虽然不进来了,咱们自己最好把里里外外都看一看,谁也不知道那逃犯藏在什么地方,万一他们慌不择路跑到青萍巷呢,对吧。” 李绮娘忙道:“对,应该查,应该。” 周大当家叫了周扫尘和周除垢,连同福生和珍珠,把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家里安全了,李绮娘又想起董老大了。 “姐,万一查到董家,董老大和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没有户籍,您没听珍珠说,他们的路引都是假的。” 周大当家苦笑:“那能如何,我们只能做好准备,万一他们被抓走,或者和飞鱼卫起了冲突,我们明天就等着捞人吧。” 这一夜,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内城里无数人家都被敲门声吵醒,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成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到来了。 天刚蒙蒙亮,青萍巷的大门便打开了,珍珠到外面打听消息,可是皇城的门依然关着,他拿着七皇子府的牌子,也不能踏进皇城。 人都不能进去,皇宫里的消息当然也送不出来。 无奈之下, 第三五三章 小囡 出了五城司的分司衙门,珍珠望向不远处的麒麟门,不由一阵唏嘘。 麒麟门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昨夜这里曾经流过血,死过人。 珍珠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李食记看一看,李食记里还有值夜的伙计。 今天是大年初一,随处可见红彤彤的春挥,红彤彤的灯笼,有那讲究的人家,就连家门口的树上也系上了红绸子,尽管昨夜风声鹤唳,但是当太阳重新升起时,人们还是纷纷走出家门,拜年声、欢笑声,充斥在大街小巷。 经过惊心动魄的黑夜,成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如约到来。 李食记虽然没有开门营业,但是门前摆出了长案,摆着花生瓜子和用红纸包着的年糕,有路过的乞儿,道一声“过年好,恭喜发财”,门口的伙计便会抓几个糕饼扔过去。 这也是京城里的习俗,大年初一派年糕,大年初四送糖瓜,大年初五打开门做生意,放鞭炮,洒铜钱。 这在门口派年糕是个好差事,站上一两个时辰,给二两银子,伙计们抽签抽出来的,没抽到的心疼不已,二两银子啊。 所以站在门口的这个伙计神采奕奕,喜气洋洋,老远看到珍珠就招手。 珍珠认识他,这小子就是京城本地人。 珍珠问他:“你啥时来的,昨晚谁在铺子里当值?” “是老孟,小哥你一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板娘不放心,让你过来看看?没事,真没事,老孟啥事没有,一觉到天明,我把大门敲得山响,才把他叫醒,不过他是没事,对门有事。” 伙计说到最后一句时,压低了声音。 珍珠转身去看,李食记的对门是家卖果脯的小铺子,不是京城的老字号,生意大多来自附近的酒楼和茶楼,生意不好不坏,倒也说得过去。 老板姓邓,老婆是在迁都那一年死的,听说是心疼逃难带不走的家当,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 邓老板膝下一儿一女,儿子邓大郎十七岁,女儿囡囡只有六岁,有一次在门口玩耍,差点让骡车撞上,还是颜雪怀眼疾手快,把她抱开的,从那以后,只要看到颜雪怀过来,邓老板都会让囡囡送果脯过来给颜雪怀当零嘴儿。 珍珠想起这些事,便问道:“对门怎么了?” “老孟告诉我,他快天亮时才睡下的,所以才睡过头。就在昨晚,飞鱼卫挨家挨户查户籍,咱们酒楼大门是上锁的,老孟走的是后门,这大门还是今天要派年糕才打开的,所以飞鱼卫看到上锁了,就没敲咱们的门,对门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一家子就住在铺子里,三口人,连同两个伙计出来的时候,斜次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老孟听邓大郎说,就在那儿,看了没,就那棵树,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人跳下来以后,抱起小囡就跑!” 珍珠吃了一惊:“把小囡抱走了?” “是啊,咱们都是街坊,想来你也知道,小囡是邓老板的心头肉,你说这要多缺德啊,胆子也是真大,当着飞鱼卫就当街抢孩子。” 伙计说着说着就来气了,一群乞儿过来,大呼小叫地喊着恭喜发财,伙计没好气地地挥挥手,抓了几块年糕扔过去,乞儿们抢了年糕,骂了句“抠门”,转身跑去另一家。 伙计朝着那群乞儿的背影啐了一口,继续说道:“飞鱼卫去追,没追上,让邓老板一家回去等着,说天亮以后让京衙的衙役们去找。邓老板哪里能等到天亮,便带上儿子和伙计自己去找,老孟是个热心肠,从门缝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也出来帮忙了,不仅是他,还是旁边几家铺子的街坊,也都来了,邓老板人缘好,到了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 珍珠再次看向邓记的店面,见铺子外面也摆着长案,却没有年糕和花生瓜子。 “原本是摆着的,全都给抢光了,小囡找回来了,给扔在那边的桥底,多缺德啊,大冷的天,又是半夜里,那么小的孩子,嘴里还塞着破布,手脚都给绑着,孩子想哭都哭不出来,孩子病了,这会子一家人都在医馆,顾不上这头了,把年糕摆在外面随便拿,一眨眼就没了。” 珍珠听完,松了口气,孩子找回来了,真是万幸。 “抢小囡的人呢,抓到没有?”珍珠又问。 “没有,飞鱼卫都抓不到,咱们老百姓能抓到才怪,就是孩子,也是捡到一只鞋,估摸着孩子就在那附近,一处处寻找,终于在桥底下把孩子找到了。” 这时又有小孩跑过来要年糕,珍珠对伙计说道:“你忙着,年后见啊。” 内城通往外城的城门还没有打开,酒铺子和千味居都在外城,珍珠想去也去不成,只好去开在内城的酒铺子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事,便打道回府。 珍珠刚刚走进青萍巷,便看到正往外走的玛瑙。 珍珠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扑了过去:“玛瑙,你还活着?” 玛瑙呸了一声:“大过年的,狗还会汪汪叫着拜年呢,就你这,难怪七爷不要你了。” 珍珠也不生气,伸手勾住玛瑙的脖子,两人走到僻静处,珍珠问道:“你怎么来了?” 玛瑙说道:“七爷打发我过来拜年,顺便报个平安。” 听到最后的四个字,珍珠松了口气,别说,他还真是挺惦记自家七爷的。 “宫里怎么回事,方便说吗?”珍珠压低声音问道。 玛瑙四下看看,把声音压到最低:“烟花里面藏了黑火药,还说是什么五福临门状元红,比别的烟花大了好几倍,皇长孙抢着要去点,太监们没有拦住,就让他给点燃了。” 珍珠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皇长孙?人呢,还活......” “你别喊,让人听见,你不要命了!” 玛瑙伸手捂住珍珠的嘴巴,反被珍珠咬了一口。 玛瑙气极,甩着被珍珠咬得生疼的手,骂道:“你个猪脑子,若是皇长孙真的......我还能出宫吗?” 第三五四章 调虎 千钧一发的关头,柴晏将那只硕大的烟花一脚踢飞,在烟花落进御花园里的碧波池的那一刻,炸出了颜雪怀和小满看到的那团桔红。 珍珠听得瞠目结舌,直到玛瑙走了,他才说出话来:“后,后来呢?” 欲听下文,只能等到再次见到玛瑙时再做分解了。 李绮娘等人听到珍珠说起街上的事,才知道原来自家人是胆子最小的,别人都上街抢年糕了,他们还窝在家里呢。 周大当家和李云盼其实早就准备出门了,是李绮娘给拦下来的。 现在李绮娘终于松口了,周大当家冲着颜雪怀招招手:“怀姐儿,走了,跟我去见见人。” 李绮娘则对颜雪怀说道:“穿那件新做的大红斗篷。” 小满眼巴巴看着颜雪怀,颜雪怀瞪他:“你在家陪着咱娘。” 周大当家没有骑马,改坐骡车,珍珠坐在车马式旁边,颜雪怀索性撩开车帘和珍珠说话。 当着李绮娘的面,珍珠只说了街上和铺子里的事,大过年的,他不想让老板娘跟着着急。 可是面对颜雪怀就不同了,珍珠可不敢有所隐瞒,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连同玛瑙说的事也一并说了。 他猜到玛瑙一准儿不会把宫里的事说出来的,那就由他来说吧,他现在又不是皇子府的人,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有啥不能说的。 颜雪怀看看周大当家,说道:“国公爷没进宫之前,就让福生带着二十名暗卫过来了,他们应该早有准备吧。” 这事肯定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想到那些人胆子竟然这么大,居然在御前行刺! 可惜现在传出来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还无法连贯起来,一切只能想像。 颜雪怀想了想,忽然又道:“珍珠,你有办法联系玛瑙家的七爷吗?” 周大当家和李云盼一起看向颜雪怀,这么绕口,你不累吗? 珍珠摇头:“麒麟门关着,我试了,不让我进,用皇子府的牌子也不行。” 早知如此,刚刚就拽着玛瑙一起走了。 周大当家沉声问道:“怀姐儿,怎么了?” 颜雪怀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怀疑至少有一名刺客,昨晚就藏身在李食记附近。” 昨晚? 刺客? 车厢内刹那静寂,周大当家微微错愕,便恍然道:“调虎离山。” 李云盼也反应过来,她一拍大腿,骂道:“我最看不上这种东西,用完人家孩子,还给扔下不管,若不是恰好发现,那孩子就活活冻死了。” 京城的冬天虽然不如平城寒冷,但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绑住手脚堵了嘴,扔在潮湿的桥下,又惊又怕,多半也就死了。 周大当家冷哼:“这些人即使是江湖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手段太下作了。” 她顿了顿,对李云盼说道:“你先过去和兄弟们说一声,我和怀姐儿绕个弯,晚点到,让他们多等一等。” 李云盼道:“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和扫尘除垢过去,就把那货给办了。” 周大当家看向颜雪怀,笑着说道:“我想带怀姐儿见识见识。” 李云盼扬扬眉头,好吧,大嫂这是要带孩子了。 “停车!” 李云盼跳下马车,打个呼哨,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驾骡车来,李云盼飞身上去,车把式连忙让开位置,李云盼接过鞭子,自己赶着车走了。 颜雪怀在京城里倒是见过女人赶车的,可那都是上岁数的婆子,如李云盼这般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赶着骡车在街上走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颜雪怀有几分向往,她也想像李云盼这样,想赶车就赶车,想包戏子就包戏子,一个厌了就换下一个,铁打的李云盼,流水的小鲜肉。 周大当家叹了口气:“阿盼从小就跟着我们三个寡妇,她便觉得嫁人没有意思,那时我们都忙,也顾不上她,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想要给她扳过来不太容易了。刚开始时我们也曾经自责,后来时间长了,见她过得比我们全都快活,这自责也就没有了,一切随她,一切随缘,说不定哪一天,她觉得这样也没意思了,想要成亲生子了呢。” 颜雪怀重重点头,她举双手双脚赞成。 骡车向着李食记所在的方向驶去,坐在前面的珍珠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邓老板家的小囡被人抢去,并不是意外,不对,就是意外,对于邓老板一家而言,这就是意外。 邓老板和他儿子,连同两名伙计都是男人,就这么一个小女孩,所以那刺客不敢对男人下手,就来对付小孩子。 不是人,真不是人! 眼看着飞鱼卫搜过来了,担心暴露,就抢走小囡吸引飞鱼卫,真不是人啊,就像周大当家所说,即使是江湖人,也不是好东西,太下作! 不过,珍珠有些难过,真的,这件事他一早就知道了,还是他告诉少东家的。 少东家说昨晚有刺客藏在李食记附近,然后周大当家和李云盼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迅速做出了安排。 而他,珍珠,直到李云盼走了,周大当家带着颜雪怀绕路去李食记,他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有多笨啊! 珍珠觉得,换做是玛瑙,也和他差不多。 人和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所以周大当家是周大当家,所以李云盼是李云盼,所以少东家就是少东家,把七爷吃得死死的。 而他珍珠,早就被七爷轰出来了,他若是再不努力变聪明一点,说不定少东家也会嫌弃他。 刹那之间,珍珠有了紧迫感,这是来自聪明人的压力,没办法,身边都是聪明人,显得他更笨了。 快到李食记时,骡车停下,周扫尘和周除垢先一步下车,过了约末小半个时辰,周扫尘回来,说道:“右手便第三家铺子,叫明月楼的那一家,后门的台阶上有血迹。” 周大当家点头,吩咐道:“进去看看。” 颜雪怀顿时来了精神:“姨母,我也想去看看。” “嗯,去吧,里面八成已经没有活口了。”周大当家淡淡说道。 第三五五章 梅花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江湖经验这一块,周大当家把握得紧紧的,颜雪怀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月楼开了二十年了,东家姓史,迁都那两年明月楼也停业了,但是东家一家子没有北上,而是回了皖地老家,成武皇帝登基时,南边已经安定下来,因此,早在李绮娘一家南下之前,明月楼便已经重新开张了。 不过,史老东家没有回来,据说留在皖地养老了,现在的东家是老东家的侄儿,三十出头,精明强干,人缘也好,无论是同行,还是酒楼里的伙计,提起史老板,都要说一声“厚道”。 腊月里,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连同三个弟弟一起来了京城,要过年了,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在一起。 史老东家还在京城时便是住在酒楼里,没有另置房产,史老板之前也是孤身一人,也是住在酒楼里面,虽然家里人来了,住在酒楼里有些不方便,但好在这阵子生意冷清,一家人将就一下,出了正月,生意好了,他们也该走了。 得知史老板的家眷来了,街坊们早早便送了年礼,李绮娘也在原有的年礼上多加了两匹衣料,这是送给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的。 现在,李绮娘送的那两匹衣料散落在地上,已经被鲜血浸透。 床上、地上、走廊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周扫尘挨个看了,又把颜雪怀拉到跟前,指着尸体上的伤口说道:“记住,这是剑伤。” 周除垢则在后面叮嘱:“看着脚底下,不要踩上鲜血,否则官府来了,咱们说不清楚。” 颜雪怀听李绮娘回家说起过史老板家里的事,这两匹衣料还是她替李绮娘挑的。 周扫尘和周除垢不清楚史家的事,颜雪怀知道。 她把尸体挨个看过,咦了一声,道:“除了那两个女的,其他这几个人都是明月楼的伙计,都是邻居,这几个伙计我都见过,就是叫不上名字。史老板没在里面,他的那两个弟弟也不在。” 颜雪怀没见过史老板的两个弟弟,但是她见过这几具尸体,这些人都是明月楼的伙计,所以史老板和他的两个弟弟,肯定不在其中。 “这两个女人呢?”周扫尘问道。 颜雪怀走到两具女尸面前,仔细端详,两具女尸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披散着头发,以颜雪怀的经验,看不出这是妇人还是没成亲的姑娘。不过大魏朝鲜少有李云盼那样二十多岁还没出嫁的,姑且认为这两人是妇人吧。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我也没有见过史老板的妻子和妹妹,所以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们。” 这时,周扫尘伸手解来一具女尸胸前的衣裳,指着伤口说道:“少东家,过来看看,这动手的人,是杀人的高手。” “不是剑伤?”颜雪怀凑近去看,果然,这个伤口与前面几个完全不同,这是三棱形的! “这,带放血槽的?大魏朝还有这个?”颜雪怀惊呼出声。 这次轮到周扫尘诧异了:“少东家,你还知道放血槽?” 颜雪怀干笑:“呵呵,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这伤口,和我想像的一样,一样。” 她混迹街头的时候,狠茬子们打架就用这个。 周扫尘不看话本子,所以她没有质疑,对颜雪怀解释道:“这东西在江湖上也不多见,传说齐朝时的临潼公主周彤惯用兵器就是这个,一招至命,厉害得紧,那位公主七八岁就杀人,后来做了母亲,她便将惯用的两把短刃全部毁去,不许自己的儿女使用。 有见过这两把短刃的,便悄悄绘出图形,这才流传出来,只是这东西太霸道,出手就是杀人,江湖上虽然打打杀杀,可也没有多少出手就要杀人的,渐渐的,这东西就只有杀手和死士们使用,但凡用这个的,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没有花哨的招式,就是快,快如闪电,直抵要害。” 说完,周扫尘像是想起什么,道:“少东家看的就是临潼公主的话本子吧,回头讲给我听听。” 颜雪怀继续干笑:“好,好。” 但是很快,颜雪怀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女尸原本是一半身子在炕上,一半垂在炕下,周扫尘看完伤口,没有把女尸的衣襟掩上,便想把女尸摆平,拖拽尸体的时候,女尸解开的衣襟敞开,露出一半肩头。 颜雪怀似乎看到女尸肩头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她说一声:“且慢!” 周扫尘停下手里的动作,颜雪怀走过去,拉开女尸的衣裳,便肩头全部呈现出来。 肩头上,赫然刺着四朵梅花! 她转过身,又去拉开另一具女尸的肩头,竟然也有四朵梅花! “扫尘姑姑,除垢姑姑,你们听说过这种梅花吗,有哪个帮派以梅花为信?”颜雪怀问道。 周扫尘和周除垢一起凑近去看,两人摇头,这样有四朵的梅花,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人再去检查那几具男尸,男尸的肩头并没有梅花,一朵也没有。 “这些人都是酒楼里的伙计,只有这两个女人不是。”颜雪怀自言自语。 周扫尘提醒她:“少东家,咱们走吧,这件事要通知官府。” 颜雪怀点点头,她要通知柴晏,这两个女人是细作,和林妈妈、花妈妈一样的细作! 走出明月楼,珍珠正在后门望风,颜雪怀看到他,道:“想办法通知柴晏,这里发现细作的尸体了,只是无法确定是不是昨晚的刺客。” “昨晚的刺客?”珍珠怔了怔,问道,“是女人吗?” “女人?你怎么知道是女人?”颜雪怀奇道。 珍珠挠挠脑袋,从今天见到玛瑙,直到绕路来明月楼,这短短一两个时辰里,珍珠受到重大打击,他现在对自己的智力有所怀疑,就连说话也没有自信了。 “那啥,我不知道,是五城司的那哥们儿,他说的,他说他看那刺客跑步的动作像是女人......少东家,我那哥们儿瞎猜的,您别当真。” 第三五六章 龙爷 颜雪怀点点头:“你那哥们儿,这次没有猜错,你快去吧,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见到你家七爷,让他快点过来,这事只能找他,别的人不行。” 珍珠答应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少东家,七爷不是我家的,是玛瑙家的。” 颜雪怀...... 珍珠去麒麟门的路上还在想,如果守门的旗手卫还是不让他进皇城,他就硬闯吧,能闯过去最好,闯不过去被抓住,只要他还活着,七爷知道了,一定会去捞他,若是七爷嫌他丢人不肯去,少东家也会逼着七爷去的。 珍珠视死如归走到麒麟门前,却意外地看到了福生。 福生孤身一人,他带来的二十名暗卫,显然还留在青萍巷。 福生正和守门的旗手卫说话,远远看到珍珠,便对旗手卫说道:“一起的。” 旗手卫点点头,连牌子都没看,就让他们进城了。 走出去很远,看不到麒麟门了,珍珠问道:“他们为何让你进来?” 福生笑眯了眼睛:“资历。” 珍珠想骂人了,你有啥资历? “说人话!”珍珠低吼。 福生嘿嘿一笑:“我有国公爷的手谕,可出入皇城、内城和外城。” 珍珠不想骂人了,他想哭! 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国公爷百忙之中还能给福生一道手谕,而七爷却只是让玛瑙来报平安,连个纸条也不给? “那早上你怎么不出来打探消息?” 福生笑得人憎鬼厌:“当时你抢着要出去,我不好意思和你争。” 好吧,珍珠又想骂人了。 “你去哪儿?”珍珠问道。 “先回国公府,若是国公爷没回去,我就去宫门,托人去给国公爷报个平安。”福生说道。 珍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必须要见到七爷本人。 “你有法子把我弄进宫吗?”珍珠终于发现了,福生这小子神通广大,他决定要和福生搞好关系。 “我不能白出力吧,你懂得。”福生眨眨眼睛。 珍珠明白了,难怪以前就听人说过,齐福生蔫坏蔫坏的,最不是个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封红,这是老板娘给他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塞到枕头里。 福生没有推辞,笑眯眯接过去,塞进自己怀里,一拍珍珠的肩膀:“走吧,哥哥我先把你送进宫里。” 没走多远,福生便拉着珍珠拐到另一条街上,接着,两人就走进了飞鱼卫的抚司衙门! “韩叔,您忙着呢,这是七殿下府里的人,他有急事要向七殿下当面禀告,您受累找个人把他送进去吧,他一直在外面给七殿下跑腿,没进过宫,没见过啥世面,不懂规矩。” 说着,福生用胳膊肘捅捅珍珠:“把你的牌子给韩叔看看。” 韩叔,就是现任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韩峰没看牌子,只是瞪着珍珠看了看,笑道:“我认识你小子,你叫玛瑙是吧,还有一个叫珍珠的,在军营里时,跑去老百姓家里偷鸡,让人抓住,还是我掏钱把你们赎出来的。” 珍珠:地上有洞吗?让我钻进去! 当然,最可恶就是福生,收了他的银子,不是让内侍把他领进去,而是把他送到了飞鱼卫! 无论如何,珍珠终于见到了柴晏,柴晏震惊的不是珍珠会出现在他面前,而是他家香菜发现了细作,而那细作,很可能就是昨晚的刺客! 看到柴晏和韩峰带领飞鱼卫把明月楼重重包围,周大当家笑着问颜雪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颜雪怀小心眼儿,她还记着柴晏没心没肺没保护她,所以她不想搭理柴晏了。 “不用了,咱们走吧。”颜雪怀说道。 该说的,她都让珍珠告诉柴晏了,余下的事,就交给柴晏吧。 周大当家哈哈一笑,还是小姑娘啊,别别扭扭的,真有意思。 颜雪怀原本以为周大当家带她来见的,是漕帮在京城的兄弟,却没想到,正在等着她们的,除了京城的兄弟,还有远道而来的几位重要人物。 其中一个是李云盼的姐夫,李云珠的夫君严培。 李云珠生下女儿后便身体不好,不再管理帮中事务,严培是读书人,有脑子,精明强干,李云珠早前管着的几个码头,便由严培接管。 另一个是白二娘的义子徐盛,徐盛二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大眼,十四岁便跟在白二娘身边,执法严格,铁面无私。 还有一位是个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头,周大当家称他龙叔。 龙叔是李老当家的结义兄弟,近年已经不管帮里的事了,但是威望很高。 周大当家把颜雪怀带到龙叔面前,说道:“龙叔,这是我的外甥女,阿绮的女儿。” 龙叔一怔,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有了光茫:“你说谁,谁?” “阿绮,这孩子是阿绮的女儿。”周大当家上前一步,凑到龙叔耳边大声说道。 “阿绮?阿绮?小的那个?”龙叔不可置信地瞪着周大当家,嘴里喃喃,“是小的?” “对,是我最小的妹妹,当年刚满周岁,我找到她了,这个就是她的女儿。” 周大当家对颜雪怀说道:“怀姐儿,快叫阿公。” 颜雪怀猜到这位老人家的身份,可能不仅是李老当家的结义兄弟,他很可能与外祖家也有渊源。 “阿公,我是怀姐儿。” 小姑娘的声音清清甜甜,龙叔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好,好,真好,你娘呢?她在哪儿?” 龙叔四下看去,周大当家忙道:“这里都是帮里的人,我没让她过来,改天我再安排,让您见见她。” 龙叔点头:“好。” 说着,便在身上摸索,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少女递过一只硕大的锦袋:“都在这里面装着呢。” 龙叔接过锦袋,从里面摸出只拳头大的金元宝要递给颜雪怀,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把金元宝放回去,却把整只锦袋递了过来:“都拿去,阿公给的,压岁钱!” 周大当家连忙拦下,笑着说道:“还有那么多小辈,您都给她了,别人给啥?行了,就那个金元宝吧。” 龙叔却不肯,执拗地说道:“不行,都给她。” 颜雪怀伸手接过那只锦袋,对龙叔道谢:“谢谢阿公,祝阿公和顺安康,金玉满堂。” 龙叔咧开少了几颗牙的嘴,笑得像个孩子。 这时,又有人过来给龙叔拜年,周大当家带着颜雪怀离开,临走的时候,颜雪怀悄悄把那只袋子塞给那名少女,少女诧异地看了颜雪怀一眼,没有说话,把袋子藏到身后,待到那人拜了年,少女悄悄从袋子里摸出个东西,递到那人手上:“龙爷赏的。” 第三五七章 娇花 回到青萍巷,颜雪怀看到了董万千。 原来,颜雪怀和周大当家出门不久,陆二爷便带着董万千和董小白来拜年了。 之后,陆二爷又带上董小白和小满去学堂,给黄秀才拜年,大壮也一同跟着。 李绮娘说道:“小满说了,他和小白还要去给卫先生拜年,可能要晚点回来。”周大当家一双妙目便没有离开董万千。 董万千摸摸鼻子,也不管地上没有铺垫子,跪下便磕头:“我给大当家拜年了,祝大当家龙精虎猛,财源滚滚!” 颜雪怀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周大当家也是忍俊不止,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乖,地上凉,快起来,今年也要好平平安安,漂漂亮亮。” 董万千正要起身,李云盼便道:“还有我呢。” 说着,也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晃了晃。 董万千早就从李绮娘那里拿过这样的荷包了,她知道这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小金鱼。 “祝李二姨青春永驻,大吉大利!” 李云盼笑着把荷包递过去:“乖,拿去买糖吃。” 没等董万千从地上爬起来,颜雪怀挤开李云盼站到她面前:“还有我呢。” 董万千二话不说,低头就磕,一个头磕下去,忽然想起哪里不对,抬起头来看到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颜雪怀,立刻跳了起来:“颜坏水,你敢占我便宜,看我不揍你!” 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李绮娘走到周大当家身边,默默摇头,周大当家明白她的意思,今天带着董万千和董小白来拜年的是陆二爷,而非董老大。 按照常理,也应是董老大这位亲爹带着儿女们出来走动,可是在前有姐弟俩多受照顾,后有城门口的相助的前提下,董老大依然没有登门,来的依然还是陆二爷,这就能说明,董老大并不想在人前露面。 李绮娘低声说道:“可惜董家除了万千没有主事的女眷,否则我倒是能登门走动,现在只能让人去给送东西,还是见不到董家大爷。” 周大当家安慰她:“他不想出来见人,就是我们自己找上门去,他也不会见我们的,我们总不能进去抓人吧。” 李绮娘叹了口气:“听珍珠说他高大威武,一脸虬髯,也不知像不像父亲。” 周大当家微笑:“父亲俊朗清贵,是一员儒将,和定国公的气质倒有几分相似。” 听到周大当家提起定国公,李绮娘颊边掠起一抹微红,冲淡了脸上的郁色。 周大当家见妹妹居然脸红了,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有趣,怀姐儿提起柴晏时,可从来没有脸红过。 但是周大当家喜欢看到这样的李绮娘,对于这位失而复得的妹妹,她错过了太多太多。 她错过了天真烂漫的妹妹,错过了无忧无虑的妹妹。 她看到的,是一个千帆过尽后坚毅不拔的女子。 周大当家知道,她的妹妹也曾像董万千和颜雪怀这样,恣意盎然,迎风招展。 她拍拍李绮娘的手臂,笑着说道:“别急,我请来了一位帮手。” “帮手?”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嗯,是大哥当年的侍卫徐龙。”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惊愕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压低声音:“姐,你说他是大哥的待卫?” 周大当家四下看去,可能是看到她和李绮娘窃窃私语,颜雪怀已经拽着董万千去别处玩了,李云盼也跟着一起去了。 周大当家解释道:“当年我公爹不是孤身一人带着我们离开的,与他一起的还有徐龙等几名侍卫,可惜那一战之后,这些人全都死了,直到三年之后,公爹才从大牢里找到徐龙,徐龙撞到了水中的岩石,受了重伤,也忘记了从前的事,一度成了傻子,竟然被人抓去顶罪,若是公爹再晚上一两个月找到他,他已经秋后问斩了。 公爹遍寻名医,依然没能治愈徐龙,徐龙伤好之后,武功却没有丢下,公爹指哪他就打哪,公爹能在短短几年里闯出名堂,龙叔功不可没。 后来公爹连同我夫君,父子四人被族人陷害丢了性命,当时徐龙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们几个女人,带领徐龙手中仅余的几条船一起闯入李家,杀了个落花流水。 徐龙险些死了,还是皇后娘娘拿出从娘家带来的回还丹,也救下他的性命。 说来也怪,这一次大难不死,徐龙因祸得福,渐渐记起了当年的事,整日念叨着大哥。 徐龙受过重伤,身体损耗太大,从那以后便不再打打杀杀,最后几年,他在崇县养老,今年我把他接到了京城,今天我带着怀姐儿去给他拜年了。” 李绮娘心中感慨,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厨房。 傍晚时分,柴晏终于出现在青萍巷,不过他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端王和飞鱼卫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他。 柴晏行色匆匆,进门便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拜年,收了压岁钱,却磨叽着不肯走。 李绮娘笑着说道:“怀姐儿去帮小满喂乌龟了,你去看看吧。” 柴晏忙向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告辞,快步去了小满的书房。 天气冷了,小满的乌龟和蛇全都养在暖和的书房里,柴晏看到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心里还在嘀咕,月老保佑,董万千不在,董万千不在...... 可能是月老被他念叨烦了,董万千居然真的不在! 颜雪怀已经喂完了,看到墙上挂着的弹弓,便摘下来把玩。 柴晏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海棠红折枝褙子的美丽少女坐在灯下,雪白的墙壁上映出她的剪影,如同妙笔勾勒的白描美人图。 今天的颜雪怀是精心打扮过的,薄施脂粉的脸蛋白里透红,嘴唇红艳艳的,娇艳欲滴,看得柴晏心惊肉跳。 今天见到珍珠时,珍珠说颜雪怀跟着周大当家去见漕帮的人了。 她就是这个样子去的? 漕帮的那些家伙,该不会如饿狼一样盯着他家的这朵娇花吧。 第三五八章 矫情 看到突然出现的柴晏,颜雪怀怔了怔,想起此时此刻,她应该是一个受到不公的小心眼女子,于是她便别过脸去,用后脑勺冲着柴晏。 柴晏莫名其妙,他家香菜见到他,即使不是小蜜蜂采花蜜一般扑过来,也应该给他一个正脸吧,何况,今天还是过年,大牢里的犯人过年还能吃上肉呢。 “怀姐儿?”柴晏小心翼翼。 颜雪怀被自己矫情得快要吐了,可她强忍着,她一定要让柴晏知道,她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懂不? 大大咧咧的人最吃亏,懂不? 柴晏有点慌了,这是怎么了? 他回忆这两天的行为,他一直在宫里啊,没有惹香菜生气啊,面都没见过。 “怀姐儿?”柴晏又道。 颜雪怀依然没有回头,柴晏想起三哥教导他的,媳妇一定要调戏,越调戏就越亲密,相敬如宾那就是混帐话,你和你家宾客钻一个被窝睡觉吗? 三哥是带兵打仗的人,他的话就是这样直接,但是柴晏觉得很有道理,至少比大哥讲的那些大道理更实用。 “怀姐儿......媳妇儿?” 好吧,颜雪怀终于转过身来,柳眉倒竖:“谁是你媳妇儿?” “你啊,当然是你,除了你以外,谁也不配当我媳妇。” 柴晏说着,便直接坐到桌子上,两条大长腿有意无意,去碰颜雪怀的衣袖。 颜雪怀瞪他:“如果昨晚那两个刺客跑进青萍巷怎么办?” 柴晏摇头:“哪有这么巧的。” 颜雪怀这个气啊,这叫人话吗? “滚滚滚,我烦着呢,你别在我面前晃荡。” 柴晏还要再说话,颜雪怀站起身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柴晏连忙追上,颜雪怀怒目而视:“你别惹我,否则我就告诉我娘和我姨。” 好吧,柴晏敢在颜雪怀面前胡搅蛮缠,可是他不想给未来岳母和姨母留下坏印像,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柴晏垂头丧气走出青萍巷,心里还在想,香菜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那两个刺客不是没有跑进青萍巷吗? 再说,周大当家在青萍巷,还有漕帮的周扫尘和周除垢,当日在平城,他是亲眼见识过那两位的本事,有她们在,刺客只能有来无回。 这么明显的事,怀姐儿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柴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不用为自己打算,会有人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管闯祸,闯了祸会有人给他善后,他更不曾为别人操心,他的家人也不用他操心,反而他是家里最让人操心的那一个。 他不懂颜雪怀为何会生气,甚至还有些委屈。 见他像是被霜打了的样子,端王好奇:“怎么了,你岳母棒打鸳鸯,把你轰出来了?” 柴晏低头不语,端王顿时心疼起来了,他家小七,这是受委屈了! “真让人轰出来了?这怎么行,你等着,三哥替你去求父亲,让他给你指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你别添乱,我岳母对我很好。”柴晏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这嘴上都能拴头驴了,这是怎么回事?”端王问道。 柴晏皱眉:“让大哥听到你这样说话,一定会训你。” “行了,就咱们两个,你三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最烦那些文绉绉的话了,乖,快跟三哥说说,是不是小弟媳不理你了?”端王笑出一口大白牙,小七太好玩了,别别扭扭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三哥,如果昨晚,我是说如果,那两名刺客闯到青萍巷,会发生什么事?”柴晏决定虚心请教,他三哥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出名的胆子大脸皮厚,媳妇都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这还用问吗?如果那刺客真的闯到这里来,小七啊,说不定这会儿这门口贴的就不是红彤彤的大福字,而是挂上白幡了。” 柴晏心中一震:“不可能,周大当家就在这里。” “那有个屁用,一院子的老弱妇孺,周大当家能护住几个?”端王说到这里,终于品出了滋味,“小七啊,你昨晚该不会没派人过来吧?” “嗯。”柴晏面色灰败。 “连过来看一眼都没有?”端王又问。 “今天早上让玛瑙来报了平安,这算吗?”柴晏可怜巴巴地问道。 “报平安?报你的平安是吧,人家提心吊胆整个晚上,你以为人家只担心你,就没有担心自己,是吧,你这孩子,我懒得说你了,都是父......都是家里人把你给惯的。昨天宫里刚刚安顿下来,我就打发人去了你三嫂的妹妹家里,那还只是她的妹妹和妹夫一家,不是我的岳家!” 从小到大,做为家里的第三个男丁,上有兄姐,下有幼弟,端王都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除了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在处理家常琐事上,他也是一把好手。 至少比小七要强,强太多。 端王已经迫不及待要回王府了,他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端王妃。 用小七的少不更事,来衬托他的成熟干练。 亲兄弟,就该这样! 柴晏根本没有留意他三哥的踩人捧己,他只要想到自家香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刺客破窗而入,一刀插入她的胸膛,他家香菜,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真蠢,他太蠢了,昨夜他们早有防备,皇城、内城和外城全部加强了警戒,他甚至还沾沾自喜,就等着那些刺客自投罗网。 是的,他一早就有计划,可是他竟然愚蠢到认为青萍巷不用派人保护。 颜雪怀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柴晏知道,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青萍巷里的人,无论是李绮娘,还是从善堂里带来的几个人,这些人里,无论是哪一个出了意外,颜雪怀都不会等闲视之。 娘的,他这个笨蛋! 柴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便飞奔起来,留下端王独自凌乱在新年的寒风里。 来应门的是大牛,柴晏冲他点点头就往里面走,正好迎上一起走过来的颜雪怀和董万千。 这一次,柴晏也不管董万千这个大号宫灯看笑话了,他挡在颜雪怀面前,柔声说道:“怀姐儿,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提前安排人手过来的,你生气是对的,但是你不要一直生气,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其实颜雪怀也没太往心里去,大过年的,她才懒得生气,她就是想让柴晏知道她生气了而已。 “知错了?”颜雪怀斜着眼睛看他。 “嗯,知错了,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我保证,我说到做到。”柴晏神情严肃,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骄矜。 旁边的董万千已经忍不住了:“颜坏水,怎么了?晏七干什么了,逛花楼了吗?” 颜雪怀懒得向董万千解释,她对柴晏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下不为例,你快走吧,别让人等着。” “嗯,那我走了,怀姐儿,相信我,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柴晏说完就走,颜雪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拽着董万千走了。 少女时期的颜雪怀没有想到,在之后的大几十年里,柴晏真的说到做到,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也没有疏忽过颜雪怀,没有疏忽过他们的孩子。 ------题外话------ 我能掐会算,这两章一出肯定有人会说女主矫情,作,不知好歹,小家子气,所以我就抢在前面说吧,这章的名字就叫矫情,看我多机灵,哈哈哈 第三五九章 眼睛 正月初二。 这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青萍巷里的女人不少,可是却没有回娘家的。 除了没出嫁的,就是出嫁了但是娘家已经不在的。 坚强如夏二姐,也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擦了擦眼角。 她有哥哥,有嫂子,可是也和没有娘家一样,她不会回去,这辈子也不会回去。 温绣叹了口气,她早就没有娘家了,可是她有女儿,她想女儿了。 女婿写信过来,说家里都好,但那有什么用呢,写信的是女婿,不是女儿。 温绣恨自己没用,若是她以前也能像老板娘一样识文断字,女儿也不会是个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温绣已经能看帐本,能写菜单,她已经是正式的二掌柜,小满说她一年的薪水再加上年底给的大红包,能抵上一个七品官了,温绣不知道小满说的对不对,但是她给女儿女婿写信,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们读书,钱不够,她给出。 李云盼没有出嫁,她的爹娘哥哥都死了,她靠在周大当家的肩头,哼哼唧唧:“嫂子,你和二嫂三嫂就是我的娘家,我这辈子都赖着你们,你们改嫁也要带着我。” 周大当家哭笑不得,把她推开,骂道:“滚一边去。” 李云盼圆润的滚了,滚去找她的小伶仙了。 正在说话间,二傻来了,他是来接董万千的。 “大姑娘,老大说了,大过年的你住在别人家里,不像样儿,让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我才不回去,一堆大老爷们,就我一个女的,我回去干嘛,闻臭脚丫子味儿吗?”董万千转身就走,把二傻晾在那里。 李绮娘听说董家来人了,便兴冲冲赶过来,见来人是二傻,她有些失望,又听到董万千这样说,忽然灵机一动,对二傻道:“你回去告诉董大爷和陆二爷,等用过晨食,我送万千回去。” 二傻忙道:“那多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要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也要出门,就是顺路而已,就这么说定了,不留你在这儿用晨食了。”李绮娘下了逐客令。 董万千抓住机会,冲着二傻挥挥手:“行了,走吧走吧。” 二傻无奈,只好走出青萍巷。可是他没有回去,坐在骡车上等着,待会儿老板娘送大姑娘回去,他就在后面跟着。 今天周大当家要带着李绮娘母女去见龙爷。 昨天是正月初一,给龙爷拜年的太多,不是说话的时候。 用过晨食,周大当家便和李绮娘母女出发了,特意绕个大弯去送董万千。 李绮娘就不信了,她亲自把董万千送上门,董老大这个亲爹还能不露面? 于情于理都不会。 如果董老大又把陆二爷推出来,那她就直说,就说她特意过来,想见见董老大。 自从怀疑到董老大头上,李绮娘没少让自家闺女对董万千套话,可惜,董万千眼里的董老大,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土匪头子,根本没有勋贵公子的影子。 李绮娘深信,一个人即使相貌和生活环境全都改变,但是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不会变。 尽管她亲自登门,向她道谢的也只有陆二爷。 李绮娘直接了当问起董老大:“万千和怀姐儿一起做生意,小满和小白又在一起读书,难得是四个孩子投缘,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更要经常走动,那天董大爷进京,我忙得不能脱身,只好让珍珠和扫尘过去的,董大爷也到京城了,这可真是团团圆圆,是喜事,陆二爷啊,不知董大爷这会儿可得闲?我想当面对他道喜。” 李绮娘是生意人,她的嘴茬子可不是白给的,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二爷也是个要脸要面的,真能一口回绝了? 虽是这样想的,但是李绮娘心里也在嘀咕,万一人家就是不见她呢,男女大妨,四个字就行了。 但是出乎意料,没等陆二爷进去请人,董老大竟然带着董小白自己走了过来。 “这位便是李老板吧,幸会幸会,早就想登门拜访,只是我这身份,多有不便,还请李老板恕罪,恕罪。” 李绮娘打量董老大,怎么这人和珍珠说的不一样呢? 这是真人吗? 董老大身材高大,古铜色的面庞,浓眉,丹凤眼。 如果没有脸上那一道伤疤,董老大也算一表人才。 那道疤从紧挨着眉骨和眼睛,直到嘴角,虽然已经陈年旧疤,但依然触目惊心,那一刀只要稍偏一分,眼睛也就瞎了。 李绮娘做了多年生意,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她眼睛里一闪即逝的讶异还是落在董老大眼里。 “我这副模样有些吓人,山野粗人,不太讲究,李老板莫要见怪。” 李绮娘微笑:“董大爷这样说就是见外了,我把万千和小白当成自家晚辈看待,咱们两家可不是外人。” 董老大笑声爽朗:“不瞒您说,我不会带孩子,粗生粗养,把他们养得都跟山猴子似的,自从这两个小的到了京城,承蒙李老板照顾,尤其是万千,我差点认不出她了,都被李老板给养成京城的娇小姐了。” 董万千冲他翻个白眼,你才是山猴子呢,老山猴子。 又寒暄几句,李绮娘告辞出来,坐上骡车。 看到李绮娘嘴边没有淡去的笑容,周大当家问道:“见到人了?” 李绮娘点头:“见到了,不是大胡子。” 颜雪怀不认为珍珠看错了,再说,当时周扫尘也在,两个人四只眼,难道还能看错吗? “莫非他把大胡子剃去了?”她好奇地问道。 李绮娘详细说了她和董老大见面的情景,看向周大当家:“姐,董老大生了一丹凤眼,和董家姐弟的确实不一样。” 周大当家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她们姐妹的眼睛都是随了父亲,只有大哥遗传了母亲的丹凤眼。 小时候她还拉着哥哥,问母亲为啥没给她生出丹凤眼。 “你看清楚了?”周大当家问道。 李绮娘再次点头:“我看得清清楚楚,姐,他就是咱们的大哥。” 第三六零章 刀疤 李绮娘心中的周弘,是根据周大当家的描述勾勒出来的。 而周大当家记忆里的周弘,是九岁时的样子。 这些年来,为了寻找周弘,周大当家请人画过无数画像,画像里的周弘,从八、九岁到十几岁,再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最新的画像上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伟岸男子。 除了八、九岁的那张最为相像,其他的画像都是画师根据这一张画出来的。 李绮娘轻声说道:“和画像上的不一样。” 她用手在自己脸上笔划:“这里,到这里,有一道疤,应是刀疤吧,很长,也很明显,我听阿爹说过,受伤以后若是没有很好的医治,疤痕便会是这样的。” 虽然极力忍耐,可是李绮娘的声音还是带了哭腔。 李绮娘口中的阿爹,是她的养父胖子李。 当年她要学厨,养父便说学厨容易切到手,女孩子的手上留下疤痕就不漂亮了。后来她的手受伤了,伤口很深,养父请来大夫为她处理伤口,她嫌养父小题大作,养父便说,受伤以后若是不能很好的医治,就会留下很难看的疤痕。 李绮娘抬起自己的双手,她的手上有疤,浅浅的,颜昭石曾经说过她的手很丑,很难看,那时她很伤心,很长时间里,看到颜昭石时,她会下意识把手藏进衣袖。 可是现在,她看着自己的手,她手上的刀伤烫伤,与哥哥脸上的那道疤痕相比,多么的微不足道。 “姐,我从没有见过有人的脸上伤得这么重。” 李绮娘没有见过,但是周大当家是见过的,这些年来,她从刀光剑影里走过来,比这更重的伤都见过。 但是那些人全都不是她记忆里的哥哥。 她的哥哥虽然出身勋贵之家,但是清秀白净,喜欢玩弹弓,喜欢下棋,喜欢忽然从背后跳出来吓她一跳。 车厢里寂静无声,颜雪怀被这种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她转过脸透过车厢的小窗子看向外面的街市,忽然,有人将她揽进怀里,是她熟悉的怀抱,李绮娘的怀抱。 “娘好后怕,好后怕。” 颜雪怀不明所已,她不知道李绮娘后怕什么,她想问,却又被压抑得不知如何问起。 骡车缓缓停下,这里是周大当家早前让周扫尘帮她置办的另一处宅子,龙爷暂时便是住在这里。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一前一后走进宅子,两人一般高矮,一般的身姿如松,步履从容。 颜雪怀跟在她们的身后,望向李绮娘的目光若有所思。 她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叫来了珍珠,对珍珠耳语几句,珍珠转身离去,颜雪怀这才走进院子。 意料之中,龙爷看到李绮娘时,老泪纵横,周大当家担心他的身体,忙把颜雪怀拉过来:“龙叔,怀姐儿又来看您了。” 龙爷指着颜雪怀,又看看李绮娘,然后又扭头去看周大当家:“像,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接着,龙爷像是显摆一样,对李绮娘说道:“二姑娘,你别看我老了,可我耳不聋,眼不花,你信不?” 李绮娘笑着说道:“我信。” “啥?你说的啥?”龙爷说道。 李绮娘忍俊不止,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道:“我信,您老耳不聋,眼不花!” 龙爷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周大当家说道:“龙叔,阿绮烧得一手好菜,今天我们过来,是接您去她的大酒楼里吃饭。” 龙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里说道:“走,这就走。”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少女连忙拿过拐杖,周大当家想要搀扶他,龙爷板起脸:“我自己个儿能走,我又不瘸,腿脚好着呢,想当年,我一脚就把黄老四踢进河里了。” “好,您厉害,您最厉害了。”周大当家像哄孩子一样附和道。 龙爷高兴了,拄着拐杖,步履蹁跚地向外走去。 李食记尚未开门营业,但是今天李绮娘早有安排,食材都是从青萍巷拿过来的,吕英儿和温绣来给她打下手,李绮娘要在李食记亲手做一桌家宴。 与此同时,珍珠到了董家。 “董大姑娘,老板娘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正月初二,咱们两家都不用走亲戚,不如今天在一起聚一聚,一来是为董大爷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为了咱两家小少爷去书院念书的事。” 说着,珍珠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请帖。 董万千还是头一次收到请帖,新鲜得不成,忙问:“去青萍巷吗?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珍珠忙道:“不是青萍巷,是李食记,这会儿酒楼还没有开门,就相当于咱们自己个儿包下整个酒楼。对了,老板娘亲自掌勺。” 董万千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转身就要往里面,珍珠连忙叫住她:“董大姑娘,这桌酒席专门为了令尊才开的,您可一定要把令尊请过去,这个面子可一定要给,您说呢?” 董万千冷哼,咬牙切齿:“我爹若是不去,我就把他绑过去!” 董老大没想到,李绮娘刚走就又让人送来了请帖,他是真的不想去,他这张脸,已经吓过人家一次了,难道还要再吓一次? 再说,那家里还有两个和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孩子,听陆林说过,那家的姑娘养得娇气,儿子也是秀秀气气,董老大担心自己会把人家的孩子给吓哭了。 “我不去,让你二叔过去,我是土匪,你不怕你爹走到外面让人抓走吗?” “抓走我给你送牢饭!”董万千吼道。 董老大瞪着他闺女,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这是亲闺女吗? 无论是周大当家还是李绮娘,全都没想过今天就安排龙爷和董老大见面。 这顿酒席,只是为龙爷准备的,李绮娘也只想听龙爷说说父母和兄长的往事。 当董万千指着一个男子,向周大当家介绍这是她爹时,周大当家吃了一惊。 董家的人怎么来了? 而且这人脸上没有刀疤。 董小白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被龙爷搂在怀里的小满:“馒头,我来了!” 小满皱着眉头,从龙爷怀里挣脱出来,凑到董小白耳边,问道:“珍珠说你爹是个大胡子,你爹的胡子呢?” 董小白嘻嘻一笑:“我爹这是戴的人皮面具,爹,我就说了,你不要戴面具,馒头一准儿就不会害怕。” 第三六一章 面具 人皮面具? 小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李绮娘! 端庄的小孩做了十年来最不端庄的事,他飞奔着跑向后厨。 咣当一声,李绮娘生平第一次把锅铲掉到地上,她顾不上去捡,小跑着出了后厨,小满沉稳转身,对吕英儿抱拳,说道:“灶上的事就辛苦英儿姐姐了。” 颜雪怀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她是最先看到董老大的,但是这个董老大,和珍珠与李绮娘描述的全都不一样,颜雪怀便留个心眼,拽着董万千,在后面嘀嘀咕咕。 陆二爷看出颜雪怀似乎有事,便有意无意落后几步,想问问她们是不是生意上遇到难处了。 而董小白,着急要找小满,拽着董老大最先走进雅间。 因此,此时此刻,雅间里只有周大当家、李绮娘,龙爷,以及董老大父子。 就连一直跟在龙爷身边的少女阿绣,也被周大当家一个眼神支了出来。 陆二爷何等样人,看到从楼梯下走下来的陌生少女,他立刻意识今天似乎并非只是两家人聚一聚这样简单。 刚刚在外面时他就留意到了,李食记并没有打开门做生意,按理说,今天在李食记里的人,应该只有他们两家人,那么这个少女是什么人,看穿著打扮,并非是丫鬟。 其实这一切也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陆二爷抬头看向二楼,目露疑惑。 颜雪怀刚刚从董万千口中得知董老大是戴着人皮面具,便看到正在走下楼梯的阿绣,以及看向阿绣的陆二爷。 颜雪怀上前一步,对陆二爷福了福,轻声说道:“陆二叔,借个地方说话。” 陆二爷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炯炯看着颜雪怀,董万千皱起眉头,这个粗心大意的姑娘,终于看出自己的好朋友与自己的二叔之间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 怎么了? 颜坏水找陆二叔啥事? 陆二爷同样疑惑,他再一次看向楼梯,阿绣已经走下来,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使是坐着,依然下巴微扬,陆二爷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一早就听董万千和董小白说起过周大当家,莫非这个少女是漕帮的人? “好。”陆二爷冲着颜雪怀笑了笑,跟着她向大厅的另一侧走去。 董万千好奇极了,啥事啊,怎么神神秘秘的? 还有那个女的是谁,拽了巴几的,比李云盼还要拽。 雅室内,被自家儿子揭穿真相的董老大,只能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刀疤狰狞的本来面目。 周大当家怔怔地看着他,在她眼里,没有刀疤,也没有岁月风尘,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雅室的门从外面推开,李绮娘带着一身的油烟闯了进来。 雅室内静得出奇,就连一向多话的董小白也被这种气氛压抑得不敢开口。 董老大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干瘦的老人,与李绮娘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当他与周大当家对视时,眼角忽然抽动了一下。 这瞬间的变化,被周大当家尽收眼底,她忽然笑了,声音清朗,却稳如泰山:“我姓周,单名一个纨字,这个是我妹妹,同父同母的胞妹,比我小八岁,她的闺名叫阿绮。” 她又指着看着董老大怔怔出神的龙爷:“他本名徐龙,后来改了名字,叫徐志龙,原是我兄长的侍卫。” 周大当家的每一句话,如同一记记重锤当头砸下,董老大如遭雷击,从最初的震惊,到不可置信。 虽然刚到京城,董老大也已经从陆二爷那里知道李绮娘的身份了,漕帮那位女当家的妹妹,只是不知是亲妹子还是干妹子,偏偏董万千和董小白这两个熊孩子自己也说不清。 江湖儿女口中的兄弟姐妹,不一定是亲生的,董老大和陆二叔都是江湖人,这个常识是有的。 且,江湖上都知道,漕帮的女当家是李家妇,李绮娘也姓李,说不定还沾着亲。 因此,董老大并没有怀疑过李绮娘的身份,平城时两家就认识,李绮娘与颜昭石和离的事,大半个平城府都知道,董老大能放心让一双子女与李绮娘的孩子在一起玩,前提就是认为李绮娘一家算是知根知底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绮娘竟然不是姓李,而是姓周! 周纨,周绮...... 董老大看着站在一起的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根本不用去查,只要亲眼见到她们,就能知道她们是亲姐妹。 他和陆林竟然以为李绮娘并非周大当家的亲妹子,真是可笑。 “铁马去追马,弓声惊塞鸿,董大老爷,请问您为何对这两句诗情有独钟?”周大当家的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响彻在春夜里的一记惊雷,将董老大从惊愕中唤醒。 董老大蓦然挺直腰背,他瞪视着周大当家,声音嘶哑:“你......你知道这两句诗?” 周大当家脸部线条重又柔和起来,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们周家除了我们姐妹二人,还有一位长兄,长兄单名一个弘字,因此,他最喜这两句诗,特意找人学写古篆,只为刻出来更好看。” 董小白猛的张大了嘴巴:“诗?弹弓上的诗?” 是啊,他记得这两句诗,周大当家问过他的,他不认识上面的字,还是小满念出来的。 听到儿子这样说,董老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定是自家的傻儿子拿着弹弓出去显摆,他经常住在青萍巷,一准儿是被周大当家看到了。 董老大想要骂儿子几句,可是他却看不清儿子的样子了,他的眼睛模糊着,只能用手抓住儿子的肩头,才能支撑起高大的身躯。 “爹,你捏疼我了。”董小白疼得直咧嘴,好久没有在爹跟前,他已经忘记这种滋味了,他的爹就是好这么不靠谱,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真羡慕馒头这个没爹的啊。 董老大开口了,但却不是回应董小白。 “我担心过得太久,我会忘记自己是谁,我更担心有一天自己死了,我的儿子连亲爹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三六二章 兄妹 李绮娘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周大当家的声音微微发抖,她轻声问道:“那你为何不亲口告诉他呢,如果你死了,他不是仍然不知道吗?” 董老大摇头,铁打的汉子已是泪如雨下。 “我不配,我不配姓周,我不配祖父给我取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我,周家又如何会家破人亡,是我,是因为我!” “不是,大哥,那件事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在自责,这就是你躲在深山里不肯见人的原因吗?”周大当家箭步冲到董老大面前,朝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你糊涂,你糊涂!当年父亲都说和你没有关系了,为何你还在纠结,你......” 当年,高宗心爱的小皇子被一只鸟儿吓到,之后便一病不起,不久便夭折了,而有人见过安远侯的小孙子周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鸟儿。 这件事成为高宗心头一根刺,即使后来安远侯府竭力证明这只是巧合,但那根刺却依然在,当与安远侯府本家的振远大将军周文璧谋反时,高宗便认定安远侯世子周舜也有参与,在剿灭周文璧之前,先行派了飞鱼卫去大同赐死了周舜夫妇! 当母亲路氏要把三个孩子送走时,身为长子的周弘说什么也不肯走,母亲再三告诉他,这件事与他无关,又让徐龙打晕他抱上小船,可是在周弘的心里,却依然认为是自己害了全家。 转眼快三十年了,如果说那只小鸟是高宗心里暗藏的毒刺,那么这件事也成为横亘在周弘心中的一块巨石。 “你们说什么呐,这个人是谁,是谁啊,大当家,大当家,阿纨,阿绮,你们告诉我啊,快告诉我啊!” 龙爷耳背,他听不清这三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老人家直觉这个疤脸大汉越看越面熟,越看越让他心惊。 李绮娘凑到龙爷面前,大声说道:“龙叔,我们找到大哥了,他是我们的大哥啊!” 龙爷怔了怔,他想去拿拐杖,可是阿绣不在,没有人把拐杖递给他,他索性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扑倒在地上,龙爷艰难地向前爬着:“大少爷,大少爷啊,大少爷,阿龙在这儿,阿龙在这儿......” 董老大,不,周弘,抓在儿子肩头的大手终于松开,他拍拍周大当家的手臂,上前两步,抢在李绮娘之前,双手扶起了龙爷。 “阿龙,你的腿......” 周弘哽咽了,曾经的阿龙威风凛凛,健步如飞,而眼前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 龙爷咧开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的腿没事,人还活着,阿龙我还活着,活着等到了大少爷!” 龙爷伸出手,触摸到周弘的脸颊,是真人,有温度,和梦里的人不一样,这是真的,是活生生的真人! “大少爷,你去哪儿了,老李哥没有等到你回来就早早的挂了,大小姐继续找你,找了你这么多年,看见没,二小姐家的闺女都长大了,你去哪里了啊?” 是啊,周弘去哪里了。 以漕帮之势,却没能找到周弘。 豆大的泪珠从周弘脸颊滚落,那年他只有十一岁,落水之后以为自己死了,醒来时他在一条船上,他被人救了,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却转手把他卖给了人牙子。 他烧得迷迷糊糊时,还想要逃跑,被人牙子抓住后差点活活打死。后来他被卖到了清圆,但是他再一次逃跑,这一次他终于逃了出来。 他跑啊跑,终于没有了力气,倒在官道上,几个路过的乞丐将他救起,他跟着他们到了平城。 在乞丐堆里,他挨过打,被七八个成年乞丐险些打死,他倒在血泊里,被人扔到乱葬岗,他在乱葬岗上躺了几天,没人知道那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他没有死,他活下来了。 他回到平城府,深更半夜时,他挥舞着偷来的刀,砍死了两名乞丐,一刀一刀,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身上,他如同厉鬼,在黑夜里杀得痛快淋漓。 他不再做乞丐,乞丐们看到他便远远避开,他带着一群小兄弟抢下一个又一个地盘,直到有一天,他遇到和他同样走投无路的陆林,他们上了青云岭,杀了青云岭的土匪头子,自己做了老大。 周弘望着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他想笑,可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我既不能为父母报仇,又没有照顾你们,我不配做你们的哥哥,我是个懦夫!” 他曾经悄悄南下,打听过李峰和两个妹妹的消息,可是一无所获。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李峰早已改名,从一员武将摇身一变成了水匪。 没错,漕帮就是从水匪一天天做起来的,为了寻找失踪的周弘和阿绮,李峰一直都在水上,直到死。 周弘更加没有想到,他的两个妹妹幸运地活下来,那位名扬天下的漕帮女当家,竟然就是他的大妹。 而那个当年刚满周岁,还不会叫哥哥的小妹妹阿绮,已经做了母亲,并且曾经离他那么近,若是那时他到平城去看看闺女开的烧烤铺子,阿绮就与他是对门的邻居了,早在两年前,他便能见到阿绮了。 他断断续续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大多都是一带而过,他流过的血,吃过的苦,在此时此刻,都已不算什么,他们兄妹,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三十年后,第一次站在了一起。 董小白早就傻了,真的傻了。 我的天,他是做梦吧,他爹不是董老大,董老大不是他爹! 那他是谁? 他爹既然不是董老大了,那他当然也不是董老大的儿子。 他是谁?他在哪儿? 董小白想要插嘴问一句,可是没人理他,他也插不上嘴,就连平时对他很好很好的李绮娘,这时却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他。 董小白想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可能是看到他爹在哭,不,这人真的是他爹吗? 董小白终于哭了,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他要去找他姐! “姐,姐啊!” 董小白推开屋门,大哭着跑了出去。 第三六三章 隐忧 三十载似水流年,青葱少年已是满身风尘,花朵般的女童从风浪中走来,而襁褓里的孩子已为人母。 兄妹三人相对而坐,万语千言道不尽对彼此的牵挂,李绮娘苦笑:“我反倒是最有福的,直到今年我才知道我还有你们。” 周大当家握住她的手,愧疚地说道:“其实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所以被了最初的一两年寻找过你,之后这些年,我只是在找大哥,没有继续找过我,我们两人长得这般相像,若是我没有放弃找你,说不定早在几年之前我们姐妹就已重逢,断不会再让那姓颜的一家轻侮了你和怀姐儿。” 周弘更是后悔,曾经他与小妹离得那么近,可他还是错过了平城的相遇。 周弘嘴上不说,心里却已有了打算,颜昭石敢欺负他妹子,最好永远别露面,否则...... 李绮娘笑着说道:“我比你们都要幸运,养父和兄长对我很好,我是被娇养长大的。” 她从领口处拽出那枚失而复得的金锁,道:“这金锁我从小就戴着,养父说这是亲生爹娘留给我的念想,让我一直留着。” 就连她的名字,也是根据金锁上刻的“绮”字取出来的。 周大当家却是从颜雪怀那里听说过颜家的老太太将这金锁占为己有的事,她虽然在笑,心里却对妹妹更加疼惜。 “对了,也该让孩子们过来了。”李绮娘说道。 周弘这才想起,他那个傻儿子,刚刚好像是哭着跑出去的。 说到孩子们,周弘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来:“这次来到京城,我听二弟说起,我那傻儿子竟然与皇长孙成了玩伴,明年开春还要去同一间书院读书,不瞒你们,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原是想要带着小白回青云岭的。”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无是一怔,二人立刻便想到原因了。 周大当家说道:“大哥,早在二十年前,当今圣上便知晓我的身世来历,我与阿绮相认,圣上与皇后娘娘也知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来万千那丫头还没有告诉你,我们家的姑娘很可能要嫁进皇室了。” 周弘听说当今皇帝知晓大妹的身世时便已经大吃一惊,待到听到家里的姑娘要嫁进皇室,他腾的站起身来:“哪个姑娘,总不会是我家的傻妮子,难道是怀姐儿?” 李绮娘无奈地笑了:“其实我也不想让怀姐儿高嫁,可是闺女自己相中了,何况七皇子也确实是人中龙凤,抛去家世出身不提,单是人品相貌,也是万里挑一。” “这......” 周弘在雅室里来回踱步,双手握拳,面色赤红,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全都吓了一跳,就连一直笑眯眯看着周弘的龙爷也觉查出不对劲了,大声问道:“怎么了,大少爷怎么了?” 老人家听不清兄妹三人在说些什么,他也不关心,他只要看着周弘就高兴。 周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着说道:“没啥没啥,我就是太震惊了,没想到我刚刚找到你们,竟然就要嫁甥女了。” 李绮娘只要提起女儿的亲事,便是喜忧参半,听说周弘这样说,她便以为周弘会和她一样,舍不得女儿出嫁。 “所以啊,大哥,你就不要让小白跟你回那青云岭了,开春以后,小白和小满一起去读书,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再说,万千比怀姐儿还大了几个月,她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大哥不如也不要回青云岭了,和陆二爷一样,在京城做做生意,如果你不喜欢做生意,也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咱们在一起,也能时时相见。” 周大当家没有说话,一双妙目注视着周弘,见周弘神色迟疑,她便拍拍李绮娘的手,笑着说道:“大哥在青云岭还有一群好兄弟,岂是说不回去就能不回去的?你总要给大哥时间,让他好好合计合计。” 李绮娘想想也是,可还是不放心,生怕周弘钻了牛角尖,还会带上董小白一起回青云岭。 “大哥,无论你自己如何安排,万千和小白这两个孩子,我这个做姑姑的都要管定了,以前没名没份,他们都能住在我家里,如今他们是我的亲侄儿,我会比以前更疼他们,若是你还想着让他们跟你一起去当土匪,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周弘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妹妹心怀愧疚,李绮娘说什么,他都不忍心拒绝,连忙说道:“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李绮娘展颜笑了,起身走了出去,她要把好消息告诉四个孩子。 这就是缘份吧,茫茫人海,颜雪怀和董万千,这两个性格迥异经历迥异的姑娘,不但遇上,而且还能成为好朋友,就连小满和董小白,也能奇迹般进了同一家学堂。 在平城的相识便已是缘份,千里之外的京城,他们竟然再一次相遇,这就不仅是缘份,更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天意让他们成为好友,天意让他们一家团聚。 李绮娘脚步轻快,眼里含笑,嘴角飞扬,欢快的模样宛若回到少女时代。 当她向坐在楼下的几个人正式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时,原本以为孩子们会欢呼出声,可是...... 颜雪怀和小满一脸无奈,两人一起看着董万千和董小白。 而这对姐弟,异口同声地问道:“我们的亲爹在哪儿?” 没错,对于这个问题,姐弟俩已经纠结了好一会儿了,就连陆二爷也加入进来,向他们保证,董老大确实是他们的亲爹,可是姐弟俩已经不相信了,连董老大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董万千和董小白生平第一次怀疑人生。 直到周弘朝着他们的脑袋各一巴掌之后,两人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是我们的亲爹?” 就连周大当家都忍不住笑了,她很好奇,这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是何方神圣。 但是,周弘不提,她们也不好打听。 反倒是龙爷,看到董小白,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阿绣递上一只大袋子,龙爷看了看,对袋子里的东西比较满意,便把整个袋子塞到董小白手里:“给你,都给你,侯爷有后了,有后了。” 说完,又抬头问道:“是嫡出的吗?” 周弘忙道:“嫡出,是嫡出。” 龙爷笑着点头:“嫡出,好,好。” 颜雪怀翻个白眼,没看出来,这老头还重男轻女。 明明董万千和董小白在一起,他的那双老眼里却只有董小白一个。 第三六四章 妹妹 两家人的聚会,转眼之间变成了一家团聚。 酒席之后,周弘先是送了龙爷回去,再三保证过两日再来看望,龙爷这才恋恋不舍放了周弘和董小白离去,直到看不到父子二人的身影,龙爷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周家有后了,还是嫡出的,好啊,真好啊。” 若是颜雪怀看到,一定又是一记大大的白眼甩过来,你自己一辈子没娶媳妇,却关心别人家里有没有后代,你累不累啊。 送了龙爷,周弘便带着董小白去了青萍巷。 陆二爷先行回去了,周弘要拉着他一起去青萍巷,陆二爷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敞开心胸与亲人团聚吧,咱们哥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会儿。 周弘心中怅然,原本他和陆林都是无根飘萍,现在他能与亲人团聚,可是陆林却仍然是无根的飘萍。 周弘刚刚到了青萍巷,国公府便送来了拜帖。 按照原定的计划,大年初二,齐慰来青萍巷,大年初三,李绮娘带着一双儿女去国公府做客。 可是有了宫里的事,这个计划便要推迟,昨天齐慰已经打发人来过了,把登门拜访的时间改成大年初三。 见周弘一脸迷茫,周大当家趁着李绮娘去给周弘安排住处,悄悄把齐慰想要求娶自家妹妹的事说了。 周弘吃了一惊,七皇子要做他的外甥女婿,定国公想当他的妹夫? 周大当家微笑:“听阿绮说,定国公早就想要与我见面,她一直不让,也不知国公爷做了什么,终于打动了她,这才勉强登应,我猜明天定国公登门,定然是想要求娶,这下好了,除了我这个当姐姐的,又多了一个人给阿绮撑腰。” 周弘问道:“这门亲事,阿绮自己可愿意?” 周大当家说道:“大哥可能有所不知,若是没有国公爷,阿绮和怀姐儿或许活不到今天......” 周大当家把昔日李绮娘母女如何被齐慰所救,以及卫明作乱时,颜雪怀带领国公府的侍卫杀出重围,之后又是如何从觉明庵救出齐慰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周弘皱起眉头:“齐慰救过阿绮和怀姐儿,所以阿绮就要以身相许?他救下我妹子和外甥女,我给他当牛做马都行,可是阿绮不能为了这事就嫁给他,阿绮已经遇人不淑过一回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见自家大哥这副模样,周大当家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受屈却梗着脖子不肯哭的小小周弘,她心中温暖,道:“国公爷为人正直,最难得的是对阿绮很好,阿绮心疼一双儿女,担心儿女们会变成拖油瓶,因此一直没有答应,后来还是怀姐儿说服了她。阿绮和我不同,她原本应是贤妻良母。” 周弘叹了口气,可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齐慰是挟恩图报,他那妹子就是太善良了。 能善待萍水相逢的董万千和董小白这两个熊孩子的,也就只有自家妹子了,傻妹子太善良,才会让姓颜的那家人吃得死死的。 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他还活着,决不能看着自家妹子再让野狼叼走。 他和李绮娘差了十岁,他是男孩子,当年又是最淘气的年纪,小妹妹出生时,他还生气为何不是小弟弟,小弟弟可以和他一起射箭,一起骑马,而这个小妹妹,除了哭还是哭。 当年,他很讨厌襁褓里的小妹妹,他也从未抱过妹妹。 直到家破人亡之后,午夜梦回,他思念的也只有祖父、父母和大妹阿纨。 许多年后,他有了女儿,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儿,他这才恍惚想起,他的小妹妹,也是这样的一团儿。 “大哥,齐慰并不知晓我们的身世,明日我准备告诉他,你看呢?”周大当家沉声说道。 “嗯,他若是怕被咱们连累,那亲事不提也罢,皇帝都没给咱家定罪,也轮不到他嫌弃。”周弘瓮声瓮气地说道。 安远侯府并没有夺爵,当然也没有定罪。 老定国公齐常海去平乱,周舜夫妻则是被飞鱼卫处死的。 高宗自己的儿子死了,自是看不得周舜儿女双全。 当年的飞鱼卫的确是要斩草除根,但是明面上,高宗并没有下旨要满门抄斩 高宗记恨安远侯府,可是周家军功赫赫,高宗不想被世人垢病,最终也只是在安远侯过世之后,以无嗣承爵为由收回了丹书铁券。 当年的案子办成了铁案,周舜死无对证,无法自证清白,这是高宗时的案子,当今皇帝即使知道周舜冤枉,也不可能翻案,一旦翻案,那就要承认高宗的过错,为人子者自不能如此。 周弘认为,无论世人如何评定周舜和安远侯府,可若是齐慰因为李绮娘是安远侯府后代而有一点点嫌弃,那这门亲事就不用谈了。 正在试新衣裳的齐慰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小厮连忙凑近闻了闻,衣裳没有熏香啊,国公爷怎么就打喷嚏了? 身经百战的齐慰,却也被这两个喷嚏吓了一跳,他不会伤风了吧,若是明天到了青萍巷,面对周大当家时,他打喷嚏流鼻涕这可如何是好。 “用药,去煮些汤药,我先喝上。” 齐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他打喷嚏的不是伤风,而是他那未来大舅哥。 董万千和董小白这会儿正坐在小满的书房里,两人一起看着对面的颜雪怀和小满。 “颜坏水,快叫大表姐!” “馒头,快叫大表哥!” “以后我们是哥哥姐姐,你们是小弟小妹。” “哥哥姐姐让你们干啥,你们就要干啥。” 颜雪怀和小满面面相觑。 颜雪怀:这两人像是有那个大病。 小满:病得不轻。 董万千,不,现在是周万千。 董小白,不,现在是周昀。 两人在确定自己的爹还是亲爹之后,对于现在的新身份都很满意。 原因之一,以后他们是大表姐和大表哥。 原因之二,周字比董字的笔划要少,唉,如果能姓丁就更好了。 第三六五章 牛肉 傍晚时分,柴晏忙里偷闲来了青萍巷,带来几十斤牛肉。 牛肉是从端王府弄来的。 大魏禁止宰杀活牛,所以别问端王府的牛肉是哪里来的,更别问那牛是怎么死的,问就是想不开自杀的。 总之,在皇帝和御史们看不到的地方,大魏朝每年都有很多牛自杀而亡,当然,也有天外飞石将牛砸死的事。 颜雪怀登时来了精神,她想吃酱牛肉了,看着柴晏的脸,感觉又英俊了几分。 柴晏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今天的气氛与往日不同,他正要去见李绮娘,颜雪怀就把他拉到一件紫薇树后,低声说道:“我舅舅来了。” 柴晏一早就让人去打听李家大舅的消息了,因此,听到颜雪怀的这句话,他想到的便是李家大舅。 “舅舅找到了?太好了,是漕帮找到的吗?” 颜雪怀听到柴晏提到漕帮,便猜到他是理解错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李家大舅,是我的亲舅舅,我娘的胞兄。” 柴晏一怔,安远侯的嫡长孙周弘?当年那个养鸟的孩子。 看到柴晏呆怔的神情,颜雪怀目的初步达到,这就吃惊了?让你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谁啊?” “就是董万千和董小白的父亲董老大,我和董万千是表姐妹了,唉,以后更甩不掉她了。” 柴晏抬头看看天空,没有天雷滚滚,找到周弘是好事,可是董万千的爹又是怎么回事? 柴晏对他的未来岳家非常满意,岳母烧得一手好菜,堂弟小舅子是自家人,周大当家这位姨母就更不用说了。 若说整个青萍巷里,柴晏最烦的人是谁,那定是董万千莫属。 这姑娘就不会察言观色,在平城时这样,来到京城仍然这样,还不如小满懂事。 柴晏每每被董万千这个大号宫灯照得暴躁万分时,便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等到他和香菜成了亲,就能远离董大傻子了。 柴晏的神情大大取悦了颜雪怀:“咱们还是算了吧,我看你像是很不喜欢董老大做我舅舅似的。” “不是不是”,柴晏吓了一跳,连忙调整自己的表情,天地良心,他对董老大没有意见,真的没有,他就是不喜欢董万千,“怀姐儿,你们一家亲人团聚,我也替你们高兴,我只是太过吃惊而已,以后你有了舅舅,有了表姐弟,逢年过节,我们家孩子还能多收一些压岁钱。” 孩子? 颜雪怀亮出修练已久的九阴白骨爪,柴晏落荒而逃。 周弘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柴晏,他以为柴晏会像齐慰那样,正正式式地登门,却没想到,堂堂七皇子拎着一大块牛肉就来了。 董万千在一旁小声嘀咕:“晏七恨不能拎着铺盖住过来。” 周弘和柴晏的第一次见面,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生了,就连彼此的第一印像也是出乎意料,与各自心里勾勒出的那个影子完全不同。 刀疤,狰狞,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这是世代勋贵的小公子? 周家硕果仅存的男丁,仅是这份坚韧就令人钦佩,不愧先祖戎马一生的赫赫战功。 环境和经历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三十年,不是三十天,金枝玉叶的小少爷突逢家变,又九死一生,有多少人熬不住早早死了,又有多少人遭受剧变一蹶不振,从此胆小如老鼠。 柴晏出身高贵,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而眼前这个被残酷命运打击了三十年的男人,却如苍松翠柏般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唯唯诺诺,而是气定神闲,柴晏几乎能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审视和挑剔。 皇帝起兵之前,也曾招安过很多占山为王的土匪草寇,那些人里,有号称跺跺脚当地就要震三震的人物,也有杀人如麻的狠茬子,可是当柴晏代表父亲招待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无一不是手足无措,畏手畏脚。 柴晏可以肯定,即使周弘不是颜雪怀的舅舅,即使他也是那些被招安的土匪中的一员,柴晏也能从众多人里一眼看到他。 这个男人是不同的。 柴晏在心里暗暗庆幸,庆幸颜雪怀的舅舅是这样的人,而不是董万千和董小白那样的二货。 柴晏松了口气,周弘也松了口气。 高宗虽然不是东西,可是皇室确实会教养子孙,或者是当今圣上,那位隐忍多年的裕王柴冀更会养儿子。 不提这位七皇子那惊艳得不像话的样貌,就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眼神很正,这种正,不是方正不阿,更不是端正古板,没有少年人的浮躁,也没有富家子弟常有的油滑。 柴晏眼里的“正”,是优渥的环境良好的教育培养出的清贵练达,骄傲,却骄傲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不可一世;能干,却能干得恰到好处,永远不会用力过猛,招人嫉妒。 周弘行礼,柴晏含笑受了,待到周弘起身,柴晏躬身一揖:“在下柴晏,见过舅舅。” 周弘一怔,他想说谁是你舅舅,你舅舅是襄城侯江荣! 可是柴晏这声“舅舅”叫得别提多顺口了,就像是他已经在梦里叫过无数次一样,而且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是无比真诚,周弘竟然不忍心反驳。 算了,听皇子叫一声“舅舅”,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想叫,那就叫吧。 见这声“舅舅”没有招来白眼,柴晏精神抖擞,当然,他表现得云淡风轻,温润如玉。 “早在平城时,我便常去董记,后来得知伯母的身世,我便派人多方寻找,盼望有朝一日,姨母和伯母能够与舅舅团圆,却没有想到其实舅舅近在眼前,更没有想到,董大姑娘和董小公子,原来竟是怀姐儿的表姐和表弟。” 颜雪怀默默吐槽,你什么时候派人找过我的亲舅舅,你找的明明是李家大舅! 可是周弘竟然真的相信了! “你派人找过我?” 柴晏郑重点头:“舅舅是在汴河遇险,我让人在汴河一带寻访当年在那一带行船的渔家人,倒也查到当年有船只在那一带救过人,可是一一核对过,却无一人与舅舅的情况相符。” 连汴河都知道,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是真的找过,周弘心头一暖,这位身娇肉贵的七皇子,看来是真心看重怀姐儿。 第三六六章 吃鸡 柴晏是用过晚食才走的,颜雪怀出去送他,走到垂花门前,问起刺客的事,柴晏柔声说道:“这一次多亏有你,否则就要等到那家铺子里的尸体腐烂发臭,才能发现死了人。那位史老板问题很大,飞鱼卫在铺子里找到他们一家进京的路引,路引全部都是假的,那两名女刺客,十有八、九便是以他的妻子和妹妹的身份进京的,那两名刺客是被杀人灭口,铺子里的那些伙计是受连累,杀人的便是史老板和他的三个弟弟。” 颜雪怀在柴晏看不到的角度撇撇嘴,就这?她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就想到了。 见颜雪怀没有说话,柴晏尴尬地摸摸鼻子:“怀姐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颜雪怀翻翻眼皮:“这是你的公事,与我无关。” 柴晏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说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就能无关呢,关系大着呢。” 颜雪怀终于被他的油嘴滑舌打动了,问道:“你从头讲讲,那天你说得没头没尾的。” 柴晏正想和颜雪怀多待一会儿,现在颜雪怀想听他说故事,他求之不得。 “怀姐儿,你冷不冷?” 这是想要进屋的意思了。 颜雪怀指指门房,两人掀起厚重的棉帘子走进去,财伯和唐隆正坐在里面,正守着火盆打着盹儿。 见颜雪怀和柴晏走进来,财伯便和唐隆退了出去,颜雪怀用铁筷子在火盆里拨了拨,拨出几颗花生来。 柴晏觉得青萍巷的人都很有意思,而且很会吃,炭灰里都能藏着花生。 “我还想在院子里垒个小火窑,可以烤叫花鸡吃,我娘不让。”颜雪怀有些遗憾。 柴晏问道:“叫花鸡?那是什么,好吃吗?” 颜雪怀说道:“是一个叫洪七公的名厨发明的,我也没吃过,所以想试试。” 前世她小时候,有一阵子特别流行吃这个,街头巷尾都有现做现卖叫花鸡的,那时她还在孤儿院,没有钱,每次路过卖叫花鸡的小摊子,都会流口水。 柴晏来了兴趣,说道:“回头我让人过来,你告诉他是什么样的火窑,我让人在我府里垒个试试。” 颜雪怀眼睛亮了:“我听说王府里都是有规制的,真的能垒火窑?” “怎么不可以,我那又不是王府,我在自己府里垒个火窑,难道还要宗人令同意吗?放心吧,你还想垒什么,房子屋子,我一并都给你垒出来。”柴晏在心里继续说,你想要洞房吗?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上。 颜雪怀也只想要个能烤叫花鸡的小火窑,不过柴晏这么大方,她还是很高兴,便催促着他说案子的事。 柴晏说道:“黑火药是被伪装成烟花送进宫里的,制做烟花的是被称为烟花刘的刘家,刘家做这一行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太祖立朝后的第一次过年,便是用的刘家的烟花。 出事之后,刘家作坊里所有的人,都已经收押,刘家有五人随烟花一起进宫,这也是有例可循的,因为烟花和鞭炮这些东西,存放起来有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炸到人,因此,宫里每次采办烟花,都是让刘家按照指定的时辰运送进宫,送多少便燃放多少,宫中不存放。” 颜雪怀想起柴浩让人送来的那些鞭炮,难怪要送到青萍巷,原来是宫里不能存放。 柴晏继续说道:“除此以外,为了保险起见,一些比较大的烟花,也要由刘家的人亲手燃放,以免内侍们不明就里,出了差错。 因此,刘家会提前一个月把要进宫的人选报上来,进宫之前,宫里会派人过去教导礼仪,刘家也会在正式进宫的前一天,领取进宫用到的牌子。” 柴晏说到这里,颜雪怀做个暂停的手势,问道:“刘家这次送进宫的人,就是那几名刺客?这些刺客与刘家有没有关系?” 柴晏点点头:“没错,这五个人便是刺客,当时我之所以会起了疑心,便是我无意中发现其中一名刺客对浩子身边的一名小内侍悄悄说了什么,接着那小内侍便拿着一支点燃的线香走到浩子身边,浩子便接过线香,朝着那些烟花走了过去。 现在回想,当时那些烟花的摆放也是内有玄机的,浩子最顺手的便是那枚假装成烟花的黑火药,我察觉得事情有异时,浩子已经点燃了引信。 你说这小子,平时做事也没见他有这么利索,我差一点就要晚上一步了。” 那枚黑火药被柴晏踢进湖里,是在湖里炸开的,晚一步不但柴浩一命呜呼,距离柴浩很近的皇帝和太子,都要难逃一劫。 “见黑火药在湖里炸开,那五名刺客便急了,他们拔出兵器向我爹的方向疾扑过去”,柴晏说到这里,笑了笑,“怀姐儿,你一定猜不到他们把兵器藏在什么地方?” 颜雪怀凝眉想了想,问道:“该不会是藏在自己的皮肉里吧?’ 柴晏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颜雪怀:“他们用的兵器是一种很奇怪的兵器,如刺又如刀,他们将这兵器缝在自己的左臂之中,进宫搜身只搜衣裳,谁能想到他们会在皮肉里藏兵器,怀姐儿,我是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听说,你是如何想到的?” 颜雪怀当然不会告诉他,前世她十三岁时,为了生存,她曾用自己的身体给人带过货,带过两次,后来她亲眼看到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死了,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从此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那时她是用自己的肠胃带货,她听人说过,有人在皮肉里藏钻石以及一些贵重的东西,所以钻石能藏,短小的兵器当然也能藏。 那天她看到那两具女尸时,女尸身上除了三棱刀留下的致命伤以外,还有多处伤痕,现在回想起来,她们的手臂上的确也有伤,但是当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不是逃亡时被刀剑所伤,而是为了隐藏兵器而留下的伤口。 “只是当时比较混乱,我们确实没有发现,五个人里有两名女子。对了,另外三名刺客的尸体上没有梅花刺青,只有那两名女子才有。先前找到的那几名带有梅花刺青的细作,也全都是女子,所以现在我怀疑,这些梅花刺青只用在女细作身上,梅花的数量代表着她们在组织里的等级身份,就是不知道,如史老板那样的人,又是什么身份。”柴晏说道。 第三六七章 求娶(两章合一) “烟花刘家的人是不是至今没有招供?”颜雪怀问道。 “嗯,刘家说他们选派进宫的五个人,都是刘家自己的子弟,没有雇来的伙计。韩峰的手段可不是吹出来的,我都有些不忍去看,可即便如此,刘家的人也没有松口,直说不认识那五具尸体。我觉得他们没有说谎,这五人之中有两名女子,而刘家有个一百多年的规矩,便是不让女子进作坊,说这样会不吉利。 刘家的这个规矩,同行知晓,在刘家做过工的人也全都知晓。 另外,此番刘家选派进宫的五个人,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他们也看过那五具尸体,都说这不是他们的亲人。 因此,目前来看,这五个人是被掉包了。” 柴晏一口气说完,虽然这个案子依然没有头绪,但是从发案到现在的整整两天,他是真的没有闲着。 颜雪怀想了想,问道:“在此之前,宫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燃放烟花了吧?” 柴晏点头:“嗯,至少有四年了。” 先是保康帝驾崩,之后又迁都,宫里已有多年没像今年这般热闹了。 “既然宫里至少有四年没有采办烟花,那么刘家选派的这五名子弟,要么从未进过,要么也有四五年没有进过宫了,宫里会派人教他们礼仪的吧?”颜雪怀问道。 柴晏苦笑:“怀姐儿,你是问到点子上了。宫里不但派人去刘家教导礼仪,而且这五人进宫时,还派人核对身份,派去核对身份的人,就是之前去教导礼仪的两名内侍,这两名内侍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仵作验过,从之后出现的尸斑来判断,他们死亡的时间,还早于那三名男刺客。应是在宴席刚刚开始不久便死了,这两人上了年纪,平日里已经不派给他们差使了,如果他们不死,明年便要出宫了。他们是被掐死的,尸体是在惠安宫发现的。” 这两名老内侍是惠安宫的,惠安宫是以前胡太后的寝宫,胡太后一去不回,惠安宫便空了出来,如今在惠安宫的内侍,除了这两名老内侍以外,还有他们各自的徒弟。 惠安宫空置已久,因此即使是大年三十宫里最热闹的时候,惠安宫里也是冷冷清清,老内侍的徒弟们一早就被叫到别处帮忙了,这两名老内侍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杀死的,恐怕也只有野猫知道了。 颜雪怀立刻明白了,如今宫里想来仍然草木皆兵,杀死两名老内侍的人,很可能就是宫里的人,他们藏在宫里的某处,混迹于内侍宫女之中,静待时机。 见颜雪怀一点就透,柴晏心中略宽,他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对不起,这几天我太忙了,你家里有事,我也后知后觉,更不能趁着过年热闹陪你和小满出门逛街,不过你放心,等到这个案子告一段落,我便会抽身出来,上元节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京城已经多年没有办过灯会了,这次的灯会是皇后娘娘提议的,皇后娘娘率先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银子,京中各府的命妇们也积极响应,有的出花灯,有的出银子,刚刚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比任何时候更加需要安定祥和,喜气洋洋。 颜雪怀活了两世,都没有看过灯会,她连真正的花灯也没有见过。 “可我听说望月楼的桌子早就订完了。” 望月楼是看灯会最佳的地方,早在半个月前,望月楼的雅间和散台便被抢订一空。 柴晏微笑:“我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若是连望月楼的雅间也搞不到,那也太丢人了。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保证让伯母陪着舅舅和姨母一起在望月楼赏月。” 颜雪怀在心里小小的虚荣了一把,感觉柴晏又又又英俊了几分。 她眨着星星眼送走了柴晏,那态度比起以往每次都要真诚。 柴晏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他以后要与三哥多多亲近,全都让三哥说对了,男人若要事业有成,必须后宅安宁,若想后宅安宁,首先就要把当家主母,也就是自家媳妇哄得高高兴兴。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们那位伟大的皇帝父亲。 次日,齐慰登门拜访,他是第一次来青萍巷,自是没有柴晏的轻车熟路,也没有人把他拉到一边叮嘱,因此,当他见到周弘时,委实吃了一惊。 但是齐慰不是柴晏那样的毛头小子,更没有像柴晏那样刻意亲近,他看向周弘的目光真诚坦荡,笑容直达眼底,是真的欢喜,与其说他是为了周家兄妹团聚而欢喜,不如说是为李绮娘高兴。 那个孤苦无依的善良女子,不但有了姐姐,而且又找到了哥哥。 对于周弘与齐慰的第一次见面,李绮娘原本是有所顾虑的,她甚至一度后悔,不该答应齐慰登门拜访。 当年带兵去大同平乱的,是齐慰的父亲老定国公齐常海。 当时,周舜初到大同,便卷进甲子案中,而正逢此时,他麾下两个大营兵乱,高宗皇帝一方面派齐常海平定兵乱,另一方面又派了飞鱼卫去大同,要了周舜夫妇的性命。 虽然周舜夫妇的死,与齐常海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李绮娘已经看出周弘的执拗,她担心周弘会连同定国公府一起怪罪。 昨天柴晏登门时,李绮娘只管在后厨忙碌,亲手为未来女婿准备饭食,可是今天齐慰来了,李绮娘却静不下心来,她索性让吕英儿掌勺,自己去了女儿的房间。 没想到,她一进门就看到李云盼和周万千周小白也在,四个人围着桌子,正在掷骰子赌钱! 只有小满,乖乖的在一旁看书。 看到李绮娘推门进来,四个人吓了一跳,李云盼讪笑;“姐,我来看看孩子们,看过了,放心了,我走了。” 她好歹也是做长辈的,带着三个小辈赌钱,这事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地道。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也不用走了,过年想玩就玩吧,平时不行。” 周万千立刻欢呼一声,四个人正在兴头上,也顾不上李绮娘是否高兴,赌得热火朝天。 小满走到李绮娘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娘,您坐下,我给您揉揉肩膀。” 李绮娘微笑着在罗汉椅上坐下,小满跪坐在她的身后,用小手一下一下在她的肩膀上揉捏。 刚刚捏了几下,李绮娘就心疼了,拍拍他的小手,怜爱地说道:“好了,你快歇歇,手酸了吗?” 小满摇头:“没事,我手不酸。” 李绮娘看着大杀四方的亲闺女,伸手把小满揽进怀里,谁说闺女是小棉袄的,她怎么觉得这个捡来的儿子才是小棉袄呢。 此刻,客厅内,寒暄之后,周弘便开诚布公地问道:“听说国公爷想要求娶舍妹?” 一旁的周大当家闭了闭眼睛,好在阿绮不在,否则一定给羞死了。 她们的这位兄长,做土匪做久了,直来直去,万千和小白那性子,还真的不是随了他们的母亲,分明就是在土匪窝里耳熏目染的。 齐慰的神情里却不见丝毫的尴尬,依然波澜不惊,周弘问的直接,齐慰回答得同样直接。 他起身一揖,道:“周大老爷,齐某对令妹倾慕已久,想要求娶令妹为妻,还请周大老爷与周大当家应允,人生苦短,或许前路未知,但是齐某却能以身家性命保证,往后余生都会珍惜阿绮,尊重她,照顾她,不离不弃。” 周弘目光如炬,注视着齐慰的眼睛,这是一双深邃却坦诚的眸子。 眼神很正,但与柴晏眼中的正截然不同。 若说柴晏眼中的正,是来自高贵血统以及良好的成长环境,是清正。 那么齐慰眼中的正,则是金戈铁马峥嵘岁月洗礼之后的澄明。 这种正是练达,是通透,更是包容。 周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若是被人知晓国公爷想要续弦,不知多少正当妙龄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任你挑选,阿绮年纪不小了,又有一双儿女,行的又是商贾之事,国公爷可有想过,你与阿绮成亲,你或许会被人在背后取笑,而阿绮又能否融入贵妇圈子?那些命妇大妆们,能否接受阿绮这个来自市井的国公夫人?” 齐慰的语气云淡风轻,周弘说的这些问题,他想过,但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绮娘。 他担心李绮娘会为了这些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而不肯应允。 (后面内容四十分钟后替换) “烟花刘家的人是不是至今没有招供?”颜雪怀问道。 “嗯,刘家说他们选派进宫的五个人,都是刘家自己的子弟,没有雇来的伙计。韩峰的手段可不是吹出来的,我都有些不忍去看,可即便如此,刘家的人也没有松口,直说不认识那五具尸体。我觉得他们没有说谎,这五人之中有两名女子,而刘家有个一百多年的规矩,便是不让女子进作坊,说这样会不吉利。 刘家的这个规矩,同行知晓,在刘家做过工的人也全都知晓。 另外,此番刘家选派进宫的五个人,也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他们也看过那五具尸体,都说这不是他们的亲人。 因此,目前来看,这五个人是被掉包了。” 柴晏一口气说完,虽然这个案子依然没有头绪,但是从发案到现在的整整两天,他是真的没有闲着。 颜雪怀想了想,问道:“在此之前,宫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燃放烟花了吧?” 柴晏点头:“嗯,至少有四年了。” 先是保康帝驾崩,之后又迁都,宫里已有多年没像今年这般热闹了。 “既然宫里至少有四年没有采办烟花,那么刘家选派的这五名子弟,要么从未进过,要么也有四五年没有进过宫了,宫里会派人教他们礼仪的吧?”颜雪怀问道。 柴晏苦笑:“怀姐儿,你是问到点子上了。宫里不但派人去刘家教导礼仪,而且这五人进宫时,还派人核对身份,派去核对身份的人,就是之前去教导礼仪的两名内侍,这两名内侍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仵作验过,从之后出现的尸斑来判断,他们死亡的时间,还早于那三名男刺客。应是在宴席刚刚开始不久便死了,这两人上了年纪,平日里已经不派给他们差使了,如果他们不死,明年便要出宫了。他们是被掐死的,尸体是在惠安宫发现的。” 这两名老内侍是惠安宫的,惠安宫是以前胡太后的寝宫,胡太后一去不回,惠安宫便空了出来,如今在惠安宫的内侍,除了这两名老内侍以外,还有他们各自的徒弟。 惠安宫空置已久,因此即使是大年三十宫里最热闹的时候,惠安宫里也是冷冷清清,老内侍的徒弟们一早就被叫到别处帮忙了,这两名老内侍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杀死的,恐怕也只有野猫知道了。 颜雪怀立刻明白了,如今宫里想来仍然草木皆兵,杀死两名老内侍的人,很可能就是宫里的人,他们藏在宫里的某处,混迹于内侍宫女之中,静待时机。 见颜雪怀一点就透,柴晏心中略宽,他上前一步,柔声说道:“对不起,这几天我太忙了,你家里有事,我也后知后觉,更不能趁着过年热闹陪你和小满出门逛街,不过你放心,等到这个案子告一段落,我便会抽身出来,上元节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好不好?” 京城已经多年没有办过灯会了,这次的灯会是皇后娘娘提议的,皇后娘娘率先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银子,京中各府的命妇们也积极响应,有的出花灯,有的出银子,刚刚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比任何时候更加需要安定祥和,喜气洋洋。 颜雪怀活了两世,都没有看过灯会,她连真正的花灯也没有见过。 “可我听说望月楼的桌子早就订完了。” 望月楼是看灯会最佳的地方,早在半个月前,望月楼的雅间和散台便被抢订一空。 柴晏微笑:“我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若是连望月楼的雅间也搞不到,那也太丢人了。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保证让伯母陪着舅舅和姨母一起在望月楼赏月。” 第三六八章 赐婚 李绮娘双颊如火,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要当岳母的人了,为何听到有人要上门提亲,她还是会害羞。 饱经风霜的李绮娘早就忘了,她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而已。 在颜雪怀看来,三十岁才是结婚的最佳年龄。 当然,在这个时代,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敢说出来,别人会当她脑子进水了。 也多亏她没有说出来,否则柴晏直接就给气死了。 现在柴晏已经气得不成了。 因为齐慰去求见皇帝,请求皇帝指婚,指婚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柴晏的未来岳母李绮娘。 皇帝也是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今年第一个来求他指婚的人,会是他的小儿子柴晏,怎么竟然是齐慰? 千年老树要开花了? 好吧,齐慰比他年轻多了。 皇帝隐约记起,皇后好像曾经说过,周大当家的妹妹遇人不淑,具体是怎么回事,皇帝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是皇后没说,还是他给忘了。 皇帝想问,这件事小七知道吗? 忽又想起,小七和周大当家的外甥女还没有正式定亲。 大魏朝不限制寡妇二嫁,因此,即使定亲了,女婿也无权干涉丈母娘改嫁,就算闹到衙门打官司,那也告不赢。 皇帝那颗沉如磐石的龙心,忽然颤了颤,一个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 想当初,小七一心要杀死齐慰,为此被朕关了三天,依然梗着脖子固执己见,即使后来在平城时他与齐慰合作,那也是无奈之举吧。 小七如果知道齐慰变成他的岳父...... 小七早就被宠得没边了,就应该找个人来克制他。 齐慰......很合适。 皇帝二话不说,就同意给齐慰指婚,但是皇帝同时也暗示齐慰,这门亲事不要拖得太久,越快越好。 齐慰心知肚明,七皇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原本说好要请周家人到国公府做客,现在周弘答应了这门亲事,周家人自是不便在这个时候去国公府了。 周弘估摸着齐慰请的媒人这两天就要来了,担心妹子害羞,便轰了一双儿女回自己家里,周万千和周小白不肯走,李云盼忽然想起她之前让人在京城租下的那处宅子,把人叫来一问,那宅子早就收拾妥当,只是李云盼到了京城便跟着周大当家住进青萍巷,宅子这才一直空着。 过年的这几天,李云盼被周大当家拘着,就连赌赌小钱也要偷偷摸摸,她快要给憋疯了,见周万千姐弟不想回家,便灵机一动,提议带着他们去自己的那处宅子里住上几天。 周大当家一听就知道她是又想出去玩了,倒也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她不要带坏了孩子。 李云盼二话不说,赶着骡车,带着周万千和周小白便出去撒欢了。 周弘并不知道李云盼是个什么情况,觉得让人家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替自己照顾两个熊孩子,很是不好意思,何况李云盼还是自家妹妹的小姑子。 问明那处宅子的地址,周弘便让人给陆二爷送了口信,让陆二爷备上一份厚礼,给李云盼送过去。 次日,赐婚的圣旨便送到了青萍巷,随着这道圣旨,定国公齐慰要续弦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这个李氏是什么人,哪家的闺秀?” “听说是漕帮周大当家的嫡亲妹子,之所以姓李,是因为养父姓李。” “不是完璧,是再醮之妇!” ...... 柴晏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石化了,他怔怔许久,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齐慰要做他的岳父? 不,他不需要岳父,他真的不需要! 偏偏这时,端王兴冲冲来找他:“小七,你快帮帮三哥吧,兵部送上去的四五份折子,都卡在定国公手里,你帮忙通融通融,三哥再给你搞头牛。” 端王原本在京府观政,前阵子被调去了兵部,和柴晏在刑部一样,但凡有难办的事,就会把他推到前面。 柴晏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家伙是自己的亲哥,前两天他还想过以后要与三哥多多亲近呢。 “你可以去找大哥,他和定国公比较熟。” 端王:“大哥与定国公是君臣,可是你与定国公是女婿和岳父,你们说话更方便。” “我没有岳父。”柴晏声音冷冷。 端王:“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柴晏:“我不需要。” 端王挥起他那蒲扇大的手掌,大力拍着柴晏的肩膀:“有岳父不好吗?何况你的岳父还是齐慰。” 柴晏瞪他一眼,拂袖而去,风中飘来几个字:“还没成亲呢。” 端王莫名其妙,小七这是又蹽蹶子了,这小子属驴的? 柴晏围着青萍巷转了两圈,有些以前被他忽略过的细节,现在全都记起来了。 当日在柿子胡同,齐慰派去的侍卫,恐怕不全是为了保护叶老夫人吧。 还有一次他去李食记,玛瑙告诉他,齐慰也在,当时他急着和颜雪怀出去,没有在意。 还有就是前几天刚刚发生的事,除夕之夜,福生带着侍卫早早就来了,而他却没有派人过来。 原来齐慰这厮,一早就在觊觎他的岳母了。 玛瑙安慰他道:“七爷,圣上刚刚赐婚,定国公一准儿不会过来,您不如去问问颜姑娘,说不定老板娘并非自愿。” 柴晏虽然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这门亲事李绮娘应是同意的,否则他家香菜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柴晏见到颜雪怀,隐诲地问起赐婚的事,颜雪怀一脸莫名:“你之前不知道?” 柴晏不想说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他连忙问道:“伯母可否愿意?” 颜雪怀点头:“国公爷很好,我娘当然愿意了,怎么,你有意见?” 柴晏忙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还担心我平时太忙,没有时间教导小满,现在有了国公爷,我就放心了。” 颜雪怀上下打量他:“你曾经教导过小满吗?” 柴晏有些没有底气,迟疑地问道:“把小满引荐给卫先生,这应该算吧?” 颜雪怀呵呵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柴晏:“我记得你曾经处心积虑想要杀死国公爷,有这事吧?” 柴晏摇头:“那时我年少轻狂,现在我快要及冠了,当然不会再有那种想法,对了,好怀姐儿,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伯母。” 第三六九章 马车 颜雪怀斜睨着柴晏,这人恐怕是对这门亲事有意见吧。 你管得着吗? 柴晏被她看得心慌,他现在去和齐慰修复关系还来得及吗? “怀姐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好不容易才过了舅舅那一关,现在又多出一位长辈,我就是有些不知所措。” 柴晏觉得,如果要说颜雪怀有什么地方不好,那就是太聪明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这姑娘从来不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可偏偏每次都能让她猜对。 颜雪怀仍然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理特别阴暗,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柴晏还能说什么,他无话可说。 好在他还有绝技傍身。 “怀姐儿,别生气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好不好,我听说这事之后就慌了,你也知道,我和齐......我和定国公的关系很是一般,你是不知道,当初在平城时,他知道我心悦于你,表情里满是不屑,好像我是登徒子一般。” 颜雪怀最看不得柴晏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每次他这个样子,她就想要狠狠鞣躏他! “过来。”颜雪怀勾勾手指。 柴晏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下一刻,颜雪怀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你不是登徒子,我才是......” 两天之后,李食记开门营业,一下子便涌进大批客人,无论是雅间还是大厅里的散台,全部座无虚席。 “伙计,你们老板娘今天来了吗?” “听说你们老板娘要改嫁了?真要嫁给定国公?” “你们老板娘是怎么勾搭上定国公的?” ...... 刚刚回到青萍巷,财伯和唐隆便抬来一筐拜帖,全部都是京中各府的夫人们送来的。 李绮娘翻看这些拜帖,良久没有说话。 颜雪怀走过来,抬脚把装着拜帖的筐子踢到一旁,对李绮娘说道:“娘,您想见这些人吗?” 李绮娘摇头:“以后想不想,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不想见。” “不想见那就不见”,颜雪怀已经听温绣说了白天在酒楼里的事,她冷声说道,“明天我和万千陪您一起去,谁敢胡言乱语,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扇得他们找不着北。” “不行!”李绮娘吓了一跳,闺女是要嫁进皇室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她现在心中的纠结,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女儿,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女儿和柴晏的亲事。 颜雪怀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灵机一动,道:“舅舅什么时候回青云岭?” 李绮娘不知道女儿为何会问这个,便道:“他说出了正月再动身。” “娘,我们和舅舅一起回去吧,舅舅去青云岭,我们去平城,您不是早就想回去看看咱家的铺子了吗?” 崔旭是掌柜,可又是掌勺的大厨,因此,年底也没能过来交帐,还是委托齐慰带了银票和帐本过来的。 因此,李绮娘一早便想过抽空要回去看一看了。 颜雪怀又道:“等您做了国公夫人,就不能想出京就出京了,不如趁着现在,您回去把那边铺子的事料理妥当,定出一个章程来,对了,我也要过去,等到北边的河流解冻,清河宴便要运往平城了,我总要提前过去安排一下,我自己过去,您一准儿不放心,趁着这个机会和您一起去,您说多好?” 李绮娘果然心动了。 以齐慰的身份,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家眷,若要离京都需上书皇帝,皇帝御笔批准之后方可动身。 昨天齐慰单独请了周弘和周大当家过府商议,转告了皇帝的暗示,皇帝的意思,是想让他和李绮娘早日成亲,不要耽误柴晏的亲事。 京城里的规矩,腊月不定亲,正月不娶亲。也就是说,正月里说亲是没有问题的,因此,周弘决定在他临走之前,便把聘礼过了,现在听女儿这样说,李绮娘心里活络起来,暗暗算了算时间,觉得并不冲突。 这件事便这样定了下来,李绮娘把酒楼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从那天开始,便没有再去李食记,倒是颜雪怀,每天都到李食记转上一圈,温绣也能独挡一面,李绮娘隔空指挥,倒也顺顺当当。 颜雪怀从李食记过来,刚下轿子,便看到一驾低调宽大的马车,停在千味居门前。 马车? 大人物! 千味居地处外城,面对的是市井百姓,别说马车了,这门前连骡车都不多见。 马车上没有标记,看不出是哪个府第的,不过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过来,颜雪怀认识,这是徐坤,国公府的侍卫! “颜姑娘,您好啊!”徐坤很高兴,自从来到京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颜雪怀。 看到徐坤,颜雪怀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国公府的马车。 “徐侍卫你好,好久不见,更加威武了。”颜雪怀笑语盈盈,徐坤脸红到了耳根。 “国公爷来了,颜姑娘不知可否方便?”徐坤问道。 准继父要见她? 颜雪怀甩了甩衣袖,如同挥动翅膀,信鸽的翅膀。 早知如此,她就让她娘来千味居帮忙了。 她在心里“咕咕”叫了两声,跟着徐坤来到车前。 车帘撩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从里面探出头来:“这位就是大姑娘吧,外面冷,大姑娘快上车吧。” 颜雪怀冲那嬷嬷点点头,提起裙子,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齐慰一袭灰色直裰,宛如一位读书人,颜雪怀要给他见礼,齐慰微笑:“车厢多狭窄,不必拘礼了。” 颜雪怀便也不客气,在齐慰的对面坐了下来,嬷嬷递上一只紫铜雕花的小手炉,从暖壶里倒了热茶,又将一只装满各色果脯的攒盒放到颜雪怀面前。 颜雪怀明白了,齐慰带这位嬷嬷出门是为了她。 难怪齐慰能把她娘追到手,就这份细致入微,就不是颜昭石那个自大的凤凰男能比的。 “这几日,你替你娘照看着酒楼,累坏了吧?”齐慰温声说道。 颜雪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您知道我娘为何不去酒楼吗?” 第三七零章 他来 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少女双肩下沉,背脊挺得笔直,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神情冰冷,带着挑衅,也带着不满。 齐慰心中一沉,他立刻明白,是他忽略了一些事情的严重性。 “有人到酒楼里说三道四,或者指名道姓要见你娘?” 齐慰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藏在深沉里的威势。 颜雪怀冷笑:“在此之前,您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想过,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严重到令李绮娘连李食记都不去了。 李食记是李绮娘的心血。 齐慰更加自责,自从赐婚之后,他为了那些可笑的民间忌讳,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每晚去接李绮娘回来。 齐慰不知道这两天李绮娘躲在家里,是如何度过的。 那个坚强的女子,面对兽性大发的暴徒都毫不畏惧的女子,在现在这个和平安定的时候,却因为他,而不敢出门。 齐慰心如刀割,他沉声说道:“请转告你娘,让她像以前那样,该如何就如何,她不想看到听到的闲言碎语,全部交给我。” 颜雪怀深深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好。” 说完,她便撩起车帘,也不用脚凳,自己跳下马车,走进千味居。 嬷嬷怔了怔,试探地问道:“公爷,要不让老奴去侍候李家娘子吧,老奴侍候过老夫人,京里的老夫人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大多都会识得老奴。” 这是要去给李绮娘撑腰了。 嬷嬷姓彭,早就荣休养老了,齐慰让人把她接回来,原本就是担心李绮娘身边没有可用的嬷嬷,京中各府那些明里暗里的事,彭嬷嬷知道得不少,有她在李绮娘身边,齐慰觉得自己会很放心。 可是现在,齐慰改变想法了。 “嬷嬷,我们两家下聘过礼的事,我全都不太懂,明天礼部那边会有人过来帮忙操办,你还要看着点儿,不要让礼部的人把这当成公事来办。” 彭嬷嬷连忙应是,礼部都是男人,男人能懂这些事吗?国公爷都不懂,礼部的人就更不懂了,家常理短的事,还是要她这种有经验的老嬷嬷张罗。 彭嬷嬷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恨不能现在就回府。 齐慰却不急,对彭嬷嬷说道:“先去李食记吧。” 接下来整整一天,颜雪怀都在好奇,好奇齐慰会怎么做。 她在千味居就是个多余的人,千味居里有周万千和陆锦行就足够了。 颜雪怀只好去了酒铺子,还在正月里,酒铺子里的客人并不多,大客户一个没有,颜雪怀同样没有事做。 若是以前,柴晏会陪着她,周万千也会缠着她,可是现在,柴晏忙得不见人影,周万千就更不用说了,这会儿正用大铁钩子吊猪头。 就刚刚,周万千还问颜雪怀,能不能买活猪回来由她来杀,这样既能省下屠户在中间的差价,又能让她过一把杀猪的瘾。 颜雪怀无言以对,只能交给陆锦行应付。 颜雪怀实在无聊,在隔壁的铺子吃了一碗面条,便回了青萍巷。 周大当家去码头了,周弘去看望龙爷,周小白住在李云盼的宅子里,大壮陪着小满去卫先生家里修补古书,温绣和吕英儿都去了铺子。 热闹了几天的青萍巷,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李绮娘楼上楼下走了几遍了,她忙碌惯了,忽然清闲下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做什么才好。 “娘,您在我门前转悠什么?”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往楼下看去,见闺女正抬头看她。 “你屋里肯定乱得不成,你回来得正好,把门打开,我帮你归整归整。” 颜雪怀不许别人进她屋里打扫,出门上锁,无论是夏二姐和唐茹,还是李绮娘,她不在家,别人谁也不能进。 “娘啊,您若是真的无事可做,可以去睡觉啊。”颜雪怀很无奈,换做是她,她就吃了睡睡了吃。 颜雪怀嘟哝着上了楼梯,从窗台上的花盆里拿出钥匙,递给李绮娘。 李绮娘打开屋门,果然,床上椅子上都是衣裳,也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头花首饰随随便便放在妆台上。 李绮娘一边收拾一边埋怨,埋怨了几句,颜雪怀便道:“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李绮娘做势要拧她的脸,颜雪怀夸张地吱哇乱叫,李绮娘哭笑不得。 “娘,您别总干活,我给您敷敷脸吧。”颜雪怀把绣鞋挂在脚尖上,晃荡着腿,那绣鞋跟着她的腿一晃一晃。 “你自己敷吧,我忙着呢。”李绮娘随口说道。 “我不用敷脸也青春无敌,倒是您该保养保养了,女人二十五岁前的脸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之后就全靠自己努力了。”颜雪怀继续甩着鞋子。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你看你云盼娘,早就过了二十五,不也是年轻漂亮吗,看上去就像十八、九的小姑娘。”李绮娘把衣裳一件件叠好,脏的放在一边,干净的放进箱笼。 “这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像云盼姨那样,您能吗?所以啊,娘啊,您听我的,别干活了,我给您敷脸,成不?” 李绮娘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我看上去很老吗?” “嗯,一看就像三十的。”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哭笑不得:“我本来也三十了啊。” “三十只是年龄,不代表身材相貌,有人三十岁看上去像四十的,有人三十岁看上去像二十三的,能一样吗?娘,您等着,我去调面膜。” 颜雪怀说做就做,用蜂蜜和鸡蛋清加上面粉,调好后敷在李绮娘脸上。 夏二姐看到,好奇得不成,颜雪怀也给她敷了一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揪了唐菇和阿果,每人涂了一张大白脸。 这个下午,终于在悠闲的时光里过完了。 晚上,温绣和吕英儿回来,李绮娘和颜雪怀这才知道,齐慰正大当明走进了李食记,就连颜雪怀先前见过的马车上,也重新挂上定国公府的徽记,大模大样的停在李食记门前。 那马车虽然外表并不华丽,可是加上定国公府的徽记,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齐慰没进雅间,就坐在大厅里最显眼的位置,他虽然没有穿著官服,但是那久居高位的气派,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知道这定然不是寻常人。 就在几个月前,定国公齐慰进京,太子连同两位皇子,带同文武百官出城相迎,那盛况足足被京城百姓热议了很多天。 何况,能够出入李食记的,也没有多少平头百姓,要么有官职,要么有家世,要么有功名,要么有钱,这些人里,总有十几二十人,是亲眼见过定国公齐慰的。 温绣心里解气,恨不得那些人把这两天说的那些又酸又臭又恶心的闲话,当着齐慰的面再说一遍,不,最好说上十遍二十遍。 温绣就想看到齐慰勃然大怒,就像少东家说的那什么冲冠一怒为老婆。 可是温绣失望了,那些人看到齐慰,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哪还敢说老板娘的闲话,甚至不敢开口点菜,用手指头在菜单上指指这个,指指那个,然后可怜巴巴看着伙计,眨眨眼,再眨眨眼,就问你知道我们要点什么菜吗? 伙计快要恨死他们了,索性装傻,不懂,就是不懂,以为这下子你们该开口了吧,百花鸭舌也不用你们的舌头啊,可是人家就是不开口,悄悄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伙计手里,这下子你该知道我们要点什么菜了吧。 今天的小费,比以往哪天给的都要多,都要痛快。 温绣的嘴巴,那是百炼成钢的铁嘴钢牙,不,铜牙,黄铜,值钱。 “老板娘,您是没有亲眼看到啊,就是张举人,刘进士,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王公子,平时人五人六,鼻孔朝天的,今天就跟孙子一样,哈着腰,脑袋点得像磕头虫似的,还体面人呢,丢死人了。国公爷连个眼角子都没给他们,就是专心致志地用饭,那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国公爷。” 李绮娘微笑不语,颜雪怀翻个白眼,柴晏以前天天来李食记,也没见温绣这般夸奖。 不过,颜雪怀还真没有想到,齐慰居然去了李食记,这次不像以往那样偷偷摸摸,而是哪里显眼就坐到哪里,想来到了明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齐慰去了李食记。 齐慰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去堵那些人的臭嘴。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我猜国公爷明天还会去。” 李绮娘还是不习惯与女儿谈论齐慰,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还是不要了,他那么忙。” “大正月的,再过几天又要休沐了,现在除了柴晏和飞鱼卫在忙,其他各个衙门都不忙。” 那该死的刺客,你们什么时候行刺不好,为啥非要过年的时候行动,她来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啊,就在柴晏的忙碌中度过了。 李绮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又走了回来,像是对温绣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行,明天我还是去铺子吧,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颜雪怀继续翻白眼,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翻了两次白眼了,齐慰又不是去受刑,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了?有吃有喝,还有一大堆人阿谀奉承,这饭吃得很美好。 说穿了,你就是心疼了。 颜雪怀扑过去,抱住李绮娘的肩膀:“娘,你不要扔下我。” 宝贝闺女很少会主动抱她,李绮娘受宠若惊:“娘不会扔下你,明天若是没人陪你玩,你跟着娘一起去铺子,娘给你做爱吃的。” 去铺子?李食记? 颜雪怀似乎看到自己光茫万丈地坐在李绮娘和齐慰中间,那亮度,绝对亮瞎狗眼。 颜雪怀吓了一跳,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明天我去千味居,董大傻子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什么董大傻子,那是你表姐。”李绮娘纠正。 “好好好,表姐,我表姐,行了吧?”颜雪怀笑着说道。 事实证明,颜雪怀没有猜错,次日,齐慰果然又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仍然坐在昨天的位子上,气势逼人,藐视一干牛鬼蛇神。 李绮娘站在楼上,默默注视着大厅里的齐慰,终于,她转身拿过出门时女儿塞给她的妆匣,看着靶镜里的自己,皮肤依然紧实,没有皱纹,只是有些泛黄,没有光泽。 她对着镜子薄施脂粉,又整了整鬓发,起身走了出去。 那该死的刺客,你们什么时候行刺不好,为啥非要过年的时候行动,她来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啊,就在柴晏的忙碌中度过了。 李绮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又走了回来,像是对温绣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行,明天我还是去铺子吧,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颜雪怀继续翻白眼,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翻了两次白眼了,齐慰又不是去受刑,一个人在那里怎么了?有吃有喝,还有一大堆人阿谀奉承,这饭吃得很美好。 说穿了,你就是心疼了。 颜雪怀扑过去,抱住李绮娘的肩膀:“娘,你不要扔下我。” 宝贝闺女很少会主动抱她,李绮娘受宠若惊:“娘不会扔下你,明天若是没人陪你玩,你跟着娘一起去铺子,娘给你做爱吃的。” 去铺子?李食记? 颜雪怀似乎看到自己光茫万丈地坐在李绮娘和齐慰中间,那亮度,绝对亮瞎狗眼。 颜雪怀吓了一跳,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明天我去千味居,董大傻子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什么董大傻子,那是你表姐。”李绮娘纠正。 “好好好,表姐,我表姐,行了吧?”颜雪怀笑着说道。 事实证明,颜雪怀没有猜错,次日,齐慰果然又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仍然坐在昨天的位子上,气势逼人,藐视一干牛鬼蛇神。 李绮娘站在楼上,默默注视着大厅里的齐慰,终于,她转身拿过出门时女儿塞给她的妆匣,看着靶镜里的自己,皮肤依然紧实,没有皱纹,只是有些泛黄,没有光泽。 她对着镜子薄施脂粉,又整了整鬓发,起身走了出去。 第三七一章 她往 从那天以后,直到上元节,齐慰每天都来李食记,吃完饭,再如以前那样,把李绮娘送回青萍巷。 李食记的客人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尊大神而退避三舍,相反,李食记每天客满为患,甚至到了要排队取号的地步。 很多从来没有来过李食记的人,现在也想过来吃一顿,没有位子?那就守在门口,反正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大家都是想要偶遇定国公。 然,能凑到齐慰面前说话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原本就认识的。 这事就连皇帝也听说了,他有些不可置信:“这该不是坊间的传言吧?” 皇后笑道:“千真万确,臣妾已经准了李氏进宫谢恩,到时臣妾要当面问问。” 皇帝无语,你扪心自问,你让李氏进宫,是为了齐慰,还是为了你家小七? 皇后才懒得寻思皇帝是怎么想她,她正兴奋着。 自从李绮娘母女进京,皇后便想召李绮娘过来,可是柴晏不让,皇后惹不起儿子,只能拐弯抹脚让周大当家把颜雪怀带过来,但周大当家毕竟只是姨母,能主持偌大的漕帮,却不能做主外甥女的亲事,皇后还是想和李绮娘当面谈谈。 皇后在心中叹息,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为儿女的亲事操心了。 当然,还有老二,可是老二啊,皇后娘娘不敢想,只是想想她就要白了头发。 前面三门亲事虽然也是低娶低嫁,但是裕王府素来低调,在亲家们面前也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加之都是两情相悦后才正式议亲的,因此特别顺利,皆大欢喜。 后来皇帝起兵,若是败了便是灭门大罪,可这三家亲家没有一个扯后腿的,出人出力,与裕王府荣辱与共。 皇后抿嘴笑了,前面三个儿女,她全都遂了他们的心愿,到了小七这里,当然也和和美美。 正在被宝贝闺女强按着敷脸的李绮娘当然想不到,此时此刻,皇后正在亲自挑选给她的赏赐。 进宫的前一天,齐慰对李绮娘说:“不要紧张,就当成是寻常的女眷见面,只不过礼数规矩多了些而已。” 李绮娘叹气:“我读书少,也不擅女红,除了做菜什么也不会,我担心因为我,让皇后娘娘看低了怀姐儿。” 还是不自信。 齐慰有揍人的冲动,他已经十来年没有过这种冲动了。 他想揍的是颜昭石! 李绮娘在李家是被当成掌上明珠娇养长大的,嫁给了颜昭石之后,一颗明珠硬生生被蹉磨得失去光华,同时失去的,还有她原本的自信。 齐慰轻轻拍拍李绮娘的手,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早就见过怀姐儿,若是她对怀姐儿不满意,一早就会出手干预,而她不但没有干预,反而时常有赏赐送过来,这就说明她对怀姐儿很满意。 另外,陛下之所以催着我们早日成亲,就是担心会耽误了七皇子的亲事,所以帝后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很满意怀姐儿,也很满意这门亲事,而你不但是他们的亲家,更是我的夫人。” 李绮娘脸上一红,小声说道:“什么夫人,还没有成亲呢。” 李绮娘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的神态,齐慰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御赐的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你想后悔也不行了。” 回到青萍巷,李绮娘发现李云盼带着周万千和周小白也回来了,原来他们听说她明天要进宫,一起回来看热闹。 李绮娘无语,这有什么热闹可看?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个时候,还自己的一双儿女最贴心。 颜雪怀说:“皇宫也没啥好看的,这个宫那个宫的,不过就是一个个圈起来的小院子,就连皇后的寝宫,那院子也还没有咱家大呢。若说皇宫有啥好的,也就是水缸多了些,那缸比我还要高,跳进去能把人淹死。 我之所以和您说这些,是让您进宫后不要图新鲜东张西望,真没啥新鲜的。” 李云盼听出问题了,问道:“怀姐儿,你那次进宫,还在宫里四处逛了?” “没呀,就是直接到的皇后娘娘的宫里......” 好吧,颜雪怀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她总不能告诉她们,她去过几次皇宫,买门票进去的! “小姨,珍惜美貌,少挑毛病。” 李云盼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怎么就这么喜欢颜雪怀呢,她甚至从颜雪怀身上嗅出和她同样的味道。 一旁的小满郑重点头:“姐姐说得没错,皇宫里就是这样,虽然地方很大,可是各个宫殿也就是一个小院子,真的没有咱家的院子大。” 小满说完,生怕又被李云盼之流置疑,补充道:“这是浩子说的。” 既然是皇长孙说的,那肯定是真的。 但凡赐婚,女方是由家中长辈女眷陪同进宫谢恩,李绮娘的生母和养母都已不在人世,并且,当年她太小太小,对于两位生母全都没有印像。 周大当家拍拍她的肩膀:“都说长嫂为母,可咱们也不知长嫂在哪里,那么咱们家就长姐为母吧。” 年长八岁的姐姐,陪同最小的妹妹走进皇宫。 李绮娘没有好奇,没有东张西望,她以为她会紧张,以为她会忐忑不安,可事实上全都没有,从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是安定的。 她觉得命运是真的厚待于她。 家逢巨变,她被父母送走;水中遇险,她被养父收养;离开颜家,她有女儿陪伴;父母双亡,却有兄姐重逢;颜家嫌她只生了女儿,可她却白得了一个既聪明又乖巧的儿子;被颜昭石弃如敝履,但她却遇到了齐慰! 李绮娘嘴角含笑,出现在皇后面前时,她的神情坦然,目光明亮,举止从容,她与周大当家有五六分的相似,少了周大当家的严肃,更多了几分娟秀。 皇后很满意,她的亲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大方从容。 不要小看这份大方和从容,有很多一品、超品的夫人都不能在皇后面前保持这份从容和大方。 更有一些明明家世显赫,可是言谈举止却还是小家子气的。 最让皇后满意的,是李绮娘那高挑的身材和秀丽的五官。 安远侯周家是北方人,北方人普遍个子高挑,颜雪怀就是随了母亲,细腰长腿大高个,看来这遗传上没有问题,以后小七家的孩子无论男女,个头都不会矮。 没错,皇后娘娘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她的子女当中,没有一个长得矮的。 高宗个头不高,好在淑妃娘娘长得不矮,因此当今天子是几位兄弟当中个头最高的,可也只能算是中等个头,几个儿子全都比他长得高。 若说皇后娘娘对儿女的亲事有什么要求,那就是对儿媳女婿的身高要求了,不但要求儿媳和女婿的身高,连同亲家公亲家母也要看一看,千万不能矮,否则以后的孙儿孙女随了外家可怎么办。 李绮娘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尊贵如皇后,挑儿媳妇的第一标准竟然会是身高。 (后面内容四十分钟内调整) 从那天以后,直到上元节,齐慰每天都来李食记,吃完饭,再如以前那样,把李绮娘送回青萍巷。 李食记的客人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尊大神而退避三舍,相反,李食记每天客满为患,甚至到了要排队取号的地步。 很多从来没有来过李食记的人,现在也想过来吃一顿,没有位子?那就守在门口,反正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大家都是想要偶遇定国公。 然,能凑到齐慰面前说话的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原本就认识的。 这事就连皇帝也听说了,他有些不可置信:“这该不是坊间的传言吧?” 皇后笑道:“千真万确,臣妾已经准了李氏进宫谢恩,到时臣妾要当面问问。” 皇帝无语,你扪心自问,你让李氏进宫,是为了齐慰,还是为了你家小七? 皇后才懒得寻思皇帝是怎么想她,她正兴奋着。 自从李绮娘母女进京,皇后便想召李绮娘过来,可是柴晏不让,皇后惹不起儿子,只能拐弯抹脚让周大当家把颜雪怀带过来,但周大当家毕竟只是姨母,能主持偌大的漕帮,却不能做主外甥女的亲事,皇后还是想和李绮娘当面谈谈。 皇后在心中叹息,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为儿女的亲事操心了。 当然,还有老二,可是老二啊,皇后娘娘不敢想,只是想想她就要白了头发。 前面三门亲事虽然也是低娶低嫁,但是裕王府素来低调,在亲家们面前也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加之都是两情相悦后才正式议亲的,因此特别顺利,皆大欢喜。 后来皇帝起兵,若是败了便是灭门大罪,可这三家亲家没有一个扯后腿的,出人出力,与裕王府荣辱与共。 皇后抿嘴笑了,前面三个儿女,她全都遂了他们的心愿,到了小七这里,当然也和和美美。 正在被宝贝闺女强按着敷脸的李绮娘当然想不到,此时此刻,皇后正在亲自挑选给她的赏赐。 进宫的前一天,齐慰对李绮娘说:“不要紧张,就当成是寻常的女眷见面,只不过礼数规矩多了些而已。” 李绮娘叹气:“我读书少,也不擅女红,除了做菜什么也不会,我担心因为我,让皇后娘娘看低了怀姐儿。” 还是不自信。 齐慰有揍人的冲动,他已经十来年没有过这种冲动了。 他想揍的是颜昭石! 李绮娘在李家是被当成掌上明珠娇养长大的,嫁给了颜昭石之后,一颗明珠硬生生被蹉磨得失去光华,同时失去的,还有她原本的自信。 齐慰轻轻拍拍李绮娘的手,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早就见过怀姐儿,若是她对怀姐儿不满意,一早就会出手干预,而她不但没有干预,反而时常有赏赐送过来,这就说明她对怀姐儿很满意。 另外,陛下之所以催着我们早日成亲,就是担心会耽误了七皇子的亲事,所以帝后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很满意怀姐儿,也很满意这门亲事,而你不但是他们的亲家,更是我的夫人。” 李绮娘脸上一红,小声说道:“什么夫人,还没有成亲呢。” 李绮娘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的神态,齐慰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御赐的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了,你想后悔也不行了。” 回到青萍巷,李绮娘发现李云盼带着周万千和周小白也回来了,原来他们听说她明天要进宫,一起回来看热闹。 李绮娘无语,这有什么热闹可看?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个时候,还自己的一双儿女最贴心。 颜雪怀说:“皇宫也没啥好看的,这个宫那个宫的,不过就是一个个圈起来的小院子,就连皇后的寝宫,那院子也还没有咱家大呢。若说皇宫有啥好的,也就是水缸多了些,那缸比我还要高,跳进去能把人淹死。 我之所以和您说这些,是让您进宫后不要图新鲜东张西望,真没啥新鲜的。” 李云盼听出问题了,问道:“怀姐儿,你那次进宫,还在宫里四处逛了?” “没呀,就是直接到的皇后娘娘的宫里......” 好吧,颜雪怀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她总不能告诉她们,她去过几次皇宫,买门票进去的! “小姨,珍惜美貌,少挑毛病。” 李云盼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怎么就这么喜欢颜雪怀呢,她甚至从颜雪怀身上嗅出和她同样的味道。 一旁的小满郑重点头:“姐姐说得没错,皇宫里就是这样,虽然地方很大,可是各个宫殿也就是一个小院子,真的没有咱家的院子大。” 小满说完,生怕又被李云盼之流置疑,补充道:“这是浩子说的。” 既然是皇长孙说的,那肯定是真的。 但凡赐婚,女方是由家中长辈女眷陪同进宫谢恩,李绮娘的生母和养母都已不在人世,并且,当年她太小太小,对于两位生母全都没有印像。 周大当家拍拍她的肩膀:“都说长嫂为母,可咱们也不知长嫂在哪里,那么咱们家就长姐为母吧。” 第三七二章 灯会(两章合一)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柴晏早早便来了青萍巷,他穿着宝蓝色箭袖,外面罩着雪貂斗篷,衬得一张俊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他一来便发现今天的气氛比平时还要好,一问才知,就在今天,李绮娘正式收了吕英儿为徒。 虽然这两三年来吕英儿一直在学厨,但也就是基本功,在平城时若是李绮娘不在,她还能上厨掌勺,到了京城,她便只能帮着配菜了。 李绮娘观察了许久,觉得这姑娘踏实勤肯,更重要的是她有天份。 颜雪怀就没有天份,原主没有,她更没有,且,她的兴趣也不在此。 今天吕英儿在李老爷子的牌位前,正式给李绮娘行了拜师礼,从此以后,她便是李家传人。 温绣羡慕得不成,若是她有个像吕英儿这般年纪的女儿,她一定想方设法,求着老板娘收自家女儿做徒弟。 这是手艺,手艺学到了就是自己的本事,哪怕是乱世,有本事的人也饿不死,就像老板娘,当年在平城时那么艰难,仍然靠着一把锅铲吃穿不愁。 夏二姐也心动了,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求求老板娘,让她的女儿阿果到李食记里打打杂。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夏二姐就给否了,人啊,要知足,如今她们母女能留在青萍巷,遇到这么好的东家,就已经很好了,如果要求太多,那就没意思了。 做人要懂分寸。 颜雪怀搂着吕英儿的肩膀,笑着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师姐吧。” 吕英儿脸都胀红了,忙道:“少东家,这可使不得,我当不起。” “我说行就行,有啥当不起的,以后我就叫你师姐,哎呀,就像话本子里一样,真带劲。” 好吧,吕英儿明白了,少东家就是觉得师姐这个称呼很带劲,好吧,吕英儿也不明白有啥带劲的,少东家喜欢,那就这样叫吧。 颜雪怀是真的高兴,其实李绮娘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收徒,是颜雪怀提起的,李绮娘觉得这样也好,吕英儿父母双亡,弟弟又丢了,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是做了她的徒弟,也算是有了亲人,李绮娘比谁都清楚,没有娘家的女人在婆家的艰难。 从此后,她这个师傅,就是吕英儿的长辈,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吕英儿的娘家。 柴晏听说李绮娘收了吕英儿做徒弟,忙让玛瑙去准备贺礼,颜雪怀斜睨着他,你真是见缝插针的小能手,抓紧一切机会讨好丈母娘。 “对了,史老板和他的兄弟们全都找到了。”柴晏说道。 颜雪怀蹙了眉头:“你说的是找到,不是抓到,他们全都死了?找到的是他们的尸体?” 柴晏在心里叹息,他家香菜这脑袋,比刑部那些老油条们聪明多了。 “对,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在牌坊巷的一户人家。房东说早在半年前这处宅子就租出去了,租宅子的操着北方口音,姓张,名叫张胜,给房东看过路引,路引上写的是白县六水镇张家村人。 房东在京城另有宅子,平时不住在牌坊巷,张胜一次性交了一年的房租,房东很高兴,因此自从张胜住进牌坊巷,房东便没有去过。 我们把史老板和三个兄弟的画像拿给房东看过,他认出了史老板很像那个张胜。” 史老板兄弟几人的画像,是根据街坊们的描述画出来的,颜雪怀也看过,有几分相似。 柴晏继续说道:“牌坊巷的街坊们,说张胜平时很少回家,他家的大门常年上锁,街坊们甚至以为张胜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至于张胜做何营生,街坊们根本不知道。 发现尸体的是几个乞儿,这几个乞儿胆子很大,平时常在牌坊巷了一带,早就发现那户宅子常年上锁,他们便想索性偷偷住进去,天气太冷,哪怕住上几天也行。于是他们便悄悄翻墙进去,发现屋子里的门都是虚掩着,初时还很高兴,可是当他们凑近了,便闻到了一股臭味。 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四具尸体,都已死去多日。 这几个乞儿吓坏了,大呼小叫地从墙头上跳出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当场便将乞儿们按住,一问才知这处宅子里面有死人。 仵作验过,这四具尸体至少死了六七天了,天冷,宅子里也没有生火,因此臭味没有传到巷子里,邻居们一时还没有发觉。 这四具尸体的致命伤,和那两名女刺客是一样的,就是那种带有放血槽的短刃。” 颜雪怀皱起眉头,这个案子已经半个月了,不但没有破案,而且现在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甚至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细作,都是什么人派来的。 她忽然发现,柴晏好像瘦了一些,好在年轻,气色看上去依然不错。 “出了正月,我娘和我就要去平城了。”颜雪怀说到。 柴晏之前已经听颜雪怀说过了,只是那时颜雪怀很兴奋,今天他却在颜雪怀的语气里听出了不舍。 他家香菜,这是舍不得他了? 柴晏就像是吃了蜂蜜,心里喜滋滋的。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小满,李食记和千味居,连同酒铺子,我都会派人看着,保证不会出差错。” 柴晏想起那天他进宫去,皇后对他说得那番话。皇后告诉他,等到齐慰和李绮娘办完婚事,立刻就给他和颜雪怀赐婚。 柴晏算了算,顶多再过一年,他就能欢欢喜喜把颜雪怀娶进门了。 这时,李云盼和周万千来了,颜雪怀便把柴晏丢到一边,和两人去试衣裳了。 待到众人出门去看灯的时候,柴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见颜雪怀、李云盼、周万千,连同刚刚晋升为大师姐的吕英儿,四个年轻姑娘,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绫衫蓝裙子,梳单螺髻,戴珍珠耳坠,若非颜雪怀个子最高,柴晏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颜雪怀见他傻愣愣的,便问他:“我穿成这样,好看吗?” 柴晏想说素素淡淡,好看什么呀,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白绫衫照月光殊,你把月亮都给比得黯淡无光了。” 好话谁都爱听,颜雪怀笑得眉眼弯弯,打量着柴晏身上的衣裳,说道:“你看咱俩的衣裳颜色都是一样的。” 柴晏想哭,可是周万千、李云盼,连同吕英儿也是穿得这两种颜色啊,我只想和你般配,你却拉上了三个。 一行人刚刚走出青萍巷,便看到了国公爷的马车,李绮娘没想到齐慰居然也去逛灯会,有些吃惊,但是经历过齐慰到李食记的事之后,李绮娘便也觉得很正常了。 周大当家笑道:“你上国公爷的马车吧,我带着小白和小满这两个小的,我看七皇子的马车上,也没有他们的地方了。” 李绮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姐,你别让他们在路边吃东西,免得吃坏了肚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周大当家笑道。 一行人坐了三驾车,很快便到了灯市。 柴晏早就让人订下了抱月楼最大最好的雅间,打开窗子,便能看到明月当空,低头便是比繁星更加璀璨的灯市。 抱月楼的位子早在一个月前便被预订一空,柴晏动用了不少关系,才从别人手里拿到这个雅间。 (后面内容四十分钟内修改)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柴晏早早便来了青萍巷,他穿着宝蓝色箭袖,外面罩着雪貂斗篷,衬得一张俊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他一来便发现今天的气氛比平时还要好,一问才知,就在今天,李绮娘正式收了吕英儿为徒。 虽然这两三年来吕英儿一直在学厨,但也就是基本功,在平城时若是李绮娘不在,她还能上厨掌勺,到了京城,她便只能帮着配菜了。 李绮娘观察了许久,觉得这姑娘踏实勤肯,更重要的是她有天份。 颜雪怀就没有天份,原主没有,她更没有,且,她的兴趣也不在此。 今天吕英儿在李老爷子的牌位前,正式给李绮娘行了拜师礼,从此以后,她便是李家传人。 温绣羡慕得不成,若是她有个像吕英儿这般年纪的女儿,她一定想方设法,求着老板娘收自家女儿做徒弟。 这是手艺,手艺学到了就是自己的本事,哪怕是乱世,有本事的人也饿不死,就像老板娘,当年在平城时那么艰难,仍然靠着一把锅铲吃穿不愁。 夏二姐也心动了,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求求老板娘,让她的女儿阿果到李食记里打打杂。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夏二姐就给否了,人啊,要知足,如今她们母女能留在青萍巷,遇到这么好的东家,就已经很好了,如果要求太多,那就没意思了。 做人要懂分寸。 颜雪怀搂着吕英儿的肩膀,笑着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师姐吧。” 吕英儿脸都胀红了,忙道:“少东家,这可使不得,我当不起。” “我说行就行,有啥当不起的,以后我就叫你师姐,哎呀,就像话本子里一样,真带劲。” 好吧,吕英儿明白了,少东家就是觉得师姐这个称呼很带劲,好吧,吕英儿也不明白有啥带劲的,少东家喜欢,那就这样叫吧。 颜雪怀是真的高兴,其实李绮娘原本并没有想过要收徒,是颜雪怀提起的,李绮娘觉得这样也好,吕英儿父母双亡,弟弟又丢了,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是做了她的徒弟,也算是有了亲人,李绮娘比谁都清楚,没有娘家的女人在婆家的艰难。 从此后,她这个师傅,就是吕英儿的长辈,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吕英儿的娘家。 柴晏听说李绮娘收了吕英儿做徒弟,忙让玛瑙去准备贺礼,颜雪怀斜睨着他,你真是见缝插针的小能手,抓紧一切机会讨好丈母娘。 “对了,史老板和他的兄弟们全都找到了。”柴晏说道。 颜雪怀蹙了眉头:“你说的是找到,不是抓到,他们全都死了?找到的是他们的尸体?” 柴晏在心里叹息,他家香菜这脑袋,比刑部那些老油条们聪明多了。 “对,我们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在牌坊巷的一户人家。房东说早在半年前这处宅子就租出去了,租宅子的操着北方口音,姓张,名叫张胜,给房东看过路引,路引上写的是白县六水镇张家村人。 房东在京城另有宅子,平时不住在牌坊巷,张胜一次性交了一年的房租,房东很高兴,因此自从张胜住进牌坊巷,房东便没有去过。 我们把史老板和三个兄弟的画像拿给房东看过,他认出了史老板很像那个张胜。” 史老板兄弟几人的画像,是根据街坊们的描述画出来的,颜雪怀也看过,有几分相似。 柴晏继续说道:“牌坊巷的街坊们,说张胜平时很少回家,他家的大门常年上锁,街坊们甚至以为张胜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至于张胜做何营生,街坊们根本不知道。 发现尸体的是几个乞儿,这几个乞儿胆子很大,平时常在牌坊巷了一带,早就发现那户宅子常年上锁,他们便想索性偷偷住进去,天气太冷,哪怕住上几天也行。于是他们便悄悄翻墙进去,发现屋子里的门都是虚掩着,初时还很高兴,可是当他们凑近了,便闻到了一股臭味。 屋里横七竖八躺着四具尸体,都已死去多日。 这几个乞儿吓坏了,大呼小叫地从墙头上跳出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当场便将乞儿们按住,一问才知这处宅子里面有死人。 仵作验过,这四具尸体至少死了六七天了,天冷,宅子里也没有生火,因此臭味没有传到巷子里,邻居们一时还没有发觉。 这四具尸体的致命伤,和那两名女刺客是一样的,就是那种带有放血槽的短刃。” 颜雪怀皱起眉头,这个案子已经半个月了,不但没有破案,而且现在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甚至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细作,都是什么人派来的。 她忽然发现,柴晏好像瘦了一些,好在年轻,气色看上去依然不错。 “出了正月,我娘和我就要去平城了。”颜雪怀说到。 第三七三章 话梅 杨素云一脸严肃,下意识地四下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颜姑娘的母亲姓李,承蒙陛下恩典,已赐婚给了定国公。” 定国公齐慰续弦的事早已传遍京城,即使是养在深闺的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也听说了,但是陆家治家严谨,即使陆家的老夫人隔三差五就进宫,也不会与孙女们谈论皇室的八卦,因此,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并不知道颜雪怀与柴晏的事,更不知道颜雪怀的母亲便是定国公的准夫人。 姐妹二人相互交换了目光,说了句“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 冯大姑娘却是大吃一惊,问道:“我听说那个李氏是开酒楼的,而且她姐姐是个江湖人,那这个颜姑娘岂非也是出身商户?” 说到这里,冯大姑娘像是发现了真相,啧啧出声:“难怪呢,跟在七殿下身边,妻不是妻,妾不是妾,丫鬟不是丫鬟的......” 杨素云低声喝斥:“春表妹!” 陆家姐妹微微蹙眉,无论是定国公还是七皇子,都不是能随随便便议论的。 她们已经后悔了,早知杨素云会带着冯大姑娘一起来,她们就不来逛灯会了。 若是祖母知道这件事,少不得要责备她们。 冯大姑娘听到杨素云的喝斥,有些委屈:“表姐,我说的没有错啊,李氏是商户,就是开酒楼的,这个颜姑娘想来......” 没等冯大姑娘把话说完,陆四姑娘便对陆三姑娘说道:“哎哟,我的肚子忽然有点疼。” 陆三姑娘忙道:“让你少吃几个汤圆的,你不听,看看,不克化了吧。” 杨素云幼年时常出入陆家,对陆家人的行事风格最是熟悉,见陆四姑娘的肚子说疼就疼,立刻便猜到这对姐妹是怎么回事,她连忙让自己的丫鬟去备车,陆三姑娘摆手说道:“不用劳烦杨姐姐了,我陪着她先回去,她这是老毛病了,回家吃几颗大山楂丸子就没事了,只是扫了杨姐姐和冯大姑娘的兴,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杨姐姐得闲出宫,一定要和冯大姑娘一起来我们府里聚一聚。” 杨素云还能再说什么,只好陪着笑,让自己的丫鬟帮忙,送陆家姐妹先行离开。 陆家姐妹回到府里,刚刚走到垂花门,就看到陆锦行正从青油车里下来,看到她们,陆锦行问道:“灯会这么早就散了?” 陆三姑娘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 陆四姑娘却眨眨眼睛,四下看看,两个婆子识趣地退开。 陆锦行皱眉,问道:“有什么事吗?在外面受欺负了?” 陆四姑娘笑道:“谁敢欺负我们啊,我们是遇到七殿下了。” “啊?对,他今天是要去逛灯会的,怎么了,他说我坏话了?” 陆锦行笑着说道,他其实也想去灯会,无奈被祖父叫过去一顿教导,还是他上衙时间下棋,被刑部勒令回家反省的事。 “没有,我们是看到......”陆四姑娘说道。 “四妹!”陆三姑娘瞪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陆四姑娘不依:“三姐,你也太小心了,这是咱们二哥,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锦行凝眉,看来还真有事,他用自认为最平易近人的口气说道:“四妹说的对,我是你们的哥哥,有什么事你们不能和我说的。” 陆四姑娘有了依仗,冲着陆三姑娘做看鬼脸,对陆锦行说道:“二哥,我们看到七殿下和一位颜姑娘在一起。” “哦,怎么了?”陆锦行不解。 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立刻意识到,陆锦行也认识颜姑娘。 陆四姑娘问道:“听说这位颜姑娘是定国公那位准夫人的女儿,她和七殿下是......” “是啥?是快成亲的人.”陆锦行明白了,一定是两位堂妹在外面听到什么八卦了. “快成亲?”这下子就连陆三姑娘也不顾忌了,又想到这里是垂花门,人来人往的不太好,索性引了两人去了不远处婆子们值班的小屋。 几个婆子正在屋里磕瓜子,见到公子小姐们来了,连忙退出来,把屋子留给他们。 陆三姑娘又让自己的丫鬟在外面守着,确定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才让陆锦行详细说说。 陆锦行被自家堂妹弄得哭笑不得:“我说,这是你们跟谁学来的,想要听八卦还要偷偷摸摸。” “哎呀,二哥,你不知道,我们是让冯家那位给吓着了,先不说她了,你快说说七阎王的事吧。这可是你自己要说,不是我们问的,若是祖父和祖母问起来,你可不能把我们给卖了。”陆四姑娘催促。 陆锦行心道,我每天卖猪头卖蹄膀还卖不过来,还有闲心卖你们? 好在祖父不知道他自从不去衙门之后,就在千味居帮忙,否则一定骂他不务正业。 “放心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过不多久大家就都能知道了。” 陆锦行清清嗓子,婆子们出去时留下一壶茶,陆锦行看看桌上的茶碗就不想喝茶了,宁可嗓子干着,也不用这种粗糙的杯子喝茶。 他又干咳一声,陆四姑娘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话梅,在他眼前晃了晃,陆锦行心想堂妹长大了,知道让着哥哥了,可是下一刻,陆四姑娘把话梅塞进自己嘴里。 “嘻嘻,这是望梅止渴,二哥现在不渴了吧?”陆四姑娘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坏笑。 陆锦行忽然想起周万千来了,周万千可没有这么多鬼主意,给就是给,不给就是不给,多敞亮! “好,你真是好妹妹,好妹妹。” 陆锦行咬牙切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出嫁那天,我若是让妹夫顺利进门迎亲,我就不是陆锦行! “颜姑娘是内定的皇子妃,若不是定国公抢先一步求了陛下赐婚,七皇子今年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这番话陆锦行张口就来,因为柴晏已经在他面前念叨了至少二十五遍。 “啊?我们怎么先前没有听说啊?”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异口同声。 陆锦行翻翻眼皮:“因为颜姑娘一直没答应啊,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第三七四章 闲话 “是颜姑娘不答应?为啥?难道颜姑娘看不上七阎王?”陆四姑娘问道。 陆锦行恨不能把柴晏那些糗事一骨脑都说出来,可是不行,他和柴晏荣辱与共十几年,总要给柴晏留几分面子,万一自家妹妹以后见到柴晏,忍不住笑出声来,柴晏一定会猜到这是他说的。 “七皇子那副皮囊,颜姑娘想来是看得上的,之所以不想嫁,是因为人家不想攀高枝。不是每个人都想做皇子妃的,就凭颜姑娘的人品相貌,即使不嫁给七皇子,也能有一门上佳的亲事,何况颜姑娘不仅有个能干的姨母和母亲,她自己也很能干,听说过清河宴的酒铺子吧,就是她的,还有千味居,也有她的一半股份。 当初在平城时,卫明派了飞鱼卫要抓叶老夫人,就是这位颜姑娘带人杀出一条血路,护住了叶老夫人。” 陆家姐妹听得倒吸一口气,做生意也就罢了,读书人家对这些也不看重,可是杀出一条血路是怎么回事? 还有叶老夫人,她们虽然养在深闺,可也听祖母提起过,叶老夫人的夫君欧阳伯儒与祖父是同科,只是祖父被人加害致残,没能参加殿试。 “这位颜姑娘,她,她杀过人?”陆四姑娘试探地问道。 陆锦行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忙道:“我说的杀出一条血路,是说她带领侍卫们冲出来,人是侍卫们杀的。” 可是话虽如此,陆家姐妹先入为主,还是认定就是颜雪怀杀了人。 天呐,好在冯大姑娘那个拎不清的,没有当着颜姑娘的面说出那些不堪的话,否则...... “这么说,早在平城的时候,七阎王就认识颜姑娘了?”陆四姑娘问道。 “你别总是七阎王长七阎王短的,让他听到饶不了你,你忘了你小时候被他踢了一脚的事了吗?”陆锦行觉得有必要教教堂妹了,免得以后说得顺口了,柴晏不要面子了吗? 虽然大家背地里都是这样叫他,可那时柴晏还小,听到也无所谓,现在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好了,我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二哥,你快说说,七殿下是在平时就认识颜姑娘了吗?颜姑娘是从平城来的?” 陆四姑娘忙从荷包里又拿出一颗话梅,恭恭敬敬递到陆锦行面前,陆锦行接过来放进嘴里,这年头吃颗话梅可真难啊。 “是啊,颜姑娘一家是从平城来的,不过她们就是南方人,迁都时去的平城,七殿下在平城时就求过亲,无奈人家不答应,后来周大当家找到她们,姐妹团聚,便来了京城,这事在宫里早就地了明路,七殿下原本想过了年就请陛下赐婚,却没想到定国公抢先一步,现在只能等一等了。 所以说,你们遇到七殿下和颜姑娘逛灯会,这事很正常,若是颜姑娘和别人逛灯会,没有带上七殿下,这才不正常。” 如果是那样,柴晏怕是又要发脾气,折腾他们这些身边人了。 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互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 陆三姑娘先说:“既然宫里已经过了明路,那么杨家表姐定然也是知道的吧。” “杨家表姐?在皇后身边当女官的那个?她肯定知道啊,颜姑娘一家刚到京城,皇后娘娘就让人送去了赏赐,还让周大当家带了颜姑娘进宫,杨大姑娘就在皇后宫里,她一定知道”,陆锦行说完,察觉到两位堂妹的神情怪怪的,便问道,“怎么了?” 陆四姑娘说道:“今天我们问起颜姑娘时,杨家表姐只说她是定国公那位准夫人的女儿,只字未提她和七殿下的事。” 陆三姑娘忙道:“或许是杨家表姐觉得还没有正式赐婚,不想过早说出来呢。” 陆四姑娘点点头,可又觉得不对,道:“可是后来冯大姑娘说那些话时,杨家表姐只让她不要说了,也没说颜姑娘是七殿下相中的人啊,若是她说上一句,冯大姑娘定然不敢胡说八道了。” 陆锦行嗅出有哪里不对,问道:“哪个冯大姑娘,她说了些什么?” 陆三姑娘还在迟疑要不要说,若是说出来,算不算是犯口舌,可是陆四姑娘没想这么多,已经抢在她前面说出来了:“那位冯大姑娘是杨姐姐姑母家的女儿。皇后娘娘仁慈,准了杨姐姐上元节出宫休沐,杨姐姐便约了我们一起去逛灯会,可是今天见了面,我们才知道杨姐姐还带了冯大姑娘。 见到七殿下和颜姑娘之后,冯大姑娘便问杨姐姐,颜姑娘是何许人也,杨姐姐便说她是定国公新夫人的女儿,然后冯大姑娘便很是不屑,先是说颜姑娘出身商户,后来又说颜姑娘跟在七殿下身边,妻不是妻,妾不是妾,丫鬟不是丫鬟。 当时是在灯会上,旁边有人经过,姐姐和我觉得这样很是不妥,于是我就假装身体不适,和姐姐先行回府了。” 陆锦行常常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重复道:“妻不是妻,妾不是妾,丫鬟不是丫鬟?呵呵,这个什么冯家的女儿,还真是敢说啊,这种话都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可见是没有家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心里却道,若是七阎王听到这番话,恐怕当场就把那什么冯大姑娘给一脚踹飞了。 何止是七阎王啊,颜雪怀就能把她踹飞。 陆锦行可还记得,颜雪怀一脚踢到他脸上的往事。 这什么冯大姑娘不但没脑子,嘴还欠,也就是自家两个妹妹懂分寸,不与她为伍,早早离开了,否则这番话被人听到,别人只会以为陆家的女儿与这种人是一丘之貉。 陆家与皇室走得很近,这种事一旦把陆家牵扯进来,那就不是小姑娘背后说说酸话这么简单了。 陆锦行沉下脸来,对两个妹妹说道:“今天你们做得很对,以后不要再和那个冯大姑娘亲近,还有杨素云,最好也少来往。” “是,我们知道了。”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连忙答应。 两人回到自家的院子,看到母亲正在等着她们:“听婆子说你们早就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我们遇到二哥,说了会话。”陆三姑娘说道。 大太太笑着埋怨:“大冷的天,要说话也要回来说,在外面不嫌冷吗?” “不冷,我们去了垂花门旁边的那间屋子,对了,娘,杨表姐她......” 陆四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三姑娘打断:“杨表姐还带了冯大姑娘一起逛灯会,我们和冯大姑娘不熟,就先回来了。” 第三七五章 糖水 大太太的眉头动了动,收起脸上的笑容:“冯家的?杨家那位姑太太家里的女儿?” 陆三姑娘察言观色,立刻想到母亲心疼姨母早逝,连带着对杨家那边的亲戚全都不喜,平素里也没有来往,陆三姑娘点点头:“就是那个冯家的。” 大太太冷哼一声,道:“想来是那位姑太太想给女儿说门好亲,便让素云带着她出来见人,你们提早回来就对了,少和那种人在一起,免得失了身份,还要被人说三道四。” “是,女儿记住了。”陆三姑娘和陆四姑娘异口同声。 大太太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目光温柔,两个女儿有多盼望这次的灯会啊,早早地就做衣裳打首饰,却白白让人扫了兴致。 大太太嘴上没说,心中却有些埋怨杨素云,既然要带着冯家女儿一起出门,怎么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外甥女能在皇后娘娘身边,不是应该做事更周全吗? 陆家的两位姑娘没能尽兴,颜雪怀却玩得很开心。没有李绮娘在旁边拘着,又没有周万千这个大号宫灯,小满这个小尾巴也被齐慰带着,颜雪怀和柴晏连吃带玩,她对猜灯谜没兴趣,可是却喜欢各式各样的花灯。 但凡是她多看几眼的,柴晏恨不能全都买下来,可是颜雪怀不让,有些东西,看看就行了,没有必要全部带回去落灰。 她让柴晏给她买了一只鲤鱼灯,问柴晏喜欢什么,柴晏挑了一只走马灯,颜雪怀掏钱买下来,两人各拿着互送的花灯,觉得挺有意思。 接下来看到小摊子上卖的小玩艺,也是你给我买一件,我给你也买一件,柴晏捧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回到皇子府,当宝贝一样放到珍宝阁上,让服侍他的内侍们看得直砸舌,七殿下的品味越发难以琢磨,想要讨他欢心这难度越来越大了。 收获最丰的还是小满和周小白,当然,周小白是沾了小满的光。 小满从来没有逛过灯会,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花灯,更没有猜过灯谜,齐慰指着灯谜耐心解释,告诉他如何拆解,小满很聪明,很快便能自己猜谜了,他和周小白钻进人群里,挤到最前面猜灯谜。 李绮娘不放心,叮嘱道:“当心拍花的。” 齐慰柔声说道:“别急,你在这里等着,我跟着他们。” 每个灯谜摊子上都有很多人,这些人打死也不会想到,在人群里钻进钻出的熊孩子里,还有一位皇帝。 小满接连接对五六个灯谜,摆摊的挥挥手:“小孩,去去去,到别处玩去。” 小满不高兴了,你是看我猜得多,想不认帐了是吧。 周小白大声说道:“凭什么不让我们猜了,你这些灯谜不就是让人猜的吗?” 小满不想吵架,他要和那人讲道理,以理服人。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身边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可以到别处去,但是你要先把最上面的花灯给了。” 小满抬头一看,齐慰不知何时挤到了他们身边。 每猜对一个灯谜,能给一只小花灯,挂在最上面的那只,却是个精致好看的大花灯,摆摊的就是用那只花灯来吸引人的。 摆摊的当然不乐意:“这不行,这小孩猜对五个灯谜,顶多就给五个小灯笼。” 齐慰道:“要么你让他用这五个小灯笼换上面的大花灯,要么他就在这里继续猜。” 摆摊的来气了:“你谁啊,多管闲事,你是这小孩的爹?” 齐慰气定神闲:“巧了,我就是他爹。” 摆摊的一怔,没想到这小孩身边还有大人,这时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就是,看人家小孩猜得多,就不让猜了,老大的人欺负小孩子。” 摆摊的生怕吵起来,就没人再来他的摊子了,用杆子取下挂在高处的花灯,递给小满:“给你!” 小满拿着那盏花灯,跟着齐慰,欢欢喜喜挤出人群,周小白好生羡慕,小满这个没爹的都有人撑腰,他那个爹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早知如此,他在娘胎里时就换个爹了。 齐慰在周小白的眼睛里看到了羡慕,笑着摸摸他的头,道:“走,我们再去赢一盏。” 周小白的眼睛亮了,馒头能猜灯谜,他当然也会猜,可是他猜得慢,他好不容易猜出一个,别人却已经把那条灯谜解下来去换灯笼了。 “你们帮我猜吗?”他问道。 小满正在兴头上,磨拳擦掌:“我帮你。” 说着,又抬头去看齐慰,齐慰笑着说道:“有我在呢,没人敢欺负你们是小孩子。” 小满把刚得的灯笼交给李绮娘:“娘,您帮我拿着。” 李绮娘接过花灯,正要再叮嘱几句,齐慰说道:“你放心吧,倒是你,累了吧,先到那边坐一坐,我们去去就回。” 李绮娘看他兴致颇高,想来他也难得轻松一回,不想扫兴,便道:“你们不用急着回来,我去那边坐着等,一边吃一边看灯。” 李绮娘没有猜错,齐慰是真的很开心。 做为一个父亲,他却从未与儿子相聚过,他错过了儿子的童年和少年,或许,也错过了儿子的人生。 但是今天他却从小满身上,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这种感受令他快乐,更令他满足。 李绮娘说的地方是个卖糖水的摊子,李绮娘坐下,要了一碗红枣桂圆糖水,京城的冬天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可是夜里还是有些寒凉,李绮娘寻思着,一会儿齐慰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也让他们喝一碗暖暖身子。 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一对母女,妇人和李绮娘差不多的年纪,小姑娘则和颜雪怀一样,都是十五六岁。 从李绮娘坐下的那一刻开始,妇人便在打量李绮娘,待到糖水端上来,李绮娘的脸往这边侧了侧,妇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她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提高声音问道:“你是颜举人的太太吧?” 李绮娘要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和她说话。 颜举人?她快不记得了。 李绮娘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那妇人有几分面熟,可是李绮娘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第三七六章 珠花 “您是......”李绮娘迟疑地问道。 妇人上下打量李绮娘,四周璀璨的灯光中,李绮娘的面庞被衬托得盈白光洁,看上去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湖蓝镶银丝的湖蓝对襟袄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戴了珍珠耳坠子,头上插着一朵成色很好的珠花,珠花上镶着几片掐丝银叶子,李绮娘的衣襟上也别着这样一朵珠花,只是略小一些,这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式样,应是京城里最近流行起来的。 妇人心中叹息,看来这几年颜家过得很好,李氏非但没有吃苦,反而越来越滋润了,看上去比当年还要好,人与人的命运,真的不一样。 妇人说道:“颜太太认不出我了啊,我夫君姓丁,我随夫君曾经去过你们府上做客。” 丁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姓丁又去过颜家坐客的,李绮娘立刻想到一个人,丁知县! 丁知县是父母官,颜昭石曾经在家里宴请过丁知县一家,因此,李绮娘与丁知县的太太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眼前的丁太太,与她记忆里那位珠圆玉润的妇人有些出入,双颊消瘦,眼角多了几道深深的纹路,身上的衣裳虽然看上去还很光鲜,可是仔细看去,却能看到折痕,应是在箱底放了许久,今天过节才穿出来的。 丁太太旁边的少女看上去倒还不错,只是有些害羞,低着头不敢看人。 李绮娘忙道:“原来是丁太太啊,好几年没见,我一时没有认出来,您可不要见怪。” 丁太太叹了口气:“我老了许多,也不怪你认不出来,倒是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看到丁太太的模样,李绮娘也猜到丁知县八成是混得不好,皇帝都换了, “丁太太这是来京城走亲戚?”李绮娘记得丁知县和丁太太都不是京城人氏。 丁太太摇头:“我家老爷的任期已经满了,去年便来了京城,如今在通政司任经历,我们一家也搬来了京城,现在住在双井巷。” 通政司经历是正七品,也就是说丁知县任期满了,虽然没升,但是做了京官,听着倒是也不错,只是通政司是出名的清水衙门,京城地,居不易,丁家想来过得并不轻松。 不过历经两朝,丁知县的官途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这已经算是幸运了。 “原来如此,通政司清贵,丁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李绮娘笑着说道。 其实这也就是客套而已,丁大人已经四十出头,这个年纪还是个正七品,如果幸运,能在正六品上乞骸骨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丁太太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李绮娘头上的珠花上,这珠子的成色可真好,应是南珠吧,仅是一朵珠花,就用了十几颗南珠,何况还是两朵。 “怎么没见颜举人和令千金?”丁太太想起以前曾听丈夫说过,颜举人的侄儿与叶家的公子交好,皇位交替,叶首辅现在还在首辅的位子上,颜家定然是沾光不少吧。 见丁太太问起颜昭石,李绮娘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哪怕眼前的人以后不一定还能见到,她也不想被人与颜昭石扯到一起。 “小女也来了,和朋友一起去逛了,小姑娘家,和我逛不到一处去,不如令嫒这般乖顺听话。” 听李绮娘夸奖她,丁小姐才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李绮娘继续说道:“丁太太可能有所不知,我与颜二老爷和离多时,女儿跟了我,如今我在京城里重开酒楼,丁大人和丁太太有空时,可以来酒楼里坐坐,酒楼还是过去的名字,叫李食记。” 李绮娘开酒楼的事,丁太太是知道的,丈夫说过,这事不能在颜昭石面前提起,颜举人不喜,毕竟堂堂举人的太太做着商户的事,不太光彩。 只是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李绮娘竟然与颜昭石和离了。 颜昭石可是举人啊,李绮娘怎么能和离呢,她一个女人,好像娘家也没人了,她怎么敢呢? 丁太太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李绮娘,好半天才说道:“令千金没有留在颜家?那她......” 她想说的是,那她的亲事可怎么办,你又没有儿子,你和离时就没想过女儿吗? 李绮娘微笑:“小女很好,我还想多留她一年。” 丁太太明白了,李绮娘说要再多留女儿一年,也就是说,这亲事已经订下来了。 也不知道哪家肯娶这样的媳妇,父母和离,没有留在族里,反而跟着没有娘家照拂的母亲,生父不管,又没有兄弟,这样的姑娘能嫁出去就不错了,不过李绮娘开着酒楼,看这打扮想来也不缺钱,那男方想来很穷,就是图钱吧,孤儿寡母,这份家业终归要落到女婿手里。 身娇肉贵的七皇子柴晏,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两个喷嚏...... 丁太太至少有一句是对的,他还真是很穷,他没有王位,在刑部是白干,没有俸禄,快娶媳妇的人了,还要靠着爹娘贴补。 李绮娘可没想这么多,她也没空去细想丁太太的感受,因为小满和周小白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了,两人手里各提了两盏形态各异的花灯,身后还跟着神情愉悦的齐慰。 “姑母,您快看,这花灯好不好看?” 李绮娘笑着说道:“好看,都好看。” 小满也举起一盏花灯:“娘,这是给姐姐的。” 周小白也把手里的另一盏灯举起来:“这个是给我姐的。” 李绮娘见他们这么懂事,还知道给姐姐也带一盏,笑得合不拢嘴。 丁太太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小满,她没有听错吧,刚刚这小孩叫的是“娘”? “颜......李娘子,这是令郎?” 李绮娘这才想起丁太太还在一旁呢,她拉过小满和周小白,说道:“这个是我儿子,这个是我侄儿,这位是丁太太。” 说的是丁太太,却不是丁婶婶。 小满和丁小白叫了声“丁太太”,丁太太点头:“好,好。” 却又忍不住道:“颜举人......” 她原本是想说颜举人舍得不要女儿,难道连儿子也不要了? 可是话到嘴边,她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这小孩看上去怎么也有八、九岁或者更大一些,这才几年不见,颜昭石和李绮娘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丁太太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可是小满还是听到了。 齐慰见有女眷,正在思忖着是不是等一会再过去,却听小满大声喊道:“爹,咱们走吧。” 第三七七章 女儿 李绮娘一怔,转身望去,却见彩灯辉映中,齐慰正信步向她走来。 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男人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眉目温和,嘴角含笑。 但是丁太太的心却猛的一震,这男人没穿官服,但是丁太太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当官的,而且是大官,高官! 真正的官威,不是颐指气使,而是沉声静气中的不怒自威。 这个缓步走来的男人便是如此。 齐慰走到李绮娘面前,柔声问道:“歇好了吗?还累吗?” 李绮娘点点头:“歇好了。” 齐慰伸手摸摸小满的头:“好,我们走。” 转身之前,李绮娘冲着丁太太微笑颔首,丁太太怔了怔,连忙挤出一丝笑容。 两大两小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五彩缤纷的光影之中,丁太太却还伫立原地,良久,才舒了口气。 李氏再嫁了,而且竟然嫁了这样一个男人。 还有她的儿子,李氏居然有儿子了。 丁太太脑袋晕晕沉沉,重又坐回原处,见女儿正在偷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半分官家小姐的作派,丁太太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燥,李氏越发像个官太太了,而她却走了下坡路。 丁太太回到家里,丁大人也是刚刚到家,见她们母女回来,便问道:“相看得如何?” 丁太太摇头:“没成。” 今天她之所以去灯会,是带着女儿去相看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却痴肥得如同一座肉山,但因舅舅是吏部清吏司郎中,眼光却是很高的,只看了丁环一眼,就说在抱月楼约了朋友,起身便走了,那家的太太便也跟着儿子一起走了,把媒人和她们母女晾在了灯会上。 丁太太以为今天已经很倒霉了,没想到后来又遇到了李绮娘,丁太太现在的感觉,已是不是今天倒霉,而是这几年里她一直在倒霉,倒霉透了。 丁大人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听说相看没成,他便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成?你难道不知道那是王郎中的外甥吗?早就说了不要挑三捡四,这是一门好亲。” 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你只知道那是王郎中的外甥,可你不知道人家压根看不上你闺女,送上门来的人家也不要,不要!” “看不上?”丁大人怔了怔,道,“我不是让你教教她吗?你没有教吗?” 丁太太给气乐了:“一个丫鬟生的玩意儿,你想让我怎么教?你怎么不索性买个扬州瘦马回来当闺女,那岂不省事?” 丁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胡言乱语,胡言乱语,环儿是我的女儿,无论她是谁生的,她也是我的种,你这妒妇,不但不能帮我,还要扯我的后腿,我丁家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种女人。” 丁太太只觉烦闷无比,她好端端的女儿,被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续弦,才换来如今这个位子,现在为了能在这个位子上再进一步,夫君又在打庶女的主意,可惜人家看不上! 丁太太踉踉跄跄回了自己屋里,丁大人已经几年没有进过她的房间了,她原本想要一个个静一静,刚刚躺下,丁大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今天在灯会上遇到熟人,你为何不告诉我?” 丁太太一怔,立刻想到是丁环说的,她淡淡说道:“是颜举人先头的太太李氏,他们已经和离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 “李氏,就是李食记的那个?”丁大人直勾勾瞪着丁太太,倒是把丁太太吓了一跳。 “她的那个酒楼,好像是叫李食记,我没有仔细去问。”丁太太说道。 丁大人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脸兴奋:“环儿说你们还遇到李氏的丈夫和儿子了?” “是啊,遇到了。”丁太太更加不解。 “你知道这个李氏的丈夫是谁吗?你知道吗?这么大的机缘就被你给错过了,早知如此,今日我就和你们一起去了,唉!”丁大人长叹一声,像是丢了一大笔银子似的。 “我怎么知道她丈夫是谁啊,对了,你为何对李氏的事这么清楚,你早就知道她和颜举人和离了?你去过那什么李食记?”丁太太问道。 丁大人狠狠地瞪她一眼:“我最近也只见过颜举人一面,又岂会知晓和离的事,但是我知道李食记的这位老板娘,我早就让你多去结交京中的官誊了,你就是不听,现在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位李氏。” “啥?你说的是李氏,这个李氏?”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 “就是这个李氏,和离过的,二嫁,李食记的老板娘,这会有错,还能有第二个人?”丁大人质问。 丁太太摇摇头:“和离的女子并不多,李食记好像也没有重名的,那应该是吧,可她为何这么出名?” “为何出名?因为她是御赐的定国公夫人,知道吗,定国公的夫人!”丁大人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个女人太笨了,真是太笨了,若非丁环告诉他,他打死也不会想到,这个李氏就是昔年的那个李氏,更加不会知道自己的太太见到定国公,居然连句话也没有说。 丁太太的脑袋嗡嗡作响,定国公,今天在灯会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定国公! 对啊,也就只有定国公才会有那般的气场,也只能是定国公了。 李氏竟然二嫁嫁给了定国公! 这是什么运气啊,丁太太只觉血气上涌,喉头腥甜,她连喝了几大口凉开水才缓和下来。 冷静之后,丁太太忽然想起刚刚丁大人说的话,她问道:“老爷,你说你见过颜举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个月前,他通过蔡举人找到我,想谋个县丞的职位,我如今在通政司,管不到地方上,只好让他去找劳兴海,劳兴海如今在清河任知县,县丞安排不上,在衙门里安排个其他差事,应该还是可以的。”丁大人说道。 第三七八章 请期 丁太太冷笑:“颜举人想要到衙门里当差,这是不想再继续科举了?当年我可记得你说他要进士及第的。” 大魏朝举人也可在衙门里谋上一官半职,但是一旦有了公职,便不可继续科举,功名止于举人。 同进士和进士相比,如同小妾和正头娘子,更何况是举人,因此,但凡是想在仕途上有所进取的,都想着更进一步考个进士。 当年丁大人还做知县时,便曾想过要推荐颜昭石做县丞,颜昭石以要继续科举为由婉拒了。 现在颜昭石又想去做县丞了,重又求到丁大人面前,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丁大人自顾不暇,有心无力了。 丁大人叹息:“颜举人衣裳破旧,人也瘦弱不堪,说是老母兄弟都还留在平城,依我看颜家是破落了,否则那李氏为何会与他和离,攀了高枝?” 丁太太冷哼一声:“李氏是嫌贫爱富才和离的?我可记得那李氏当年就在京城开着酒楼,颜家却是乡下来的,说不定就是因为李氏与他和离了,这位颜举人才会穷困潦倒的。” 丁太太又想起李绮娘头上的珠花,还有那身看着素淡,实则华贵的衣裳,心里越发酸楚,同样都是女人,李氏光鲜亮丽去逛灯会,而她却要带着个婢生子去遭人嫌弃。 偏偏丁大人却没有放过她,说道:“你既然和李氏搭上话了,明天去一趟李食记,你来我往上两三回,咱们两家就算是走动起来了,你和李氏原本就是旧识,如今又都在京城,那李氏是商户,想来也不认识官眷,你肯和她往来,她求之不得。” 丁太太在心里呸了一声,你当你是谁?皇亲国戚,还是一品大员?还求之不得,我呸,李氏能求你啥啊,求着看你卖女儿,卖完一个又一个? 丁太太越想越气,丁大人回到通房屋里过夜,丁太太却是气得整夜没睡。 李绮娘自是不知道,今日匆匆一面,会在丁家掀起轩然大波。 过了上元节,她便紧锣密鼓安排回平城的事,除此以外,还有小满和周小白入学的事。 书院是二月初三开学,小满和周小白都不能跟着她们一起去平城,李绮娘还是第一次要和小满分开这么久,虽然有财伯和夏二姐,周万千也留在京城,小满和周小白都不会饿着渴着,可是李绮娘还是不放心。 小满却很平静,他安慰李绮娘:“娘不用担心,您和姐姐离京以后,我就搬去国公爷府上。” 李绮娘吃了一惊:“你去国公府?国公爷和你说的?” 小满说道:“国公爷和晏哥哥都请我去,大白想去晏哥哥家里,可是我想去国公府,晏哥哥家里太多好玩的东西,会玩物丧志,影响学习。” 李绮娘觉得自家儿子真是了不起,小小年纪竟然担心会玩物丧志,这是妥妥的状元苗子啊。 “可是国公爷公事繁忙,怕是没有时间照顾你。” 书院里是能寄宿的,但是只限于年龄稍大的学生,如小满和周小白这种,只能走读,书院不负责照顾孩子。 小满显然早就安排好了,他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逐字逐句向李绮娘解释:“国公爷每个月只有两天是大朝会,比我早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能和我同时出门,国公府里有厨子,早膳可以在府里吃,也可以带在路上吃; 书院里提供午膳,这个您不用担心;下午大壮接我下学,我和大白可以到千味居垫垫肚子,然后再回国公府,国公府里有一位刘先生,福生哥哥也在跟着他读书,我请福生哥哥代我问过,刘先生答应可以辅导我和大白的功课。 晚膳我们可以在国公府里吃,也可以从千味居带回来,我问过万千表姐,她说我们可以记帐,还可以看在亲戚的面子上给打个八折。 衣服鞋袜我们可以自己洗,也可以请国公府的婆子帮忙洗,我准备了二十个封红,十个五钱银子,十个二钱银子,到时可以用做赏赐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这些封红出自我的压岁钱,不用娘给了。 我算过日子,您和姐姐去平城,一来一去至少要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我和大白每个人,笔墨书本银子六两,零用钱三两,还有一两备用,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就是每人十两银子,万千表姐说如果不够可以找她要,但是她要利息,我觉得不划算,等到晏哥哥过来,我问问他,他若是不要利息,我们就从他那里暂借。” 李绮娘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几页纸,听着自家儿子的精密安排,哭笑不得,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也太难为孩子了。 “不用借,娘给你们每人留下二十两,我还会给财伯留下银子,如果书院里让买很贵的书,你们的钱不够,就找财伯拿钱,那钱是娘给的,不收利息。” 李绮娘抱过小满,在他的小脑门上亲了亲,宝贝小儿子简直太可爱了。 小满被亲得不好意思,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不能再亲亲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到时齐慰会接小满和周小白去国公府暂住,周弘原本想让陆二爷照顾这两个孩子,可是小满不愿意,他和陆二爷也不熟,就连周小白也不答应,他其实更想去七皇子府,柴晏的那一院子的宝贝,他还没有玩够,可是小满坚持要去国公府,周小白无奈只好答应了。 反正有柴浩在,他们想去七皇子府还是能去的。 转眼间又过了几天,随着国公府的聘礼送到,在京城又引发一阵热议,原因是齐慰送了满满当当七十二抬的聘礼! 下聘之后,便是请期,亲迎的日子定在六月末,也就是说,李绮娘母女从平城回来,过上一个多月便要大婚。 因为这个日子,皇后娘娘对钦天监的人很是满意,虽说六月末已经很热了,可是大汗淋漓穿喜服的人不是她,等到李绮娘和齐慰成了亲,七皇子就该议亲了,皇家的亲事更是繁琐,一套程序走下来,便是明年了。 第三七九章 进宫(两章合一) 定国公府下聘的那日,不仅礼部的人过来,吕嬷嬷的儿媳钱王氏也来帮忙了,因此,皇后娘娘端坐宫中,也知道了李绮娘母女要回平城的事,她便派了太监过来,让李绮娘带上颜雪怀一起进宫。 这一次进宫,没有周大当家带着,就是母女二人,李绮娘自是不能再盯着自己的脚尖,否则走路就要撞到人了,不过她也没有东张西望,这皇宫真的就像女儿说的那样,除了水缸特别大,有一人多高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 “娘,待会儿出宫咱们去宝泉街逛逛,多买些平城买不到的东西,给叶老夫人和莫语姑姑带上,还有会昌街的街坊们。” 皇宫有啥可逛的,宝泉街才是女人们心心念念的地方。 和上次一样,皇后娘娘又派了杨素云过来迎她们,隔着一丈远,杨素云便停下脚步,李绮娘走到近前,道:“皇后娘娘体恤民妇母女,只是又要辛苦杨大姑娘了。” 杨素云微微一笑:“不辛苦,李娘子客气了。” 说完,杨素云转身便走,像是故意的,快走了几步,这样一来,她就和李绮娘母女拉开了距离。 以至于那两名宫婢只能快步跟上,其中一名宫婢转身冲着李绮娘歉意一笑。 这是不想与李绮娘母女多说话的意思。 颜雪怀虚扶着李绮娘不急不缓走在后面,这也是有规矩的,总不能小跑着追上去吧,到时便要被人说成失礼。 李绮娘想起上一次也是杨素云迎出来,但与周大当家边走边聊,言辞殷勤,并不像今天对自己这般疏离,想来这就是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吧,这就是死读书读死书的后果,不通人性世故,好在自家闺女不是这样,不过小满可要看好了,不能只会抱着书本死嗑,要让他多交朋友,多长见识。 颜雪怀更没多想,以前她是觉得杨素云是端着,现在却觉得杨大姑娘从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子酸气,管你是端着还是酸着,颜雪怀才懒得理会,索性比方才又慢了几步。 你走得快,那你就先走,皇后娘娘是让你出来接人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先回宫啊。 果然,等到李绮娘母女不紧不慢走到宫门前的时候,杨素云正在那里等着她们,双颊微红,额头还有薄汗。 颜雪怀扬扬眉毛,这还没出正月呢,你这是虚汗吧,平日里缺少运动,稍微走得急了,就脸红气短冒虚汗了? 李绮娘颔首:“让杨大姑娘久等了。” 久等到是没有,也就是二十来步的时间,李绮娘说的是客套话,杨素云的双颊却又红了几分。 颜雪怀想笑,你是有病吧。 她准备回去就拎着柴晏的耳朵问一问,这位杨大姑娘是不是看上他了? 别问颜雪怀为何会想到这个,直觉,女人的直觉。 上次灯会是她见过杨素云,现在回想起来,杨素云和她说话的时候,神色里有那么一点点别扭,对,当时她便察觉到了,但是她心宽体瘦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了,哈,好玩。 杨素云有二十好几了吧,看来也是一头想吃嫩草的老牛,呸,二十多岁还是妙龄,不能称做老牛,只有如她这样的才算。 颜雪怀用最快的时间捍卫了自己身为老牛的地位,心满意足。 杨素云当然不会知道,还没有见到皇后,颜雪怀就把她研究了一轮,如果她知道颜雪怀连老牛吃嫩草也想出来了,怕是要吐出一口老血。 皇后再次见到颜雪怀,心里更满意了几分,这才几个月没见,小姑娘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就连身材也玲珑了几分,青涩渐渐褪去,气质越发娇媚。 当婆婆的大多不喜欢太漂亮的儿媳,可是皇后不同,她又不是普通的婆婆,她能从儿媳脸上看到孙子和孙女的影子,那是结合了爹娘两人的美貌,也不知那些希望儿媳相貌平平的婆婆怎么想的,儿媳勾不住儿子的心,儿子只会越发贪恋美色,若是不能自律,反倒会耽误前程,再说,最重要的,会严重影响下一代的颜值。 每当这时,皇后便会沾沾自喜,看看她生的儿女,相貌堂堂,聪明能干,无论站在朝堂上,还是与宗亲们在一起,都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 到了皇后这个地位,这个年纪,儿子们都已长大,她早就不担心皇帝身边的花花草草了,她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儿女和孙子孙女。 皇后问起回平城的事,李绮娘便说趁着现在还能随便出京,她是要去安排那边的产业,顺便也去看望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在她们母女最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皇后却是听柴晏说过,叶老夫人虽然对李绮娘母女不错,可是她们母女却曾舍命救过叶老夫人,柴晏说的时候添油加醋,但是皇后也私下时问过陆锦行,当初在平城千钧一发的关头,确实是颜雪怀临危不惧,带领侍卫们冲出去的,否则叶老夫人被飞鱼卫抓住,平城之难能否顺利解除还真不好说。 现在听到李绮娘这样说,皇后便觉得李绮娘这人知恩图报,心地淳厚,对这位准亲家又满意了几分。 “说起来,本宫年轻时也曾见过叶老夫人,唉,若是她能来京城就好了。” 李绮娘道:“欧阳探花生死未明,叶老夫人舍不得离开平城,听欧阳家的小公子说,叶老夫人依然每日去摆茶摊,打听消息。” 以前是打听孙子的消息,现在是打听儿子的消息。 皇后心中恻然,同为人母,她太理解叶老夫人寻找儿子的心情了。 小七被派到平城的那些日子里,她时常在梦中哭醒,梦到小七的身份被识破,就连小七被抓到后的死法,皇后娘娘都梦到过十几种。 皇后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去挑些药材和补品,一块儿送到李府,请李娘子一同带去平城,这是本宫送给叶老夫人的。” 闻言,李绮娘连忙替叶老夫人谢恩,皇后笑道:“免礼平身,你快坐吧。” 皇后又问起小满,说道:“听说你家的小公子二月初三也要去书院读书了?” 李绮娘道:“托皇长孙的福,犬子小小年纪便也能得到陆二先生的教诲。” 皇后又问:“这样说来,他不跟着你们一起去平城了?” “是啊,功课重要,民妇这次就不带上他了,不过会等到他入学之后再动身。”李绮娘说道。 皇后点点头,道:“不如就把他送进宫来,也好和皇长孙做伴,对了,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大白的,也一起送过来吧。” 颜雪怀心中便是一凛,小满不能进宫,宫里肯定还有之前的老人儿,万一有人看到小满大惊小怪呢。 她正想替李绮娘拒绝,李绮娘却已开口婉拒:“民妇替犬子和侄儿谢皇后娘娘恩典,只是小儿无状,太过顽皮,让他们进宫,怕是要扰了皇后娘娘的清静,且,国公爷也想趁着民妇不在,与他们相处一阵子,等到民妇和小女动身之后,国公爷会把他们接到国公府......” 说到一半,李绮娘便霞飞双颊,皇后看出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有趣,李氏虽是要嫁女儿的人了,可毕竟也只有三十出头,还是面嫩啊。 “看不出来国公爷这般心细,这样也好,终归是要做父子的,提前相处一阵子正好。本宫听说令郎读书很好,李氏,你是个有福气的,令郎大有前途。” 李绮娘的眼底眉梢都是满足,她道:“承蒙皇后娘娘吉言,民妇一定会好好培养犬子,听皇后娘娘这么一说民妇觉得自己是真有福气,以后定当积德行善,多做善事。” 临走时,皇后娘娘又赏了一堆东西,还不忘叮嘱李绮娘一定要尽早回来,不要误了大婚的吉日。 你们误了吉日,本宫的儿子怎么办?本宫的孙子又怎么办? 母女俩回到青萍巷,却发现柴晏和福生都已经在等着了。 没错,齐慰不方便过来,就派了福生来打听消息。 李绮娘告诉福生:“皇后娘娘就是叮嘱我们早日回来,另外还赏了叶老夫人一些东西,让我们一起带到平城。你回去转告国公爷,让他放心吧。” 听说皇后娘娘赏了祖母,福生很高兴,谢过李绮娘,便兴冲冲回去报信了。 李绮娘和福生说完话,一转身却不见了自家闺女,也不见了柴晏。 李绮娘无奈地摇摇头,小儿女的事,她是越来越没法管了。 那边厢,柴晏着急地问道:“我娘又问你练字的事了吗?” 若只是问问也就罢了,万一她娘一时兴起,让他家香菜写几个字看看,香菜不要面子的吗? 他是真的担心,他不知道他家香菜练没练过,但肯定练得不怎么样却是知道的,他看过香菜最近写的字,没章没法自由奔放,即使练过,也没有照着皇后字帖去练。 颜雪怀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学无术吗?” 没错,颜雪怀想起杨素云了,那是才女,而且听说字写得很好,因此才被皇后娘娘选进宫里。 “不是,当然不是,写字又不能当饭吃,我就是担心我娘让你为难,不过没关心,我回头说说我娘,让她不要没事找事。”柴晏忙道。 颜雪怀...... “皇后娘娘没有问起,就是称赞我更水灵了。” 柴晏松了口气,皇后娘总算是没给他找事。 可是下一刻,他就发现颜雪怀正对着他冷笑。 柴晏被她笑得背脊生寒,忙道:“怀姐儿,怎么了?” 颜雪怀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杨素云是不是暗恋你?’ 颜雪怀百分百相信,柴晏不会喜欢杨素云那个类型的,所以若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也是杨素云觊觎自家的小鲜肉。 柴晏一怔,不解地问道:“你说的是杨素云?我没有听错吧?” “没听错,我说的就是她。”颜雪怀说道。 柴晏松了口气,他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女孩子红着脸偷偷看他,他虽然没把心思用在这方面,可是看得多了,心里自是清楚。 若是颜雪怀说的是其他姑娘,柴晏可能还会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可是杨素云,他知道没有可能。 “当然不会,杨素云是我二哥的青梅竹马,我娘让她进宫,既是怜惜她在娘家的境遇,也有我二哥的原因,无论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 柴晏一口气说完,这才想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家香菜也不会这样问。 “怎么了?杨素云招惹你了?” 颜雪怀还在思忖柴晏说的那番话,会不会只是柴晏的直男思维,杨素云对他有意思,可他自己不知道? 颜雪怀决定保留自己的想法,柴晏的话可以相信,但不能做准。 “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她有些古怪而已。”颜雪怀没有真凭实据,真的只是她的感觉,她和杨素云无怨无仇,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柴晏这个行走的大花瓶了。 “原来如此,你不用在意,杨素云就那样,喜欢端着架子,恨不能把才女两个字写在脸上,不过,她若是敢对你不敬,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告诉我娘。” 柴晏可不觉得去向皇后打小报告是丢人的事,从小到大,他都没少告他爹的状,二哥和三哥的状更是告过无数次。 颜雪怀问道:“二皇子和杨素云是青梅竹马,他们的感情很好吗?” 柴晏摇头:“我二哥对她肯定没有想法,否则也不会想去出家,不过杨素云对我二哥可能是有点想法,否则也不会二十好几还不肯嫁人,你说对吧,哪家姑娘会二十多了还不嫁人的,都成老姑娘了,是吧?” “是你个头啊,二十多就是老姑娘?等我二十多岁,你是不是也说我老,是不是?”颜雪怀来气了,前世她二十多岁时还没想过结婚的事。 “我说错了,二十多不是老姑娘,是正值花信,等你到二十多岁,正是沁芳吐艳,丽如牡丹的大好年华。”柴晏连忙承认错误,他家香菜就是到了六七十岁,都是他心里最美的那棵菜,不,那朵花。 第三八零章 瘦马(两章合一) 虽然柴晏自认在颜雪怀面前把自己洗脱干净了,可是他在心里已经给杨素云默默记上一笔了。 没办法,七皇子小心眼。 香菜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和女子的事,为何这一次却认为杨素云暗恋他?无风不起浪,杨素云一定是做过什么。 当然,若是此时此刻,杨素云说她只是走快了几步而已,柴晏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颜雪怀问过也就算了,很快便把杨素云这个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并非是她相信杨素云没有暗恋柴晏,而是她对柴晏有信心,至少十年之内,柴晏不会移情别恋。 至于柴晏是否会被莺莺燕燕宵想,颜雪怀其实是不太在乎的。 村子里乱跑的狗子,最喜欢追着汽车跑,想追就追吧,反正也追不上。 颜雪怀能察觉到杨素云的异常,李绮娘当然也看出来了。送走柴晏,李绮娘支开夏二姐和唐茹,让颜雪怀过来,母女俩一起归整皇后赏赐的东西,李绮娘问道:“你刚刚和七殿下出去,是不是因为杨大姑娘?” 颜雪怀也不瞒着,把柴晏和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李绮娘松了口气,无论杨素云的态度是否因柴晏所起,杨素云这个人对于女儿的亲事都不会有所影响。 于是,和自家闺女一样,李绮娘也把杨素云这个大活人自动忽略了。 母女俩坐上骡车,去宝泉街逛街买东西,除了带给叶老夫人的礼物,李绮娘给会昌街上关系比较好的街坊都准备了礼物,颜雪怀还给陈六娘子买了京城的胭脂水粉,给田桂花的女儿翠翠买了银簪子,又给胡掌柜和孙胜夫妻,连同余敏都带了礼物。 买的东西太多,自家的骡车装不下,只好让大牛又雇了一驾骡车,直到天色擦黑,李绮娘和颜雪怀才满载而归。 回到青萍巷,没想到周弘过来了,这几日,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过来,也是吃完饭便走,李绮娘问他,他便说是和兄弟们在一起,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有好几次,想问问大嫂的事,可是刚一开口,就被他用其他话题搪塞过去。 一来二去,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也就不问了,或许那些传言是真的,周万千和周小白的生母,要么是出身青楼,要么是被掳来的大家闺秀,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不便说出来的,就连周万千和周小白都不知道。 今天,李绮娘见大哥好不容易过来了,便关心地问道:“过几日就要启程了,大哥有没有要带回去的东西,列个单子给我,我帮你置办。” 周弘笑着说不用,还道:“我那山寨里都是粗汉子,有酒有肉就行了,这些下山就能买到,不用再从京城带回去了。” 李绮娘想想也是,便叮嘱他这几天多和儿女们在一起聚一聚。 李绮娘不是多管闲事,她是心疼侄子侄女,这两个孩子虽然衣食无忧,手里也缺银钱,可是一看就是放养的,有个爹只会给钱,有娘却像没娘一样。 每当这时,李绮娘便感激陆二爷,若是没有陆二爷,前两年在平城时,周万千和周小白就是有九条命,恐怕也早就死了。 周弘嘴里答应,脚步却没停,和前几次一样,在青萍巷吃了饭便走了。 还没有出正月,千味居的生意依然很好,周万千连续几天都是在铺子里吃了晚饭才回来,今天惦记着颜雪怀进宫的事,她没等着二傻来接她,便搭着陆锦行的马车提前回来。 走到巷子口,她下了马车,陆锦行从车里探出头来,笑着说道:“要不要我送你进去,万一有打劫的,我也试试英雄救美。” 周万千呸了一声:“要救也是救你自己,真有打劫的,老娘打得他满地找牙。”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一条黑影从青萍巷里走出来。 陆锦行压低声音:“你看,真有劫道的。” 周万千才不相信,她冲着那黑影大吼一声:“谁?” 黑影朝她走来,周弘说道:“闺女,是我。” “爹?这么晚你去哪儿?”周万千不用细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亲爹。 “我回去。” 周弘边说边走到马车前面,陆锦行想把脑袋缩回去,可是来不及了,马车上照着的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周弘没有见过陆锦行,可是这小子长得油头粉面,看着就不像好人。 周弘沉着脸,问道:“这人是谁?” 陆锦行连忙下车,要给周弘见礼,可周弘却看也不看他,正看着周万千。 周万千道:“他是陆精致,在铺子里帮忙干活的。” “帮忙干活?”周弘终于拿正眼去看陆锦行了,“他是在你们铺子里帮忙干活?就他这样的,能干活?” 陆锦行忽然感觉到浓浓的鄙视,他下意识挺起胸脯。 他虽然看上去很瘦,可其实他是练过的。 可是周弘又不看他了,好在周万千很讲义气:“他虽然干活不行,好在不要工钱,每天管一顿饭就行了。” 陆锦行:怎么说得我像是吃白食的? 周弘皱起眉头:“老大不小的,不读书也不当差,整日就在你们铺子里?” 周万千哈哈大笑,指着陆锦行说道:“他原本是刑部的,被刑部轰出来了,没地方去,只好在我们铺子里。” 陆锦行:虽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说出来啊,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其实柴晏只是让他帮着装修铺子,可自从他被刑部扫地出门,他祖父便隔三差五教育他,他实在不想在家里待着了,索性去了千味居。 可他在千味居,不是为了蹭饭,他也没有闲着。 可是他发现周弘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想解释,却又发现无从说起,他确实是被刑部轰出来了,他也确实无处可去。 周弘嗡声嗡气:“这位陆公子,多谢你送小女回来,时辰不早了,陆公子请回吧,周某不送。” 陆锦行讪讪,好吧,这个时候还不快滚,更待何时。 陆家的马车走远,周弘对周万千说道:“回头爹给你买驾马车,比他这个更大更漂亮。” 周万千翻个白眼:“这里是内城,你想让我牵着马车走回来吗?” 寻常百姓,不能在内城里骑马,马车也不行。 周弘心塞。 “闺女,银子够用吗?”周弘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索,摸到几张银票,他看都不看就递给周万千,“给,爹给的,拿去花,和怀姐儿一起去逛街,想买啥就买啥。” 周万千接过银票,有五十两的,有一百两的,加在一起足有千两。 “好,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吧。” 周万千转身就走,她对她爹早就没有指望了,从小到大,只要她爹和她说话,无论是吵架还是挨骂,最终都以给银钱告终。 周万千并不知道,直到看着她走进大门,周弘才离开。 他早该想到的,自家闺女比怀姐儿还大了一岁,早就该有臭小子惦记了。 看那姓陆的小子,长着一张小白脸,应是读书人吧。 周弘还没听说过有人在衙门当差,却被衙门轰出来的,这个姓陆的居然被刑部轰出来,这是不务正业还是犯了大错? 等等,姓陆? 周弘忽然想到了一户人家,他对现在的权贵圈子并不了解,他能知道的姓陆的,也只有那一家而已。 早年卫国公府的旁支,后来在裕王府入幕为宾的那个陆家! 想到这里,周弘加快了脚步。 青萍巷里,看到周万千回来了,李绮娘忙问:“遇到你爹了吗?他也刚走。” “在巷子口遇到了”,周万千扬扬手里的银票,“我爹给的。” 李绮娘其实是希望周弘能与女儿多说说话的,可是看到周万千手里的银票,便猜到一定是给钱了事。 李绮娘叹了口气,对周万千说道:“小满和小白去了卫先生府上,今晚留下不回来了。” “哦,知道了。”周万千才不担心周小白,有小满跟着,周小白不会有事,小满那个小鬼头,和颜坏水一样,心眼多着呢。 “姑母,您今天进宫还顺利吧?皇后娘娘手下的人没有狗眼看人低欺负您吧?”周万千问道。 李绮娘心中温暖,多好的姑娘啊,虽然憨了点,但是却很可爱。 “姑母进宫都很顺利,没人欺负我们,对了,今天皇后娘娘赏了很多东西,其中有布料,我让宝泉街的云想衣给你缝了几件衣裳,到时你自己去取,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让铺子里现改。” “好,谢谢姑母。”周万千高兴得不成,她最喜欢李绮娘给她缝的衣裳了,都是很别致的式样,成衣铺子里买不到。 “行了,你去找怀姐儿吧,她今天逛街买了不少东西,也给你买了。”李绮娘笑着说道。 周万千兴高采烈去找颜雪怀,收获了胭脂水粉和一对玛瑙耳坠。 周万千的耳洞是前阵子扎的,刚刚长好。接过颜雪怀给她买的耳坠子,自己对着镜子却戴不上,颜雪怀帮她戴好,她晃着脑袋,耳坠子也跟着晃来晃去。 “好看是好看,就是扎耳洞太疼了。” 用两颗绿豆在耳垂上磨来磨去,直到耳垂被磨得没有知觉了,再一锥子扎个对穿。 “这是因为你长大了,我是小时候扎的,我都不记得了。” 颜雪怀只是随口一说,周万千却想起了她爹:“我爹打死也想不起来要给我扎耳朵眼,我爹特别不靠谱。” 颜雪怀心中一动,问道:“你就没听你爹说过你娘的事吗?姨母和我娘问过几次,你爹都不说实话。” 周万千四下看看,确认不会有人偷听,才凑到颜雪怀面前,煞有介事地说道:“你还记得王招娣吗?” 颜雪怀当然记得,就是当初绑架周小白的那个女人。 “王招娣怎么了?”颜雪怀问道。 “有一次,王招娣和我说,我娘是个扬州瘦马。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扬州瘦马,以为是真的马,就骂王招娣是驴是猪是骡子,我把这事告诉我爹,我问他,王招娣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猜我爹怎么说的?”周万千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卖关子。 颜雪怀问道:“你爹骂你了,说你居然会相信王招娣的鬼话,是吗?” 周万千摇头:“颜坏水,你也太不了解我爹了,我爹是那样的人吗?我爹啊,他......” 周万千学着她爹的样子,在身上摸了摸,把刚刚她爹给的银票摸出来,又学着她爹说话的语气说道:“闺女,带着小白去下馆子,不用给爹省钱。” 颜雪怀彻底无语。 “后来我就和小白出去下馆子了,又过了几天,王招娣便带着她的手下离开了青云岭,我知道她是故意说我娘坏话的,她臭不要脸,一直想给我当后娘,我爹看不上她,又过了一阵子,我爹就让军师带上我和小白去了平城。” “唉!”周万千难得地发出一声叹息,“颜坏水,这事过去好几年了,我都快要忘了,后来住到你家里,我就又想起来了,我现在觉得吧,王招娣说得可能是真的,我娘真的是扬州瘦马。” 颜雪怀不置可否,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隔了好几年才想起来,你那脑袋里装的是个大馒头,没有褶子吗? “我猜我爹就是作贼心虚,所以才和王招娣决裂。”周万千说道。 这一点颜雪怀不同意,她坚信周弘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如果你爹是作贼心虚,直接把王招娣杀了就行了,你爹和陆二爷联手,再加上他们手下的兄弟,还打不过王招娣那几个人吗?” 想当初,颜雪怀带着珍珠,再加上周万千的两名手下,四个人就把王招娣一窝端了。 周万千眨眨眼睛:“也是啊,我爹当初为啥没有杀死王招娣,反而放她下山了呢? 颜雪怀很无奈,董大傻子,不,周大傻子,啥时候才能聪明一点。 但是,她这个大舅舅也的确有些古怪。 颜雪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说王招娣被送到矿上去了,是你爹的矿吗,什么矿?” 第三八一章 有矿 “应该是我爹的矿吧,什么矿?我没问过。”周万千觉得颜雪怀是难为她了,这种事她怎会知道,她不关心这些。 颜雪怀真是无语,现代对矿藏管理严格,古代就更不用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矿藏关系到国之需求,农民为利所趋都去挖矿,不但会废农误耕,更会因聚众引发民乱,更重要的,胡乱开矿会破坏王朝的龙脉风水。 颜雪怀虽然不知道大魏朝对矿务如何管理,可也能够猜到,私自开矿肯定是违法的。 她那位大舅舅,占山为王当土匪,再做个私开矿山的副业,好像并不违和。 颜雪怀决定还是要和周大当家提个醒,也好提前做好善后的准备。 次日,李绮娘去了李食记,颜雪怀就去和周大当家说了这件事,周大当家说道:“本朝现在实行的矿政还是太祖立朝时定下的,那时王朝初立,缺钱缺粮什么都缺,因此皇帝对矿藏把控极严,金、银、铁、铜、锡,均由工部和户部派人开采,地方和民间均不能插手,到了太宗和高宗年间,工部和户部前前后后砍了二十多颗脑袋,都是因为在采矿的事情中贪墨。 仁宗和保康帝年间,宗室和勋贵,以及很多高官,私下开矿的事情时有发生,民间私矿越来越多,每年因矿难死伤的百姓不计其数,各地暴乱不断,太皇太后想要管的时候,已经晚了,再后来当今天子便起兵了。” 颜雪怀想到了当时的裕王府,她问道:“那时裕王府也有私下开矿吗?” 周大当家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周大当家不说,颜雪怀也能猜到,裕王府能把漕帮收为己用,那么再顺便开采个把铁矿用来打造兵器,好像并非不可能的事。 周大当家顿了顿,道:“无论皇帝的手里有没有自己的矿,王朝稳定上一两年,肯定会狠抓矿政,没有一个皇帝会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国库的银子流进个人的钱袋子。” “那大舅舅的事......”颜雪怀只说半句话,等着周大当家给她答复。 周大当家说道:“好孩子,你想得很对,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全都不能有所松懈。这次我也会去平城,你大舅舅的秘密多着呢。” 颜雪怀没想到周大当家会和她们一起回平城,她问道:“大舅舅和我娘知道您也要去平城吗?”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家里,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了。” 这就是说,周大当家不会和他们一起动身。 颜雪怀点头:“姨母放心吧,除非我娘问起来,否则我不会告诉她。” 也就是说,她不会瞒着李绮娘。 周大当家失笑,伸手摸摸颜雪怀的脑袋:“你告不告诉你娘都行,只要别让你娘跟着操心就好。” 好,你不想让你娘疑神疑鬼,你就告诉她吧。 好吧,颜雪怀心想,老江湖就是老江湖。 知道周大当家也会去平城,颜雪怀心安了。 她摸摸自己光滑的脸蛋,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 这时,唐隆小跑着进来,手里捧着拜匣,自从齐慰每天都去李食记之后,青萍巷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收到拜帖了。 颜雪怀好奇,拿出拜帖一看,通政经历司经历的太太,丁杨氏。 这人是谁? 刚巧,大壮把小满和周小白接回来,小满看到拜帖,说道:“我见过她。” 小满便把上元节那晚,他和周小白一起见到丁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丁太太是娘的旧识,她应是认识颜二老爷。” 小满亲耳听到丁太太说了一句“颜举人”,当然,小满没告诉颜雪怀,他把齐慰叫爹的事。 小学生也是要面子的。 颜雪怀问唐隆:“来送拜帖的人呢?” 唐隆道:“来的是位嬷嬷,还在门房里等着。” 居然没走?这是要等着答复了。 “就说丁太太的心意心领了,最近家里事多,我娘很忙,我就不请丁太太到府了。” 说着,颜雪怀掏出一两银子,让唐隆赏给送拜帖的人。 片刻之后,唐隆回来,对颜雪怀说道:“那位嬷嬷临走时,让我把这封信交给老板娘。” 颜雪怀接过那封信,见信封上封了火漆,显然是早有准备,送拜帖之前便猜到李绮娘不会见她,想要拜访只是借口,送信才是真的。 颜雪怀佩服这些后宅妇人的弯弯绕,送信就送信,还要绕个大弯子,累不累。 李绮娘回来以后,颜雪怀便把这封信交给她,李绮娘听说是丁太太,眉头微蹙,把丁大人的身份说了,颜雪怀道:“娘,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李绮娘也觉奇怪,丁太太为何会给她写信。 她打开信封,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李绮娘看过之后便把信递给颜雪怀。 颜雪怀看了看,道:“颜二老爷居然去了清河县。”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清河宴出自清河镇,清河镇是清河县的第一大镇,与县城相隔仅仅十余里。 颜雪怀想托黎宝淮帮忙查一查,清河县是否有颜昭石这个人,可又一想,她马上就要离京了,只能她给黎宝淮写信,黎宝淮若是回信,她在路上却是收不到的。 派人过去查? 颜雪怀手里能查这事的就只有珍珠,可她想带着珍珠一起回平城。 颜雪怀并没有想让柴晏帮忙,柴晏最近太忙了。 对于颜雪怀而言,颜昭石毕竟是原身的亲爹,她没有想过要让颜昭石去死,可若是颜昭石自己把自己作死,那也和她没有关系,想死就死吧。 但是颜雪怀需要知道颜昭石的下落,如今李绮娘要嫁给齐慰了,以后便是超一品诰命,若是有人利用颜昭石来败坏李绮娘的名声,颜雪怀是不介意杀人灭口的。 李绮娘对她太好了,即使以后有齐慰护着李绮娘,颜雪怀也不会放手不管。 这样一想,颜雪怀还是决定给黎宝淮写信。 从京城到平城要走一个月,黎宝淮没有官身,她的信寄到平城,差不多也要一个月,所以颜雪怀留了柿子胡同的地址。 如果黎宝淮的信先到,莫语姑姑也会帮她把信收好。 颜雪怀写了信,让唐隆送到官驿,柴晏便来了。 第三八二章 香肠 次日,小满和周小白去向黄秀才道别时,黄秀才艳羡不已,他也想到陆二先生的书院里读书啊,不,只要是还没有考上举人的读书人,怕是都想去吧。 小满多聪明啊,一眼就看出黄秀才眼里的羡慕,小满说道:“夫子若是不嫌弃,学生想常来拜访夫子。” 黄秀才眼睛亮了,李满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了,若是他请李满帮忙请陆二先生解惑,说不定也能行! “好,好,夫子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周小白也挺想回来的,他是黄秀才学堂里的老大啊,老大回来看望小弟们,这不是应该的嘛。 “夫子,我也想回来拜访您。” 黄秀才,他能说你不要再回来了吗? 李绮娘母女的行装收拾妥当,要带去平城的东西也置办齐全,虽然周弘说不需要,李绮娘还是帮他也置办了一些。 柴晏来了,带了很多宫里赏赐的点心,还有进贡的福桔,这些都是给带在路上吃的。 “怀姐儿,和你说件事。”柴晏说道。 颜雪怀从他进门时就看出他过来不是只为了送东西,他果然是有事。 “什么事?”颜雪怀问道。 “是平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关于颜家的。”柴晏说道。 颜雪怀立刻想到了颜昭石,但是消息是从平城传来的,应是与颜昭石无关。 柴晏继续说道:“颜家长房有个儿子,叫颜景光的,他残了一条腿,原本是在善堂,那家善堂这两年是靠着两家官眷给的银子支撑着的,现在那两家回了京城,善堂捉襟见肘,只收留老人和孩子,颜昭隆只能离开。 他找到颜家,颜家的两房人为此大打出手,颜三老爷一家不想养这个有残疾的侄子,长房如今人丁单薄,颜大老爷和颜景光都被打得头破血流。 如今平城没有了五城司,板子大场由县衙管理,衙役们赶到才把这一家人给拉开,颜三老爷趁机要分家,当天就由板子大场的主事做中人,颜家把家给分了。 按常理,老太太颜郭氏要跟着长房的颜大老爷,可是老太太不肯,想要跟着三房一起过,于是颜三老爷就和颜大老爷要十两银子,用来给老太太养老。 颜大老爷拿不出银钱,颜三老爷给他介绍了一个人牙子,颜三老爷把小儿子颜景文给卖了。” 颜雪怀大吃一惊:“他把颜景文给卖了?” 颜雪怀抱过颜景文啊,她还把簪子抵在颜景文的胸口上,那孩子现在也只有六七岁吧,当年孙氏宝贝得不成,居然被亲爹给卖了。 “嗯,颜大老爷原本还想把颜景光一起卖掉,可是颜景光走路一瘸一拐,人牙子不肯要,颜大老爷便只卖了颜景文。 颜景文卖了十五两银子,颜大老爷和颜三老爷讨价还价,最终给了颜三老爷八两,得了七两,当天,颜大老爷便带着七两银子离开了板子大场。 颜景光追着人牙子想要回弟弟,一去便没有回来。 颜三老爷欠了赌债,没过几天便有人来讨债,颜三老爷便带着老婆孩子逃跑了,只留下了老太太。” 颜雪怀惊呆了! 这就是话本子里的极品人家吧,她原本以为颜家人住进了板子大场便是结局,没想到那只是转折,颜家人总能刷新她的三观。 “好在颜家不要我了,否则我一定会被颜家养歪的。”颜雪怀心有余悸。 柴晏......他怎么觉得颜雪怀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对了,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查颜家的?”颜雪怀问道。 柴晏道:“因为伯母和你要回平城,我担心颜家人知道以后会纠缠你们,便让人打听他们的下落,没想到颜家居然已经散了,只留下一个老太太。” 颜雪怀不想再谈颜家了,这一家子极品,满满的负能量,太影响食欲了。 “你查的那件案子如何了?”颜雪怀岔开了话题。 “我正要告诉你呢,那位死了的史老板,真实身份查到了。他叫马平,是一个镖师的儿子,自幼跟随父亲习武,十二岁便在镖局里做事,一年后,他跟着父亲一起押镖,镖丢了,他父亲死了,他也失踪了。 虽然过去多年,他也长大了,但是他现在的容貌酷似他的父亲,原先的镖局还在,很多老镖师都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飞鱼卫找到了马氏族里,族人却说马平三年前曾经回来祭祖,马平是带着儿子一起回来的,他的儿子当时只有五岁,马平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现在他要去关外做生意,儿子太小不能带着,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想把儿子过继出去。 马平给了族长五百两银子,族长很快便在族里找了一家没有儿子的亲戚,将马平的儿子过继了,马平也给了那户人家五百两银子。 马平的老家在义县的马家村,那村子很穷,五百两银子是一笔巨款。 马平的儿子还在马家村,现在的名字叫马家明,马家明被过继时已经五岁,有些事都是记得的。据他所说,他一直和娘一起住在城里,马平不常回来,有一天,他娘出去便没有回来,到了晚上,马平来了,带着他连夜来到马家村。” 颜雪怀叹了口气:“马平偷偷娶妻生子,恐怕是被他的主子发现了,妻子被掳走或者被杀,他担心儿子也有事,便索性把儿子过继给别人了。他既然是细作,自是不能有妻儿的。” 妻儿是牵挂,人一旦有了牵挂,也就有了软肋。 第二天便是二月初三,一大早齐慰便亲自过来,和李绮娘、周弘一起,送了小满和周小白去书院。 颜雪怀没有跟着一起去,有齐慰跟着,小满不会露馅。 李绮娘回来后还在抹眼泪:“那么多学生里,小满个头最矮,年纪也是最小的,我们一走就要三四个月,回来以后他肯定又瘦了,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多长了几斤肉。” 颜雪怀无奈啊。 “娘,我给您出个主意,您买上几斤猪肉贴到小满身上,掉了的肉就又回来了。” 李绮娘给气乐了,转身去和夏二姐一起做香肠了。 李绮娘做了几十斤香肠,叮嘱夏二姐,让大壮把香肠给国公府送过去,齐慰和小满都喜欢吃。 一切安排妥当,二月初五,李绮娘和颜雪怀,带着珍珠和大牛,连同周扫尘和周除垢,在码头登船,这次去平城,周大当家让周扫尘和周除垢跟在李绮娘母女身边,寸步不离。 周弘带着十几个兄弟,上了另一条船。 第三八三章 珍珠(两章合一) 周大当家也会去平城的事,颜雪怀没有告诉李绮娘,当然,李绮娘也没有问过,她以为周大当家会和李云盼一起回总舵。 船行到第三日,颜雪怀终于确定后面的一条船是跟着她们的。 她们的船走,那船也走,她们的船靠岸,那船也同样靠岸。 当船只再一次靠岸补给时,珍珠便下船了,半个时辰后,珍珠回来,对颜雪怀说道:“是国公府的人,我看到徐坤了。” 颜雪怀觉得,有必要告诉李绮娘。 李绮娘听说齐慰悄悄派人保护她们,半是感动半是埋怨:“他怎么不明说。” 颜雪怀笑道:“国公爷若是大张旗鼓把人派过来,您会答应吗?” 李绮娘想了想,失笑道:“我还真的不会答应。” 齐慰就是知道李绮娘不想给他填麻烦才这样做的。 李绮娘心中温暖,嘴上不说,但是接下来的一天里,她嘴边的笑容就没有散去。 颜雪怀觉得她可以少吃一顿了,吃狗粮就已经吃饱了。 她们带的两条船都是漕帮的,无论船工还是押船的,都是漕帮弟兄,船头挂着漕帮大旗,一路上顺顺当当,每到一个码头,若是颜雪怀一时兴起上岸闲逛,便会有漕帮的人过来为她引路,颜雪怀知道,他们看到了她插在头上的江河令。 在寻常人看来,这只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簪子,可是对于漕帮兄弟,却仅次于大当家亲临。 又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许阳府,许阳是大埠,很是繁华。当初南下时路过许阳,李绮娘和颜雪怀便下船去买了很多东西。 船在码头靠岸,李绮娘和颜雪怀下了船,刚好看到周弘也从船上下来,这十多日,难得看到周弘下船,要么是李绮娘让人买了补给送过去,要么就是他派了兄弟下船,总之他是不下船的。 李绮娘和颜雪怀猜测,他可能是犯过不少案子,担心被官府抓到。 因此,周弘不下船,李绮娘上船看望他,见他有酒有肉,也就放心了。 今天周弘居然舍得下船了,这倒是难得。 颜雪怀给周弘见过礼,便问道:“我娘和我去逛街,大舅舅一起去吗?” 周弘笑道:“许阳有一家叫老白家的羊肉馆子,特别地道,等你们逛完街,我请你们去老白家吃饭。” 李绮娘见周弘的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乱,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料子很好,是在京城时,李绮娘在成衣铺子里给他定做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如果脸上没有疤,倒像一位富家公子。 周弘虽然算不上不修边篇,但做土匪久了,对穿著打扮并不讲究,李绮娘还是第一次看到周弘打扮得这样齐整。 “大哥,你在许阳有朋友,这是去访友吗?”李绮娘问道。 周弘哈哈大笑:“就是以前一起闯荡的小兄弟,听说他来了许阳,我去看看他。” 颜雪怀想说,大舅舅你不觉得你笑得很刻意吗? 此处不该大笑,而应云淡风轻很随意,演技不好,差评! 李绮娘忙道:“我带了清河宴,你拿两坛带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去做客。” “是啊是啊,大舅舅,我们带了很多酒,你给朋友拿些过去。”颜雪怀也说。 周弘道:“不用了,那些酒是怀姐儿到平城谈生意用的,不要浪费,你们去逛街吧,我在城里买些点心带过去就行了。” 见周弘这样说,李绮娘便不再多说,叮嘱他早点回来,便带着女儿去逛街了。 走出很远,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你看出来大舅舅是在说谎吗?”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你大舅舅这些年吃过很多苦,也经历了很多事,他既然不想说实话,我们也就不要继续问了。” 颜雪怀回想起周弘的打扮,笑道:“我猜大舅舅要去见的是个女人。” “女人?”李绮娘一怔,忽然恍然大悟,“也是,那身衣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还是新的,没有洗过,可又不像是在箱子里现拿出来的,上面连个褶子都没有。” 周弘也不像是出门带熨斗的人,那身衣裳应是为了今天的会面,提前从箱子里拿出来挂上的。 “我还在大舅舅身上闻到了香味,是香膏子的味道,他洗完脸还抹香香了。”颜雪怀笑着说道。 李绮娘哭笑不得,如果洗脸抹香香的人是齐慰或者柴晏,李绮娘都不会吃惊,可这人是周弘这个粗汉子,就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娘,您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大舅母?”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毕竟是过来人,她倒是没往大舅母身上想,她想到的是花楼里姑娘。 算了,还是不要和女儿讨论这个了。 “好了,回到京城,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万千。” 颜雪怀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她转身冲着珍珠使个眼色,珍珠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李绮娘看到了,问道:“你让珍珠去做什么了?” 颜雪怀说道:“娘啊,船上的零嘴儿快吃完了,我们多买些零嘴儿带上吧,我想吃上次买的那种花生,买花生排队,咱们快走,免得买不到。” 说着,拉着李绮娘的手便走,李绮娘还想再问,却被闺女拽着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 待到两人终于停下脚步,珍珠早已不知去向。 女人逛街便买个不停,许阳城虽然热闹繁华,可毕竟比不上京城,也比不上平城,但也有几家老字号,其中有一家银楼,手艺了得,有些式样京城里也没有。上次周大当家便带着她们去过,李绮娘正在给女儿攒嫁妆,因此这次路过许阳,便直奔那家银楼。 伙计居然还记得李绮娘,见是熟客,便领着她们上了二楼,好东西都在二楼。 “太太小姐,您们看看这两套头面,都是咱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李绮娘看了看,镇店之宝算不上,但也确实不错,蝴蝶的须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问颜雪怀:“闺女,你看看喜不喜欢?” 一套售价八百八十八两,另一售价六百六十六两。 颜雪怀看着那一堆金光闪闪,咧咧嘴:“娘,您还是给自己买吧,我不想要。” 李绮娘觉得自已就不该问,她闺女不喜欢戴金子,可是嫁女儿没有金子怎么行,不但要买,而且还要多买。 她尤其喜欢那套八百八十八的,无论式样还是手艺,就是在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 “我要这一套,图个吉利,就不讲价了,你们给搭几根银簪子吧。”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想笑,您这还叫不讲价。 伙计见这客人看中的是最贵的那一套,便去叫了掌柜过来,趁着李绮娘和掌柜的讨价还价,颜雪怀便自己在店里闲逛。 她看到一套珍珠头面,这套头面很简单,只有十二件,雅致大方,无论怎么看,颜雪怀都觉得这套珍珠头面比八百八十八更好看,至少她能戴出去。 她问伙计这套头面多少钱,伙计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这套头面已经订出去了,您看看其他的吧。” “那还有其他珍珠的头面吗?”颜雪怀问道。 伙计陪笑说道:“不瞒小姐,咱们铺子最近没有收到好珠子,您可能看不上,这套头面是客人自己带来的珍珠,让我们给镶的,您看这都是上好的南珠,咱们铺子里没有成色这么好的珠子。” 原来如此,颜雪怀想起她有一斛皇后赏的珍珠,也都是好珠子,李绮娘给她收起来,说要做嫁妆,嗯,等回到京城,她就把那些珍珠拿去镶首饰。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上二楼,对那伙计说道:“我家娘子订的头面镶好了吗?” 说着,丫鬟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字条,伙计看过字条,笑着说道:“说曹操曹操到,头面已经镶好了,姐姐过来看一看。” 伙计把那套珍珠头面摆到丫鬟面前,丫鬟仔细数了头面上的珍珠,又一件件地看过,点点头,说道:“嗯,镶得还行。” 丫鬟从荷包里取出银票,付了余下的尾款,伙计拿过一只精致的匣子,把头面一件件装进去,问道:“姐姐要不要我们帮您雇顶轿子?” 颜雪怀知道这是担心丫鬟抱着匣子出去,会被贼人盯上,这伙计倒是好心。 丫鬟摇头:“不用了,我家的骡车就在外面。” 丫鬟捧着匣子走出银楼,那边李绮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让掌柜的搭了十支银簪子! 颜雪怀瞠目结舌,李绮娘的战斗力也太强了,换做是她......她办不到。 李绮娘很高兴,这些银簪子都是很简单的样式,可以用来赏人。 周扫尘和周除垢也对首饰头面没兴趣,不过她们也是女人,即使不买也喜欢看,见李绮娘买好了,周扫尘接过装着头面的木匣子,四人走出银楼。 颜雪怀看到刚才的丫鬟,正钻进一驾骡车,颜雪怀想起了珍珠头面,对李绮娘说道:“娘,回到京城,您把上次皇后赏我的珍珠拿出来,我要去镶头面。” 只要是置办头面首饰,李绮娘一向大方,在她看来,头面首饰都是能保值的,买这些东西是变相的存钱,不能算是败家。 因此,听女儿说要镶首饰,她便一口答应,现在她手里的余钱不少,好在女儿的亲事最快也要定在明年了,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能给女儿添置嫁妆。 拿着贵重的东西,尽管周扫尘和周除垢武艺高强,李绮娘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想着回船上去,颜雪怀却想去逛逛书铺,买几本话本子带到船上看,她对李绮娘说道:“您和除垢姑姑先回去吧,我再逛一会儿,有扫尘姑姑陪着我,您不用担心。” 对于周扫尘和周除垢,李绮娘是很放心的,女儿想再逛逛,李绮娘便由着她去了,自己和周除垢一起先回船上。 见李绮娘走了,颜雪怀对周除垢说道:“咱们再回银楼,我给我娘也买点东西。” 明明要成亲的是李绮娘,可是李绮娘却只想着给自己闺女置办嫁妆,颜雪怀知道李绮娘喜欢这家银楼的工艺,便找到刚才的那个伙计,订了一套牡丹花的头面,总共三十多年,她交了订金,说好下个月过来取。 等她们从平城回来时,这套头面也该打好了。 颜雪怀叮嘱周扫尘:“你不要告诉我娘啊,我要给她惊喜。” 她从来没有送过李绮娘首饰,以前她的银子都是李绮娘给的,现在她开酒铺开千味居,也赚了些银子,她早就想给李绮娘买点什么了。 李绮娘平日里的打扮以简单为主,颜雪怀从没见她戴过全套的头面首饰,可颜雪怀知道,李绮娘最喜欢这些,从颜家归还的东西就能看出来。 颜雪怀心愿达成,带着周扫尘去了书铺,买了十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又去买了很多零嘴儿,这才欢欢喜喜回到船上。等她们从平城回来时,这套头面也该打好了。 颜雪怀叮嘱周扫尘:“你不要告诉我娘啊,我要给她惊喜。” 她从来没有送过李绮娘首饰,以前她的银子都是李绮娘给的,现在她开酒铺开千味居,也赚了些银子,她早就想给李绮娘买点什么了。 李绮娘平日里的打扮以简单为主,颜雪怀从没见她戴过全套的头面首饰,可颜雪怀知道,李绮娘最喜欢这些,从颜家归还的东西就能看出来。 颜雪怀心愿达成,带着周扫尘去了书铺,买了十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又去买了很多零嘴儿,这才欢欢喜喜回到船上。等她们从平城回来时,这套头面也该打好了。 颜雪怀叮嘱周扫尘:“你不要告诉我娘啊,我要给她惊喜。” 她从来没有送过李绮娘首饰,以前她的银子都是李绮娘给的,现在她开酒铺开千味居,也赚了些银子,她早就想给李绮娘买点什么了。 李绮娘平日里的打扮以简单为主,颜雪怀从没见她戴过全套的头面首饰,可颜雪怀知道,李绮娘最喜欢这些,从颜家归还的东西就能看出来。 颜雪怀心愿达成,带着周扫尘去了书铺,买了十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又去买了很多零嘴儿,这才欢欢喜喜回到船上。 第三八四章 洪县(两章合一) “周大老爷进去以后就没有出来,我便趁着这个功夫去打听了,这事打听起来没有难度,我就问了附近的杂货店便打听出来了。这家住了一位娘子,是女户,姓阮,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家里除了阮娘子,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婆子和丫鬟是亲祖孙,婆子姓纪,五十多岁,丫鬟叫腊梅,十四岁。 纪婆子很是凶悍,阮娘子刚搬来的那几年,有些人欺负她家是女户,几次三番上门闹事,都被纪婆子给打出来了,还有些喜欢说三道四的妇人,传了阮娘子的闲话,被那纪婆子听说了,便打上门去,一来二去,便没人敢招惹阮娘子了,如今纪婆子虽然上了年纪,可仍然很凶,这附近卖菜卖肉的,看到她都要老老实实,不敢缺斤少两。” 听到珍珠说到这里,颜雪怀来了兴趣,问道:“阮娘子呢,又是什么样的人?” “杂货铺的人说,阮娘子出门都是带着帷帽的,虽然做了十几年的街坊,他们也没有见过阮娘子的相貌。”珍珠说道。 颜雪怀想了想,问道:“阮娘子是女户,她靠何为生?” “杂货铺的人说,阮娘子在城里有铺子,有一回在街上,恰好看到纪婆子去收租。平日里无论是纪婆子还是那个叫腊梅的丫鬟,出手都很大方,在杂货铺里买东西也都是挑着贵的买,那家杂货铺做的是街坊的生意,按月结帐,每个月腊梅都会主动来结帐,从来不用催。” 珍珠说完,指指他带回来的一筐油盐酱醋:“这些东西是为了打听消息买的,我想着咱们也能用上,便多买了一些。” 即使在船上用不完,也能带到平城,平城还有李食记呢。 颜雪怀笑道:“好,你去找我娘报帐吧。” 珍珠又道:“我和开杂货铺的大婶正在说话,那大婶忽然指着门口经过的骡车说,这车就是去阮家的,她透过车窗看到腊梅了。 于是我便从杂货铺里出来,又回了白菜胡同,见骡车果然停在了胡同口,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从车上下来,给了车钱,便朝着胡同里面走去。 我拦下那驾骡车,给了车把式几个铜钱,车把式告诉我,这家人经常租用他的骡车,这次是去的银楼。” 听到“银楼”两个字,颜雪怀心中一动,问道:“那个丫鬟是穿着粉红色的袄子,手里捧着一只红木匣子吗?” 珍珠点头:“没错,那丫鬟就是穿粉红袄子,手里捧着一只匣子,咦,少东家,您是如何得知的?”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缘份啊! “我去银楼时恰好遇到一个这样打扮的丫鬟,没想到这么巧。” 周弘打扮得像是要去相亲一样,那位阮娘子也让丫鬟取回新镶的头面。 “后来你看到我大舅舅从里面出来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摇摇头:“没有,我又等了一会儿,见周大老爷不像是要出来的样子,便先回来给少东家说一声,顺便把买来的东西先放回来,我拿着这些在外面办事不方便。” 颜雪怀嗯了一声,又道:“你还记得咱们南下路过许阳时去过的那家银楼吗?” 珍珠记得,当时周大当家带着李绮娘和颜雪怀去银楼时,他也是跟着的。 “我记得。”珍珠说道。 “记得就好,你现在去一趟,查一查今天取走珍珠头面的客人,能查多少是多少,这阵子铺子里没有收到好珠子,那客人是自带的上好南珠”,颜雪怀拿出她在银楼订头面的凭据,交给珍珠,“就说我要多加两只光面一两重的镯子,让掌柜重写一张单据。” 珍珠松了口气,少东家真是善解人意的仙女啊,打听消息要花钱的,油盐酱醋还好说,银楼里的东西......他身上的银钱也不够啊。 等到珍珠走了,李绮娘便过来,问道:“你让珍珠干什么去了,他怎么买回一筐油盐酱醋?” 颜雪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其实这船上就没有周弘的人,她就是在故弄玄虚。 李绮娘果然心痒了,催促道:“好闺女,快告诉娘。” 以前李绮娘可没有这么多的好奇心,现在这么急,一来是她在船上待得无聊了,二来她猜到是和周弘有关。 颜雪怀凑到李绮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大舅舅在许阳城里藏了一个女人,而且藏了十几年。” 李绮娘大吃一惊,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合上。 颜雪怀甩着手,从甲板上走回舱里,李绮娘一路跟着,进了船舱,李绮娘便问道:“十几年?真的有十几年?” 颜雪怀笑着点头:“您看周万千和周小白也有十几岁了,虽然具体的时间还不知道,大致上是能对得上的。” 李绮娘叹了口气,道:“这里离青云岭那么远,他想养着人家,也不挑个近些的地方,两个孩子没有亲娘照顾,多可怜啊。” 颜雪怀道:“大舅舅可能是看中许阳繁华,而且还是府城吧。换作是个小地方,单身女子的日子不好过,这位阮娘子是女户,身边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虽然初时也有人说三道四,上门找事,可是也平平安安住了十几年。” 李绮娘觉得闺女说得有理,想当初她带着女儿在平城也能很快立足,反观温绣在乡下却住不下去,越是小地方,无依无靠的女子反而越难立足。 颜雪怀原本以为周弘会比珍珠先回来,毕竟周弘说过,要请她们母女去老白家吃羊肉的,可是颜雪怀没想到反倒是珍珠先回来的。 这一次,李绮娘比颜雪怀还要心急:“你快说说,都打听到什么了?老板娘明天给你做糯米烧麦。” 珍珠咽咽口水,他从小就爱吃糯米烧麦,自从上了船,他就没有吃过了,而且这还是老板娘亲手做的,可比夏二姐做的要好吃多了。 “我打听到的消息,可能要让老板娘和少东家失望了。那位客人不是常客,他们也是头回打交道,没见过那样的主子,前后两次都是丫鬟过来,丫鬟说自家姓阮,珍珠是自带的,样式图纸也是自带的。” 李绮娘和颜雪怀的确有些失望。 颜雪怀见过那套头面,无论是珠子还是款式都很不错。她还以为会是银楼的熟客,没想到却是第一次去。 “图纸是自带的啊,看来那位的品味不错,只不过那套头面的样式不适合上岁数的妇人,更适合我戴。” 颜雪怀说完,自己反而怔住。 李绮娘想起她挑选头面时,女儿一副没兴趣的模样,嗔怪道:“你是嫌弃娘的品味不好了?” 哎哟,她娘这是吃醋了,这可不行,傻子才会嫌金子多呢,虽然颜雪怀不喜欢戴金子,可这不妨碍她收藏金子啊,对,她恨不能抱着金子睡觉! “娘,当然不是了,您的品味天下第一,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啊,您喜欢给我买金子,您就大胆地买吧,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你闺女不嫌多。” 李绮娘高兴了,摸摸闺女的头发,正想让闺女现在就试试新买的那套八百八十八,颜雪怀却抢先说道:“娘,我刚才是在想那套珍珠的头面,只有十二件,那样式我一看就喜欢,您说,周万千会不会也喜欢?” 这一次轮到李绮娘怔住,是啊,自家闺女喜欢的样式,想来就是适合小姑娘日常戴的,周万千也是小姑娘啊。 正在这时,舱外响起大牛的声音:“老板娘,大老爷回来了。” 颜雪怀走出船舱,周弘正往这边走来,手里拎着一只包袱,那包袱里面方方正正,显然是只匣子。 周弘并没有直接来她们的船,而是先去了自己坐的那条船,等他从船上下来,来到李绮娘她们的船上时,手里的包袱已经没有了。 “大哥,你怎么去了一天,我们还以为你晚上也不回来了呢。”李绮娘不动声色地问道。 周弘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和朋友好久不见了,聊着聊着就误了时辰,你们饿了吗,走,我带你们去老白家吃羊肉。” 颜雪怀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又傻又白又甜的笑容:“大舅舅,你那位朋友是女的吧?” 周弘的老脸竟然红了,就连脸上的伤疤也变得又红又亮:“你这丫头,再胡说大舅舅就不带你去下馆子了。” 听听,多么苍白无力。 颜雪怀扬扬眉毛,悄悄拽了拽李绮娘的衣袖,李绮娘强忍着笑意,说道:“大哥,怀姐儿该不会是说对了吧,你那朋友真的是女子?咱们不如在这里多停留一日,明天我带着怀姐儿登门拜访,你看可好?” 周弘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什么女子,哪有?阿绮你怎么也跟着怀姐儿一起淘气,你们还去不去吃饭啊,老白家的生意好得很,去晚了就没有位子了。” 又在转移话题。 李绮娘知道今天是从周弘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便带着颜雪怀,跟着周弘下楼吃饭。 老白家的羊肉做得的确很好,是西北那边的口味,周弘担心李绮娘母女吃不惯,没想到两人都很喜欢,尤其是颜雪怀,临走的时候还买了熟羊肉带回船上。 第二天,船离开许阳码头,继续前行。 颜雪怀有了新买的话本子和零食,并不寂寞,李绮娘却总想和闺女说那位阮娘子的事,颜雪怀只好放下话本子,陪着她娘一起畅想,假如阮娘子真的是大舅母,那么这十几年来,她为何会住在许阳城里呢。 母女俩猜测了一整日,也没有猜出名堂来,她们与周弘分离太久,对于周弘这些年的经历,知道的也只是表面上的,具体的事情她们全都不知道。 “唉,你大舅舅不让阮娘子住在青云岭,说不定是心疼她,担心她在山寨里面住不习惯。” 颜雪怀却不这样认为:“他舍不得让阮娘子住在青云岭,却舍得让自己的儿女?周万千和周小白,都是很小的时候就抱回来的。” 李绮娘叹息,闺女说得对啊,换做是她,绝对舍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到山上受苦。 只要想到周万千和周小白,从小到大都没有亲娘在身边,李绮娘就心疼得不成。 “万千那孩子,刚来咱家的时候,连香膏子都没有抹过,你大舅是个粗汉子,哪里懂得照顾孩子,小白是男孩也就罢了,万千却是姑娘家。” 颜雪怀表示赞同:“对,她刚来时还不洗脚。” 李绮娘瞪她一眼,万千都是大姑娘了,这事你就不要提了。 “你小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能不洗就不洗,每次都要娘催着你洗。” 颜雪怀立刻嘻皮笑脸地靠了过去:“所以我才说您是世上最好的娘啊。” 李绮娘的心都化了,下定决心,一定要给闺女多存些金子。 一路无事,转眼又过了十几天,离平城已经很近了。 还没到三月,河里的冰虽然已经融化了,但是北方的天气却依然不暖和,颜雪怀常常看着河水遗憾,上次坐船南下时,她还下河游泳了,可这一次,她就只能看着冰冷的河水搓着手。 又一日,船到了洪县码头。这是一个小码头,在这里靠岸的船只并不多。颜雪怀她们的船之所以要在这里停泊,是因为船上的炭火不够了,要在这里补给。 周扫尘告诉李绮娘母女,洪县很小,也很乱,前两年战乱时,洪县的知县连同全家,都被流民给杀了,后来没有合适的人来这里当官,一直是由邻县的知县兼管,直到前不久,吏部才派了一位新任知县过来,这位新知县只比她们早出发七八天,现在应该已经上任了。 听周扫尘这样一说,就连颜雪怀也没有下船散步舒散筋骨的念头了。 新官上任还不到十天,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所以洪县该乱还是会乱,难怪上次南下时,她们的船也没有在这里停留。 不过,颜雪怀还是想到甲板上看看,她刚刚走到甲板上,便听到码头上传来哭喊声。 颜雪怀伸长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名大汉正在推搡两个女子。这个时辰,暮色未至,颜雪怀还能看清那两名女子的发式,一个是妇人,一个是姑娘。 ------题外话------ 查出胆囊炎,这几天在戒咖啡,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没敢喝黑咖,就冲了一杯三合一速溶,结果就又疼了,唉,不能喝咖啡的日子太糟心了 第三八五章 码头(两章合一) 电光火石之间,颜雪怀认出了这两个人。 曾氏和颜雪平! 颜雪怀看到丢在旁边的篮子,有几个馒头从篮子里掉出来,滚落在地。 颜雪怀看到颜雪平大声叫喊:“我们走,不在这里卖了,可你要把篮子给我们。” 颜雪怀明白了,这里是码头,能在码头上驱赶人的,只能是漕帮的人。 “珍珠,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转身进了船舱,珍珠很快便回来了,说道:“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珍珠暗中监视过颜家的人,但是最熟悉的是颜二老爷,他并没有马上认出曾氏和颜雪平,直到颜雪怀让他去问问,他才觉得这两个女人有些眼熟,紧接着便想起这是谁了。 珍珠说道:“我问过了,那两个女人到码头上卖吃食,被漕帮的兄弟驱赶了,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常常趁着兄弟们没有留意便跑过来,把吃食卖给船上的人。以前每次都是把她们赶走就完事了,只是这一次她们开口骂人,兄弟们才扔了她们的篮子。” 颜雪怀问道:“洪县码头上不让卖东西吗?” 码头属于朝廷,但是各地大多交由漕帮管理,各码头对于小商贩管理并不严格,每天只收取两三个铜板,便能在码头上叫卖整日。 可是颜雪怀仔细回想,好像刚刚在洪县码头上真的没有看到叫卖的小贩。 珍珠解释:“我问过漕帮的兄弟,以前码头上是可以叫卖的,五天前,也就是新知县上任的第三天,有一条船停泊在此,船上的人在码头上买了包子大饼带到船上吃,全部着了道儿,昏睡过去,醒来之后所带金银财物被打劫一空,贼人至今没有抓到,为了安全起见,码头上不允许售卖任何吃食,衙门里早就贴出告示了。” 颜雪怀颔首:“原来如此,衙门里有告示,兄弟们做得并不过份。” 珍珠却没有走,还在原地站着,颜雪怀问道:“你还有事?” 珍珠踌蹰着问道:“少东家,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离开京城之前,柴晏曾经叮嘱过珍珠,若是颜家人纠缠颜雪怀,让他不要手软。 颜雪怀笑了笑:“不用管了,但愿她们能自食其力,认清处境。” 洪县果然是个不安宁的地方,在此地不宜多留,这时,去买炭火的人回来了,船只不再停留,连夜向下一个码头驶去。 颜雪平扶起坐在地上的曾氏,埋怨道:“下次你别用这招了,他们不会手软的,装死都能把你扔进河里去。” 曾氏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几个大汉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贼人抓不着,就会欺负小老百姓。” “娘,你别说了,让人听到,咱们可惹不起。” 颜雪平说完,便向前走去,曾氏拉住她:“你还回去干嘛啊,又要让他们轰出来。” 颜雪平甩开曾氏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我去找回篮子。” 曾氏这才想起那两只篮子,催促道:“对,对,你快去找回来,还有馒头,掉到地上的都捡回来。” 颜雪平没有理会曾氏,小跑着回去,那条船依然停在原处,但是站在甲板上的人却换成男的了。 颜雪平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很好,不会看错的,刚刚站在那里的人,是颜雪怀! “你怎么又回来了,走走走,码头上不让卖东西,快走!” 一名大汉大声喝斥。 颜雪平道:“大哥,你看我哪有卖东西啊,我就是想找回自己的篮子,生活艰难,我也没办法啊。” 颜雪平虽然不漂亮,可毕竟是年轻小姑娘,大汉的态度好了几分,道:“找到篮子就快走吧,以后到别处卖去,不要再来码头了。” 颜雪平指指前面的两条船,问道:“大哥,那条船上挂着红旗呢,那是官船吗?” 大汉说道:“那不是官船,是我们漕帮的船。” 颜雪平吃了一惊,漕帮的船?颜雪怀为何会在漕帮的船上? 上次见到颜雪怀是在平城的城门口,颜雪怀是跟着贵人在一起,就连城门官都要毕恭毕敬的贵人。 所以她才猜测这两条挂着红旗的船是官家的船,却没想到居然是漕帮的。 以前颜雪平若许不知道漕帮是什么,可是现在她在码头上卖吃食,天天见到漕帮的人,想不知道都不行。 颜雪平还想再问,那大汉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快走,她又看向那条船,还是没有看到颜雪怀,颜雪平只好转身离去。 “娘,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离开码头很远了,颜雪平才把刚才的事告诉了曾氏。 曾氏难以置信:“你说你看到二丫头了?她在漕帮的船上?” “是啊,颜雪怀刚才可以也看到咱们了,而且她现在是和漕帮的人在一起。”颜雪平说道。 曾氏的脑袋嗡的一声,她想起大病初愈的颜雪怀,把颜景隆一脚踢出去的情景。 “闺女啊,你说二丫头是不是要报复咱们,一路追到洪县来了?” 颜雪平觉得她娘想得有点多了,便道:“咱们家可没有得罪过她,你忘了,衙门里判的是祖母和大伯娘。” 曾氏可不会这样想,她也跟着孙氏一起去过李食记闹事,再说,这些年来,她没少在郭老太太面前编排李绮娘,就连把李绮娘母女扔在半路上的事,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你忘了,你和二丫头从小就犯冲,见面就打架。”曾氏说道。 颜雪平想想也是,问道:“那怎么办,她还能让漕帮的人来找咱们麻烦吗?” 曾氏下意识地四下看看,道:“二丫头最记仇了,你忘了吗?反正现在洪县也住不下去了,快点回家,叫上你爹和你弟弟,咱们走吧,免得让二丫头找上咱们。” 他们一家之所以会来洪县,就是因为在路上时听到一伙流民说洪县没有知县,也没人去查户籍,却又守着码头,随便做点小生意就能糊口。 到了洪县之后,颜雪平说要在码头上卖吃食,颜昭林觉得丢脸不肯去,颜雪平便叫上了曾氏,她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卖吃食都不会错,最好的例子就是李绮娘母女。 曾氏在乡下时也是自己烧火做饭的,手艺虽然不行,蒸馒头烙大饼还是能拿出手的,码头上的生意果然好做,很快就把买白面买柴火的本钱收回来了,仅用了一个月,除了交房租和一家五口的吃用,还存下五两银子。 颜昭林吃喝不愁了,便又犯了赌瘾,不但把颜雪平和曾氏起早贪黑存下的五两银子输得精光,还欠了五两。 原本颜雪平觉得只要管住颜昭林,她和她娘再多干一点,也能还上赌债,可惜运气不好,码头上死了人,不让再卖东西了。 眼瞅着催债的又要上门了,现在颜雪怀还要来报复他们,曾氏和颜雪平回到租住的家里,背上装面粉的口袋,叫上颜昭林和颜景隆,火急火燎地逃出了洪县。 又行几日,船行到了张湾码头,一行人弃舟登岸,换上了骡车,周弘来向李绮娘和颜雪怀道别,他要带着兄弟们先回青云岭。 “大哥,我在平城的地址一早就给你了,你什么时候过去找我们?”李绮娘问道。 周弘道;“我把寨子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过去了。” 李绮娘追问:“大哥,你这次是回去散伙,还是安顿一下再回去?” “山上有那么多兄弟,岂是说散就散的,他们总要吃饭啊。”周弘说道。 李绮娘很无奈,她希望周弘能和青云岭断得干干净净,和陆二爷一样,到京城安安稳稳做生意。 可是看周弘的意思,一时半刻是断不了的。 李绮娘面露忧色,又问:“那你能赶上时间和我们一起回京城吗?” “能,一定能,我一定要亲自背着我妹子上花轿。”周弘说道。 李绮娘脸上一红,她是二嫁,二嫁女子不金贵,不用让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知道大哥是真的想要亲自背她上轿,把她送出家门。 “好,我信你,你尽快到平城来找我们。” 周弘咧嘴笑了:“大哥还要给你添嫁妆呢。” 送走周弘,李绮娘和颜雪怀也上了骡车,傍晚时分,一行人到达平城。 颜雪怀透过车窗向外面张望,对李绮娘说道:“娘,平城变化很大,不如以前热闹了。” 李绮娘叹息:“以前是新京,现在只是平城,不再是国都了。” 当初平城空前的繁华,主要来自北上的官员和逃难来的百姓,现在天下太平,能回去的都回去了,至于回不去的,那是真穷,穷到没有盘缠了,只能留下。 当然,也有的是有钱也回不去的,比如太皇太后。 颜雪怀想起一个人来,道:“也不知道齐缨还在不在平城。” 李绮娘想起齐缨,便心疼起齐慰来了,她幽幽地说道:“柴姝在哪,他就在哪。好好的孩子,给养废了。” 颜雪怀把脑袋靠在李绮娘的肩膀上:“我看国公爷对小满,比亲儿子还要好。” “是啊,小满也很喜欢国公爷。”李绮娘想起上元节的晚上,小满的那一声爹。 “小满这孩子,太可怜了,亲爹早就不在人世了。”李绮娘觉得小满不但缺少母爱,同样也缺少父爱,而他一直很崇拜齐慰,所以他应是很渴望有齐慰这样的父亲吧。 颜雪怀在心里吐槽,齐慰那是愚忠,别说是当儿子了,你让他把小满供起来,他也愿意。 至于小满那个小鬼头,算了,颜雪怀深深怀疑小满的心眼比她多。 福生一早就写了书信回来,李绮娘和颜雪怀到了柿子胡同,珍珠敲门,来开门的是武杰,武杰惊呼一声:“哎呀,李姨,你们终于到了,莫语姑姑天天念叨。” 珍珠帮着武杰武瑞卸下车上的行李,李绮娘带着颜雪怀走进大门,刚刚走到二门,便撞上闻讯赶过来的莫语。 “你们可算到了,老夫人盼了好多天了,快点进屋,路上累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你说什么呢?” 叶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甬道上。 李绮娘和颜雪怀上前行礼,叶老夫人板着脸,看向她们的身后:“小满呢?” 李绮娘忙道:“小满进书院了,二月初三开学,是陆二先生办的书院,机会难得,我便没有让他请假,他让我替他给老夫人请安,还带来了他新写的文章,请老夫人点评,一会儿我从箱子里找出来,拿给您看。” 叶老夫人的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个弧度,嗯了一声,这才打量李绮娘:“气色不错。” 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颜雪怀。 颜雪怀早就习惯了,叶老夫人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她能怎么办,讨好也没用。 但是房契是真的啊,只要想到叶老夫人白白送给她的房契,颜雪怀的心里就平衡了。 李绮娘说道:“我们要在平城住上一阵子,先来您这里看看,老夫人,我想您了。” 叶老夫人看着她:“你的事我听文韬说了,是门好亲,你是个有福气的。” 李绮娘心中温暖,在她心里,是真的把叶老夫人当成自己的长辈的,能够得到叶老夫人的祝福,她非常珍惜。 莫语走过来,道:“都别站在院子里了,快进屋吧。”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摆设,莫语对李绮娘和颜雪怀说道:“你们还住以前的院子,我都收拾好了,晚上多烧点热水,你们洗洗解解乏。” 李绮娘笑道:“坐了一个月的船,我现在坐在椅子上还觉得晃悠呢。” 珍珠和大牛把两口箱子抬进来,李绮娘开了箱子,把带给叶老夫人的礼物拿出来。 “这口箱子里的药材是皇后娘娘赏的。” 闻言,叶老夫人一怔,问道:“皇后娘娘?” 李绮娘道:“临来之前,皇后娘娘宣了我和怀姐儿进宫,问起叶老夫人,就赏了这些,让我给您带过来。” 叶老夫人哦了一声,走到箱子前面,颤巍巍地跪倒在地,郑重行礼:“臣妇欧阳叶氏谢皇后娘娘赏赐,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三八六章 扇子 李绮娘送给叶老夫人带的是两身衣裳和抹额,抹额上镶了祖母绿的宝石,沉静大气。 颜雪怀送给叶老夫人的则是团扇,京城有三月送扇子的习俗,现在是三月初,也算是应了节气。 颜雪怀买了十柄团扇,因为十柄以上才有折扣,她把十柄团扇全都带来了,只有送给叶老夫人的这柄是双面绣的,也是最贵的。 小满送的礼物则是他亲笔写的一篇文章,这是他写的最好的一篇,黄秀才夸奖过的。 就连吕英儿也托李绮娘带来了自己亲手做的鞋袜,吕英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她也是在柿子胡同住过的,叶老夫人虽然骄傲,可却从来没有把吕英儿当成下人看待,相反,她对吕英儿很不错,还曾夸奖吕英儿厚道,对于叶老夫人而言,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至少她从未说过颜雪怀厚道。 叶老夫人知道李绮娘不擅女红,衣裳和抹额不是李绮娘亲手做的,但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是她喜欢的,一看就是用了心思订做的。 至于那颗祖母绿,叶老夫人更是喜欢。李绮娘年纪不大,无论是自己置办,还是别人送的,都不会有祖母绿,因此这颗祖母绿是李绮娘花大价钱特意买的。 叶老夫人接过礼物时,对李绮娘说道:“我很喜欢,你有心了。” 小满的那篇文章则是叶老夫人看得最仔细的,她把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满意地点点头,对李绮娘说道:“无论是字,还是文章,对于他这个年龄都是难得的,李氏,你捡到宝了,小满这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培养,但也不要只是把他拘在书房里,有机会要让他出去走一走,开扩眼界,增长见识,这对他的学问有好处。” 李绮娘认真听着:“多谢老夫人指点,我记下了。” 至于颜雪怀的礼物,叶老夫人只是淡淡地一句:“让你破费了。” 颜雪怀在心里说了一句“老人精”,她还真是破费了,买了十柄扇子,能不破费吗? 当然,颜雪怀送给莫语的也是团扇,只是没有叶老夫人的昂贵。 不过,莫语很高兴,不但李绮娘和颜雪怀给她带了礼物,小满和吕英儿也有礼物给她。 晚上,李绮娘和颜雪怀美美地泡了一个澡,更难得的睡在一张床上。 母女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睡了,像是又回到当年刚从颜家出来时,住在李食记后院的小屋里。 李绮娘很珍惜与女儿睡在一起的机会,以后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了,她要再嫁,而女儿也要嫁人了。 李绮娘很想和女儿多说两句话,可是在船上待了一个月,虽然船行很稳,可也不如睡在屋里塌实,母女俩躺到床上,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接下来的几天,李绮娘很忙,她忙的都是铺子的事,颜雪怀也很忙,忙着会友。 她原本想自己去顺城街找余敏,可是珍珠抢了这个差事,并不是珍珠担心累到颜雪怀,而是临来时柴晏特意叮嘱过,顺城街那种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颜雪怀能不去就不要去。 颜雪怀本来就懒,索性让珍珠去请余敏。 余敏以前就见过珍珠,知道珍珠是李食记的人,听说颜雪怀回平城了,余敏兴高采烈地来了。 他以为要到李食记,却没想到颜雪怀是在李食记对面的董记烧烤等着他。 董记烧烤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门了。 现在平城不是新京了,皇城不建了,征用叶老夫人的铺子也还回去了,会昌街的房价也一落千丈。 临来之前,周万千从陆二爷手里要来了董记烧烤的房契和地契,她让颜雪怀帮她把铺子卖掉,颜雪怀却觉得现在卖掉那就是赔了,高价买低价卖,这还是铺子,除非颜雪怀脑子进水了。 周万千听说卖掉会赔钱,大手一挥,把鱼鳞册往颜雪怀面前一扔,豪气干云地说道:“你看着办吧,别让我赔钱就行。” 若是以前,颜雪怀一准儿会把鱼鳞册扔回去,可是现在不行,周万千不让她帮忙,也会去找李绮娘,而李绮娘,宁可自己贴钱,也会满足周万千的要求。 颜雪怀可不想让李绮娘贴钱,那贴的都是她的钱。 所以现在颜雪怀找余敏要谈的,就是这间铺子。 颜雪怀给余敏也带了礼物,给余敏的礼物......也是扇子,折扇。 除了折扇,还有腊肠和腊肉,还有贡菜和咸鸭蛋,这些都是平城不好买到的。 余敏家的日子虽然比以前好过了,但还是更喜欢这些实惠的东西,余敏很高兴,对颜雪怀说;“我娘一定高兴坏了。” 颜雪怀问起这家铺子,余敏摇头:“不瞒你说,现在的房价比以前低了一半,又回到迁都以前的价格了。” 颜雪怀想起柴晏在平城置了很多宅子,问道:“宅子呢,尤其是大宅子,价格也降了吗?” 余敏说道:“虽然官员们都回京了,但是卖大宅子的却很少很少,一来是当初能在平城买得起大宅的人,都不缺银钱,二来也是担心现在卖宅子会赔钱,索性就不卖了,而且还留了家仆看管宅子,所以现在想在平城买大宅子还是很难,所以价格还是很贵; 反倒是一进的小宅子有很多,价格也便宜,大多都是小官或者小商户的宅子,他们要么缺钱,要么是觉得以后不会再回平城,留下宅子也无人管理,所以索性便宜卖掉了。 这些卖宅子的都是要离京的,想快点拿到银钱,一时找不到买家,便卖给牙行或者倒卖宅子的人了,当时卖的都很便宜。” 颜雪怀松了口气,好在她在文鼎胡同的宅子,连同柴晏的那些宅子,并没有赔钱。 颜雪怀反倒是趁着价格低,在平城买两处小宅子了,平城是府城,而且她听柴晏说过,皇帝有意把平城做为陪都。 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太皇太后还住在白鹿山,但是以颜雪怀从话本子里得来的经验来看,太皇太后也活不了多久了,而平城经过迁都再迁都的混乱之后,便会安定下来,逐步恢复成第一次迁都前的繁荣,而一旦平城变成陪都,那么平城必将成为北方第一大城。 第三八七章 桃花(一) 到了那个时候,房价肯定会上涨。 不过除了小宅子,颜雪怀还看好耕地,大魏朝现在缺粮食,尤其是北方的田地,因为战乱大多荒废了,所以皇帝免了三年的赋税。 可是颜雪怀没钱了,别看她有酒铺子也有千味居,可是这都是新开不久的,这还多亏有柴晏的五千两,她手里能花用的钱真的不多,她给李绮娘订了一套头面,所以她还要留下一部分付尾款。 颜雪怀忍痛让自己先不要考虑买铺子买田地的事,她是穷人,太穷了,穷人不配投资房地产。 但是她决定要让柴晏来投资,柴晏不能做生意,但是却能大手笔买房买地,更重要的是,柴晏没有封地! 没有封地就能名正言顺去啃老,当然,柴晏的经济来源主要来自啃老。 趁着现在能啃老,那就多要点,免得以后有封地了,不好意思伸手去要。 比如端王,据说二十四衙门里,至少有十四个衙门都有他的欠条,欠条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没帮他还债。 余敏打死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颜雪怀已经算计到皇帝的钱袋子了。 “这家铺子还是先出租吧,如果要卖实在太亏了。” 颜雪怀也是这样认为,她委托余敏帮着出租铺子,最好是趁着她在平城,把这事办妥。 颜雪怀把余敏送出董记烧烤,却发现有人正在看着她。 张小平! “小平哥,好久没见,今天没去学堂?”颜雪怀去给张五嫂送礼物的时候,没有见到张小平,张五嫂收到礼物时,虽然还是很热情,可是却没了以前的亲近。 张小平的脸蛋红红的:“你们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其实他一早就从张五嫂口中得知,李绮娘母女已经定居京城了,还在京城开了好大的酒楼,张五嫂没少和他抱怨,早知道李绮娘母女会一去不回,当初就该去提亲,现在好了,李绮娘那么疼闺女,肯定舍不得让闺女远嫁,这门亲事黄了。 张五嫂是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亲事啊,没爹没亲戚,只有一个会赚钱的娘,弟弟还是捡来的。成亲以后只能一门心思为婆家,李绮娘赚的钱,也都要贴补给闺女,即使算到嫁妆里面,那以后也是张家子孙的。 张小平也知道颜雪怀这次回平城,还是会走,可是他还是想问一问。 颜雪怀可没想这么多,你说她知道张五嫂的心思吗?她能不知道吗,她就是没放在心上,至于张小平的那点小心思,颜雪怀早看出来了,只是她那时觉得,这种朦朦胧胧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她吧,她喜欢过的男明星,十根手指头都不够数的,还要加上脚趾头,每一次都爱到看照片就要流口水,但最后还是爱上了下一个。 可是她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张小平看到她依然会脸红,这可不行,她虽然不是高尚的人,但是面对一个老实单纯的好孩子,她也不能误人子弟啊。 “等我娘安排好这边的生意,我们就要回京城了,以后很难再有机会来平城了。”颜雪怀说道。 张小平的心猛的震了一下,不但不会留下,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我,我今年会下场参加童生试,我会努力的。”张小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说,可是话说出之后,他松了口气。 颜雪怀...... 张小平是想要告诉她,等他考过了童生试,还要再考县试,然后乡试,再然后到京城参加会试,就能和她在京城见面了? “好啊,祝你顺利通过童生试,如果以后你到了京城,也欢迎来我家酒楼吃饭。”颜雪怀大大方方地说道。 张小平感觉嘴里有些苦涩,他大着胆子问道:“你是不是也要订亲了?” 一般来说,如果颜雪怀已经订亲了,是不会跟着李绮娘出远门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我还没有订亲,不过我已经有了心悦的人了。” 张小平真没想到,颜雪怀会这样说,是啊,哪有姑娘会对别人这样说呢,就是对自己的亲娘和姐妹,恐怕也说不出口吧。 但是颜雪怀却说了,毫无压力,毫不害羞的说出来了。 颜雪怀没有脸红,张小平的脸却更红了,就像是煮熟的虾子,太害羞了,这种话听听都害羞。 “那,那,那恭喜了。”张小平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颜雪怀甜甜一笑:“谢谢小平哥,祝你鹏程万里,当官发财!” 好吧,这祝福语真俗,太俗了,但颜雪怀觉得这才是最适合张小平的。 一直跟在后面的珍珠也觉得少东家说得太好了,可惜啊,七爷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若是七爷听到少东家这样说,七爷说不定要高兴得原地转上三圈儿。 到了那个时候,房价肯定会上涨。 不过除了小宅子,颜雪怀还看好耕地,大魏朝现在缺粮食,尤其是北方的田地,因为战乱大多荒废了,所以皇帝免了三年的赋税。 可是颜雪怀没钱了,别看她有酒铺子也有千味居,可是这都是新开不久的,这还多亏有柴晏的五千两,她手里能花用的钱真的不多,她给李绮娘订了一套头面,所以她还要留下一部分付尾款。 颜雪怀忍痛让自己先不要考虑买铺子买田地的事,她是穷人,太穷了,穷人不配投资房地产。 但是她决定要让柴晏来投资,柴晏不能做生意,但是却能大手笔买房买地,更重要的是,柴晏没有封地! 没有封地就能名正言顺去啃老,当然,柴晏的经济来源主要来自啃老。 趁着现在能啃老,那就多要点,免得以后有封地了,不好意思伸手去要。 比如端王,据说二十四衙门里,至少有十四个衙门都有他的欠条,欠条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没帮他还债比如端王,据说二十四衙门里,至少有十四个衙门都有他的欠条,欠条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没帮他还债比如端王,据说二十四衙门里,至少有十四个衙门都有他的欠条,欠条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没帮他还债 第三八八章 桃花(二) 颜雪怀带着大牛和珍珠,提着大包小包,去拜访胡掌柜。 客栈里冷冷清清,大堂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打瞌睡。 颜雪怀看了看,这个伙计是生面孔,她不认识。 大牛走过去叫醒了伙计,伙计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住店吗?要几间房?” 大牛说道:“我们不是来住店的,请问胡掌柜在吗?” 伙计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不在!” 大牛一怔,又问:“小五呢,他在吗?” 小五是大牛的亲戚,就是托了小五,他和大壮才能来李食记。 “小五?啥小五?我们这儿没有这人。”伙计没好气地说道。 大牛不高兴了,这人啥态度啊,他正要再问,颜雪怀开口问道:“帐房刘先生可还在?” “你们认识刘先生?”伙计问道。 “是啊,我姓颜,我家铺子在会昌街上,小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刘先生。”颜雪怀使个颜色,珍珠掏出几个铜钱放到桌子上。 伙计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把铜钱塞进怀里,转身进了帐房。 很快,伙计又出来了,身后跟着刘先生。 刘先生看到颜雪怀,先是怔了怔,随便看到颜雪怀身边的大牛,终于确定眼前这位漂亮姑娘确实是经常带着美食过来的那位少东家。 大堂里没有客人,刘先生挑了一张桌子,请颜雪怀坐下:“颜姑娘,你们不是南下去京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刚刚回来,我家要安排铺子里的一些事,所以就回来了。” 又寒暄几句,颜雪怀问道:“刘先生,胡掌柜和小五他们呢,为何客栈里只有您一位熟人了?” “唉”,刘先生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如今生意不好做,你也看到了,客栈里没有几个客人,东家便把客栈卖了,如今是东家自己在管着,没有请掌柜,小五是跟着胡掌柜一起走的,我是帐房,反倒是给留下来了。” 颜雪怀问道:“胡掌柜现在哪里高就?” 刘先生说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老胡离开客栈,家里也出了事,唉。” 刘先生原本不想说胡掌柜的家事,无奈颜雪怀软磨硬泡,刘先生只好简单说了。 胡掌柜的发妻前几年过世了,留下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却还很小,胡掌柜以前没日没夜都在客栈,没办法照顾儿子,请媒婆介绍,续弦娶了一位逃难来的年轻寡妇王氏,王氏二十出头,干净俐落,把胡掌柜的小儿子照顾得很好,胡掌柜对王氏也越来越信任。 胡掌柜没了客栈的差事后,并不着急,一来他做了多年掌柜,家底厚实,二来他在平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又有些人脉,想找个差事并不难。 胡掌柜便趁着空闲去了乡下,他想趁着田地便宜,置办个小庄子。 没想到胡掌柜从乡下回来,却发现王氏和小儿子全都不见了,放在家里的银钱连同他给王氏买的头面首饰,全都不知去向。 每天过来帮佣的老妈子告诉他,他走后的第三天,老妈子过来时,就发现家里锁了大门,胡掌柜报了官,官府从人牙子手里找到了他的小儿子。 王氏把小儿子卖给人牙子,自己卷了钱财跑了。 街头巷尾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王氏是放鹰的,还有的说胡掌柜带了绿帽子,经此一事,胡掌柜大受打击,每日闭门不出,就连刘先生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颜雪怀问明胡掌柜家里的地址,带着大牛和珍珠找上门去。 来开门的是胡掌柜的儿子,小男孩只有六七岁,可能是被人卖过有了心理阴影,看到陌生人时怯怯的,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颜雪怀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乱槽槽的家,和一个醉酒的颓唐老男人,可是出乎她的意料,胡掌柜的家干干净净,胡掌柜的人也同样干干净净,只是人很瘦,他原本也不胖,现在更瘦,像根竹竿,身上的袍子显得空荡荡的。 看到颜雪怀三人,胡掌柜很高兴,大牛把带来的礼物放下,胡掌柜心中感慨,他没想到颜雪怀千里迢迢回来,还能来看望他这个在别人眼里已成笑话的人。 颜雪怀问道:“胡掌柜对以后有啥想法吗?” 胡掌柜看着小儿子说道:“我现在就想护住儿子,不能让他再受委屈了,我这个当爹的没有用,差点让他出事。” 颜雪怀想了想,说道:“不瞒您说,我娘这次回来,想给这边的李食记请位掌柜,现在的掌柜是大厨兼着的,人很可靠,但是没有经验。若是胡掌柜不嫌我家铺子小,我想我娘一定会很高兴您能过来。” 胡掌柜一怔,他没有想到颜雪怀会让他到李食记当掌柜,他做过多年的客栈掌柜,食铺和客栈有异曲同功之处,他去李食记做掌柜是没有问题的。 颜雪怀原本想说清河宴的事,但是她没有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等胡掌柜在李食记坐稳了,再谈清河宴。 胡掌柜是信任颜雪怀的,他也信任李绮娘,他想了想,道:“你让我考虑一晚,明天给你答复,可以吗?” 颜雪怀微笑,看看缩在一旁的小男孩,问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小声说道:“我叫胡彬。” “启蒙了吗?”颜雪怀又问。 胡彬点点头,却又低下头去。 胡掌柜叹了口气,说道:“他去年就去学堂念书了,后来出了事,这些日子就没有再去学堂。” 颜雪怀说道:“会昌街附近便有学堂,他下课以后可以到铺子里来,辛伯最喜欢小孩子,说不定能帮你带带他,再说,守着食铺,你们爷俩也不用做饭了,对吧?” 晚上回到柿子胡同,颜雪怀便把胡掌柜的事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正为了请掌柜的事烦心,崔旭看到她时差点哭了,他只想做个好厨子,做生意太难为他了。好在有田桂花,可是田桂花也忙,她还要管着烧饼那一块,李绮娘若是再不回来,这两位就要崩溃了。 听说胡掌柜居然赋闲在家,李绮娘又惊又喜,她想找位不错的掌柜,只能人托人,再托人,能力好的,人品不一定好,人品好的,能力又不能保证。 而胡掌柜却是她们母女离开颜家之后,第一个出手帮助她们的人,就连后来她们开食铺,胡掌柜也帮了很多忙。 无论人品,还是能力,李绮娘都很满意。 李绮娘说道:“不如明天我抽空去趟胡家吧,胡掌柜是个人才,若是他因为家里那些事不想留在平城,我就请他跟咱们去京城,当然,他如果能留在平城的李食记,则是最好的。” 没想到次日母女俩到了李食记,却见胡掌柜已经来了。 李绮娘和胡掌柜当即便谈妥了,胡掌柜留在平城李食记做掌柜,胡掌柜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李食记要在平城开新店。 这两天,李绮娘去拜访了范无病范老爷子。 前不久,有家酒楼的东家要举家搬回京城去,范老爷子捡漏,以比较便宜的价格把酒楼顶下来,如今这家酒楼的名字叫“祥云楼”,大厨是范老爷子,没办法,范家子侄里就没有一个能做大菜的。 但是做不了酒楼里的大菜,但是在小食铺里的家常小菜却是没有问题的。 李绮娘给范老爷子带去丰厚的谢礼,如果不是范老爷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漕帮的大当家有关系。 范老爷子欣然接受,他太得意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结下这么大的善缘。 听说李绮娘想开分店,范老爷子心领神会,叫出自己的儿子阿苦,说道:“去炒几个菜,给李老板尝尝。” 阿苦不知道自家老爹是抽得哪门子的风,让他炒菜?他只是二厨好吧,祥云楼的二厨,就是给身为大厨的范老爷子打下手,有些老爷子不屑去炒的小菜,才能轮到他掌勺。 现在坐在那里的是李老板啊,这可不是平城李食记小食铺的老板,这是京城大酒楼的老板啊,不但是老板,而且还是厨子,那舌头,那眼光,和自家老爹也差不太多。 阿苦颤颤兢兢炒了四个菜,三荤一素,李绮娘挨个尝了尝,大手一挥便拍板定下,阿苦到李食记的分号做大厨。 范老爷子高兴坏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家男丁太多了,可惜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每一个学厨的子侄都有机会上灶历练,阿苦是范家子侄里最拿得出手的,这个机会就是他的了。 范老爷子问李绮娘:“你那分店找好地方以后,就说一声,我让家里的小子过去干活。” 李绮娘爽快答应,找好地方一定请他家的壮劳力去干活。 听说新店的厨子是阿苦,颜雪怀和大牛相互看了看,有个秘密咱们就忘了吧,对,让阿苦也忘了。 因为要选地方开铺子,颜雪怀又想到了余敏,这是送上门的生意,当然不能便宜别人,还要是给余敏的。 颜雪怀要去顺城街,这一次珍珠没有拦住,只好跟着颜雪怀一起去。 可是颜雪怀没想到,余敏刚好没在牙行,据说一大早就走了,给两位商户做中人,牙行里的人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般这种给买卖生意做中人的,双方谈成后,会请牙人吃一顿,所以这单生意若是没谈好还好,谈成了余敏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颜雪怀不想干坐着浪费时间,她给余敏留了封信,请牙行里的人代交,然后便带着珍珠走出了牙行。 他们刚刚走出牙行,迎面便走来一个人,颜雪怀一看,这是焦爷啊! 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焦爷,看到焦爷,颜雪怀就觉得鼻子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焦爷看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好久不见,听说你去京城了?” 颜雪怀吃了一惊,焦爷认识她?而且还知道她去了京城? 她和焦爷有交情吗? 如果撞到鼻子算交情,那也算是有吧。 可鬼才知道这算得哪门子交情啊! 颜雪怀露出一个尴尬的假笑:“回来办点事,焦爷的消息真灵通啊。” 焦爷指指不远处的茶楼,说道:“巧了,我也正想和颜姑娘谈点生意,不知颜姑娘可否赏光?” 颜雪怀微微眯起眼睛:“巧了,我暂时没有做生意的打算,焦爷还是找别人吧。” 说完,颜雪怀抬腿便要走,焦爷闪到一旁让开道路,可是当颜雪怀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却说道:“锣鼓巷的宅子是我买的。” 颜雪怀的眉头动了动,对了,她听余敏说过,焦爷做着凶宅生意。 专做凶宅生意的焦爷低价收购锣鼓巷那被火烧过的宅子,这并不奇怪。 可是焦爷却知道那宅子和她有关系,这就有趣了。 不知道是在收购宅子之前就知道呢,还是之后知道的。 颜雪怀停下脚步,懒散地笑了笑,道:“这样说来,焦爷还做着放印子钱的生意了?” 焦爷微笑:“正是,颜姑娘手头可紧?” 颜雪怀说道:“让焦爷失望了,本姑娘不缺银子。” “颜姑娘既然不缺银子,那么替颜二老爷还债可好?父债女还,就是去了衙门在下也是占理的。”焦爷闲闲地说道。 哎哟,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颜雪怀佩服啊,这位焦爷何止是收凶宅,人家做的是一条龙的服务。 颜二老爷把凶宅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焦爷,接着又和焦爷借了印子钱。 颜雪怀知道颜二老爷借了很多钱,因此颜家分家,郭老太太连同颜昭山、颜昭林,把颜二老爷逐出家门。 颜雪怀啧啧两声,摇摇头,一脸惋惜地看着焦爷:“可惜啊,焦爷的算盘打得响,消息却不够灵通,看来只能让焦爷失望了。” 焦爷勾起嘴角,露出两个酒涡,颜雪怀还挺喜欢看这位焦爷的,小白脸,长得好看,真应了那句话,小白脸没好心眼。 可惜了,他遇上的是颜雪怀。 “愿闻其详,在下洗耳恭听。”焦爷说道。 第三八九章 太太(两章合一) 颜雪怀看向焦爷的目光里满是不屑,像是看傻子一样:“焦爷,你消息灵通,为何不知道我已嫁做人妇了呢?我是女子啊,依照大魏朝的户律,女子成亲就是夫家的人了,满门抄斩也抄不到出嫁女的头上,更别说是还钱了。焦爷,你说是不是?” 焦爷...... “可是你没有出嫁啊?”焦爷说道。 颜雪怀转身看向珍珠,问道:“你是谁?” 珍珠立刻说道:“小的珍珠,七爷派小的来保护七奶奶,七奶奶跟着亲家太太一起来平城,七爷不放心。” 焦爷瞠目结舌,这两人真的没有排练过? “可是你这头发,你这打扮......你说你已经嫁做人妇了?”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头发,无论发式和打扮都是未嫁的姑娘。 可是颜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吐气如兰,字字珠玑:“白道黑道,官道贼道,哪条律法哪条江湖规矩,有说出嫁了就不能做姑娘打扮的?有吗?” 焦爷看着颜雪怀,这丫头无论怎么看,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莫非是自己的眼神有问题了?不能啊,再说他打听来的消息,会昌街上就没人听说她嫁人的。 但是颜雪怀那副肯定的语气却又让人不得不相信,再说,哪有未嫁的姑娘会一口咬定自己已经嫁人了的,你看她那张俏脸,就没有半分害羞的样子。 焦爷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颜雪怀笑得阴风阵阵:“焦爷,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走了。” 焦爷皮笑肉不笑:“好走不送。” 颜雪怀转身欲走,焦爷忽然说道:“颜姑娘,不,颜太太,请转告令尊,就说焦爷想他了。” “好啊,上坟的时候我告诉他,让他有空来找你。”颜雪怀翩然离去,背影如那风摆杨柳。 焦爷捂住腮帮子,牙疼! 挥挥手,一名手下跑了过来:“好好查查,她到底是真的嫁人了,还是骗人的。” 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牙,太疼,疼到心里。 消息很快传回来,嫁人?嫁个屁! 焦爷悠哉悠哉剥着栗子,手下忙问:“爷,您的牙不疼了?” 焦爷把栗子皮扔到手下的脸上,手下嘻嘻一笑,觉得自己懂了。 颜雪怀带着大牛和珍珠,去灯市街拜访了孙胜,孙胜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收下礼物,问道:“以后还回来吗?” 这就是明白人,知道这次之后再难有下一次。 “有交情,有生意,我赚你也赚的事,我回不回来重要吗?”颜雪怀笑道,“莫非孙大叔觉得我比银子好看?” “这天底下能比银子好看的只有金子。”孙胜翻翻眼皮。 “嗯,我家要开分店了,改天我让人来找你,你不许狮子大开口,否则我就告诉婶子,说你偷偷藏了很多钱。” 说着,颜雪怀往孙胜屋里那些坛坛罐罐看了一眼,孙胜快走几步,打开大门:“正事说完了,可以滚了吧?” 颜雪怀甩着手,带着珍珠和大牛,三个人一阵风似的滚了。 下一个,颜雪怀去见的是老崔,她来的时候,温绣特意把她拽到一边,让她帮忙仔细看看女婿,温绣担心自家女儿的来信是报喜不报忧。 温绣的女婿名叫耿秋海,祖传的木匠手艺,当年温绣为了不让嗣子夺走家业,把大部分家当全都变卖,给女儿做了嫁妆。耿秋海对这位岳母很孝顺,对媳妇也很好,可是温绣觉得自家闺女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对耿秋海就不上心了,温绣劝过几次也没有用,温绣担心耿秋海会有了外心。 老崔见到颜雪怀非常高兴:“我就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登门。” 颜雪怀把礼物放下,老崔忙道:“怎么还拿东西,太客气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我知道崔叔什么都不缺,所以就带了点京城的特产,崔叔的气色看着更好了,满脸红光的,这不是发财就是添丁进口了。” 老崔咧开嘴,笑得见眉不见眼:“还真让你说对了,你崔婶子给我添了一对双棒儿!” 平城把双胞胎叫双棒儿,若是龙凤胎则叫花棒儿。 “啊?还真让我说中了?是公子还是小姐?”颜雪怀忙问。 “俩小子,我就是个劳碌命,一个就气我,现在又来了两个,我还得给他继续赚钱。” 话虽这样说,可老崔那满脸的炫耀,傻子也看得出来。 这时,崔蛟走过来,老崔对颜雪怀说道:“你们啥时回京城?” 颜雪怀道:“可能要到月底了。” 老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颜雪怀问道:“崔叔,可有啥事让我帮忙的?” 老崔指着崔蛟道:“就我这个大小子,说啥也不想留在家里了,要去京城找他大伯,我寻思着这也不错,让他出去长长见识,他是第一次出远门,我这当爹的总是不放心,若是你们方便,能不能把他捎上?” 颜雪怀忙问:“您家在京城有亲戚?” 老崔自豪地说道:“我大哥在京城,做木器生意。” 颜雪怀明白了,难怪老崔舍得让长子去京城,这是学本事去了。 “好啊,等到我娘把日子定下来,我让珍珠来和您说一声。” 老崔大喜,再三道谢,颜雪怀便说了要开分店的事,老崔一口答应下来,桌椅板凳他给包了,保证价廉物美。 颜雪怀四下看看,问道:“耿秋海在吗?” 老崔一怔:“你问他做甚?” 忽然想起来了,道:“对了,他岳母跟你们去了京城。” 颜雪怀点点头,察觉到老崔的神情似是不对,压低声音问道:“他还在您这里干活吗?” 老崔叹了口气:“不干了,他老婆过来大闹一场,我就给他把工钱结清,让他另谋高就去了。” 颜雪怀扭头去看大牛,温绣给闺女带来的东西,是大牛送过去的。 大牛摇头,一脸无辜,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颜雪怀问老崔:“温家大姐为什么来您这里大闹一场?” 老崔哼了一声,道:“我婆娘那时大着肚子,大夫说她怀得是双棒儿,她又上了年纪,担心保不住这一胎,我想请个老妈子专门照顾她,她不想便宜外人,刚好,她有个大归的表妹,她就让表妹秀红过来了。 秀红做的一手好饭菜,除了照顾我婆娘,还兼来我这里做饭。 我是万万没想到,我婆娘还没有生产,耿秋海就和秀红好上了。 耿秋海的老婆是拿着秀红给的订情信物找上来的,听说秀红居然是我婆娘的表妹,就认定是我们夫妻俩拉皮答,哎哟,别提了,差点把我给气死,我婆娘差点小产,好不容易才保住这胎。” 颜雪怀默默叹气,温绣没白担心,还真是出事了。 “秀红呢?还在您这里?”颜雪怀问道。 “呸,我还敢留她吗?我就不该答应我婆娘让她过来,她想改嫁没人拦着她,可她找上耿秋海,这就是作贱自己了。我们崔家虽是小门小户,可也没有给人做小的,好在她不是姓崔的,否则我就让族老把她送到尼庵里去。” 老崔想到秀红就闹心,他这张老脸啊,算是给丢到河里去了。 “我让她娘家兄弟把人接走了,回家去寻死觅活,别脏了我的地方。”老崔说道。 颜雪怀问道:“耿秋海是木匠,他是自己干了,还是又去别家了?” 老崔道:“他老婆又哭又闹,就算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可我这里有这么多人,总有几个嘴快的吧,平城又不大,没几天,木匠行里就都知道了,谁家没有女眷,他能勾搭我婆娘的表妹,就能勾搭下一个东家的老婆,一来二去,没人敢请他,我听说,他在家里做些小板凳,拿到土产铺子里寄卖,那能赚多少,和在我这里时不能比,那时他是师傅,一个月有三两银子呢,唉,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你说对吧?” 颜雪怀点头应是,对珍珠和大牛说道:“你们两个听到了吧,要引以为鉴。” 珍珠和大牛......少东家,我们还是纯洁的孩子啊。 从老崔的场子里出来,颜雪怀问大牛:“你去给温家大姐送东西时,看到耿秋海了吗?” 大牛说道:“我没见到耿秋海,但是看到她家院子里有刨花,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耿秋海是在家里做木工活了。” 颜雪怀觉得她必须要亲自见见温家大姐,否则回到京城,她没有办法向温绣交待。 “大牛,明天你回家吧,我和珍珠过去,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其实他们回到平城的第二天,李绮娘就让大牛回家去看看,大牛磨蹭着又拖了两三天。 颜雪怀发现了问题,问道:“大牛,你是不是不想回家?” 大牛说道:“我回到家里,我娘肯定要趁着我在家给我订亲,我不想现在订亲。” 原来如此。 颜雪怀哈哈大笑,珍珠羡慕不已,大牛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珍珠巴不得有人给他张罗亲事呢。 大牛被少东家笑得不好意思,站在那里直搓手,颜雪怀笑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所以不想要你娘给你找的媳妇?” 颜雪怀只是一说,却没想到大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颜雪怀吃了一惊:“该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珍珠脑袋里灵光一闪,眼里的刀子,刷刷刷刺向大牛:“你看上谁了?” 大牛这个混蛋,如果敢看上吕英儿,他就把他的牛眼珠子给抠出来。 “没有,少东家,我真没有看上的,我就是不想让我娘给我找媳妇,她看上的都是柿饼子脸。” 颜雪怀:哈哈哈哈! 晚上,颜雪怀和李绮娘说了耿秋海的事,李绮娘不住叹息:“唉,难怪温绣总是担心闺女,想来她对女婿一直是不放心的,我以前听说她女婿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这老实人还真不能全信。” 颜雪怀很同意:“白布掉到染缸里,什么颜色都能染上,人也一样,娘,您看我就是个好例子,我......” “你怎么了?”李绮娘追问。 颜雪怀朝着自己的嘴巴轻轻打了一下:“看我这嘴......没事,娘,我是亭亭白莲出淤泥而不染,要多纯洁就有多纯洁,您要相信我。” 差点说出自己是社会大缸里捞出来的,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别想沾上她。 李绮娘还想着温家大姐的事,越发担忧起来,若是以后柴晏也做出耿秋海这样的事,自家闺女可怎么办? “娘,您是不是又在东想西想,把温家大姐的事硬往我身上套了?”颜雪怀问道。 李绮娘被女儿说中心事,有些无奈:“娘就是担心你,你对柴晏要好一点,我听温绣说过,耿秋海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颜雪怀冷笑:“温家大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她忙不过来,没给耿秋海做饭,耿秋海就要出去勾三搭四了?娘,若是事情要这样想,那女人就别嫁人了,娘,您这思想要改一改了,不然以后到了国公府,您会吃亏的。” 李绮娘.......这是被自家闺女教育了? 次日,大牛万般不愿,还是回了老家。 颜雪怀正要动身去看望温家大姐,余敏便来了。 他收到颜雪怀留给他的信,昨天太晚了,今天一早便来了。 颜雪怀说了请他帮忙找门面的事,说道:“买也行,租也行,当然,最好是买。” 余敏笑着说道:“我手头刚好有两家铺子,都还不错,李姨若是有空,我今天就能陪她去看房。” 李绮娘闻言大喜,便和余敏一起去看铺子了。 温家大姐原本是租的房子,两人手里有些银钱,温绣又给贴补了一些,温家大姐便趁着平城房价降下去了,买下了她家隔壁的一处一进的小宅子。 宅子不大,但却是前年才翻新过的,前任房主留下很多家什,让他们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温家大姐原本是租的房子,两人手里有些银钱,温绣又给贴补了一些,温家大姐便趁着平城房价降下去了,买下了她家隔壁的一处一进的小宅子。 宅子不大,但却是前年才翻新过的,前任房主留下很多家什,让他们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第三九零章 牙子 颜雪怀问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温家大姐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他原本也没想和秀红如何,都是秀红勾引他,现在秀红被送回娘家,以后也不会回平城了,他知错了,以后会加倍对我和孩子们好。” 颜雪怀...... “你信了?”温家大姐苦笑,“不信又如何,总不能和离吧。” 话一出口,她便想起李绮娘便是和离过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少东家,我这嘴,唉,你别介意。” 颜雪怀还真不介意,她道:“没关系,我一直都很自豪,自豪我有一位头脑清醒,做事果断的母亲。” 温家大姐脸上一红,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两个孩子,幽幽道:“他很疼两个孩子,唉,凑和着过吧。” 颜雪怀看着她,温家大姐只有二十五岁,可是眼中却已看不到神彩。 颜雪怀想了想,环顾一下这处院子,说道:“房契地契你要收好,放到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你的嫁妆是你娘想方设法给你弄出来的,你一定要看管好了,另外,我在文鼎胡同有处宅子,现在是田桂花一家住在那里帮我看房子,若是你遇到难处了,可以到那里暂住。” 温家大姐还想说什么,颜雪怀起身告辞。 回到李食记,颜雪怀见到田桂花,说道:“以后温家大姐那里,你有空时去看看。” 田桂花有些不好意思,自从重新卖起烧饼,她就一直很忙,她和温绣关系很好,却也没有去看过温家大姐。 “少东家放心吧,若是我没空,就让我家翠翠过去。” 正在这时,周扫尘从外面回来了,上午周除垢陪着李绮娘去看铺子,周扫尘则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才回来。 “少东家。”周扫尘示意颜雪怀到后院说话。 两人去了后院,周扫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颜雪怀展开,是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这是谁?”颜雪怀问道。 “这是个人牙子,他手里有一批人,都是罪臣家的奴仆,少东家去挑挑,多挑些人,老板娘去国公府也要带人过去。”周扫尘说道。 颜雪怀立刻明白了,这定是周大当家的意思。 “罪臣家的奴仆?怎么会在平城,莫非是去年的那些?” 周扫尘点头:“他们的主子,都是因为小皇帝的事被卷进去的,六七品的小官,这批人之前都被关在平城府的大牢里,现在主子们该发配的发配,该充军的充军,这批人才被转到人牙子手里,当时已经快过年了,历来这种在大户人家干过的就是抢手货,可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们的主家从南边过来的,平城这边的大户人家还是愿意用北方人,那人牙子便想着把这些人贩到江南去,便一直留到现在,托了漕帮的兄弟,想搭着商贾的货船一起南下。” 颜雪怀懂了,对周扫尘说道:“不如现在就去吧。” 周扫尘就是喜欢少东家这种干净利索的风格,两人带上珍珠,便去了那户人牙子的住处。 大魏朝对奴仆的数量没有限制,也没有商贾不得使用奴仆的规矩,但是契书方便管理严格。 颜雪怀原本以为会有一两百人,却没想到只有八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 颜雪怀问那人牙子:“可有一家子的?” “有,有,有三家。” 漕帮已经有人给人牙子传话过来,因此,人牙子不敢藏私,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能和漕帮搭上关系,态度十分殷勤,立刻便把那三家人叫了过来。 第一家是祖孙三代,共有八口,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二十六七岁,共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两个孙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大孙子十岁,小孙子只有七岁。 第二家也是祖孙三代,祖父祖母都是四十六七岁,儿子儿媳三十上下的样子,女儿十五,儿子只有九岁。 第三家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祖母,四个儿子,四个儿媳,还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仅这一家就是十三口人。 颜雪怀问了价钱,既然知道是漕帮的,人牙子不敢多要,第一家八口人,开价一百两,第二家八十两,第三家一百五十两。 颜雪怀把第一家和第二家都要了,又在其余的人里,挑了五个小姑娘。 人牙子的笑容有些勉强,这五个小姑娘长得都很不错,他是想着卖个好价钱的,现在被漕帮的看上了,他想要高价自是不行,讪讪地问道:“这位姑娘,这几个一看就不是能干粗活的,您不如换几个粗壮些的。” 颜雪怀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就是喜欢她们这样的。” 人牙子还要再说,周扫尘一个眼刀子扔过来:“皮子痒了是吧?” 人牙子缩缩脖子,咬着后槽牙开出价钱,一百两。 颜雪怀又看他一眼:“你都说她们干不得粗活,怎么,这价钱比壮实汉子一样了?” 人牙子连说:“不敢,不敢。不瞒姑娘,小的这些日子可没有苛待过她们几个,细米白面地养着,还买了香膏子让她们搭脸用。” 颜雪怀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了,按八十两吧。” 人牙子自是不舍,可是看看周扫尘,还是老实应了。 叶老夫人不喜热闹,颜雪怀便把这些人先安置到文鼎胡同,她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珍珠:“你带上几个人,去买些粮油米面和蔬菜柴禾,再买些粗布和棉花,让他们自己缝被子,别的就不用管了。” 周扫尘一怔,问道:“你不问问他们各自的情况,也不给他们安排吗?” 颜雪怀摇头:“暂时不用。”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回去的路上,周扫尘说道:“少东家,我知道你买下那五个姑娘是出于善心,不想让她们以色侍人,可是你没问过她们,说不定她们心里正巴望着去给老爷少爷做通房,做姨娘呢。” 颜雪怀哈哈一笑:“扫尘姑姑,你看我像是心善的人吗?” 周扫尘一怔,颜雪怀却道:“扫尘姑姑放心吧,我会好好看人,若是她们当中有存着那种心思的,我就遂了她的心愿,说不定还能赚上十两八两的银子呢。” 周扫尘苦笑,说来说去,你还是存了善念,想给那些女孩子一个机会啊。 第三九一章 希望(元旦快乐) 回到李食记,李绮娘早就回来了,一看李绮娘脸上的笑容,颜雪怀就知道,这一定是有看中的铺子了。 这事说来也巧,余敏领着李绮娘去看的那两家铺子,李绮娘都不太满意,正在这时,旁边一家铺子里出来一个人,问道:“你们是想买旁边那家铺子吧,不如连同我家的一起看看。” 余敏一问才知,这家的孙子去了京城,已经考进了京城的一家很有名的书院,家里想给他在京城置处宅子,钱不凑手,便想卖两个铺子周转。 李绮娘听说是京城的书院,立刻想到了陆二先生的书院,一问还真是,李绮娘知道陆二先生要求很是严格,整座书院里,除了皇长孙是免试入学,其他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勋贵子弟,都是考进去的,区别在于考卷的难易程度不同。 没错,虽然是走个形式,可是小满和周小白也参加考试了,考的是他们在黄秀才学堂里读过的书,小满考了优,周小白......周小白没有考过,练了一套拳脚,用颜雪怀的话来说,就是以特长生加分的形式考进去的。 得知李绮娘的儿子也是在陆二学生的书院里,那家的东西非常高兴,主动让了五十两。 李绮娘特意问了那家公子的名字,姓钟,名叫钟可风,今年十八岁,已有秀才的功名。 李绮娘告诉钟老爷,她们月底要回京城,钟老太爷若是想给钟公子带东西,可以送到李食记。 钟老太爷再三感谢,李绮娘能看出来,钟家对钟公子的看重,希望明年钟公子能顺利考上举人,也能光宗耀祖了。 得知就这么大半日的功夫,颜雪怀就买了二十多人回来,李绮娘先是吃惊,待到听颜雪怀说了对那些人的安排时,李绮娘点点头:“嗯,就让他们先在文鼎胡同吧,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看出这些人的能力。” 颜雪怀又说了那五个姑娘的事,李绮娘叹了口气,她的想法和周扫尘是一样的,毕竟当年颜昭石前前后后抬了四个通房,这些通房都是丫鬟出身。 不过,这些事也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把分店开起来。 有了胡掌柜,李绮娘轻松了不少,颜雪怀给孙胜和老崔全都说好了,这两位和胡掌柜以前也是认识的,这样一来,李食记这边也就没有能让颜雪怀出力的事了。 因为这几天太忙了,颜雪怀没有顾上去串门,现在闲下来,她去找陈六姑娘,这才知道,陈六姑娘已经订亲了,男方比她小三岁,还在读书,是家中独子,婆家希望早日抱孙子,所以才找了个年龄大些的媳妇,成亲的日子定在中秋之后,陈六姑娘已经不看店了,现在在家里绣嫁妆。 颜雪怀去家里找她,陈六姑娘心情忐忑:“我和他相看过,瘦瘦小小像个孩子,我没有相中,可我娘和我大嫂都说这是一门好亲,他爹是秀才,你知道的,我爹当自己是读书人,觉得和他家是门当户对,我听人说,他娘找人看过我的八字,说我命中有五个儿子,唉,怀姐儿,我若是生不出五个儿子,可怎么办啊?” 颜雪怀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说道:“其实生男生女,主要取决于男的,真不是女人可以决定的。” “那怎么可能,生男生女都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的,又不是男人生的。”陈六姑娘诧异道。 颜雪怀知道无法解释,只好说道:“我希望你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相信那些生子秘方之类的,是药三分毒,你把自己的身体吃坏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听到她这样说,陈六姑娘怔了怔,忽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颜雪怀想起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她把陈六姑娘弄哭了。 她劝了两句,不劝还好,一劝之下陈六姑娘哭得更伤心了。 颜雪怀只好闭嘴,过了好一会儿,陈六姑娘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怀姐儿,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颜雪怀笑着说道:“能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陈六姑娘翻出两条自己亲手绣的帕子,送给颜雪怀:“你给我的胭脂和团扇,我很喜欢,京城里什么都有,我也没有稀罕物件,这两条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你不要嫌弃。” 颜雪怀说道:“我怎会嫌弃,我自己都不会绣,这两条帕子绣得真好。” 陈六姑娘拉着颜雪怀的手,把颜雪怀的手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怀姐儿,你看你的手养得多好,一看就是个有福的,你以后嫁的一定会很好。” 颜雪怀有些无奈,这个年代,女子的处境太艰难了。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感情是相互的,既然做了夫妻,那就证明你们是有缘份的。若是你真的生不出儿子,也不要自怨自艾,一定要学会善待自己。” 走出陈家的那一刻,颜雪怀心中郁闷,独自走到单伯的小摊子,却没有见到阿宝。 “单伯,阿宝呢?” 现在想起来,那天她来给单伯送礼物时,也没有见到阿宝,还以为阿宝跑去和小伙伴们玩了。 单伯笑着说道:“阿宝上学堂去了,哈哈,整个学堂里数他年龄最小,先生说他可聪明了。” 原来如此,颜雪怀能看出单伯很高兴,她说道:“阿宝就是聪明,以后一定有出息。” “是啊是啊,我就盼着阿宝能长大,娶妻生子。”单伯说道。 颜雪怀的心情又好起来了,会昌街上有人哭泣,但也有人是开心的,人生在世,有遗憾,但也有希望。 有希望就是最好的。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飞奔着跟过来,看到单伯便问道:“老爷爷,你知道李食记在哪儿吗?” 闻言,颜雪怀皱起眉头,这小孩是找李食记的? 她问道:“你找李食记有事吗?” 小孩说道:“我是帮人带话的,是那人让我去李食记找人。” 颜雪怀沉声说道:“我就是李食记的人,你要找谁,又是谁让你带话?” 第三九二章 契书 小孩说道:“有人让我去李食记找人。” 颜雪怀沉声说道:“我就是李食记的人,你要找谁,又是谁让你带话?” 颜雪怀见这小孩虽然衣裳上打着补丁,但却洗得很干净,便知道这不是街上的乞儿,那就更加奇怪了,谁让这小孩来的? 小孩好奇地看着颜雪怀,又看向一旁的单伯,像是不相信颜雪怀说的话。 单伯明白了,说道:“我做证,这位确实是李食记的少东家,不仅是我,这条街上的人都能做证,不信你就去问问。” 小孩显然是跑累了,也没有力气再去打听,撩开身上的粗布褂子,把插在裤腰上的一本硬皮册子递给颜雪怀。 ”那人让我见到李食记的人,把这个交给他。” 颜雪怀疑惑地接过这本带着体温的册子,打开一看,不是什么册子,是折叠起来的一份契书,钟家将铺子转卖给李绮娘的契书! 房产买卖的契书要交由县契存档,因此做工考虑,前后皆用硬皮,乍看上去就像一本书册。 颜雪怀心中一沉,下午时李绮娘才回来,这本契书应还在余敏手中,还没有送往县衙。 她了解余敏,那人非常珍惜现在的工作,契书在交回牙行之前定然不会离手,更加不会放心交给一个小孩。 除非余敏出事了! “这是谁给你的,在什么地方给的?那人还说了什么话吗?”颜雪怀沉声问道。 小孩说道:“在顺城二巷,我家就在那里住,我和小伙伴在家门口玩呢,那人就把我叫到一边,让我送这个来会昌街,我不认识那个人,他说你们李食记的人,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别的没说。” 顺城二巷? 颜雪怀凝眉问道:“顺城二巷是不是在顺城街附近?” 小孩点头:“是呀,离得不远,不过我娘不让我到顺城街上去玩。” 颜雪怀明白了,她当是谁呢,原来是焦爷啊,这是贼心不死还想让她替颜二老爷还债? 焦爷还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和余敏关系不错,一定不会把余敏拖下水。 “嗯,好,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吧。” 小孩却不走,眼巴巴看着颜雪怀:“那人说李食记的人会给我五个铜钱。” 颜雪怀失笑,摸出五个铜钱给了小孩:“下次记住先要铜钱,再给东西。” 小孩眉开眼笑,接过铜钱兴高彩烈地跑了。 颜雪怀摸摸鼻子,余敏全家都在顺城街上讨生活,于情于理,她也要走一趟。 只是...... 颜雪怀想了想,有了主意。 她往李食记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珍珠。 颜雪怀想笑,问道:“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珍珠很认真地说道:“少东家去哪儿,珍珠就去哪儿。” 好吧,颜雪怀懂了,一定是临来时柴晏交待过的,不能让她一个人落单。 “玛瑙家的七爷在翠仙小街上的那处宅子还在吗?”颜雪怀觉得很绕口,但是她知道,如果她不这样说,珍珠一定会纠正,算了,免得麻烦,绕口就绕口吧。 珍珠一怔,下意识点头:“在。” “里面的人呢,就是叫兰草的。”颜雪怀又问。 珍珠感觉到自己的头正在一点点变大:“不,不在了。” “怎么结巴了?”颜雪怀目光灼灼。 珍珠的嘴角抽了抽,他能说得知七爷回了京城,兰草就上赶着也追去京城了吗? 不能,当然不能。 可是谁能想到少东家的记性这么好,居然还记得兰草的名字。 “兰草是追去京城了吧,现在呢,给玛瑙家的七爷做探子了?”颜雪怀问道。 珍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颜雪怀,崇拜之情抑于言表:“少东家,您太了不起了,全都让您给说对了。” “兰草也能做探子,她受过训练?”这也是颜雪怀不解的地方,并非随便一个人都能做细作做探子的。 “这事我知道,兰草母女不是普通人,她们是做仙人跳的,后来出了人命,琉璃一早查出来,当初才能逼她们就范,抓住游五兄弟的。”珍珠说道。 颜雪怀明白了,说道:“余敏被焦爷抓了,焦爷想见我,你想个法子,打闷棍,把焦爷用口袋装了带到那处宅子里。” 珍珠......这个难度虽然有点大,但是也难不倒他,以前跟着柴晏,他和玛瑙没少干这种事。 “需要让人帮忙吗?”颜雪怀问道。 “不用,七爷在平城留有人手......”珍珠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说出来了呢,不能说的。 颜雪怀诡异一笑,她只不过是想试试珍珠,这小子还真说出实话来了。 颜雪怀挥挥手,把珍珠快去,珍珠松了口气,他这小心脏,可经不起少东家继续拷问。 颜雪怀回到李食记,吃了两个刚出炉的桂花烧饼,又喝了一大碗羊肉汤,通身舒畅。 她把两根筷子放在桌上,用手指在两根筷子上来回点着:“杀掉、带走,杀掉,带走,杀掉,带走......” 周扫尘刚好进来,看得一怔,问道:“少东家,你要对付谁?” 颜雪怀大喜:“扫尘姑姑,你来帮我想一想。” 她把焦爷的事说了,道:“我让珍珠去抓人了,扫尘姑姑,我可以揍他一顿,或者把人绑了敲点银子,但是李食记还在平城,我们走后,他肯定会找李食记的麻烦,那是地头蛇,不能轻视。所以我就在想,是索性把人杀了,还是先把人藏起来,离开平城时带走,上船以后扔到河里喂鱼。” 周扫尘懂了,原来带走是这个意思。 “少东家,你让我回去想想,明天再回复您,可以吗?”周扫尘说道。 颜雪怀明白了,周扫尘是要去请示周大当家,也好,颜雪怀也想看看周大当家会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周大当家值得她学习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她拿出那本契书,交给周扫尘,道:“你知道我娘很重视新买的铺子,这契书还要劳烦扫尘姑姑想办法送去县衙。” 周扫尘答应一声,接过契书便离开了李食记。 第三九三章 义父 珍珠彻夜未归,李绮娘担心珍珠出事,颜雪怀安慰她道:“他和我请假了,他在平城有朋友,今天正好得空拜访老朋友去了。” 李绮娘半信半疑,却又想到珍珠是柴晏的人,或许是柴晏有差事给他,这自是不信多问的,李绮娘便没有继续追问。 颜雪怀松了口气,李食记是李老爷子创建的,同样也是李绮娘的心血,颜雪怀希望李绮娘不受纷扰,只做经营。 虽然颜雪怀就差提着小满的耳朵说李食记将来是她的,可实际上在她心里,李绮娘百年之后,是把李食记传给她还是传给小满,她全都不在乎。 李食记是李绮娘的,而她只是一个借着李绮娘女儿的身体才能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李绮娘疼她护她,而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护李绮娘和李绮娘的李食记。 别看李绮娘会嫁给齐慰,一旦齐慰对不起李绮娘,颜雪怀会如当初带李绮娘离开颜家一样,带着李绮娘离开齐慰,离开国公府。 次日早晨,珍珠依然没有音讯,但是周扫尘回来了。 “少东家,焦爷是江湖人,对付江湖人不是只有杀人灭口,还有歃血为盟。” 颜雪怀眯起眼睛,她知道这番话是周大当家借着周扫尘之口说出来的。 “你是说,我还可以和焦爷合作?” 周扫尘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焦爷真名叫焦俊恩......” 周扫尘的话还没有说完,颜雪怀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啥啥啥?他叫焦恩俊?” 周扫尘有些无奈,少东家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为哪般? “不是焦恩俊,是焦俊恩。” 颜雪怀重又坐回椅子上:“打扰了,请继续。” 周扫尘清清嗓子,继续说道:“焦家是老平城人,自焦俊恩的曾祖父那一代便是做凶宅生意的,历来但凡是做这门生意的人,都和帮闲混混们有些关系,焦家也不例外,但是多年以来焦家也只是生意人,真正变成混混的,也只有焦俊恩一人。 焦俊恩因为长得白净漂亮,小时候在街上时常被人欺负,六岁时更是被人拐去,焦家悬暗红一千两找人,没过多久,焦俊恩就被送了回来。 当时,传说焦俊恩是被人拐去卖给了清圆的小倌堂子,这传言是焦家的下人传出去的,后来焦家还因打杀奴仆闹上公堂,罚了四十两银子。 这件事能闹出人命,很可能就是真的,因此又传了很多年,直到焦俊恩十三岁时才没人敢提。 六岁之后,焦俊恩每年都会离开平城一阵子,家里人对外说他是去义父家里走亲戚了,至于他的义父是哪一位,当时无人得知。 当时顺城街上的老大,叫伍黑子,当过兵,下手极是狠辣,手下有几十个兄弟。 焦俊恩十三岁那年,他独自一人,提刀当街斩断了伍黑子的两只手,伍黑子连夜逃出平城,从此后,焦俊恩摇身一变,十三岁就被称为焦爷,做了顺城街的老大。 这一百多年来,顺城街龙蛇混杂,但是自从焦爷来了之后,顺城街渐渐变得井然有序。 对了,焦家人是不会武功的,家里也没给焦俊恩请过武功师傅,所以据我推测,教给焦俊恩武功的,应该就是他那位义父,而当年把他从小倌堂子里救出来的人,很可能也是他的义父。” 初时,当颜雪怀听说焦爷曾被卖进小倌堂子时,她双眼冒出八卦之光,脑海里跳出无数个少儿不宜的画面;可是听着听着,颜雪怀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焦爷的这位义父有些意思,焦爷出身富裕,家里有祖传的营生,没有必要也不太可能会将子孙培养成混混头子,因此,焦爷废掉伍黑子,要么是伍黑子曾经欺凌过他,要么就是义父的命令,当然,他废了伍黑子,可以选择扬长而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可是他却没有,而是做了顺城街的老大。 废掉伍黑子并不代表着就能做老大,他还要收复伍黑子的那些手下,让那些人服他,敬他,这可比废掉伍黑子更难,因此可以看出,焦爷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处心积虑坐上顺城街的老大,这肯定不会是焦家长辈的意思,而只能是他那位义父的命令。 所以我才觉得这位义父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时至今日,这位义父依然在背后支持着焦爷。” 周扫尘在心里给颜雪怀默默点赞,这位少东家冰雪聪明,举一反三,这么快就想到了焦爷背后可能还有人。 “既是如此,少东家是怎么想的?还想杀死焦爷吗?” 颜雪怀摇摇头,道:“我当然不可能和焦爷磕头拜把子歃血为盟,但是我可以和他合作做生意。” 周扫尘蹙眉:“少东家要不要和老板娘商量商量?” 颜雪怀想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扫尘也称呼她们母女为老板娘和少东家了。 “不用和我娘商量,因为我不会把李食记卷进来,我要和焦爷合作的,是我自己的生意。” 周扫尘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少东家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的人,和一个混混合作,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名声? 周扫尘正想劝一劝,就看到有个小乞丐正在李食记门口伸头探脑。 周扫尘看到了,颜雪怀也看到了,这会儿李食记里没有客人,颜雪怀快步走过去,对小乞丐说道:“你有事?” 小乞丐伸出手掌:“送口信的,五个铜钱。” 颜雪怀点头,专业,比昨天的那个小孩专业多了,可为啥都是五个铜钱?她明明记得以前只要两个铜钱的,这是涨价了? 她数了五个铜钱交给小乞丐,小乞丐说道:“五个字,人已经到了。” 小乞丐说完就走了,颜雪怀转身进了后院,周扫尘正在纳闷她去做什么时,颜雪怀已经回来了,手里拎了根大棒子。 周扫尘认识这根大棒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棒子,颜雪怀离开平城时带着,从京城再回平城时也带着。 “少东家,你要出去?”周扫尘问道。 “嗯,扫尘姑姑,你和我一起去,咱们先把那小子打到满地找牙!” 敢抓她朋友,敢威胁她,这就是欠收拾!什么合作不合作的,先打一顿再说。 第三九四章 打啊 再次踏入翠仙小街,颜雪怀有一瞬间的失神。 翠仙小街依然脂正香,胭正浓,翠窗碧棂,红袖招展,但是颜雪怀却有一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美兰居的牌匾还在,但是已落满灰尘,兰草母女都不在这里了。 院子虽在,但是因为没有人,或者换了主人,给人的感觉便也不同了。 颜雪怀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翠仙阁,那种感觉又来了,她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了,翠仙阁还在,只是风格变了,变得俗艳,俗艳的失去了灵气。 迟疑之间,周扫尘已经敲开了大门,来开门的正是珍珠。 珍珠冲着二人点点头,侧身让开,颜雪怀和周扫闪身进了大门。 已是春日,花盆里的花草早在冬日里便冻死了,砖缝里长出了青草,明明是一片茵茵绿色,却让人感到荒芜的苍凉。 院子里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都是很平凡的长相,他们穿着粗布裋褐,像是脚夫、力夫,或者是街边打把式的卖艺人。 珍珠没有介绍,只是带着颜雪怀和周扫尘在他们面前走过,视如不见,两人也同样面无表情,如同这个院子里的一切也他们无关。 厢房里,同样站着两个男人,和刚刚那两人一样,都是平凡之极的长相。 珍珠推开门,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屋子正中的地板上有一只硕大的口袋,一个人蜷缩在里面。 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口袋里的人听到动静,说道:“朋友,俗话说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焦某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朋友有何条件,只管开口。” 颜雪怀微笑,没错,这就是焦爷的声音,但是有气无力,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儿,焦爷武功不错,也不知道珍珠他们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人弄成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 颜雪怀没有说话,把她的大棒子从布套子里拿出来,这只布套子是吕英儿给她做的,上面还绣了花,她很喜欢。 颜雪怀的动作非常慢,她看着口袋里的人形,这位焦爷当真有些意思,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和气生财,说的好像他今日的一切不是靠打打杀杀换来的一样。 颜雪怀擒着心爱的大棒子,缓缓走到焦爷身边,她抿着嘴,唇边的笑容美如春花。 忽然,她举起大棒子,朝着地上的焦爷便砸了下去。 珍珠及时闭上了眼睛,这个场面,他不想看,在他心中,少东家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温柔贤良的小仙女,对,就是这样。 珍珠虽然闭上眼睛,但是大棒子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响,连同焦爷的惨叫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珍珠索性捂住耳朵,不能听,不能听,心中默念:少东家是小仙女,少东家是小仙女,少东家是小仙女...... 惨叫声越来越小,终于没有了声音。 莫非口袋里的人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珍珠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颜雪怀双手拄着她的大棒子,正抬起一只穿着湖蓝色绣鞋的脚,用脚尖在疑似焦爷脑袋的地方转来转去,焦爷终于忍不住了,嘶声说道:“朋友,打也打了,别拿脚丫子蹬我的脸行吗?” 话音未落,颜雪怀朝着他的脸就是一脚,焦爷彻底不说话了。 颜雪怀终于解气了,当然她也打累了。 她整整鬓发,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对珍珠说道:“让他出来吧。” 再次见到焦爷,颜雪怀差点认不出来了。 原来一张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现在五彩缤纷,右脸比左脸胖了至少两个号。 焦爷吸吸鼻子,鼻梁没折,还好,高挺的鼻梁保住了,两只眼睛肿得老高,只留下一条细缝,他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高挑窈窕的身材。 “你是......”他迟疑地说道。 颜雪怀噗哧笑了:“你不是想见我吗,我来了,怎么,焦爷不认识我了?” 好吧,焦爷不用看,只凭声音也能知道这是谁了。 “颜......颜......” 焦爷咽口唾沫,他是做梦吧,那是他的茶楼,他在自己的茶楼里上茅房,竟然在茅房里中了阴招,醒来后就被人装在口袋里,来到这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 再接着,便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臭揍,疼死他了,周身的骨头像是全都断了,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他的脸一定毁容了! 而对他做出这一切的,竟然是颜雪怀! 颜雪怀已经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啊?焦爷,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是走路摔的?还是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墙上了?唉,肯定不是让人打的,更不会是让女人给打的,焦爷,我说的对吗?” 焦爷咽下嘴里的血沫子,掉了颗牙,也一起咽到肚子里。 他咧开嘴,嘴唇裂了,好疼! “......练功时撞到墙上了......”焦爷咬牙切齿。 “哎哟,焦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来人,快到外面给焦爷买个煮鸡蛋,揉揉脸。” 珍珠应声出去,美兰居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柴米油盐什么都没有,只能到外面去买。 焦爷终于能看清楚颜雪怀的脸了,这个臭丫头,还是那么美,美得想让人把她大卸八块。 “我有这么好看,能让焦爷都看呆了,焦爷是想把我大卸八块吗?”颜雪怀把手里的大棒子往地上使劲一戳,这棒子极为坚硬,地上铺的青砖登时裂成两截。 颜雪怀看看地上的两块破砖,又看看焦爷那摇摇晃晃的小身板,这人还真是个练家子,竟然没给打残。 焦爷连忙摇头,脖子好疼,怎么还落枕了? “没有,我没这么想。” 颜雪怀满意了,对焦爷说道:“我有个朋友......” 焦爷忙道:“他没吃苦,就是先关起来了,好吃好喝,你现在放我回去,我就把人给放了。” 颜雪怀给逗笑了:“我说我有个朋友,她想知道你在小倌堂子里的事。” 焦爷......这特么是什么妖魔鬼怪? 第三九五章 猪脸 好在珍珠把白水煮蛋买回来了,颜雪怀很好心地帮忙剥去蛋壳,当然,主要还是她剥鸡蛋已成习惯,看到鸡蛋就忍不住想剥。 她把剥好的鸡蛋递给焦爷:“要不要我帮你揉啊?” 明明是娇媚动人的声音,可是却让焦爷硬生生打个寒颤:“不敢,我自己来吧。” 颜雪怀笑眯眯地看着焦爷用鸡蛋艰难地揉着肿痛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颜雪怀叹息,挺好看的小伙子,也不知道这张脸能不能保住,唉,造孽啊,干嘛要欺负人呢,是吧。 “好好揉揉,我本来想和你谈正事的,可是对着猪头实在没有兴致,你先揉着,我到外面等着。” 焦爷觉得,他如果死了,一定是被颜雪怀这个坏丫头给气死的。 他怎么就忘了呢,当年这丫头还是个豆芽菜时,就把欧阳惠和王氏坑得不轻,现在长大了,这坑人的功夫是更强了。 焦爷忽然后悔了,他这一次好像是用错了方法。 那天他放走颜雪怀之后,又得知颜雪怀根本没有嫁人,还是黄花闺女,他很生气,又心有不甘,可能是手下的人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便把余敏给抓了,他知道以后没有阻止,还觉得挺解气。 余敏那小子,长得其貌不扬,什么本事也没有,怎么就能得了颜雪怀的青睐,据说就连颜雪怀的娘也很喜欢余敏,那天余敏从会昌街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就连扇子也换成新的了,听说是从京城带来的。 焦爷不认为自己是嫉妒,他就是觉得余敏不配,确实不配,配不上那把扇子。 揉啊揉,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发明的用鸡蛋揉脸消肿,消没消肿不知道,但是每揉一下脸上都很疼。 颜雪怀当然不会真的在外面傻等着,她问珍珠:“翠仙阁是不是换了老板?” 珍珠一怔,问道:“少东家连这个也知道啊。” 这就是真换了。 颜雪怀问道:“以前的老板不干了?” 珍珠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换了有一阵子了,九月或者十月,据说是翠仙阁的老板娘翠仙找到了良人,成亲嫁人去了,把翠仙阁卖了出去,现在的东家是男的,姓郑,好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但是具体是哪一家,就没人知道了,既然把翠仙阁记在家里的奴仆名下,那就是不想被外人知道,我猜要么是当官的,要么就是那些装腔作势的书香门第。 现在管理翠仙阁的也叫翠仙,小翠仙,早年就是翠仙小街上的一位鸨子婆,那时她可不敢用小翠仙这个名字,叫什么大金宝,现在翠仙不在这里了,她才敢叫小翠仙。 少东家若是有兴趣,我就去打听打听,看看翠仙阁背后的是哪一家。” 颜雪怀其实和翠仙阁以前的老板也不熟,只见过一两次,翠仙曾来李食记吃过饭,出手很大方,小费给的很足。 如果不是今天恰好来了翠仙小街,感觉到翠仙阁与以前有所不同,颜雪怀甚至想不起这个人来了。 “嗯,你有空时就顺便打听打听吧,没空就算了。”颜雪怀说道。 珍珠还挺想去打听的,他很想知道,这位躲在背后开青楼的是不是当官的。 周扫尘一直闭口不言,直到这时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那个翠仙,她早在十多年前就红极一时,是整个平城府的头牌,她早就给自己赎身了,这些年自己做老板,赚得应该不少吧。 她这样的人,要多想不开才会找男人,难道那男人能娶她做正头娘子吗?” 闻言,颜雪怀也皱起了眉头,是啊,那位翠仙娘子过尽千帆,应是通透之极的人啊。 周扫尘能想到的,翠仙娘子想不到吗? 除非是需要让她扶贫的穷苦人家,否则又有哪家能让她做正妻,她只能去做妾。 三十多岁,腰缠万贯的女人,还要去伏低做小,除非是翠仙娘子被人下了蛊,否则颜雪怀是不会相信的。 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那也是冲着正牌夫人的位子去的,唐朝豪放女鱼玄机,做了几年小妾还是去做了潇洒的女冠子。 所以说,翠仙娘子的下落肯定是假的,要么她被人谋财害命了,要么就是这位翠仙娘子身上藏着大秘密,借着嫁人远遁了。 想到秘密,颜雪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花五娘! 花五娘是欢场女子,也是在平城。 “珍珠,你好好查查翠仙娘子的事,翠仙小街的人,是从什么时间开始没有再看到她的,还有那个花五娘,花五娘出事的时间,这两个时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颜雪怀没有详细解释花五娘的事,因为事关细作,齐慰把这个案子压了下来,但那是在京城,京城无人知道花五娘。 可是在平城却不一样,花五娘打开门做生意,平城认识花五娘的人一定不会少。 颜雪怀脑海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或许这些以欢场女子为掩护的细作,会和翠仙娘子有关系。 她想要仔细想一想,屋里终于传来焦爷的声音。 颜雪怀重新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被她摧残成猪头一样的俊脸,不,现在是花脸,五色斑澜调色盘。 “啧啧啧,焦爷,就你这张脸,太影响我的心情了。” 焦爷深吸一口气,忍,他要忍,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前,他要忍,一忍再忍。 焦爷脑海里闪现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丞相,他摇摇头,这个不行,他不想死,终于,韩信从胯下钻出来,然后勾践舔一口苦胆冲他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焦爷挺挺胸膛,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一定是肋骨断了,这个死丫头,太可恶了! “颜姑娘有何条件,焦某洗耳恭听。”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招谁惹谁了,要对着扒猪脸谈生意。 她快要被焦爷的模样给丑哭了,早知如此,她就不打脸了。 颜雪怀清清嗓子,说道:“焦爷手眼通天,不知可听说过酒牌子?” 焦爷一怔,酒牌子?他当然听说了,而且是眼馋得不成。 第三九六章 万利 “你能搭上那三家酒坊?”焦爷虽然是在反问颜雪怀,但是心里却有了答案,京城那边的消息一时半刻打听不到,可是他想从会昌街上打听消息易如反掌,颜雪怀的娘,在京城开了一家很大的酒楼,她家已经不是女户,她有了一个弟弟。 开酒楼就要有酒,李绮娘的酒楼又是开在京城。 颜雪怀点点头,她想看看焦爷的反应。 很多时候,从一个人遇事的反应,就能看出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别开焦爷每说一句话就要疼得直吸溜,可是他的脑袋却是转得飞快。 “陆家是黄酒和花雕酒,北方喝这两种酒的人很少,欧阳酒坊只供军队和边关,看你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肯定不会是这两家了,那么就只有黎家酒坊的清河宴了,你认识黎家的人?” 这一番话说完,焦爷的嘴唇又渗出鲜血,疼,真疼。 颜雪怀微微一笑:“看来焦爷知道得不少,那焦爷可否听说过清河宴的总售卖?” 焦爷一怔,清河宴的总售卖?他还真的听说过。 为了减少运输损耗,南方的酒水往北方运输,都是走的水运。 酒牌子颁下来时便已经入冬,河里上冻,北上的船只暂时停运,因此,就连官榷的酒水也是刚刚运到不久,最近以来,平城两级衙门的头等大事,便是禁酒,最近一个月,已经查封了十几家酒坊。 官榷的酒水限量供给,平城的酒楼、食铺,以及青楼楚馆,就靠着早前存下的酒水硬撑着,待到这些酒水卖完了,也就无酒可卖。 以前一两银子一坛的白酒,现在黑市价已经卖到五两,稍有名气的酒价格更是翻到了八倍十倍。 焦爷后悔当年没有多屯酒,否则现在就赚翻了。 这清河宴有总售卖的消息,就是从官榷里传出来的。 为了能多搞一些酒,焦爷让人贿赂了衙门里负责官榷事务的小吏,那小吏说禁酒令才刚刚颁布不久,正是管得最严的时候,想要通过官榷多弄些酒,他没本事,也不敢,但是你们可以等一等,听说清河宴签了总售卖,说不定会把酒铺子开到平城来。 焦爷正准备让人去京城打听消息,他就在顺城街上遇到了颜雪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颜姑娘认识清河宴的总售卖?”焦爷问道。 颜雪怀指指自己的鼻子:“认识,就是我啊。” 好吧,焦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清河宴的总售卖,是你?” “是我啊。”颜雪怀笑得人畜无害。 焦爷想起李绮娘,据说李绮娘很会做生意,而黎家酒坊这一代的当年人据说也是女的,莫非颜雪怀说的是真的,李绮娘就是黎家酒坊的总售卖? 没错,虽然颜雪怀指着自己的鼻子,可是焦爷想到的却是李绮娘,颜雪怀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华丽丽地忽略了。 “你家要在平城开酒铺子?”焦爷问道。 颜雪怀点头,酒铺子是一定要开的,但是卖酒和其他的不一样,这一行的水太深了,而她又不可能常驻平城,身边也没有能挑大梁的人,所以现在她只能寻找一位合作伙伴。 如果焦爷没有欺负到她头上,颜雪怀还真没有想起他来,现在看着焦爷,却是越看越合适。 家境殷实,土生土长的平城人,亲戚一大堆,跑了和尚越不了庙;地头蛇,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有钱,不会空手套白狼;有颜,这样的合作伙伴令人心情舒畅。 不过,与焦爷这种人打交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所以对待这种人,不能手软,更不能心软,没有经历过社会拷打的人,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颜雪怀不怕他,今天这顿打,就算是合作之前的见面礼吧,不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以后的合作路上,他还会再出妖蛾子。 当然,尽管今天挨了打,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以后不会出妖蛾子,所以就不能对这种人太好,大棒子加上胡萝卜,就像今天,先打一顿,再扔颗大蜜枣,合作卖酒就是那颗大蜜枣。 颜雪怀想得多,焦爷同样想了很多,别看全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疼,可是焦爷心里舒坦,他不用让帐房算帐,仅是大致估算,他就能估算出平城每年酒水的需求量。 这是一本万利!十万利! 颜雪怀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睛,玩味地睨着焦爷:“你先不要想得太远,朝廷那禁酒令不是说着玩的,否则官榷也不用限量了,对吧?” 平平无奇的几句话,如同当头棒喝,焦爷顿时警醒起来,对啊,朝廷有禁酒令,若想把这生意长久地做下去,就必须要顺应朝廷,朝廷让你卖酒,可不是让你视禁酒令不顾,让百姓不吃饭只喝酒。 “对对对,我明白,我明白。” 所以说,一本万利就很好了,十万利什么的,只会死得更快。 颜雪怀知道焦爷懂了,这就对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容易上道。 “今天请焦爷过来,我本来就是想和焦爷谈谈这酒生意的,没想到焦爷却出了意外受了重伤,看来只能改天再谈了。” 焦爷......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为何而来?他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焦爷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终于忍下想要骂娘的冲动,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除非是傻子。 “真是不巧,让颜姑娘久等了,我这一身伤......其实并不严重,不知令堂可在?” 颜雪怀微笑:“我想焦爷可能是误会了,这生意与我娘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生意,与黎家酒坊签下合同的人是我,颜雪怀。” 李绮娘即将成为国公夫人,李食记还能算成祖产,可是这酒水生意,却会为人垢病,被人指摘。 好在当初与黎宝淮签合同时,就是用的颜雪怀的名字,颜雪怀希望李绮娘顺顺利利嫁进国公府,往后余生幸福顺遂。 焦爷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走眼了,他真的是走眼了。 不仅是颜雪怀的性情与他想像的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他小看了颜雪怀。 早知道这丫头如此强悍,他还会想用父债女还来要协她吗? 他肯定不会啊! 第三九七章 礼物 虽然焦爷很想打铁趁热,把合作的事情谈妥,最好是板上钉钉,可是颜雪怀却不和他谈了,叫了珍珠进来,把焦爷送走。 “焦爷摔得不轻,可怜啊,珍珠,你还是先把焦爷送去医馆吧,就是那家四时堂,我听说那里的大夫药到病除,最有本事。” 四时堂是平城最大的药铺和医馆。 焦爷连忙摆手,笑话,把他送去四时堂,那么全平城的人岂不是都知道他被人揍了? 不,这样不行,焦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形像不能倒!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颜姑娘了,我在二里胡同有处宅子,还是把我送到那里吧。” 颜雪怀差点笑出声来,这是连顺城街都不回去了吗? 她要说这位是爱惜羽毛还是爱面子呢。 “焦爷客气了,就是遇到猫猫狗狗我也会搭救呢,何况焦爷是个大活人呢,唉,今天机缘巧合救下焦爷,也是缘份,是吧,有件礼物送给焦爷做纪念吧。” 焦爷错愕,这怎么就变成你救我了? 我这一身的伤是谁打的? 不对,礼物又是什么? 只见颜雪怀冲着珍珠使个眼色,珍珠拍拍巴掌,原本虚掩着的窗户忽然从外面打开,一个人跳了进来,还没等焦爷看清楚那人的长相,那人就把手里的卷轴交到珍珠手上。 珍珠把卷轴呈到焦爷面前,焦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卷轴,卷轴并不大,只有一本书的长短,也不知是画还是字,再或者是黎家酒坊的资料? 对,一定是资料,要么是黎家酒坊的,要么是另外两家,欧阳家和陆家的,也有可能是经营官酒坊的陈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焦爷郑重接过,就听颜雪怀问那个从窗子里跳进来的人:“准备了几份?” 那人说道:“时间有限,只有一式两份,姑娘若是需要,在下晚上加班再做几份。” 颜雪怀说道:“暂时不用,需要时再找你。” 那人冲着颜雪怀抱抱拳,原路返回,又从后窗里跳了出去。 颜雪怀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不送了,焦爷回去专心养伤,谢礼什么的不用急,养好伤再说,至于咱们两家的合作,也等焦爷伤好看再谈,好饭不怕晚,焦爷您说呢?” 焦爷咧开生疼的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笑得很难看,可是却能让除了颜雪怀之外的人,全都感受到他的真诚。 “大恩不言谢,待到焦某伤好,定当备上厚礼登门,对了,颜姑娘的朋友没病没灾,今天就能回家了。” 颜雪怀同样笑得真诚:“那我就祝焦爷早日康复,顺城街不能没有焦爷,平城也不能没有焦爷啊。” “颜姑娘谬赞谬赞,焦某恍恐恍恐。” 颜雪怀和焦爷,一个花容月貌,一个五彩缤纷,但是两人的笑容却一模一样,一样的和谐美好,一样的虚情假意。 和来时一样,焦爷重又回到口袋里,珍珠带着另外的几个人,送焦爷离去。 美兰居里重又恢复平静,周扫尘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下没有说话。 她想对颜雪怀说的是,你和焦爷是久别重逢的兄妹吧,你们两个简直太像了。 二里胡同的宅子其实不是焦爷的家,而是他的乳母蔡嬷嬷的家。 蔡嬷嬷看到一身是伤的焦爷从口袋里钻出来,吓得差点晕死过去。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蔡嬷嬷流着眼泪说道。 焦爷摇头:“我没事,都是皮外伤,让顺子去叫个嘴巴严的大夫吧。” 顺子是蔡嬷嬷的小儿子,只比焦爷大三个月,是他的乳兄。 蔡嬷嬷心疼地看着焦爷;“少爷啊,你还是回家去做生意吧,不要再管外面那些事了,你看看这一身的伤,唉。” 焦爷心想,他这一身伤可不是被外面的混混打的,当然,他还不能解释,总不能告诉蔡嬷嬷,他是被一个恶婆娘打成这样的吧。 对了,恶婆娘还送了一份礼物。 礼物还是口袋里,蔡嬷嬷帮他从口袋里找出那个卷轴,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怎么放在口袋里面?” 焦爷笑着说道:“乳娘放心,我这是找到了一门好生意,这是做生意需要用到的资料。” 蔡嬷嬷心下略松,少爷有说有笑的,看来事情是解决了。 焦爷的笑声却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展开的卷轴。 狗屁资料,狗屁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这分明是一幅画。 画上一个男人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伸脚踩在男人的脸上,无情践踏。 那男人在女人的脚下,居然还露出一个至贱无比的笑容。 画上明明是两个人,可是女人却只是背影,而那个男人却是五官清晰。 焦爷大张着嘴巴,他看过无数张男人女人的画,或坐,或卧,或一个坐一个卧,或一个卧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可是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踩男人,还是脸,是脸啊! 焦爷瞪着画上的男人和女人,脸颊发红,心跳加快,呼吸越来越急促,蔡嬷嬷察觉到哪里不对,走过来伸手去摸焦爷的额头:“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烧了?” 额头不烫,可是......蔡嬷嬷看到了那幅画! “少爷,这是......” 没等蔡嬷嬷说出后面的话,焦爷一把捂住了蔡嬷嬷的嘴:“别说,和谁都不能说!” 蔡嬷嬷心疼啊,她视如己出的少爷竟然是被女人打成这样的。 两行热泪从蔡嬷嬷眼眶里滚落出来,焦爷松开手,却又把一根手指竖到嘴边:“嘘,就当没看到,不能说,也不能看,什么也没有发生。” 蔡嬷嬷点头,抽泣着说道:“我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焦爷放心了,让蔡嬷嬷点了火盆进来,把那幅画扔进火盆。 看到那万恶的画轴化为灰烬,焦爷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好在只有蔡嬷嬷看到了,若是让别人看到,传扬出去,他就不用在平城混了,太丢脸了,丢脸丢到长江黄河了。 忽然,他想起颜雪怀对那人说的话:暂时不用,需要时再找你。 他烧掉的只是其中一幅,这画一式两份,颜雪怀手里还有一幅,如果有需要,她会让那名画师再画上无数幅。 什么是有需要,当然就是他焦爷要反戈一击的时候。 颜雪怀,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 好吧,颜丫头,这一局,算你赢! 第三九八章 信笺 次日,李绮娘与钟家交割尾款时,余敏来了,据说,他是半夜里被人送回家的,还送给他十斤猪肉,一笼活鸡和一笼活鸭。 余敏身材瘦小,肩扛手提,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留下一路的鸡毛和鸭屎,早上他出门时,听到扫街官奴在骂街,把一向胆小怕事的官奴逼到骂大街的地步,可想而知,昨晚的盛况是多么惨烈。 颜雪怀哈哈大笑,笑够了,却看到余敏双目含泪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含情脉脉?颜雪怀打个哆嗦。 姑娘我又美又飒,余敏这小子该不会...... 这可不行,除了抗造的柴晏,她也不想再去祸害别人了。 “你看我干嘛?”颜雪怀没好气地问道。 余敏吸吸鼻子:“颜姑娘,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若是没有你,焦爷一定不会放过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娘说了,她要在家给你供个牌位,受我们全家人的香火。” 颜雪怀,神啊,救救我,我不想被人供到佛龛里...... 余四,你才是真正的赢家,算我怕了你。 颜雪怀挤出一个无比真诚的假笑:“都是自己人,别提什么牌位,那多见外,你若真想报恩,不如再去帮我寻两个好铺面,我要开酒铺子,以后还需要你出力。” “好,颜姑娘放心,我现在就去找铺面。” 余敏告辞,转身要走的时候,颜雪怀又叫住了他:“嘿嘿,请一定不要给我立牌位,长生牌位也不行,我害怕这个。” 她只是机缘巧合误入此处,牌位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不太适合她。 余敏虽然不明白颜雪怀为何会害怕,可他却越发认定颜姑娘胸怀坦荡,助人为乐,不求回报。 对啊,颜姑娘不用要牌位,因为颜姑娘就是那积德行善的活菩萨。 李食记新店的铺子有了,胡掌柜忙成陀螺,索性把小儿子交给辛伯,辛伯没有儿女,现在跟前多了一个小豆丁,让他有了含饴弄孙的感觉。 李食记有了大掌柜,李绮娘原本担心崔旭会有心结,却没有想到,崔旭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他的理想是做一个名厨,做生意什么的,他没有兴趣。 虽然新铺子还没有开业,阿苦却已经过来了,终于有机会逃离老爹的魔爪,阿苦喜极而泣,只是他看到颜雪怀时,还是有些惧怕,一个爱打闷棍的少东家,让阿苦怎敢不怕。 周扫尘和周除垢一如往常,经常会消失,有时消失一两个时辰,有时则是大半日。 颜雪怀假装没有看到,不管不问。 她给黎宝淮写了一封信,让黎宝淮安排发货。 她让珍珠把信寄出去,寄信的事只能让珍珠去做,这小子有本事,六百里加急,几天就能送到黎宝淮手中。 珍珠出门寄信,回来时却带回两封信。 一封是柴晏写给颜雪怀的,还有一封却厚厚一个大信封,打开一看,大信封里还有三个信封,一封是齐慰写给李绮娘的,一封则是小满的家书,还有一封却是黎宝淮写给颜雪怀的。 想来是黎宝淮不知道平城的地址,所以把信寄到青萍巷,齐慰和小满寄信的时候,便把这一封一并寄过来了。 颜雪怀把齐慰和小满的信交给李绮娘,自己拿着柴晏和黎宝淮的信躲到一边去看。 先打开的是柴晏的信。 只看到柴晏对她的称呼,颜雪怀的嘴角就高高地翘了起来。 “怀......” 对,柴晏对她的称呼只有一个字:怀。 颜雪怀很满意,前世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怀”字。 柴晏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漂亮却没有脂粉气,一笔一划透着硬朗,颜雪怀对书法字体所知不多,她不知道柴晏的字属于什么体,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 柴晏用的信笺也很漂亮,雪白的纸,下角有一簇碧绿的叶子,仔细一看,那竟然是香菜! 这是哪家纸坊的杰作,居然这么有品味? 颜雪怀再看,终于让她在信笺上发现了一处标记,好吧,不是纸坊,这是御制。 颜雪怀可不会相信日理万机的皇帝和太子会有这个雅好,这香菜牌的信笺,只能是七皇子的独家订制。 颜雪怀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碗香菜,嘴巴咧到了腮帮子,怎么也合不上了。 直到把脸笑酸了,颜雪怀才想起正事,她还没有看信呢。 柴晏在信里告诉颜雪怀,前不久京衙抓到一个海捕多年的江洋大盗,江洋大盗的供词里,提到他在十几年前受伙同其他几个江湖人,抢过一支镖,并且杀死了四名镖师。 他所说的时间和地点,恰好与马平失踪前的事情吻合。 被江洋大盗杀死的四名镖师当中,就有马平的父亲。 而马平也是在出事之后便失踪了。 柴晏去京衙,亲自提审了这名江洋大盗。 原来那次的抢镖案子还有后文,这几名大盗抢了镖银,杀死了镖师,赶车的马夫们吓得四散奔逃,其中有一个半大孩子,却不肯逃走,哭着要和他们拼命,为父亲报仇。 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来了两个人,把这名江洋大盗的两名同伴当场杀死,江洋大盗和另外两名同伴,以为是遇到了黑吃黑,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便逃走了。 因为死了同伴,所以江洋大盗对那几个记忆犹新,这几个人武功极高,都是一招致命,他们后来回想,这两个人不像是江湖上的同行,反倒像是杀手。 这两人全都蒙面,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这两人的兵器却是用的蛾眉刺。 正是因为这两人用的是蛾眉刺,江洋大盗和他的同伴便认定这两个人是漕帮的,这些年来从不敢坐船,生怕被认出来性命不保。 江洋大盗记忆里的那个半大孩子,应该就是当年年仅十二岁的马平,也就是史老板。 马平是被这两个人救走的,至于救去何方,便无人得知了。 颜雪怀看完柴晏的信,有点心疼柴晏了,这破案子也太难查了吧,再查下去,她担心柴晏的头发会保不住。 看完柴晏的信,她又拆开黎宝淮的信。 在离开京城之前,她给黎宝淮写过一封信,让黎宝淮帮忙打听清水县衙里有没有颜昭石这个人。 她看看这封信的日期,应是她们还没到平城时寄出的,也就是说黎宝淮收到她的信后便去打听,而且是很快便打听到消息了。 颜昭石就在清水县衙任主簿! 主簿是九品。 黎宝淮打听到的消息很全,她连颜昭石的住处,以及颜昭石家里的情况全都查出来了。 颜昭石租住在离县衙不远的一个名叫核桃巷的地方,与房东一家同住,每月租金一两银子,伙食另算,也是一两。 颜昭石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房东见他是当官的,对他非常和善,虽然只收一两银子的伙食费,可却有鱼有肉,据说颜昭石比刚去的时候胖了一圈儿。 黎宝淮还补充道,颜昭石刚到清水县时,走在街上遇到惊马,躲避之间撞到一名女子,一问才知那名女子与他竟然是同乡,那女子名叫田珍珍,是清水县城里张秀才的小姨子,八岁时便订亲了,可是十四岁时未婚夫君却病死了,田珍珍成了望门寡,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姐姐担心她会想不开,便把她接到清水县,如今田珍珍十九岁,依然没有嫁人。 颜昭石误伤了田珍珍,有人看到,田珍珍曾到核桃巷找过颜昭石。 颜雪怀惊讶得不成,颜二老爷不但做了官,而且还有艳遇? 这个什么田珍珍该不会是看上颜二老爷了吧? 回想一下,颜二老爷能被周万千叫做老白脸,那当真是长得人模狗样,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派头,否则当年李绮娘也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他。 颜雪怀直摇头,这个田珍珍也是个眼瞎心瞎的,颜二老爷是不是已经忘记他还背着一身债了? 不过这个人一向如此,责任心他是没有的。 颜雪怀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颜昭石在清水县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听说颜昭石很可能要有第二春了,李绮娘感慨不已:“这门亲事可千万不要成,那位田姑娘的命已经很苦了,若是再被辜负了,我怕她会想不开。” 颜雪怀笑道:“娘啊,您还是别担心别人了,说不定田姑娘是个厉害的,能把颜二老爷吃得死死的。” 李绮娘摇摇头:“也是,这和咱们没有关系。” 她把小满的信交给颜雪怀,没等颜雪怀把信纸展开,便兴致勃勃地说道:“小满考了第一名,陆二先生把小满叫过去,亲自考问了他,还奖给他一支湖笔呢。” 颜雪怀对小满能考第一不觉奇怪,她只是好奇皇长孙柴浩和周小白同学的成绩。 可是小满没说,只说自己考得很好,却没说那两位的成绩。 颜雪怀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那两位考得好,小满一定会提上几句,现在只字不提,那就是成绩很差,非常差。 (以下内容四十分钟内更新) 次日,李绮娘与钟家交割尾款时,余敏来了,据说,他是半夜里被人送回家的,还送给他十斤猪肉,一笼活鸡和一笼活鸭。 余敏身材瘦小,肩扛手提,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留下一路的鸡毛和鸭屎,早上他出门时,听到扫街官奴在骂街,把一向胆小怕事的官奴逼到骂大街的地步,可想而知,昨晚的盛况是多么惨烈。 颜雪怀哈哈大笑,笑够了,却看到余敏双目含泪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含情脉脉?颜雪怀打个哆嗦。 姑娘我又美又飒,余敏这小子该不会...... 这可不行,除了抗造的柴晏,她也不想再去祸害别人了。 “你看我干嘛?”颜雪怀没好气地问道。 余敏吸吸鼻子:“颜姑娘,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若是没有你,焦爷一定不会放过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娘说了,她要在家给你供个牌位,受我们全家人的香火。” 颜雪怀,神啊,救救我,我不想被人供到佛龛里...... 余四,你才是真正的赢家,算我怕了你。 颜雪怀挤出一个无比真诚的假笑:“都是自己人,别提什么牌位,那多见外,你若真想报恩,不如再去帮我寻两个好铺面,我要开酒铺子,以后还需要你出力。” “好,颜姑娘放心,我现在就去找铺面。” 余敏告辞,转身要走的时候,颜雪怀又叫住了他:“嘿嘿,请一定不要给我立牌位,长生牌位也不行,我害怕这个。” 她只是机缘巧合误入此处,牌位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不太适合她。 余敏虽然不明白颜雪怀为何会害怕,可他却越发认定颜姑娘胸怀坦荡,助人为乐,不求回报。 对啊,颜姑娘不用要牌位,因为颜姑娘就是那积德行善的活菩萨。 李食记新店的铺子有了,胡掌柜忙成陀螺,索性把小儿子交给辛伯,辛伯没有儿女,现在跟前多了一个小豆丁,让他有了含饴弄孙的感觉。 李食记有了大掌柜,李绮娘原本担心崔旭会有心结,却没有想到,崔旭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他的理想是做一个名厨,做生意什么的,他没有兴趣。 虽然新铺子还没有开业,阿苦却已经过来了,终于有机会逃离老爹的魔爪,阿苦喜极而泣,只是他看到颜雪怀时,还是有些惧怕,一个爱打闷棍的少东家,让阿苦怎敢不怕。 周扫尘和周除垢一如往常,经常会消失,有时消失一两个时辰,有时则是大半日。 颜雪怀假装没有看到,不管不问。 她给黎宝淮写了一封信,让黎宝淮安排发货。 她让珍珠把信寄出去,寄信的事只能让珍珠去做,这小子有本事,六百里加急,几天就能送到黎宝淮手中。 珍珠出门寄信,回来时却带回两封信。 一封是柴晏写给颜雪怀的,还有一封却厚厚一个大信封,打开一看,大信封里还有三个信封,一封是齐慰写给李绮娘的,一封则是小满的家书,还有一封却是黎宝淮写给颜雪怀的。 想来是黎宝淮不知道平城的地址,所以把信寄到青萍巷,齐慰和小满寄信的时候,便把这一封一并寄过来了。 第三九九章 珊珊 颜雪怀与焦爷谈了两个时辰,中间派人去顺城街接来余敏做中人,双方签订合同。 待到焦爷走出李食记时,他已是颜雪怀的商业伙伴。 啥?父债女还?找李食记的麻烦?不可能了,焦爷才不会和钱过不去。 直到焦爷走远,会昌街上还在议论此事,初时还以为焦爷是来搞事情的,没想到走的时候居然笑容可掬,莫非那两个手下说的是真的,李食记的颜姑娘是焦爷的救命恩人? 这事怎么有些诡异? 如今的平城,和一年多以前大不相同,虽然太皇太后就在城外不远的白鹿山,可是以平城人眼中,太皇太后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平城人民差不多已经把她老人家给遗忘了。 就连过去二十年里被平城人津津乐道,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福王府,也已许久没有消息传出来。 平城的外地人越来越少,勋贵、官宦,连同那些意气风发的江南才子,似乎一夜之间便走得干干净净,如今的平城又变成了平城人的平城,而不是再是天下人的都城。 焦爷来李食记的消息,如同落在平静的湖水中的一颗石子,伴随着春日里的闲风,飞出了会昌街,飞遍了大半个京城。 平城府衙里,师爷步履匆匆走了进来:“大人,大人,李食记,李食记。” 知府大人正在喝茶,听到“李食记”三个字时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说出话来。 师爷以为知府大人想不起李食记是啥,连忙提醒:“大人,您忘了上个月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了?” 知府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上个月,他在京城的亲戚给他寄信过来,皇帝为定国公指婚,那位准夫人是京城李食记的老板娘。 当时他便觉得这李食记有些耳熟,还是师爷提醒,他才记起来,他断过的一个和离案子,女方就是李食记的老板娘,平城李食记。 他连忙派人去查,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李食记的老板娘早就带着女儿回了京城。 那一晚,知府几乎一夜没睡,他觉得自己知道得有点多,知府大人睡不着了。 如今新皇登基,换了不少人,他这顶乌纱却保住了。 这也多亏卫明之乱时,他不但没有参与,而且当七皇子派人过来见他时,他审时度势,为七皇子大开方便之门。 所以他一直以为他能保住乌纱,是托了七皇子的福,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因为他判过的那起和离案子? 这些日子,知府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师爷是误会了,并非是知府记不起李食记,而是他天天在想,想得太多,现在听到师爷再次提起李食记,他一时不知是福还是祸。 “李食记怎么了?”知府怯生生地问道。 师爷却是一脸兴奋:“李食记的老板娘回来了,哎哟,学生也是刚刚知道的,已经回来八日了。” “什么?”知府大人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了一身,他也顾不得,起身站了起来,“你说国公夫人,不,李氏在平城?” “是啊,若非是学生听到衙役们闲聊,说顺城街的焦俊恩去了李食记,学生也不知道这件事呢,真是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师爷兴奋得直搓手。 知府怔了怔,他经历了四位皇帝,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指望还能高升了,他觉得若是能在知府的位子上平平安安到致仕,也挺好的。 可是现在平城上有太皇太后,左右又有两位王爷,还有一位搅屎棒子一样的宝安郡王,知府很担心他不能平安到老。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和定国公扯上关系,嘘,定国公夫人与前夫和离时,福生来找过他,太可怕了,只要想想就睡不着觉。 知府颓然坐下,总算定下神来。 师爷把从衙役口中听到的消息讲了一遍,李绮娘的女儿救了焦俊恩,焦俊恩登门道谢,中间还请来了一个牙人,双方很可能会有合作。 “你派人去和太太说一声,让她备上厚礼,去登门拜访,不,还是先送拜帖吧。” “你再亲自走一趟,到牙行问问,那个焦什么和李食记合作什么,对了,那个焦是谁?” 师爷这才想起来,知府大人压根不知道谁是焦俊恩。 “焦家是......” 知府大人明白了,可又不明白了,焦俊恩居然是个混混头子,地头蛇,李食记和这种人合作什么? 那可是准国公夫人,御赐的婚姻,铁板钉钉改不了的。 知府大人的心脏怦怦直跳,若是国公夫人在平城,被混混给算计了,完了,别说前程,就是现在这个位子还能不能坐下去都不好说。 牙行是不会透露客户消息的,所以还要让师爷亲自过去,当然,是打着府衙的旗号,过去调查的。 师爷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听说与焦俊恩合作的是颜雪怀,而不是李绮娘,知府大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国公夫人。 可是他的心却又悬了起来,那个颜雪怀是李绮娘的女儿,也就是国公爷的继女,大家闺秀啊,这会影响闺誉的吧。 “真没想到,这位颜姑娘竟然是清河宴的总售卖,京城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姑娘,竟然能接下这么大的生意。” 师爷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家的继父是定国公,有啥事是她办不成的? 师爷当然不会知道,颜雪怀能拿下清河宴的总售卖,与定国公齐慰没有半点关系。 与此同时,知府太太的拜帖已经送到了李食记。 在京城时,李绮娘可以躲起来不见那些夫人太太,可是到了平城却不行。 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可不要小看父母官,何况她在平城还有生意。 但是要在哪里招待呢,柿子胡同是叶老夫人的府第,文鼎胡同住了很多人,也没有收拾地,李绮娘想来想去,既然帖子是送到李食记的,那就在李食记接待吧。 知府太太姓刘,长得一团和气,听说李绮娘有个女儿,她也带来了她的小女儿。 李绮娘要给刘恭人见礼,刘恭人连忙拦住:“李娘子,这可万万使不得。” 刘恭人是四品,可若是李绮娘嫁进了国公府,那便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刘恭人觉得,她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打死也不敢受李绮娘的礼。 李绮娘对刘恭人的第一面印像非常好,虽然做了多年的官太太,可是没有架子,她也听叶老夫人说过,知府大人出身商户,在朝中无人,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刘恭人是他的远房表妹,两人是青梅竹马,恩爱至今,知府大人没有妾室,儿女都是刘恭人所出,这在官员之中很是难得。 刘恭人的小女儿十五岁,已经订亲,婚期定在明年,平日里很少出门,若不是家里只有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刘恭人也不会带她过来。 刘恭人看到颜雪怀时,眼前一亮,没想到李氏的女儿长得这么好,她和知府大人一样,都是出身商户,她自己也有陪嫁的铺子和庄子,平时都是她亲自在管,因此,她对女子经商做生意并没有异议。 再说,皇帝和定国公都不嫌弃李绮娘抛头露面开酒楼,别人凭什么指手划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恭人连带着对颜雪怀也高看了几分。 听自家老爷说,这个小姑娘竟然接下了酒牌子的生意,她还以为会是个女人男相,或者看上去有些彪悍的女子,却没想到居然是位娇滴滴的俏佳人。 李绮娘让颜雪怀陪着刘恭人的小女儿去玩儿,颜雪怀也不知道李食记里有啥好玩的,她想起辛伯的小菜园子,便带着客人去看菜地...... 自从订下婚期,童三小姐便被拘在家里绣嫁妆,今天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颜雪怀说带她去菜园子,她还以为会是一片很大的菜地,却没想到只是小小的两块,种了些青菜和大葱,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颜雪怀也笑:“你将就看吧,我家另一片宅子里的菜地更大一些。” “咦,是叶老夫人的府第吗?”童三小姐好奇地问道,她听母亲说过,李绮娘母女一直住在柿子胡同叶老夫人府里。 “不是,我家在平城有处宅子,在文鼎胡同,只是那里离铺子有些远,所以没有住过去。”颜雪怀解释道。 “原来如此,对了,我听说你家只有你一个?”童三小姐问道。 “童三小姐是听谁说的,我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一了,在京城读书,这次没有跟着一起回来。”颜雪怀说道。 “这样啊,我是听我娘说的,她是听我爹说的,对了,颜姑娘不要叫我童三小姐了,家里人都叫我珊珊。我上个月及笄的,咱俩谁大?”童珊珊说道。 颜雪怀微笑:“我叫颜雪怀,都叫我怀姐儿,我是去年及笄,今年十六了,比你大一岁。” “那我叫你颜姐姐吧,你叫我珊珊,好不好?”童珊珊笑着说道。 “好啊,我听说你已经订亲了,订的是哪家?”颜雪怀问道。 童珊珊脸上一红,说道:“是钟家。” “钟家?”颜雪怀对平城的大户人家所知不多,但是眼前就有一个姓钟的,“巧了,我家新买了一处铺子,原来的东家就是姓钟,他家是书香门第,有个孙儿在京城读书,和我弟弟恰好在同一家书院。” 童珊珊脸上更红了,她点点头:“就是他。” 在来之前,她娘已经打听过了,李食记新买的铺子,就是钟家的。 “钟可风?他是位秀才公啊。”颜雪怀真没想到,那位钟可风钟秀才,竟然是知府大人的准女婿。 童珊珊眼里都是笑意:“他明年会回来参加乡试,乡试过后我们就完婚。” 颜雪怀忽然想起,钟家之所以要卖铺子,是为了给钟可风在京城置办宅子。 “那你们成亲以后,要搬到京城吗?”颜雪怀问道。 童珊珊点点头:“无论他能不能考中举人,都会留在京城,他家已经说了,到时让我跟他一起去。” 钟可风是长孙,钟家不留童珊珊在平城侍奉公婆,一来是为了早日抱上孙子,二来也是希望钟可风身边有人照顾。 颜雪怀明白了,难怪刘恭人会带着童珊珊一起来。 “那我们以后在京城还能见面,到时我请你去我家的酒楼。” 童珊珊松了口气,临来之前,她还担心颜雪怀不稀罕搭理她呢,没想到这位颜姐姐平易近人,比平城的那些官眷家的闺秀们好打交道多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的都是女儿家感兴趣的,童珊珊对京城的事很感兴趣,颜雪怀便告诉她,京城里流行些什么,童珊珊问道:“京城里的湘裙流行二十四幅的吗?我的天,我新做的裙子都是八幅的,到了京城岂不是就要被人当成土老帽,不能穿出去了?” 颜雪怀明白了,难怪刘恭人会带着童珊珊一起来。 “那我们以后在京城还能见面,到时我请你去我家的酒楼。” 童珊珊松了口气,临来之前,她还担心颜雪怀不稀罕搭理她呢,没想到这位颜姐姐平易近人,比平城的那些官眷家的闺秀们好打交道多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的都是女儿家感兴趣的,童珊珊对京城的事很感兴趣,颜雪怀便告诉她,京城里流行些什么,童珊珊问道:“京城里的湘裙流行二十四幅的吗?我的天,我新做的裙子都是八幅的,到了京城岂不是就要被人当成土老帽,不能穿出去了?”颜雪怀明白了,难怪刘恭人会带着童珊珊一起来。 “那我们以后在京城还能见面,到时我请你去我家的酒楼。” 童珊珊松了口气,临来之前,她还担心颜雪怀不稀罕搭理她呢,没想到这位颜姐姐平易近人,比平城的那些官眷家的闺秀们好打交道多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的都是女儿家感兴趣的,童珊珊对京城的事很感兴趣,颜雪怀便告诉她,京城里流行些什么,童珊珊问道:“京城里的湘裙流行二十四幅的吗?我的天,我新做的裙子都是八幅的,到了京城岂不是就要被人当成土老帽,不能穿出去了?” 第四零零章 陆林 李绮娘也有同感,说道:“还要等到你这边的酒铺子开起来才行。” 颜雪怀摇头:“那可不行,您别忘了京城那边还在等着您呢,等到李食记的新铺子开业您就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摇头:“焦爷是个能办事的人,铺子的事交给他就行,可我要等到宝淮的货运到才能走,我算过日子,顶多比您晚上半个月,您放心,到那时大舅舅也该来了,我和他一起回去。” 颜雪怀没说,周大当家也在平城,她有啥可担心的,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李绮娘没有时间准备自己的婚事。 京城。 柴晏这些天很烦,一来是因为案子没破,二来是因为颜雪怀不在。 虽然以前他也很忙,忙到飞起时,几天见不到颜雪怀也是常态,可是感觉不一样,那时他知道无论他有多忙,那个人就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现在呢,远隔千里。 今天得空,他去书院接小满,不但没有接到小满,就连柴浩和周小白也不见踪影。 一问才知,齐慰比他早到半个时辰,已经接了三小只走了。 柴晏很生气,这叫什么事?还没做成他的岳父,就开始和他争夺小舅子了? 再说,你堂堂国公爷,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你却跑出来偷懒,你就是这样忠君爱国的? 柴晏骑马围着书院跑了一圈儿,忽然觉得京城很无趣,他甚至无处可去。 皇子府他是不想回去的,以前就不想回去,现在更加不想。 自从皇帝登基,柴晏便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以前的家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除了出嫁的大姐和准备出家的二哥,其他人都在一起住,大姐隔三差五便回带着孩子回家。 至少,在他去平城之前,他的家还是这样的。 可是他从平城回来,家就没有了。 爹和娘是一家,大哥是一家,三哥是一家,他光棍一人也是一家。 所以,柴晏不喜欢进宫,也不喜欢回自己的皇子府,他最喜欢去青萍巷,青萍巷热闹,还有喜欢的人。 柴晏无奈之下,索性去了千味居。 没想到刚踏进千味居的大门,便听到周万千的大嗓门,这还不算,柴晏还听到了陆锦行的笑声。 柴晏顿时不想进去了,他转身要走时,忽然看到一个人,他只看到侧脸,觉得有些眼熟,那人却已上了轿子。 柴晏问玛瑙:“我是不是见过那人?” 玛瑙说道:“您没有正式见过,但应该看到过他,他是陆二爷陆林。” 柴晏想起来了,对,这是陆二爷,周万千和周小白的二叔。 以前在平城时,他常去董记烧烤,后来颜雪怀开千味居,也是与陆二爷谈的,他应是远远地见过陆二爷,但是正如玛瑙所说,双方并没有正式见过面。 “奇怪,陆二爷来了为何不进去?”柴晏是不想去和周万千吵架,所以才不进去,可是陆二爷又是为何? 玛瑙当然也不知道。 若是往常,柴晏真不会多管闲事,可是今天他很闲啊,既然见不到颜雪怀,这个陆林也算是与颜雪怀有些关系的人,陆林是颜雪怀舅舅的结义兄弟,嗯,勉强能算是娘家人。 柴晏对玛瑙说道:“你去打听打听,陆二爷经常来千味居吗?” 打听这种小事,是玛瑙的强项,千味居里有两位三十多岁的大嫂,特别喜欢油嘴滑舌的白净后生。 不到半个时辰,玛瑙便回来复命了。 “说来奇怪,陆二爷常去,但是只要陆公子在千味居,陆二爷便连大门都不进,掉头就走。” 那两位大嫂看到过好几次了,她们私下也说过,但是不敢告诉陆锦行和周万千,现在玛瑙问起,她们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了。 柴晏皱眉,陆锦行那厮已经到了人憎狗厌的地步了吗? 没有吧,他觉得陆锦行好歹有副不错的皮囊,应该不致于让人避之不及吧。 其实刑部那边已经提过几次了,让陆锦行回刑部报到,可是陆锦行卖卤肉卖上瘾了,迟迟没去衙门。 柴晏觉得,陆二爷的事,正好可以用来敲打陆锦行,不要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忘了自己是谁。 柴晏原本不想去陆家的,他是皇子,到了陆家免不了兴师动众,陆老太爷每次都要亲自出来见礼,兴致来了还会考教他的学问,这谁受得了? 所以柴晏是在陆锦行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截他,为此,他特意换了一驾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马车。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样居然还能遇到御史! 这条路有些窄,他的马车停在路边,多多少少有些防碍交通,于是便有两驾马车被防碍了,这两驾马车上坐着的,偏偏还是御史! 这个月,柴晏已经被御史参过两次了,皇帝对太子说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这个月还有第三次,必须要严惩。 柴晏宁可被陆老太爷考教功课,也不想又又又被御史告上朝堂。 陆老太爷陆之礼看到柴晏,果然很高兴,问他现在正在读的是什么书,可有心得体会,柴晏胡乱说了一本,陆老太爷便让人去书房取来,翻了翻,便开始提问。 柴晏想说,你老人家自己也要翻书后才能想起来,却要拿着书来考问我? 果然,陆老太爷不太满意,他语重心长对柴晏说道:“殿下如今在刑部观政,怕是不能像皇长孙那般去书院读书,不如老朽为殿下引荐一位西席,让他在府中随时为殿下授业解惑。” 柴晏知道,若是他不答应,陆老太爷一准儿会去皇帝面前说出同样一番话,与其那样,还不如他一口答应下来,也免得皇帝老爹又让太子收拾他。 “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了,还请陆老费心。” 陆老太爷一生未入仕,因此,几位皇子自幼称他为陆老。 陆老太爷目的达成,便放过柴晏,不再考问他了。 柴晏松了口气,准备去陆锦行的院子里等着他。 刚刚走到半路,便遇到陆锦行的堂弟陆锦书,陆锦书排行第五,和玉树临风的陆锦行不同,他是个胖子,从小就胖,今年只有十六岁,却胖得走路都要呼呼直喘。 小时候,陆锦书没少被柴晏捉弄,可能是被捉弄得太多,陆敏行有了阴影,听说柴晏来了,他便想远远避开,不去前面的会客处,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也能遇上柴晏。 “七阎......七殿下。”陆锦书想给自己一嘴巴,他差点就说错话了。 柴晏狞笑:“知道本皇子来了,你不来见驾,还要本皇子来找你?” 陆锦书被说中心事,连忙解释:“不是,七殿下误会了,明天我要跟着大哥三哥出城,刚刚正在收拾行囊,因此没能到前面给七殿下见礼,还请七殿下原谅则个。” “出城?去踏青吗?不如一起?”柴晏不怀好意地问道。 陆锦书口中的大哥是陆家长房的陆锦朝,陆锦朝曾是太子伴读,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已是大理寺少卿,大魏朝的精英人物。 其实柴晏也知道,陆锦朝肯定没有时间带着陆老五出去踏青。 果然,陆锦书连忙说道:“不是踏青,明天是家里长辈的忌日,往年都是大哥和三哥去祭拜,今年祖父说我长大了,所以让大哥带我一起去。” 其实陆老太爷原本是想让陆锦行去的,这几年来陆锦行先是跟着柴晏入了军营,后来又去了平城,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该让他去了,可偏偏陆锦行不争气,先是被刑部轰出来,之后又整日游手好闲,所以陆老太爷便取消了他出门的资格,改由陆锦书去了。 柴晏有些奇怪,明天既不是清明,又不是中元,陆家为何要在今天祭祖? 再说,陆家的祖坟并没有在京城,裕王府与陆家走得很近,柴晏自是知道陆家祖坟所在的位置。 (后面部分四十分钟内调整) 李绮娘也有同感,说道:“还要等到你这边的酒铺子开起来才行。” 颜雪怀摇头:“那可不行,您别忘了京城那边还在等着您呢,等到李食记的新铺子开业您就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摇头:“焦爷是个能办事的人,铺子的事交给他就行,可我要等到宝淮的货运到才能走,我算过日子,顶多比您晚上半个月,您放心,到那时大舅舅也该来了,我和他一起回去。” 颜雪怀没说,周大当家也在平城,她有啥可担心的,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李绮娘没有时间准备自己的婚事。 京城。 柴晏这些天很烦,一来是因为案子没破,二来是因为颜雪怀不在。 虽然以前他也很忙,忙到飞起时,几天见不到颜雪怀也是常态,可是感觉不一样,那时他知道无论他有多忙,那个人就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现在呢,远隔千里。 今天得空,他去书院接小满,不但没有接到小满,就连柴浩和周小白也不见踪影。 一问才知,齐慰比他早到半个时辰,已经接了三小只走了。 柴晏很生气,这叫什么事?还没做成他的岳父,就开始和他争夺小舅子了? 再说,你堂堂国公爷,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你却跑出来偷懒,你就是这样忠君爱国的? 柴晏骑马围着书院跑了一圈儿,忽然觉得京城很无趣,他甚至无处可去。 皇子府他是不想回去的,以前就不想回去,现在更加不想。 自从皇帝登基,柴晏便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以前的家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除了出嫁的大姐和准备出家的二哥,其他人都在一起住,大姐隔三差五便回带着孩子回家。 至少,在他去平城之前,他的家还是这样的。 可是他从平城回来,家就没有了。 爹和娘是一家,大哥是一家,三哥是一家,他光棍一人也是一家。 所以,柴晏不喜欢进宫,也不喜欢回自己的皇子府,他最喜欢去青萍巷,青萍巷热闹,还有喜欢的人。 柴晏无奈之下,索性去了千味居。 没想到刚踏进千味居的大门,便听到周万千的大嗓门,这还不算,柴晏还听到了陆锦行的笑声。 柴晏顿时不想进去了,他转身要走时,忽然看到一个人,他只看到侧脸,觉得有些眼熟,那人却已上了轿子。 柴晏问玛瑙:“我是不是见过那人?” 玛瑙说道:“您没有正式见过,但应该看到过他,他是陆二爷陆林。” 柴晏想起来了,对,这是陆二爷,周万千和周小白的二叔。 以前在平城时,他常去董记烧烤,后来颜雪怀开千味居,也是与陆二爷谈的,他应是远远地见过陆二爷,但是正如玛瑙所说,双方并没有正式见过面。 “奇怪,陆二爷来了为何不进去?”柴晏是不想去和周万千吵架,所以才不进去,可是陆二爷又是为何? 玛瑙当然也不知道。 若是往常,柴晏真不会多管闲事,可是今天他很闲啊,既然见不到颜雪怀,这个陆林也算是与颜雪怀有些关系的人,陆林是颜雪怀舅舅的结义兄弟,嗯,勉强能算是娘家人。 柴晏对玛瑙说道:“你去打听打听,陆二爷经常来千味居吗?” 打听这种小事,是玛瑙的强项,千味居里有两位三十多岁的大嫂,特别喜欢油嘴滑舌的白净后生。 不到半个时辰,玛瑙便回来复命了。 “说来奇怪,陆二爷常去,但是只要陆公子在千味居,陆二爷便连大门都不进,掉头就走。” 那两位大嫂看到过好几次了,她们私下也说过,但是不敢告诉陆锦行和周万千,现在玛瑙问起,她们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了。 柴晏皱眉,陆锦行那厮已经到了人憎狗厌的地步了吗? 没有吧,他觉得陆锦行好歹有副不错的皮囊,应该不致于让人避之不及吧。 其实刑部那边已经提过几次了,让陆锦行回刑部报到,可是陆锦行卖卤肉卖上瘾了,迟迟没去衙门。 柴晏觉得,陆二爷的事,正好可以用来敲打陆锦行,不要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忘了自己是谁。 第四零一章 猪肉 陆锦行终于明白了,柴晏之所以会跑来兴师问罪,说来说去,就是颜雪怀去平城,他自己落单了。 做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陆锦行太清楚柴晏的喜恶。 柴晏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从小到大,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他利用他。 柴晏喜欢热闹,可是他的身份,便意味着他不可能拥有与他平起平坐、敞开心扉的朋友。 陆锦行是唯一能与他保持友谊的人,但是从小到大,陆锦行都知道柴晏是龙孙凤子,即使是朋友,也无不可能越过那条底线,越过了,便是逾越,便是欺君。 但是颜雪怀不同,陆锦行冷眼旁观,颜雪怀只有在拒绝柴晏时,才会把他当成皇子。 颜雪怀面对柴晏,从来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刻意讨好,更没有装腔作势,她轻轻松松出现在柴晏身边,坦然自若接受柴晏对她的情意,毫无压力面对柴晏的背景。 陆锦行敢说,一旦柴晏或者柴晏的家人,想要了断这份感情,颜雪怀一定会抢在他们前面,把柴晏一脚踢开,然后心情舒畅地去寻欢作乐。 这样的一个人,寻常人可能无法接受,身份地位和生长环境限制了他们,但是柴晏不同,他最缺少最渴望的,便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相处之道。 所以,陆锦行非常理解,颜雪怀不在的时候,柴晏的孤独寂寞和冷。 陆锦行叹了口气,对柴晏说道:“颜姑娘没有写信回来?” 柴晏立刻没了精神:“信是有的。” 的确是写信了,可是也太言简意赅了,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 陆锦行满意了,所以说打蛇要打七寸,对付柴晏也同样,看,刚刚的咄咄逼人没有了,现在的柴晏就像个怨妇,好吧,逾越了。 但是陆锦行虽然思想逾越,说出的话却比刚才更加体贴:“我算算日子,颜姑娘一行也快要启程了,国公府的婚事定在六月,她们若是再不回来,便要来不及筹备了。” 柴晏冷哼:“我看齐慰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陆锦行一想,这倒也是,老树开花,分外妖娆,齐慰恨不能把整个京城的好东西全都搬进他的国公府,这两个月来,他可听说了不少消息,都说齐慰对这位准夫人很是看重,连拖油瓶的小儿子也当成宝贝。 “你还叫他齐慰?什么时候改口?”陆锦行取笑道。 柴晏的精气神立刻便回来了,当然是他和香菜成亲后再改口啊,明年,对,明年。 想到香菜,柴晏便又想到了千味居,想到了千味居,他便想到了陆林。 “对了,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陆林看到你在铺子里,掉头就走,这不是第一次了,我让玛瑙打听了,但凡陆林去千味居,只要你在,他便不进铺子了。” 陆锦行一怔,原来柴晏不是诳他,是真有这事。 他想了想,却真的想不起曾经得罪过陆林,陆林是那种很容易便会被人忽视掉的人,再说他与陆林也不熟悉,若非周万千偶尔会提起来,陆锦行甚至想不起这个人。 他摇摇头:“我和他肯定没有过节,至于他为何会避开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柴晏问道:“你和周大姑娘日日相见,有没有听她提起过陆林的身世?” 陆锦行失笑:“你真是想多了,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关心。” 这倒也是,周万千既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周弘,更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哪一位。 而且,周万千那时整日跟在柴晏和颜雪怀身边惹人嫌,却是最后一个知道柴晏皇子身份的人。 这位姐姐的心比千年古槐都要粗,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柴晏说道:“不如你问问她,我相信你一定有这个本事。” 陆锦行眯起凤眸,上下打量柴晏:“我怎么发现你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像颜姑娘。” 柴晏大喜,有吗,真的有吗? 陆锦行问道:“说吧,你究竟在怀疑什么,你若不说,我这差事怕是办不好。” 柴晏也不瞒他,便把刚刚从陆老五那里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陆锦行越发起疑,问道:“你怀疑陆林的这个陆,是卫国公府的陆?姓陆的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五百年前或许是一家,但是年代久远,又历经多次战乱,早就没有关系了,你为何会怀疑到陆林身上,我也见过几个姓陆的,都和我家没有亲戚。” 柴晏摇头:“我也说不清,就是直觉,毕竟陆玉临失踪多年。不过,陆玉临应该只有三十出头,陆林看上去年纪要比他大得多,怕是有三十七八了。” 陆锦行眉头深锁,三十出头和三十七八,并不能做为区分的标准,有的人天生老相,还有的人经历曲折,都会看上去比同龄人显老。 “我可以去打听消息,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陆林真的是陆玉临,这件事该怎么办?” 陆锦行不是有父兄收拾烂摊子的任性皇子,他的身后是整个陆氏家族,而陆玉临是他们家族的重要成员,嫡支唯一的后人。 柴晏哪里想过这么多,他就是在刑部待得久了,查案成了习惯,且,陆林是颜雪怀舅舅的结义兄弟,也算是半个娘家人,所以他才想要查查清楚。 “陆玉临弑长是事实,除非是父皇开恩,否则他回到京城便是凌迟之罪。” 可是事关道德伦理,皇恩浩荡也要有理有据,若是皇帝开了这个先例,大魏律法便成一纸空文。 柴晏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对陆锦行说道:“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无论他是不是那个人,你都不能告诉家里。” 陆锦行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柴晏正准备离开,忽然心念一动,道:“若真是那个人,明天他一定会去江镇。” 陆锦行道:“你不方便出京,明天我走一趟吧。嗯,想个什么借口呢......有了,我去买猪!” 柴晏...... “江镇有养猪的?我记得那里的风景很好。”柴晏问道。 “村子里肯定有的,如果有人看到我,我就说是去村子里收猪。”陆锦行磨拳擦掌,周万千早就嫌弃京城的猪肉太贵了,说了几遍想要买活猪回来自己杀。 第四零一章 翠翠 平城。 颜雪怀把田翠翠叫到那家卖柳篮豆腐的铺子里。 田翠翠是田桂花的女儿。 以前田桂花不敢教女儿打烧饼,李绮娘与她签订合同后,田家烧饼变成桂花烧饼,田桂花便正大光明让翠翠来铺子里做学徒,现在已经出师,翠翠心灵手巧,除了做烧饼,她还跟着崔旭学做面点,李食记新铺子,便是翠翠过去独挡一面。 “少东家,你是想问我文鼎胡同的事吧?”翠翠是那种不是很美,但是很讨喜很耐看的相貌,笑起来眉眼弯弯,透着灵气。 “嗯,你每天回去得很晚,有没有留意?”颜雪怀说道。 翠翠点头,说道:“按照少东家的叮嘱,我爹把粮油柴盐,连同菜蔬肉蛋送过去,杨家说要按人头分下去,苗家就说以后跟着东家,上工时也是在大厨房里吃饭,现在虽然东家让咱们住在这里,可也是在上工,哪有把这些吃食分下去的理儿? 他们这样一说,其他家有小心思也不敢提了,一问之下,宋家的老婆子以前就是灶上的,本来已经到了荣休的年纪,偏偏是家里的主母离不了她煮的汤水,于是便留了下来,没想到主家出事,她也一并被发卖了。 她的四个儿媳,有两个都是厨房里的,于是三家一商量,便由宋婆子和四个儿媳管了厨房,给所有人做饭。 除此以外,苗家的当家的,还让各家自己选活,宋家既然负责所有人的吃食,连同打水劈柴也是他家给包了,杨家便选了洒扫,杨家的儿子还上了房顶,把房顶上也给扫了。 苗家人少,便帮着我爹照料菜园子和花草。 少东家是没有看到,可把我爹给乐坏了,这些日子每天能多编两个篮子。” 翠翠口齿伶俐,说的绘声绘色,颜雪怀问道;“这家姓苗的,以前是在前府里做什么的,有没有打听到?” 翠翠笑着说道:“有啊,那个苗家的,以前是做管事的,他家的儿媳妇,做过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指给他家儿子的,我和她说过话,干净俐落的一个人,对了,他家的孙女也是府里的丫鬟,原本已经求了太太的恩典,嫁给太太陪嫁铺子里大掌柜家的儿子,可惜没有写婚书,主家也还没给那姑娘放籍,主家出了事,那姑娘只能和家里人一起被卖了,也不知道那门亲事还能不能成,我爹也说那是门好亲,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不用再为奴为婢,唉,可惜了。” 颜雪怀闻言蹙眉,她本来也是觉得这家的孙女年纪有点大了,现在看来,还挺麻烦的,就是不知道那姑娘自己是怎么想的,若是还惦记着前头的亲事,以后怕是不好安排。 她又问道:“那五个小姑娘呢?” 翠翠说道:“那五个姑娘里,年纪小的两个听我爹说我学过刺绣,便托我帮她们买些针钱,还帮我描了花样子。对了,她们五个人里,也有个当头的,叫环环的,今年十四了,小姑娘嘴皮子很厉害,有一天还和杨家的媳妇吵了几句,据说那天是宋家媳妇打饭时,有偏有向,那天明明有肉,可是她们当中有个叫白芷的,却一块肉也没有分到,白芷老实,可让环环看到了,便拿着白芷的饭碗找到厨房,后来宋家的老婆子听到她们吵闹,问明情况便把自家媳妇斥责了,重新给白芷盛了饭菜。 我听给我画花样子的小云说,这事的确是宋家媳妇的错,还是在人牙子那里的时候,人牙子偏心她们五个姑娘,担心她们干活会把手弄粗,就让宋家媳妇给她们洗衣裳,别的姑娘要么偷偷来帮忙,要么也会向宋家媳妇道谢,只有白芷没有动静,宋家媳妇就不高兴了呗。” 颜雪怀失笑,这鸡毛蒜皮的,不过也能看出各人的性情和为人处事。 不过,颜雪怀挺喜欢翠翠的,聪明伶俐,人也通透,可惜田桂花舍不得,否则她倒是挺想把翠翠带到京城的。 和田翠翠说完话,颜雪怀心里有了底,刚好大牛从乡下回来了,她便让大牛陪她一起去文鼎胡同,之所以没让珍珠一起去,是因为她让珍珠去了板子大场。 在去文鼎胡同的路上,颜雪怀得知大牛回家以后,相亲相了三次!原本还有第四次,大牛死活不肯,这才不了了之。 “我就说了,我娘给我找的,一准儿都是柿饼脸,果不其然,三个姑娘三个柿饼。” 颜雪怀只听说城里大户人家会相看,却没想到乡下也能见面,没来古代之前,她还以为都是盲婚哑嫁呢。 “你们怎么相看的,坐在一起吃饭,还是面对面聊天?”颜雪怀很是好奇。 “我娘带着我去的媒人家里,女方要么是亲娘带着,要么是嫂子带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我娘身边,女的也是如此,别提了,太尴尬了,我都想找个洞钻进去。” 大牛一脸的苦相,颜雪怀哈哈大笑。 “那以后怎么办,我顶多能让你一年回来一次,你今年没有相中,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换做别家,三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回,颜雪怀觉得自己已经很有人性了。 大牛义正言辞:“我和我娘说了,不用他们操心了,我找到媳妇会带回来给他们看。” 颜雪怀竖起大拇指:“有志气,我看好你啊,小伙子。” 到了文鼎胡同,颜雪怀不由感慨,人多了就是不一样,以前这处宅子虽然有田桂花一家照顾着,可毕竟田桂花家只有四口人,宅子依然显得冷冷清清,可现在不一样了,进了垂花门就看到两个四五岁的小孩正在踢毽子,颜雪怀想了想,这好像是宋家最小的孙子和孙女。 两个小孩看到她,并不认生,那个小女娃忽闪着大眼睛,问道:“您是东家小姐吧,我见过您。” 颜雪怀心生喜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说道:“家里人叫我宝姐儿,祖母说大名要请东家给取。” 颜雪怀再问那个男娃,同样是说等着东家给赐名。 ------题外话------ 推荐咪菟新作`《师父他过分高冷》 村里的木匠父子捡回来一个痴傻女娃,不知来历。 忽然有一天,女娃清醒了。 第四零二章 姜汤 颜雪怀在大厅里坐下,大牛先去把杨家九口叫了进来。 杨家的老头刚刚五十,头发却已白了大半,干干瘦瘦,颜雪怀怀疑他有病,一问之下,原来他在前府是喂牲口的,年轻时被牲口踢过,落下病根。 颜雪怀知道,这虽不是要命的病症,但却干不得累活了。 老头请颜雪怀给儿孙们赐名,赐名之后才能算是被主子认可了,否则一家人总是担心会被再转手卖掉。 颜雪怀以前就听莫语讲过这些规矩,便欣然应允。 杨老头不用起名,两个儿子分别叫吉祥和如意,两个媳妇便是吉祥媳妇和如意媳妇,两个孙女取名木香和丁香,两个孙子暂时没有取名,这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颜雪怀想让他们跟着小满,名字就由小满去取。 杨老头以后还是照看牲口,其他人暂时先不用定下来,吉祥如意明天去李食记,新铺子正在筹备,需要他们出力的地方有很多。 木香和丁香这两个小丫头,颜雪怀挨个问过话,口齿伶俐,全都会做针线,弟弟们的衣裳都是出自她们之手。 颜雪怀便让她们跟着她们的娘明天去柿子胡同,已经和莫语说好,请莫语教教规矩。 第二家被叫进来的是姓宋的一家,这家人多,足足十三口,颜雪怀取名字就取得头疼。 她决定男人的名字全都交给小满,暂时就叫宋一宋二宋三宋四,他们的媳妇当然就是宋一媳妇宋二媳妇宋三媳妇宋四媳妇...... 三个孙子当然也交给小满取名,那个小孙女就是刚刚进门遇到的那个,颜雪怀很喜欢她,看她长得喜人,便取名小暖。 宋婆子以后还是留在厨房,四位儿媳带着小暖,明天也是去柿子胡同。 宋家兄弟也是先去李食记。 这之后有个小插曲,就是宋家兄弟走出来之后,遇到杨家的吉祥和如意,这哥俩便问那哥四个:“以后如何称呼几位兄弟啊?” 这哥四个以前那哥俩也是叫杨一杨二,便说:“和你们一样。” “啥?也是叫吉祥和如意,那以后咱们怎么区分,再说,你们有四个?” 好吧,宋家四兄弟郁闷了,仅是个取名儿,他们就被杨家的给比下去了。 少东家这是看不上他们吧,可是为何单单给小闺女取了名字呢。 看上闺女,看不上爹娘? 那天晚上,宋家四兄弟郁闷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接下来被叫进去的是那五个姑娘,颜雪怀从翠翠那里,已经对这五个姑娘有了判断,再加上她自己那凌厉的眼神儿。 环环是五个人里面的头儿,颜雪怀却觉得这姑娘就是个傻炮筒子,也就是比周万千强那么一丢丢。 小姑娘说是十四岁,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她记事时就已在人牙子手里,后来被一个绣娘买去当徒弟,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年,绣娘便去世了,她被绣娘的家里人给卖给了人牙子,再后来便被卖去了前府里,前府出事之前,她刚刚升到二等丫鬟。 颜雪怀倒是挺喜欢这姑娘的,给她取名莳萝。 白芷就是那个据说胆子很小,需要莳萝为她出头的,颜雪怀见她长得楚楚动人,问她以前在府里是做什么的,白芷吭哧半天才说,她是少爷房里的。 颜雪怀盯着她看,她也分不出开没开脸,便问道:“没抬通房?” 白芷小声说道:“少爷只有十岁。” 她也不大,十三了。 颜雪怀前世看过四大名著,抬不抬通房这是早晚的事。 小满和周小白都不止十岁了。 颜雪怀嗯了一声,就说了一句:“你这名字挺好,就用着吧。” 另一个小姑娘名叫小云,只有十二岁,在前府里是针线房的,身上的荷包和帕子都是自己绣的,颜雪怀看了,绣得不错。 小云是家生子,老子娘却是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她是因着相貌好,被这个人牙子单独挑出来的,说起老子娘,小云声音里有些哽咽。 颜雪怀给她改了名字,叫香叶。 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其中一个是和小云在同一个府里出来的,也是针线房的,另一个则是侍候小姐的,颜雪怀给她们分别取名豆蔻和紫苏。 这五个姑娘明天也是去柿子胡同。 颜雪怀把苗家留到最后。 她要看看这家人的反应。 五个姑娘出去以后,颜雪怀喝了一杯茶,大牛进来,说道:“苗家人很坦然,不急不燥,倒是宋家的几个垂头丧气,没了精神。” 颜雪怀觉得她对宋家人很和蔼很可亲啊。 “为啥?我没有吓他们啊。”颜雪怀不解。 大牛也是不解:“可您没给他们取名字啊。” 颜雪怀......我这不是取不出名字吗? 女孩子的名字都是调味用的香料,后厨里的香料罐子上全都写着,她想看不到都不行,所以取名字随口道来,可是她一时想不起适合宋家兄弟的啊。 和大牛说的一样,苗家人进来时,丝毫不见惊慌,像是对晾在外面没有感觉。 颜雪怀一问,苗家的当家的,名叫苗安,是外院管事,婆娘也是府里的管事嬷嬷,颜雪怀打量苗家的孙女,便是那个口头订过亲的姑娘,差一点就能嫁给大掌柜的儿子了。 她问道:“你这孙女的亲事如何? 苗安家的一怔,便是猜到少东家这是已经打听清楚了,她拉着孙女跪下,说道:“既然跟了东家,以后我们这一家子都是东家的人了,孙女的亲事自是要由东家和少东家做主。” 颜雪怀点点头,苗家只有一个儿子,她原本还有个平安的名字可以取的,可是想起宋家那兄弟四个,算了,平安就先留着吧。 她只给苗家的孙女取名月桂。 她让苗家媳妇带着月桂去柿子胡同,苗安夫妇连同苗大郎明天则去李食记。 这个苗安既然做过管事,那就一定要先用用看看。 所有人全都见完了,颜雪怀觉得自己好累,取名累的。 她一个学法语的,为啥会穿越到古代,而且还要给古代人取名字? 为什么? 这些名字里还不能犯忌讳,这对颜雪怀而言难度太大了。 晚上回到柿子胡同,虽然之前便和莫语说过了,可当时没说有这么多人,她担心叶老夫人会嫌乱,便想和莫语商量商量。 “莫语姑娘,我虽然让她们明天过来,可是没说让她们进门来,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起来,这次的人数太多了,会打扰到老夫人吧,您看您能不能抽出一两天来,到文鼎胡同去教她们,老夫人这边我来侍候。” 颜雪怀话音刚落,莫语尚未开口,身后便传来叶老夫人威严的声音:“我老太婆还想多活几年,就不用你侍候了。” 颜雪怀......她想起听说过的专门对卧病老人下手的恶毒保姆,我说,老夫人,您是不是高估我了,我有本事祸害您吗? 颜雪怀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叶老夫人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对莫语说道:“你那规矩怕是快要忘光了吧,你会教人才怪。” 莫语被说得脸上发烫,忙道:“我的规矩是不好,老夫人教训的是。”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那你明天就跟着一起学!” 说完,叶老夫人便转身走了,身姿如松,只留下一脸困惑的颜雪怀和莫语。 过了好一会儿,颜雪怀才问莫语:“老夫人的意思......她来教?” 莫语也不敢肯定:“好像......是吧。” 颜雪怀瞠目,这是培训规格升级了? 晚上,李绮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柿子胡同,便看到斜躺在床上四仰巴叉的颜雪怀。 “闺女,今天累坏了吧?”李绮娘心疼地问道。 颜雪怀拉着李绮娘的手,说道:“娘,我买的这三家人,您都能带到国公府去。” 李绮娘心里一酸,她一个当娘的,却要让女儿来给她操持陪房的事。 看把闺女给累的,李绮娘抚摸着女儿的面颊,说道:“国公府里的人,娘大多都认识,都是些上了岁数的,没有那么多的事,娘不用换人,这些人你自己留着用。” “您也说了都是上了岁数的,个个都是跟着老国公爷老国公夫人的,这些人您使唤得动吗?到时还不如就让他们去养老,要么在府里养老,要么到庄子上养老,然后您用自己的人,这三家人虽然是新买的,可是拖家带口,他们想不忠心都不行,您用上些日子也就顺手了。” 这也是颜雪怀要买一家子一起买的原因。 家里人越多,要顾忌的也就越多,不像那些自卖自身的,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还真没有他们能怕的,背叛主子的,大多都会是那些人。 颜雪怀不懂内宅里的事,她是从自己身上想到这些的。 前世她光棍一条,想干啥就干啥,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这一世,她有了李绮娘,做事之前,她都会想到李绮娘。 担心李绮娘会伤心,会生气,会对她失望,更担心会连累到李绮娘。 她只有李绮娘一个亲人,便已是这样,那些动辄就是八、九口、十几口的,他们心里的牵挂便就更多了,对于这些人而言,一家人齐齐整整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颜雪怀能为李绮娘做的,暂时就只有给李绮娘找些可靠的人带到国公府。 至于大多数人会想的那些事,比如齐慰膝下无子承欢,李绮娘又上了年纪,若是生不出来,齐慰纳妾云云,颜雪怀根本不在意。 或许这些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非常重要,可是颜雪怀没当回事。 若是齐慰想要纳妾,她便会如当年在颜家那样,从国公府带走李绮娘。 倘若真有那一日,齐慰好聚好散捧上金银打开大门放李绮娘离去,那便一别两宽,若是不肯答应,颜雪怀才不管他是不是万民景仰的大英雄,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总之是要废了他的三条腿。 远在京城的齐慰,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正在写字的小满抬起头来,问道:“国公爷,您是着凉了吗?” 齐慰微笑:“可能是有些着凉,这是小事,无关紧要,写字时要专心致志。” 小满道:“是,我记住了。” 他低头继续写字,待到一篇大字写完,他把字呈给齐慰看,齐慰点点头:“有进步,今天先练到这里,周昀怕是在外面等急了,你去找他玩吧。” 小满迈着小碎步,走出书房,周小白可没有干等着,他正和一名侍卫掰手腕。 每次都是输的那个,可是周小白不认输,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两次不行再来第三次。 小满没有参与,他小跑着去了厨房,厨房里的人全都认识他,知道这是未来夫人的儿子,见他来了,连忙讨好地问道:“小公子,您有吩咐说一声,打发人过来就行了,不用辛苦您亲自走一趟。” 小满客气地说道:“几位妈妈辛苦了,我想借厨房一用,不知可行否?” 厨房里的婆子们稀罕得不成,这小公子长得白净秀气,就连说话也这么斯文,国公府里有多少年没有小孩子了,哎哟,小公子可太招人疼了。 “小公子,这厨房您想用就用,我们几个给您打下手。” 未来国公夫人是名厨之后,厨艺高超,这位小公子说不定得了真传,也是位厨艺高手。 之所以要给小公子打下手,当然是担心小孩子磕着碰着,切菜切到手指。 小满颔首谢过,道:“有劳妈妈们把老姜找出来就可以了,我很快就能做好。” 婆子们找出老姜,小公子只要姜不要别的,看来是要煮姜汤,看小公子的样子不像是受凉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是煮给谁的。 小满小心翼翼地去掉姜皮,先把姜切成片,又把片切成丝,再剁碎,小手拿着大菜刀,有些吃力,可是却又特别可爱。 一个婆子大着胆子问道:“小公子是要煮姜汤吧,是煮给谁的,府里有人着凉了吗?” 小满说道:“是煮给国公爷喝的,国公爷没有生病,只是我想给国公爷煮汤喝,可我只会煮姜汤。” 姜汤煮好,小满不用婆子们帮忙,把姜汤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 待他走后,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个婆子说道:“你们说国公爷真是想喝姜汤了,不是着凉,就是想喝?” 另一个婆子说道:“若许真是这样,小公子才多大的人儿,不可能滴水不漏,连国公爷生病的事也要瞒着,再说,这也不会是大病,顶多是着凉了。” “对啊,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心眼,我看就是当儿子的想要讨好父亲。” “对,一定是这样。” 第四零三章 斗笠 齐慰看着面前的那碗姜汤,眼眶发酸,他压抑着心中的感动,摸摸小满的脑袋,柔声说道:“谢谢。” 小满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齐慰端起姜汤,吹了吹,一口气喝下。 “嗯,好喝,真好喝。” 其实姜汤能有多好喝,但是齐慰却真是觉得好喝,福生虽然也很贴心,可那小子从小跟着他长在军营里,虽然没有长成郝冲那样的粗汉子,可也强不了多少。 齐慰越看小满便越是喜欢,当年他忠心耿耿拥戴过的人啊,令他失望的是太皇太后,是昔日唯唯诺诺的朝堂,却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平城。 珍珠终于回来了。 他出去两天一夜,颜雪怀上下打量,见他全须全尾,衣裳干净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道他在外面没有吃苦。 “少东家,颜二老爷给家里写了信,现在郭老太太拿着信,逢人便说她儿子做了官,要来接她去享福了。” 板子大场的管事不知那信是真是假,若是那信是真的,郭老太太便算是官眷,自是不能再把她像坨屎一样丢在板子大场了。 自从颜家兄弟走后,颜家只余下郭老太太一个人,自是不能再占着三间屋子。 好在自从再次迁都之后,平城的流民比以前少了许多,板子大场没有那么多人了,可是一个老太太占着三间土坯房,让住在草棚子里的那些人家怎么想? 管事先是上门动员郭老太太搬家,可是郭老太太非但不搬,还当众表演装死,无奈之下,管事便让人把装死的郭老太太抬了出来,给她另外找了半间房。 之所以是半间,是因为另外半间是茅厕! 可想而知,颜三老爷带着妻儿走后,郭老太太过得是什么生活。 现在有了颜昭石的这封信,郭老太太如同获得了新生,她先是拿着信去了原先的土坯房,逼着现在住在那里的人搬走,否则就让衙差把人抓去大牢。 前阵子官府让流民去开荒,肯去的人家寥寥无几,后来又让他们去一些偏远的村子落户,又走了一批人。 如今留在板子大场的,都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去的,平城多好,有官府派粮,有善人送衣裳送棉被,闲瑕时接些官府派下来的活计,打打零工,赚点小钱儿,这不是比去荒山野岭要好得多。 留在平城,说不定哪天就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从此变成有钱人,红烧肉吃一碗倒一碗,让老家的亲戚知道,他们发达了。 所以说,现在住在那三间土坯房里的人家,岂会是善茬儿。 郭老太太说自家儿子是当官的,好啊,那就提条件吧,你儿子若是来接你,必须把我们一家子全都一起接走,否则,凭啥把房子让给你? 郭老太太算算日子,颜昭石若是来接她,路上就要走上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她总不能还住在茅厕隔壁吧。 “我家老二是举人,现在又做了官,你们又不是我家亲戚,凭啥要跟着一起去?除非你们卖身为奴。” 郭老太太和板子大场的老婆子们不一样,她穿过绫罗绸缎,戴过金银首饰,享受过使奴唤婢的潇洒日子,面对眼前的场面,她才不会怂,再说,她现在有底气,她儿子做官了。 板子大场的人,虽然是流民,过得和乞丐差不多,可却个个都是良家。 仕农工商,这四等人里可没有卖身为奴的。 一旦卖身了,后代子孙想要翻身那就难了。 郭老太太此言一出,还真震住场子了。 虽然土坯房子没有抢回来,可是郭老太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她的茅厕单间的。 现在住在土坯房里的是两家人,一家姓高,一家姓刘。 这两家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又找人问了问,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郭老太太再次骂上门来,这两家人已经有了准备,对郭老太太说道:“我们虽然不是你家亲戚,可毕竟街坊一场,也有些情份,不如你老做主,咱们把投靠文书签了,你那当官的儿子来了,我们就拿着这文书,跟着你们一起去南方,到了那边之后,你当你的老太君,我们自己找营生,至于现在这房子,只要你签下文书,我们两家立刻就搬走,以后天天过来给您老烧火做饭,当自家长辈一样伺候。” 有了投靠文书,在大魏朝是能迁户籍上户籍的,大多都是异姓的远房亲戚,或者是师傅和徒弟。 签了投靠文书,便要对来投靠的人做担保,日后这人若做奸犯科,被投靠一方亦要担责。 可是郭老太太没想那么多,不就是投靠吗,可以啊,除了不签卖身契以外,也和买丫鬟婆子没有区别了,不用自己出钱,还有人伺候,这样好的事,到哪里去找。 至于以后这两家人会不会赖上颜家,郭老太太才不管,这都是颜昭石的事。 即使真的赖上了,也是老二活该,颜家会到了现在的地步,都是老二害的,老二欠了她这个当娘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郭老太太大手一挥,同意签文书。 管事正不知如何安置郭老太太,听说这两家要和郭老太太签投靠文书,还要伺候郭老太太,管事求之不得,亲自做了中人,郭老太太按上手印,这文书便成了。 颜雪怀听得直皱眉,颜二老爷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否则郭老太太为何坑起他来毫不手软?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颜雪怀问道。 珍珠笑着说道:“我是看完热闹才回来的,那两家人把郭老太太接进土坯房里,又是烧坑,又是煮饭,还真把郭老太太当成老祖宗一样供着,板子大场的人都很羡慕,争着抢着到郭老太太面前说好听的,夸郭老太太有福气,旺家宅旺儿孙。” 颜雪怀冷哼,郭老太太还真是旺家宅旺儿孙,旺到家破人亡。 珍珠问道:“少东家,您说颜二老爷真会来接郭老太太吗?” 颜雪怀点头:“怎么不会?你是对颜二老爷不够了解,那可是一位大孝子,再说,他是欠着债走的,一定心存愧疚,所以肯定会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颜昭石不怕被讨债的堵住,不让他走吗? 对了,他现在县衙里做事,不可能请出一两个月的长假来平城,所以他会让人过来,而他早就被颜昭山逐出颜家了,郭老太太若是离开平城,就是闹到衙门也是该走就走,所以只要他不来,郭老太太是能被接走的。 “少东家,要不我去把郭老太太绑走,找个深山老林扔进去,免得她到了清水县给您添乱。”珍珠说道。 颜雪怀笑笑,她倒是挺想让郭老太太去给颜昭石添乱的。 原主虽是死在流民之手,可是真正害死她的,却是她的亲爹。 既然不能弑父,那就让这位父亲的后半生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他不是看着一家子吸李绮娘的血心安理得吗?那就让这一家子来吸他的血吧,吸个痛快! 大孝子,好二叔,呵呵。 “珍珠,九品官的调动很难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眨眨眼睛,问道:“少东家是想让颜二老爷有多远就走多远?” 颜雪怀点头。 珍珠立刻来了精神:“这事不用七爷插手,玛瑙就能把这事给办了。” 颜雪怀很满意,柴晏无官无爵无封地,所以这些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 京城。 为了不和陆锦朝和陆老五遇到,陆锦行特意绕远走的另一个城门。 陆锦行是带着骡车出城的,守城门的旗手卫自是认识他,陪着笑脸说道:“陆二公子出城踏青,就连天公都作美,今天天气好,是个好日子!” 陆锦行淡淡一笑:“出城买猪,这日子是不错。” 旗手卫...... 因为绕远,所以陆锦行找到陆家墓园时,便看到墓园门前杂乱的马蹄印迹,其中两行印迹是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的。 陆锦行知道自己把时间把握得很好,陆锦朝和陆老五已经祭拜完了,原路返回。 他大哥陆锦朝这个人,二十多年如一日,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睡觉,吃饭左边嚼完右边嚼,嚼的次数保证也是一样的。 以前陆家尚未进京,陆锦朝年年来给世子夫妇扫墓,都是同一个时辰走进墓地,然后同一个时辰走出去,也不知道他远道而来,是如何把时间控制得精准无误的。 现在到了京城,陆锦朝当然更加守时,陆锦行知道,这个时辰陆锦朝肯定已经走了,果然如此。 而且是刚走一会儿。 陆锦行带来的车把式是他精挑细选的,以前在庄子里干过,是个种田的好手。 他让车把式赶上骡车去周围的村子转一转,若是有卖活猪的,问清楚价钱。 车把式走后,陆锦行爬到一棵大树上。 别看陆二公子斯文矜贵,可是上树打鸟,下河捉鱼,他全部精通,而且都是专业级别,没办法,谁让他是七阎王的玩伴呢。 已过晌午,陆锦行的眼皮开始打架,正想眯一会儿,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匹毛驴,一个人,那人中等个子,很瘦,戴着斗笠,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裋褐。脚上穿的是麻鞋,裤腿挽起来,露出古铜色的小腿。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乡下汉子。 附近的村子里有很多这样打扮这样身材的男人。 那人在墓园门前下了驴子,卫国公府陆家已经没有亲戚,如今在这里守墓的是陆家的老仆一家,刚开始是一大家子,后来儿孙们娶妻生子,便搬到附近的村子里住,老仆不肯离开,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隔几天,家里人会送柴油米面过来。 陆家进京后,老夫人得知老仆年事已高,便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哑巴汉子过来侍候他,哑巴汉子的工钱由陆家来给,若是老仆死了,以后便由这哑巴汉子看管墓园,逢年过节,老夫人便让人送东西过来,因此,陆锦行很容易便要打听到墓园里的事。 最后一任卫国公去世后,陆家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皇恩浩荡,内务府派人料理了后事,坟墓都是按规制修的,但是却没有围起来,更没有大门,附近的村民有那胆子大的,还会趁着老仆睡觉时,过来挖野菜抓兔子。 陆家进京后,出钱将这片墓地重新修葺,并且修了墓园,四周有围墙,除非是陆家来人,或者是自家儿孙来送吃食,否则老仆让哑巴汉子把大门关上,不让外人进出。 可是树上的陆锦行却看得清清楚楚,当那个乡下汉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有伸手敲门,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先是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接着,大门被人用力推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乡下汉子弯下腰身,双手便老仆扶起,两人相携着走进墓园,大门重新关上。 陆锦行看得明白,这一次关上大门的,还是那名老仆。 原本应该出来应门的哑巴汉子,却不知去向。 陆锦行听常来这里送东西的家丁说完,老仆腿脚不好,自从哑巴汉子来了之后,除了每日要亲自去擦拭老国公爷夫妇和世子夫妇的墓碑以外,便不再管其他的事,打扫墓园、洗衣做饭,以及开门关门的事,全都交给了哑巴汉子。 陆锦朝和陆老五离开不久,除非哑巴汉子是偷懒不肯出来,否则他不会离开墓园。 可是看刚才的情景,分明是那位老仆一直在等人,而那位乡下汉子,便是他要等的人。 那位老仆侍候过老国公爷,怕是就连陆锦朝也不会贸然受他的大礼。 而除了睡在墓园里的老国公爷、老国公夫人,以及世子夫妇,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让这位风烛残年的忠心老仆为之等候,并且跪地行礼的,也只有陆玉临一人了。 陆锦行叹了口气,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在树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因为打瞌睡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墓园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那个戴着斗笠的乡下汉子终于走出了墓园。 第四零四章 恐吓 春天的阳光虽不炙热,但却明亮,陆锦行居高临下,斗笠遮住那人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双唇。 那人再走近一些,下巴的双唇也看不到了,陆锦行看到的只有那顶斗笠。 陆锦行想要看清一些,身子向前微探,枝叶抖动,几片树叶随风落下。 乡下汉子伸出手掌,接住一片树叶,陆锦行紧张得绷紧身体,他担心乡下汉子会警觉得抬头察看,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陆二爷,此时此刻陆锦行不想与他面对面。 乡下汉子并没有抬头,他的手掌握紧再松开,树叶落到地上,穿着麻鞋的脚从树叶上踩过,如同踩过半世的红尘。 男人骑上毛驴,一驴一人沿着来路而去,陆锦行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他想下树去追,可是这才发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腿......麻了! 晚上,当陆锦行连同四头大肥猪出现在千味居时,他便看到了柴晏阴沉的脸。 “猪买了?”柴晏问道。 陆锦行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营养的笑:“......买了。” 柴晏点点头,走到车前,看看那四头凄凄艾艾的猪,又看看陆锦行,淡淡说道:“你们长得挺相像。” 陆锦行想说,我和它们长得不像! 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他见到陆玉临了,可却又没有见到。 这时,两个伙计过来帮忙,陆锦行对柴晏说道:“走吧,找个地方坐下说。” 柴晏没有反对,他带着陆锦行去了李食记。 陆锦行失笑:“老板娘和少东家不在,你也来这里啊?” 柴晏面无表情:“李食记赚的每一文钱,都是她们的。” 陆锦行明白了,这是一点小钱也不想让别人赚啊。 得知未来姑爷来了,温绣立刻将他们请进雅间,茶水点心,干鲜果品,都是柴晏惯常喜欢的,就连雅间里的那盆牡丹,最美的那朵花也是面朝着柴晏的。 陆锦行叹了口气:“难怪你要来李食记,你在这里就是贵宾的待遇。” 柴晏扬起下巴,一脸的鄙夷:“我在千味居也是贵宾的待遇,不像某人,只能当小工,还是没有工钱的那种。” 扎心啊! 陆锦行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把话锋转到当下。 “你知道了?”陆锦行问道。 柴晏冷笑:“好在我没有高估你,下午的时候,我在能去往江镇的城门全都留了人。” 陆锦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七阎王猜到他会办不成,所以派人去守城门了? “你没有露馅吧?”陆锦行问道。 “周大姑娘有事要找陆二爷,不行吗?”柴晏冷冷地说道。 陆锦行明白了,柴晏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忽悠周万千去找陆二爷,然后再假装帮忙,正大光明派人去各城门守着,只要看到陆二爷回来,便基本上能证明了。 “你为何要把周大姑娘牵扯进来?”陆锦行忽然很生气,他从柴晏的神情就能猜到了,一定是在城门口堵到了陆二爷。 “牵扯?若他真是那个人,你以为周大姑娘就不会牵扯进来?到了那时,别人不会提起周大姑娘,只会说那人是颜姑娘舅舅的结义兄弟,是她的半个娘家人,听明白了吗?”柴晏的声音里没有暖意,陆锦行的心沉了下去。 “你要查清这件事,是为了颜姑娘?” 柴晏说道:“不仅是颜姑娘,还有我岳母和我小舅子。” 陆锦行......这有区别吗?那还是为了颜雪怀啊。 “我看到一个打扮成乡下汉子的男人走进墓园,守墓的老仆跪地迎接,除了陆玉临以外,活着的人里面怕是也没人有这个待遇了。我担心被他发现,便没有跟踪。” 柴晏勾起一侧的嘴角,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的腿麻了,从树上下不来,所以才没有跟踪呢。” 陆锦行,所以说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是要远离! “你让人去守着,没有引起怀疑吧?” 柴晏微笑:“当然没有,事实上周大姑娘很着急,因为周小白失踪了,所以她要找陆二爷,她们姐弟出事,都是陆二爷去处理的。” 陆锦行一惊,忽的站起身来:“小白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失踪多久了?” 柴晏喝了口茶,打量着陆锦行:“你该不会是想和我做连襟吧,当我姐夫?做梦!” 陆锦行重又坐了回去,有些事他还不想面对:“说吧,怎么回事?” “你放心吧,周小白和一个同学约到后山单挑,谁也没有告诉,浩子和小满找不到他,以为他不打招呼就逃学了,浩子便让侍卫来千味居,看看周小白在不在,然后,周大姑娘以为周小白又被人绑票了,便急匆匆去找陆二爷,陆二爷没在府里,我便说他会不会出城去了,后来的事你全都知道了,陆二爷果真从城外回来,被周大姑娘抓个正着。” 陆锦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小白在平城时曾经被人绑票,周大姑娘心思单纯,听说小白没在书院,便以为他又被人绑票了。” 还好,周小白没有被绑票,堵到陆二爷的人是周万千。 “你打算怎么办,把他逼走吗,不让他在周大老爷身边出现?”陆锦行看向柴晏。 柴晏还真是这样想的,陆林留在京城,万一被人认出来,便会东窗事发。 当年认识陆玉临的人有很多很多,这些人都活着。 陆林在京城一年,之所以没有被人认出来,一来是他深居潜出,即使出来谈生意,所接触的人要么是商户,要么是管事,没有勋贵和官宦;二来,他现在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位身娇肉贵的世孙联系起来。 柴晏回想陆林的模样,就是一个放到人堆里便找不到的人。 “这件事你最好是和颜姑娘说一声,若是你直接就把陆林请出京城,除非你有本事瞒上一辈子,否则颜姑娘知道以后,不会饶了你。陆林是周大老爷的结义兄弟,也算是老板娘的义兄,你招呼都不打,便把老板娘的义兄给办了,你猜颜姑娘会怎么做?”陆锦行恐吓,对,就是恐吓。 第四零五章 古画 平城。 叶老夫人亲自教规矩,莫语也跟着一起学,颜雪怀可不敢去监督,她学着话本子里的,把窗纸捅个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里面偷看,可是叶老夫人的眼刀子立刻向这边扫射过来,颜雪怀吓得后退几步逃走了。 事后,李绮娘买来高丽纸,帮着莫语重新换了窗纸。 颜雪怀再也没敢去偷看,心虚,是真的心虚。 不过,她也得到一个消息,周大当家没在平城,她想方设法从周扫尘嘴里终于套出话来,周大当家居然去了青云岭! 这才是周大当家来平城的真正原因吧,她算准了周弘不会了结青云岭的事,所以她亲自出面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周万千和周小白随谁了,他们就是随了亲爹,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颜雪怀想起许阳府的那位阮娘子,她想好了,回京城时她还要在许阳府待上两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食记的新店开业了! 范老爷子亲自过来,送了一只大貔貅,阿苦终于能独挡一面,范老爷子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且,他现在很得意,如果不是他独具慧眼,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能姐妹团聚? 李绮娘也确实非常感谢范老爷子,李绮娘承诺,若是范家有儿郎想去京城发展,若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句话算是给范老爷子吃了定心丸。 何谓名厨,要么是在御膳房里待过的,要么是像胖子李那样从王府里出来的,要么就是京城大酒楼里独挡一面的大厨。 这才是名厨。 当年他之所以带着族里的子侄来平城,就是因为那时的平城是都城。 子侄里虽然没有特别有出息的,但是他行啊,若是他能在平城闯出名堂,也能把子侄们带出来。 可是事与愿违,如果没有李绮娘派人通风报信,他们家在工地上的铺子早就被砸了抢了,钱没了还能赚回来,可若是平时住在铺子里的人出了事,那就只能后悔了。 那次之后,范老爷子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现在虽然开了酒楼,可是范老爷子的心却已经飞去了京城。 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了,以前平城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国都,他们范家也只能开个小小的食铺,如果去了京城,怕是开了食铺也没有客人,所以还是差了根基,而他老了,已经带不动了,不如把子侄们送出去历练,像李绮娘,不就是一点点历练起来的吗? 范老爷子想开了,也就不纠结了,看着人模狗样的阿苦,笑出一脸褶子。 新店开业的这一天,知府家送来了贺礼,是一对大花瓶,新上任不久的知县老爷,也收到了消息,不但送了贺礼,而且这贺礼还很名贵,是一幅前朝秦大家的山水。 晚上,颜雪怀查看礼物时,看到这幅画,咦了一声,她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知道这人很有名。 “娘,这画很名贵,就不要挂到铺子里了。” 李绮娘看了女儿一眼,这孩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会以为她会把一幅古画挂到铺子里吗? “嗯,带回京城,给你当嫁妆。” 颜雪怀忙道:“娘,您要搞清楚,现在要置办嫁妆的人是您,不是我。” 李绮娘脸上一红,连忙岔开话题:“也不知道你大舅舅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来的路上没有经过青云岭,不知道一天的时间能不能到京城。” 颜雪怀说道:“用不了一天的时候,我听说若是抄近路,不走官道,只能半日便到了。” 李绮娘叹了口气,她也想起了那位神秘的阮娘子。 “我想好了,回京城时,我要在许阳落脚住上两日,我想多打听一些那位阮娘子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你大舅舅不是寻花问柳的人,那位阮娘子十有八、九就是万千和小白的亲娘。 那日龙叔问他,小白是不是嫡出,你大舅舅亲口说是嫡出的。 既然是嫡出,那就是把小白的娘当做妻子了,阮娘子就是我的嫂嫂,你的舅母。 这是真真正正的亲人。 你大舅舅就是个不靠谱的,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把人家扔在许阳不管,实在不行,我就亲自登门,把你舅母接到京城。” 这件事藏在李绮娘心里好多天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和闺女说起这事,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听到最后,颜雪怀连忙摆手:“别,千万别。娘,您可以在许阳打听消息,或者找个机会见见那位阮娘子,这都可以,但是您不能擅做主张,把阮娘子接走。大舅舅和她是什么关系,咱们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人,为何要藏起来,咱们也不清楚。” 李绮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就是心疼万千和小白,两个孩子明明有娘,却过得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再说,万千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 “娘,周万千没有亲娘,可她有您和姨母啊,大舅舅不管她,您和姨母可以给她张罗亲事,对了,娘,我觉得陆锦行可能看上周万千了。”颜雪怀说道。 李绮娘吃了一惊:“谁,陆锦行?陆公子?不会吧?” 颜雪怀用力点头:“娘,您要相信我的眼力,我不会看错,陆锦行对周万千图谋不轨。” “胡说,什么图谋不轨,你这孩子。”李绮娘嗔道,心里却在盘算这件事有没有可能。 李绮娘毫不怀疑女儿的眼力,自家闺女多聪明啊,既然她说陆公子对周万千有意思,那就一定是。 “陆家的门第,唉,他家都是读书人,我怎么觉得这亲事不能力啊。”李绮娘叹气。 “嗯,我也觉得不能成,所以我就没管,反正陆锦行也就是自己想想,周万千也不会吃亏,我们千味居还能多个免费的壮劳力。唉,我也挺难的,我担心若是我把陆锦行的那点小心思说破了,以他那个爱面子的性格,以后一定不会再来千味居了,到那时,我还要花钱请伙计,不要小看一个伙计的工钱,京城的伙计多贵啊,一年下来,工钱加上逢年过节的红包,也有二十多两银子呢。” 第四零六章 新欢 京城。 柴晏终归没有对陆林下手。 陆锦行抓蛇抓七寸,这一次,他抓得很准。 颜雪怀就是柴晏的七寸。 柴晏去刑部点卯,最近他很低调,这个月他已经被御史参了两次,还有十天就到下个月了,这十天里他不能再被人抓到把柄。 没想到坐下不到一个时辰,玛瑙就来衙门找他。 “七爷,珍珠的信,给我的,六百里加急。” 柴晏向门口张望,还好门口没有人路过,否则让人知道,他的随从都能用六百里加急,御史们又有题材了。 “去把门关上。”柴晏沉声说道。 “珍珠找你有事?”柴晏嘴里说着珍珠,心里想到的却是颜雪怀,珍珠手里有七皇子府的腰牌,凭着腰牌可以使用六百里加急,但是柴晏相信珍珠是拎得清的,若是他和玛瑙小兄弟之间的普通信件,绝不会动用腰牌。 所以,是为了颜雪怀。 玛瑙把信呈上去,柴晏一目十行,看完他就明白了,嘴角上扬,他家香菜咋就能这么可爱呢。 “嗯,你家七爷无官无职,连个爵位也没有,可怜啊!” 柴晏感慨。 玛瑙抽抽嘴角,昧着良心说道:“七爷不必自责,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嗯,你去找邹老三,他看在你曾经救过他的份上,说不定能帮忙。”柴晏善意提醒。 玛瑙不忍再多想了,邹老三是驸马爷的弟弟,公主的小叔子,现在在吏部任职。 玛瑙的确救过邹老三。 那一年,皇后娘娘在府里招待各府的女眷,饭后一起登画舫游湖,七爷和邹老三就在画舫上打起来了,邹老三被打落水中,玛瑙跳下水把邹老三救了上来。 清水县。 颜昭石身为主簿,身边不能没有长随,他去人牙子那里挑人,没想到,竟然在一堆蓬头垢面的人里,看到了自己的侄子颜景光! 原来,当日颜大老爷把小儿子颜景文卖了十五两银子,颜景光追出去,想把弟弟要回来,可他腿有残疾,身子又弱,哪里是人牙子的对手,不但没能抢回颜景文,自己也被人牙子绑了。 颜家已经穷到卖孩子的地步了,那天的事人牙子也听说了,颜家之所以分家,就是因为颜景光回去,颜家人觉得他是个拖累,所以人牙子清楚,颜景光丢了,颜家不会找,还会庆幸少了一个吃闲饭。 但是颜景光毕竟没有卖身契,人牙子不敢把他留在平城,次日就塞到船上,一路南下,中间又倒了一手,最近才到了清水县。 颜昭石这才知道颜家已经分家了。 颜景光虽然腿上有残疾,但是不影响走路,原本身体虚弱,这三个月来,人牙子担心他太瘦卖不出去,并没有亏待他,颜景光非但没瘦,身体看上去还健康了许多。 颜昭石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簿,但却是朝廷命官,而颜景光却并非是家人卖给人牙子的,而是人牙子硬绑来的,颜昭石叫来了两个衙役,人牙子连忙赔礼道歉,说他也是上当受骗,他是第二手,并不知道上一手的事,请主簿大人开恩,从轻发落。 颜景光是个实诚人,他甚至还觉得这个人牙子,比上一个人牙子要好,对他也很好,而且他也证实,这个人牙子确实是第二手,与在平城绑了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因此,人牙子老老实实交出了颜景光,又半卖半送,把一个叫乐福的给了颜昭石。 乐福是自卖自身,他爹病重,无钱医治,他把自己卖了,把银子交给大哥和三弟去给老爹治病。 颜昭石听说了乐福的身世,感同身受,他也是家里的老二,也同样是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颜景光虽然不是读书种子,但也识文断字,张秀才帮忙,给颜景光找了个书铺伙计的差事,管一顿饭,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颜景光也能养活自己。 张秀才便是田珍珍的姐夫,颜昭石和他一见如故,两人已是很好的朋友。 张秀才家境殷实,张家在县城有铺子,在乡下有田地,张秀才早就无心科举,便在县学里教书打发时间。 张秀才经常请颜昭石来家中小酌,张秀才有一妻一通房,妻子田氏容貌姣好,生了三个儿子,通房年方十六,也已有了身孕。 颜昭石每次看到张秀才的三个儿子,便是羡慕不已,张秀才察言观色,问起颜昭石家中之事,颜昭石想起自己是签了文书被家里轰出来的,自是不想多提,只说父亲早逝,时逢战乱,老母和兄长远在千里之外。 张秀才问起他的妻儿,颜昭石只说妻子早亡,儿子夭折,至于女儿......颜昭石想起颜雪怀踹向他的那一脚,他忍了忍,没提。 他就是一个死了老婆死了儿子的男人,他没有女儿,从来就没有。 张秀才安慰他,这时,有人端了酒菜进来,来的不是丫鬟,却是张秀才的小姨子田珍珍。 田珍珍冲着颜昭石莞尔一笑,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田珍珍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张秀才对颜昭石说:“我那位岳母生了四子二女,不瞒你说,我家里人丁单薄,当年家母之所以会为我迎娶拙荆,就是看中田家儿子多,都说女儿肖母,十有八、九也是个好生养的。你看,还真让家母给说对了,田氏嫁进张家七年,为了生育三子,而且自从她进门,我家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就连我那通房,你也看到了,也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张秀才用眼睛睨着颜昭石,说道:“颜兄,我那妻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 田珍珍对他有意思,颜昭石当然知道。 田珍珍偷偷去核桃巷找过他,红着脸儿,放下两双鞋子就跑了。 那两双鞋子大小合适,是他这三年来穿得最舒服的鞋子。 “不瞒张兄,如今我身无长物,就连房子都是租来的,唉,想娶妻生子,难啊。” 颜昭石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想过田珍珍,可是看着自己租来的小房子,再看看张家屋里精致的摆设,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娶不起媳妇。 从张家回来后,颜昭石失眠了。 颜昭石还记得,那一年,他第一次来李食记洗碗,洗完碗,他又去倒泔水,当他提着泔水桶走进后巷时,看到一个满身锦绣,戴着宝石簪子的小姑娘正从轿子里下来,那轿夫看到他,老远就喊:“把泔水桶提远一点,别弄脏了姑娘的衣裳。” 那位衣著精致的小姑娘,便是李食记的东家小姐,颜昭石听东家叫她阿绮。 阿绮小姐常来后厨,有时还趁老东家不在时,接了客人的菜单偷偷炒菜,老东家看到了,便会数落她:“学会就行了,不要自己动手,把手弄粗了,当心嫁不出去。” 阿绮小姐每次都会笑着说:“嫁不出去才好,我就留在家里侍候爹爹。” 闲来无事,后厨的人也会议论东家的事,有个大婶便说:“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能娶到阿绮小姐,老东家说了,他的家业一分为二,一半给大爷,一半给小姐,你们说说,阿绮小姐养在李家,也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直到这时颜昭石才知道,原来阿绮小姐不是老东家亲生的,她是养女。 另一个叫阿三的便说:“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咱们这样的穷小子,人家就是肯嫁,咱也要娶得起才行,总不能连办喜事的银子也要岳父给出吧。” 大家又是一阵说笑,是啊,阿绮小姐嫁给谁,这都是离他们很远的事,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颜昭石已经不太记得阿绮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身材高挑的明媚女子。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高瘦妇人,妇人高高卷起衣袖,露出一双粗糙的手。 颜昭石有一瞬间的恍惚,阿绮和李绮娘是同一个人吗?或许那个衣著精致明艳动人的阿绮只是他想像出来的,从未曾出现过。 一定是这样的,李绮娘一直就是粗俗不堪的,成亲前是这样,成亲后也是这样。 颜昭石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的心,安了。 次日一早,颜昭石还没去上衙,院子里便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以为是房东大娘过来了,仔细一听,声音婉转悦耳,这是田珍珍。 颜昭石掀开门帘,便看到田珍珍娇艳可人的容颜。 “......颜大哥,我做了糯米莲藕,给颜大哥尝尝。” 田珍珍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乐福,转身便向门口跑去,跑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冲着颜昭石嫣然一笑。 张家,田氏冷着脸,对张秀才说道:“姓颜的不答应?我看是你舍不得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不要脸的心思。” 张秀才讪笑,搂住田氏的娇躯:“我那点不要脸的心思,全都用在你身上了,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啥是舍不得的。” 田氏冷哼一声,白他一眼,道:“我娘家那边怕是不会再给她嫁妆了,你添点吧。” 张秀才一怔,有点舍不得,道:“珍珍毕竟是田家的闺女,总不能什么嫁妆也没有吧。” 田氏瞪着他,道:“你是舍不得嫁妆,还是舍不得人?你若是自己不知道,那我就到张家族老那里去问问,若是族老也不知道,我就再去县学里问。” 张秀才吓了一跳,他知道田氏不是善茬,他是真怕田氏会去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他是读书人,名声上不能有任何瑕疵。 唉,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疏忽大意,那天他的手刚刚伸进田珍珍的衣裳里,田氏便走了进来。 田珍珍被田氏打了一顿,他心疼得不成,可也不敢护着,田氏说了,他若是敢护着田珍珍,她就把那个通房拉过来一起打。 通房怀着身孕,当然不能挨打。 张秀才知道田氏说得出便做得出,现在也只好顺着田氏的意思,给田珍珍找个人家嫁出去。 听到田氏说要去族老和县学里去,张秀才连忙求饶:“我的好娘子,我哪里说舍不得嫁妆了,让我想想,看看给点啥。” 田氏斜睨着他:“你在柳庄买的三十亩水田,我看就挺好的,不多不少,用来做嫁妆正合适。” 张秀才惊得差点坐到地上,这三十亩水田,是他给通房准备的。 他在被窝里答应了通房,若是一举得男,便奖励给她三十亩上好的水田。 通房这一胎怀相很好,先后让两个稳婆给看过,都是说是男胎。 前几日他禁不住通房撒娇,便托人买了这三十亩水田,现在地契还没有送到他手上,为何田氏却已经知道了。 田氏这是一石二鸟啊。 “怎么,你舍不得?”田氏问道。 张秀才咬着牙:“舍得,我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舍去三十亩水田,却捞了个主簿做连襟,他们张家,也有了一门官亲。 张秀才再次邀了颜昭石来家中小酌,颜昭石知道张秀才想要撮和他和田珍珍,他想了想,还是来了。 今天的酒很烈,喝了几杯,颜昭石便醉倒了。 睡到半夜,他口渴醒来,却见田珍珍身无寸缕蜷缩在他的怀里。 颜昭石残存的醉意全都给吓没了,他推开田珍珍,想要起身,田珍珍已经醒了,抱着他的腰苦苦哀求:“颜大哥,你千万不要声张啊,若是被姐夫和姐姐知道,他们会把奴家送回娘家,娘家人一直嫌弃奴家,若是奴家这样被送回去,会把奴家送到庵堂里做尼姑的,颜大哥,你忍心让奴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吗?” “可你为何......唉,你连名节都不顾了吗?” 若说颜昭石不动心那是假的,自从搬出锣鼓巷,他就没有碰过女人. 那时虽然还有秀竹,可是秀竹挺着大肚子,他也没有心情. 田珍珍只有十九岁,虽然不是大美人,但却年轻娇媚,颜昭石被她抱着,心早就软下来了. 田珍珍眼中含泪,脉脉含情:“奴家钦佩颜大哥的才情和人品,此生此世,若是不能侍候颜大哥,奴家还要名节做甚,索性去当姑子算了......颜大哥,奴家已经说服了姐姐,姐姐说只要颜大哥是真心对待奴家,她会把她在水芹巷的那套宅子借给咱们做新房,咱们买房子之前,便能一直住着。对了,颜大哥的侄儿,也能搬过去一起住,以后那就是咱们的家,颜大哥,你愿意给奴家一个家吗?” 第四零七章 发誓(两张合一) 颜昭石想起很久之前,李绮娘与他对簿公堂,逼他交出锣鼓巷的那处宅子,全然不顾颜家初来京城,没有那处宅子便无处安身。 李绮娘不仅恶俗奸诈,而且自私无情。 见他神情飘忽,田珍珍柔声说道:“奴家知道颜大哥性情高洁,不喜为钱财所扰,水芹巷的那处宅子,咱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另外,奴家还有三十亩水田做嫁妆,水田的出息足够咱们一家的吃穿用度,奴家虽然蠢笨,可也会做些针线,以后也能做针线贴补家用,为相公购买笔墨,给侄儿做上几件新衣。” 她说到“相公”两字时,一脸的娇羞,脸蛋上两朵淡淡红云,雪白的肌肤变成胭脂色,颜昭石只看一眼,便心旌神摇。 他颜昭石何德何能,竟能遇到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这世上最难消的便是美人恩,田珍珍爱他、敬他、懂他,虽然不懂琴棋书画,但是娇媚可人的小家碧玉,比起矜持古板的大家闺秀更加惹人怜爱。 颜昭石想把田珍珍抱进怀里,可他的手刚刚触摸上去,田珍珍便发出一声娇呻。 “怎么了?”颜昭石关心地问道。 田珍珍的双颊更红了,她羞得不敢去看颜昭石,小声说道:“颜哥哥,你的力气好大,人家好痛。” 颜昭石一怔,田珍珍微微侧过身子,颜昭石这才看到,田珍珍身下的床单上有两朵樱红。 颜昭石心头大震,原来他醉酒时已经夺了田珍珍的初红。 他将田珍珍拥进怀里:“珍娘,你还这么年轻,我一定会珍惜你。” 正在这时,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颜兄,快起来,喝一碗醒......” 声音戛然而止,张秀才惊讶得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们,你们......” 田珍珍嘤咛一声,把脸埋进颜昭石怀里,颜昭石惊惶失措地拽起一角锦被遮住田珍珍那细瓷白玉般的身子。 “张兄,你听我解释,你......” 张秀才手里捧着的醒酒汤摔落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张秀才走到床前,朝着颜昭石便是一记同样响亮的耳光:“你这个畜牲,衣冠禽兽,亏我当你是谦谦君子,你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珍珍虽然曾经许配过人家,可她还是黄花闺女,你让我如何向岳家交待,我和你拼了!” 张秀才捶兄顿足,发疯般扑向颜昭石,和他扭打起来。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田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走过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别打了,别打了!” 丫鬟指指床上,田氏赫然看到锦被下露出的一缕青丝,接着她又看到散落在椅子上的衣裙:“这......这是珍珍的衣裳,怎么会这样......” 田氏身子晃了晃,晕死过去,丫鬟上前一步,扶住了田氏:“老爷、颜大人,你们别打了,太太晕过去了!” 张秀才停下手,一把推开已经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颜昭石,冲到田氏身边,哭喊道:“娘子,娘子,你不要吓为夫啊,是为夫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妻妹,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的错,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夫也不想活了!” 原本藏在锦被下的田珍珍听到姐夫的哭声,吓了一跳,一把掀开锦被,顾不上自己身无寸缕,挣扎着要去看姐姐。 颜昭石连忙拿起椅子上的衣裙,手忙脚乱帮她穿上:“珍娘,你不要害怕,有我,一切有我。” 田珍珍哭着说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我这般蒲柳般的女子,本不该宵想颜大哥这样的芝兰玉树,是我配不上,连带着让姐姐也为我蒙羞,我对不起姐姐。” 闻言,田氏在心里冷笑,不要脸的狐媚子,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你就是对不起我。 可能是张秀才爱妻情深,也可能是田珍珍感天动地,田氏终于幽幽醒转:“......珍珍......珍珍的名节......夫君,妾身求求你,不要把珍珍送回娘家,妾身的娘家最是重规矩,父兄会将珍珍沉塘的,珍珍的命太苦了,夫君,妾身求你了,妾身给你磕头。” 说着,田氏便挣扎着要跪下去,张秀才连忙托起她娇弱的身躯:“娘子这又何苦,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答应你便是,我不会将妹妹送回娘家,我一定会为妹妹讨个公道,天亮就去衙门敲鼓鸣冤!” 田氏忙道:“他是衙门里的官,县太爷一定不会抓他,我们直接到京城告御状,妾身听说那大理寺,专门审这些当官的。” 田珍珍哭得肝肠寸断,她推着颜昭石:“颜哥哥你快去求求姐夫和姐姐,你不能坐牢,你若是坐牢了,奴家也不活了。” 颜昭石咬咬牙,走到田氏和张秀才面前,双膝跪地:“张兄,嫂夫人......” 张秀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淫贼,你不配与张某称兄道弟。” 田氏心疼妹子,连忙劝道:“夫君,你听听他要怎么说。” 张秀才冷哼一声,眼睛瞟向依然衣衫不整的田珍珍,见田珍珍脸上有泪,却更加楚楚动人,他顿时心中一荡。 颜昭石却已经不敢去看张秀才了,他低着头,艰难地说道:“颜某爱慕令妹已久,今日酒醉做下如此不堪之事,这是颜某之错,但是颜某不会逃避,定会负责。” 田氏忍不住问道:“我妹妹的名节已经被你尽毁,你要如何负责?” 颜昭石道:“在下想要求娶令妹,还请张兄和嫂夫人应允。” 田氏有些为难,她看向张秀才,说道:“夫君,这倒是一门好亲,可他既然做过错事,妾身担心今日他不得已求娶了珍珍,日后却会对珍珍不好,如是那样,岂不就是误了珍珍终生。” 张秀才想了想,道:“娘子所言极是,我看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颜昭石顿时大惊失色,忙道:“不可啊,张兄,此事万万不可,颜某对令妹之心,可昭日月,今生今世,定将令妹视如珍宝,如有反悔,颜某不得善终。” 听他发下毒誓,田珍珍感动极了,她走过来,陪着颜昭石一起跪下:“姐夫,姐姐,你们就答应这门亲事吧,颜郎是君子,他定然会履行诺言,不会反悔的。” 颜昭石心思百转千回,今天晚上,田珍珍先是称他为颜大哥,后来又是颜哥哥,现在又当着姐夫和姐姐称他为颜郎。 有美如此,夫复何求? 田氏同样很感动,她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小娼妇。 她伸手拧住张秀才腰上的肉,凄声说道:“夫君,不如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张秀才疼得想把颜昭石再暴揍一顿,这个王八蛋,竟然能在他家里就和田珍珍睡到一处,而他这个当姐夫的,这半年来也才和田珍珍睡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即便如此,还是被田氏这个母老虎给发现了。 张秀才越想越觉自己委屈,只觉自己头上郁郁葱葱,看向颜昭石的目光越发凌厉。 “不能就这样轻易答应吧,发个誓,上下嘴唇动一动,就想把妹妹骗走,不行,绝对不行!” 颜昭石也很心虚,张秀才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让他出钱吧。 他现在虽然衣食无忧,可也没有多余的银子。 好在张秀才没有要钱,他说道:“既然你是读书人,那么读书人的事,就用笔墨解决吧,你把对舍妹所做之事写下来,保证此生与舍妹举案齐眉,决不做休妻另娶之事。” 颜昭石一听,就有些不愿意了,他可以写保证书,保证日后与田珍珍好好过日子,可是却不想把今日之事写出来。 见颜昭石目露犹豫,张秀才冷笑,对田氏和田珍珍说道:“你们全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一个伪君子,什么负责,什么誓言,都是他用来欺骗无知妇孺的,依我看,还是去报官吧,清水县告不成,那就去京城,去大理寺!“ 田氏闻言,眼睛一翻,又要晕死过去,张秀才慌忙抱住她,田氏靠在张秀才肩头,满脸悲戚。 田珍珍则吓得紧紧抱住颜昭石的手臂:“颜郎,奴家不要和你分开,你就写吧,姐夫和姐姐是咱们的亲人,他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奴家一个保障,免得等到奴家人老珠黄,颜郎会嫌弃奴家。” 颜昭石看着宛若受惊小鹿一般的娇嫩少女,却是再也硬不下心来。 这个可人儿,与他相识于微时,不嫌弃他身无长物,也不嫌弃他人到中年,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委身于他,岂是李绮娘那恶俗的市井粗妇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惜,原配发妻的名份却给了李绮娘! 田珍珍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凄凄艾艾地说道:“奴家愿意做填房,只做颜郎的填房,以后早晚都给姐姐上香,请姐姐在九泉之下保佑奴家早日为颜郎诞下男丁,延续香火。” 颜昭石的心彻底软了,娇妻,儿子,他的香火,为了这些,他有什么不能写的,何况张秀才和田氏都是田珍珍的亲人,只要他和田珍珍夫妻恩爱,今日写的这些便是一张废纸。 思及于此,颜昭石横下心来:“好,我写。” 京城。 柴晏刚刚走出刑部大门,便看到了三哥端王。 端王爷走过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原本是想去摸柴晏的脑袋,忽然想起这里进出都是六部官员,便把手搭在柴晏的肩膀上:“嘿嘿,几天没见,又长高了。” 柴晏嫌弃地甩开端王的爪子:“我已经三年没长个子了,你换个开场白。” 端王爷讪讪,冲着柴晏挤挤眼睛:“到我家吃肉去?走的时候再给你多带一些。” 只看端王这个猥琐的表情,柴晏就猜到那是什么肉了。 牛肉! “怎么死的?”他问。 端王爷一脸沉痛:“求爱不得,离群出走,抑郁满怀,唉,自尽了。” 柴晏叹息:“太想不开了。” “是啊,我们一定要让它死得其所。”端王同样叹息。 兄弟两人相携而去,一驾马车从他们身边走过,马车上的人忽然“咦”了一声,可惜这兄弟二人还在悲天悯牛,全都没有留意。 “二爷,刚刚那两位是端王爷和七爷。”马车上一名身穿僧袍的小僮说道。 柴善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念着佛经。 小僮又道:“小的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说有人自尽,还说死得其所。” 柴善终于睁开双眸,他有一双与柴晏一样的眼睛。 “自尽?小七这个不省心的,一定是又闯祸,把人给逼得自尽了。” 小僮吓了一跳,忙道:“小的听两位爷的口气,那人像是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柴善眼中燃起两团火苗,他对小僮说道,“掉头,去端王府。” “咱们不进宫了吗?”小僮问道。 “先去超渡亡魂,好不容易遇上这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快走,去端王府。”车厢两侧各有一个书架,柴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经文,他要恶补,总不能到时捧着经文给亡者超渡吧。 小僮不解,又问:“那为何不是去七皇子府,闯祸的很可能是七爷啊。” 柴善有些嫌弃小僮打扰他背诵经文,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看小七像是会回自己家的人吗?” 小僮一想,二爷说得太对了,七皇子还真不是那样的人。 柴晏和端王爷下了马,柴晏向身后看了看,对端王说道:“那驾马车一直跟着咱们,是不是你的债主?” 端王摇头:“父皇已经替我还了,我现在没有债主了,一定是你惹的麻烦,说吧,你又闯了什么祸了?”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那驾宽大却没有标志的马车也到了府门前,只是车上的人却没有下来,离得近了,端王看清楚了,笑着对柴晏说道:“是二哥的马车,那个车把式我认识。” 柴晏也认出来了,有些疑惑:“二哥为何不出来?” 端王思忖道:“该不会是又剃光头了,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柴晏哈哈大笑:“二哥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没剃过光头,走,咱们去掀他车帘,吓他一跳!” 第四零八章 保安(两章合一) 柴善还在背诵经文,冷不丁车帘被掀开,露出两颗讨厌的脑袋。 端王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柴善刚想将经书藏到身后,柴晏便抢先回答:“二哥,你的佛经都是现背现卖啊!” 柴善张张嘴,他想打人! 端王又问:“二哥,你怎么忽然回京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弟弟们也好去城外接你。” 柴善心中温暖,还是亲兄弟最好啊,他正要开口,柴晏已经替他说了:“还用问嘛,二哥一定是没有钱花了,这是回京化缘来了。” 柴善......我能把小七吊起来打吗? 端王明白了,连忙说道:“二哥还没有进宫拜见父皇和母后吧,为何先来弟弟这里,弟弟前阵子修园子,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还没有补上亏空呢,二哥还是去找父皇和母后化缘,如果不够,再去找太子大哥。” 柴善......老三这个混球,也要吊起来打! 闻言,柴晏吓了一跳:“咱们家最穷的就是我,我没有封王没有封地,穷得叮当响,二哥,兄弟一场,你就放过弟弟吧。” 柴善......如来佛祖显灵,收了这两只泼猴儿! “我......”,柴善呼呼喘气,“听闻小七逼人自尽,我是来超渡亡魂的。” 柴晏...... 端王:“小七,你把谁给逼死了,该不会是刑部的人吧,哎呀呀,你可闯大祸了,三哥不和你一起玩了,免得父皇以为是我带坏了你。” 柴晏:“我今天只听说一起自尽案件,就是发生在三哥府上的,哈哈哈。” 端王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和柴晏一起,不可思议地瞪着柴善:“二哥,你想吃牛肉了,直接来就行了,不用提那啥超渡,咱们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太见外了。” 端王的话音刚落,柴晏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端王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直捶车厢。 柴善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抡起佛珠,朝着两个弟弟打了过去。 修行?打完再说! 平城。 周弘终于到了平城,见到颜雪怀,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外甥女,借你的江河令一用,我要多运些东西。” 颜雪怀没答反问:“姨母呢?” “她先走一步,已经回京城了,让我护送你们回去。”周弘说道。 颜雪怀听说周大当家已经走了,便猜到青云岭的事十有八、九已经了结了。 “好,我去给您安排,您带来的东西在哪里?” 周弘说道:“已经运往张家湾码头了,到时可以直接装船。” 颜雪怀想起周弘的矿山,该不会运送的是矿石吧,也不知道是什么矿,金矿银矿铁矿? 哪一个都够掉脑袋的。 “大舅舅,您要运上船的是什么东西,若是寻常的也就罢了,若是其他的,就要找些可以信任的人来押送。” 周弘嘿嘿一笑,脸上的刀疤却让这个笑容更加狰狞,他压低声音:“这是你大舅舅这些年的家底儿,放心吧,全都装在箱子里呢。” 颜雪怀微微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矿石就好。 “大舅舅,您陪我娘先回京城,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最晚半个月便也回去了,我和扫尘除垢两位姑姑一起走,你们尽可放心。” 周弘说了声好,又道:“我在平城也有些事情要办,最多三天,便能动身了。” 一天后,颜雪怀便知道周弘在平城要办什么事了,因为周弘把他的干儿子带到了李食记。 周弘是这样想的,李食记开在平城,打开门做生意,难免会遇到些麻烦事,妹子又不在,到时群龙无首,总不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告到衙门,他让干儿子过来,就是要给李绮娘母女引荐,也告诉铺子里的人,以后有那不值得报官的小事,不用自己硬抗,平城咱们有人。 李绮娘和颜雪怀看到周弘的干儿子时,母女俩都怔住了。 “你的义父是我舅舅?”颜雪怀问道。 焦爷一脸的尴尬,今天义父忽然说要带他出去见一个人,然后就把他带到了会昌街,他也不敢问,还以为他被颜雪怀暴揍的事,被义父知晓了。 “你们认识?”周弘瞪着眼珠子。 颜雪怀咧着嘴笑,哎哟,当年把焦俊恩从小倌堂子里救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家这个不省心的舅舅。 焦爷一个头有两个大,他讪讪说道:“不仅是认识,我有幸能与颜姑娘合作做生意。” 周弘挺高兴,朝着焦爷的肩膀就是一拳:“嗯,好小子,总算干件人事了,以后让人看着点儿,别让那些不长眼的来找麻烦。” “好,好,一定,义父放心,姑姑放心......表妹放心。” 颜雪怀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谁是你表妹,你少套近乎。” 焦爷连忙改口:“颜姑娘,颜姑娘。” 颜雪怀懒得理他,看着周弘问道:“舅舅有个干儿子,我怎么以前没听万千和小白说过?” 周弘道:“我没告诉那两个不省心的,否则他们知道在平城还有个义兄,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嗯,已经很无法无天了,连飞鱼卫也敢动手,差点就不能活着离开平城,若是让他们知道还有位地头蛇的义兄,那两个就能把平城闹翻天。 李绮娘很高兴,因为提前不知道周弘会带着干儿子过来,李绮娘也没有准备,她李食记新店开业时,焦爷也送了贺礼。 焦爷前脚回到顺城街,李绮娘的见面礼便给送过来了,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焦爷松了口气,李绮娘给了见面礼,这就是认下了他这个干侄子。 李食记新店开业那日,知府和知县全都送了贺礼,焦爷听说以后便去问衙门里的熟人,一问才知,原来颜雪怀的娘虽然要嫁给定国公齐慰了。 焦父得知这件事,便问道:“那咱们总要送份厚礼还回去吧。” 焦爷摇头:“不用了,我是晚辈,若是还礼那就是不想认这门干亲了。” 焦父叹了口气,道:“那你以后也收敛一些,把心思都用到生意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要再参与了。” 焦爷心里很乱,直到送了周弘和李绮娘上船,从张家湾回来的路上,他才凑到颜雪怀的骡车旁边,隔着车帘说道:“颜姑娘,回城之后,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不知颜姑娘可否赐教?” 颜雪怀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回到平城之后,焦爷宴请了颜雪怀,地方是颜雪怀挑的,范老爷子的酒楼。 “你想金盆洗手?金盆洗手后能保住性命吗?”颜雪怀问道。 焦爷面红耳赤,他算是知道了,颜雪怀的心眼子是真多,他还什么都没说,颜雪怀就已经猜出来了。 “是,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教颜姑娘,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今天焦爷一说有事请教,颜雪怀便猜到是什么事了。 这厮定然已经知道李绮娘和齐慰的亲事了,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面子是人给的,而不是自己硬找的。 什么是干侄子,就算是借势,也要低调稳妥不拖后腿,否则,狗屁干亲,甩你一脸唾沫星子。 面子,是人给的,而不是自己硬找来的。 颜雪怀点点头,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累,还挺有趣。 “先说说你这个焦爷都做些什么事吧,还有,都有哪些生意?” 焦爷想了想,说道:“先说我家吧,除了凶宅的生意以外,还有些田地和铺子,凶宅的生意如今是我在做,田地和铺子都是家父自己在管,我没有插手。 除此以外,我还有些钱拿去放印子钱了,这事交给别人去做,我没有直接去管。 我在顺城街上有一座茶楼,一座酒楼和两家堵坊,另外,有一家青楼和八家铺子都有我的干股。 偶尔我也会做些零单的生意,就是外来的货物在我这里转上一手,再卖给 颜雪怀点点头,如果换她是顺城街的老大,她也要干股。 “你和入干股的那些铺子有没有签契书?”颜雪怀问道。 焦爷摇头:“自是没有,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用契书,他们也不敢少了我那一份。” 颜雪怀便道:“趁着你还是老大,你赶紧找个理由,通过官牙,和这些铺子把契书签下来,契书上只写你占了多少股份,而不要写明你出资多少,这个你应该不难理解吧?” “懂,我懂。”焦爷忙道,他是真的懂,这样一来,这些干股便算是过了明路,他是正正经经在做生意,而不是强行抽利。 “继续说,着实说说你收保护费的事,还有做中人,对了,你做没做过中人。”颜雪怀挥手,让他继续。 “做过,每个月都要做上几次,双方起了冲突,一般会请我出面调停,这个嘛,获利不少,两头收钱。 颜姑娘说的保护费,是不是就是份子钱啊。 这个我也不瞒你,这算是公开的事,除了顺城街,我还在几处地方收着份子钱,每月都要交份子钱,这钱我不是白收的,他们若是遇上麻烦,我会让人去帮他们解决,比如胭脂巷那种地方,都是上赶着给我送份子钱,我也会派兄弟在那里盯着,遇到来闹事的,便会替他们处事。 当然,如果有人不肯交份子钱,我也不会让他在我的地盘上立足,这些年来,出过人命,也打残过不少人。” 焦爷察言观色,已经猜到颜雪怀怕是早就把他的底细打听清楚了,所以他觉得也没有必要隐瞒,便芝麻倒豆子,全都说了。 其实颜雪怀是真的没有去打听过他,她之所以表现得好像全都知道似的,全凭前世所闻所见。 “这样吧,你开一家保安公司,不对,保安局,镖局那个局。” 焦爷一怔,问道:“保安局?” 颜雪怀颔首:“没错,就是保安局,保护的保,平安的安,保护一方平安。” 焦爷的眼睛眨了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连忙问道:“颜姑娘的意思,是让我正大光明开个保安局,把收份子钱和帮人调停做中人这两件事,摆到明面上?” 其实现在也是摆在明面上,但是颜雪怀的意思,却是让他把这两件事变成合法的。 颜雪怀微笑:“以后你的兄弟们就不是混混和帮闲,而是保安。份子钱也不是份子钱,而是佣金。那些铺子与保安局签定契书,可以是一年,也可以是三年五年。 他们向保安局付佣金,保安局便要为他们提供保护,当然,合约上要把保安局的保护范围逐条写明,免得出什么事都来找你们负责。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些铺子要是自愿的,想不想签都由着他们,我想你能把这事处理好的。” 焦爷当然能处理好,他走出酒楼,随便找一家铺子,告诉他们,以后把份子钱改成佣金,你们可以签约,也可以不签。 除非那铺子的东家脑子让驴给踢了,否则一定会满口答应,踊跃签约。 焦爷要保护你,你说你不用,你是不是有病? 颜雪怀见焦爷点头,便继续说道:“至于做中人这种事,就更简单了,这也是保安局的一项服务,每次的酬金不再是酬金,同样是佣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颜雪怀把这番话说完,她就发现焦爷的眼睛就像两个大号的水晶琉璃灯。 “颜姑娘,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保安局,真是太妙了!” 焦爷转念一想,又道:“那我就索性弄个门面,打开门做生意,再去衙门备上案,弄得就像镖局子一样,镖局子做外头的生意,我这保安局就做城内的零碎生意。 除了衙门,我还要和各处的里正说一声,以后若是遇上走水这种事,衙门里人手不够时,我们保安局也可以去救火。” 后面的话,焦爷没有说,救火之后,那被火烧过的宅子,他还能低价买过来。 他不说,颜雪怀也猜到了。 当初周万千和周小白,把锣鼓巷的宅子给烧了,最后那处被火烧过的宅子,据说就是焦爷,以一个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从颜昭石手里买过去的。 以后救火兼处理宅子,这是一条龙服务了。 颜雪怀在心里暗赞,焦俊恩这人的确是个人材,当混混真是大材小用。 第四零九章 商人 清水县。 清水县山青水秀,物产丰富,但是若说当下清水最出名的是什么,那一定非清河宴莫属。 可惜清河宴是有酒牌子的,想要大批量进货,那太难了。 黎家虽然是和其他几家合起来一起做生意,但是那清水镇上做酒的人家太多了,黎家看不上那些小作坊,自是不会与他们合作。 禁酒令上没有规定百姓家里不能做酒自行饮用,逢年过节,自家酿上几坛土酒,只要不是拿出去售卖,都是允许的。 清水镇上的这些小作坊也同样是祖祖辈辈靠做酒为生,如今朝廷不让他们卖酒,人面广的,便去清河宴做工,黎宝淮是个大方的东家,给酿酒师傅的工钱都很高,和他们以前开小酒坊赚的也差不多; 而那些搭不上关系的,索性就改行了,有的买上几亩水田,有的拿出所有积蓄,去开铺子或是做些其他的小生意。 颜昭石是个孝子,从颜景光口中得知颜家分家之后,便想让乐福去平城把郭老太太接过来。 就在几天前,也就是他和田珍珍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张秀才便以他要存些银子办喜事为由,带他一起去谈生意。 那是一位外地来的商人,听说颜昭石是主簿大人,那位商人受宠若惊,好话一筐筐往外抬,颜昭石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他也从商人与张秀才的谈话中,得知了商人来清水县是要做什么生意。 这位商人,是来购买酒头和酒尾子的。 酿酒酿出来的酒是基酒,基酒加入酒曲,经过酿酒师傅的调制勾兑方能成为可以售卖的酒。 酒好不好,取决于基酒和酒曲的质量,以及酿酒师傅的技术。 酒头是指酿出来的第一道基酒,酒尾子则是最后一道基酒,酒头和酒尾子,要么弃掉,要么用来勾兑劣酒,而第二道基酒则是最好的。 清水镇上虽然家家会酿酒,可却不是家家都能酿制基酒,那些小酒坊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四大家的酒头和酒尾,勾兑成便宜的酒,卖到小酒馆和远处的村子里。 如今的清河宴已经身价百倍,担心会有人打着清河宴的旗号去勾兑劣酒,影响清河宴的名声,在四家股东商议之后,每次出酒之后,便将酒头和酒尾直接倒掉。 这个商人来清水县的目的,就是想托人,从清河宴弄出一些酒头和酒尾。 看到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颜昭石只好苦笑,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就连清水县的县太爷,也管不了清河宴的事。 人家有朝廷发放的酒牌子,户部派了官员长驻清水镇,那位官员姓王,他的上级是户部酒务司,与清水县衙没有半点关系。 商人能找到清水县,自是清楚户部有官员在清水镇,他对颜昭石拱拱手:“颜大人,小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帮忙搭个线,您是官,那户部的大人也是官,由您向王大人引荐小可,定然比小可自己误打误撞要好得太多,您看这对您也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可是对于小可,却是身家性命啊。” 张秀才也道:“是啊,老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老吴,就是这名商人。 颜昭石要成亲,又要把老娘接过来,这全都是银子。 见他仍然犹豫不决,张秀才朝老吴使个眼色,老吴从放在桌子下面的包袱里,掏出两罐茶叶:“颜大人,小可也不懂书画那种风雅之物,这是小可家乡的茶叶,不是啥贵重的好物儿,但胜在是今年的新茶,给颜大人尝尝,请您务必不要嫌弃。” 颜昭石对官场上的套路所知不多,便真当这就是两罐茶叶,便毫无压力地欣然收下。 晚上,他读书时想起日间收到的两罐新茶,便想尝一尝,没想到打开一罐,却看到放在茶叶里的一张银票。 五十两。 他连忙打开另一罐茶叶,同样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若是三年之前,一百两银子在颜昭石看来还真不算什么,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把他卖了,怕是也卖不了一百两。 颜昭石的心怦怦直跳,把这两罐茶叶还回去? 他有些舍不得,他现在太缺钱了。 将老吴引荐给户部酒务司的官员? 朝廷有禁酒令,这个老吴要买清河宴的酒头和酒尾,分明是想去做酒卖钱,这若是被查出来便是要吃官司的事,到时自己也要被牵扯进去。 可是颜昭石转念一想,老吴只是请他帮忙引荐而已,若是东窗事发,他只说不知老吴的目的便是。 老吴若是能从清河宴买出酒头和酒尾,那定然是给了王大人不少好处,否则王大人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帮忙。 对啊,如果到时被查出来,朝廷要查的也是王大人,真若是查到自己头上,自己只要装做不知情便行了。 想到这里,颜昭石打定了主意,他将两张银票收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去衙门的路上,便把其中的五十两银票兑换还五张十两的,拿出其中的三十两,交给乐福,让他动身去平城。 颜昭石心疼老娘住在板子大场那种地方,可又担心大哥和三弟也会跟着一起过来,因此,他叮嘱乐福,到了平城之后,要避开颜家人,悄悄把郭老太太接出来。 颜昭石甚至有些后悔,他不该提前就给郭老太太写信的,那时他听颜景光说了家里的事之后,心疼郭老太太,便写了那封信,想来大哥和三弟全都看过这封信了吧,到时候若是一起过来,水芹巷的宅子就住不下了。 想到大哥和三弟,他便想到大侄儿颜景修。 只要想到颜景修,颜昭石便觉得万分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李绮娘母女,孙氏也就不会被砍头,孙氏若是不死,颜景修又怎会名誉扫地,前途尽毁。 因此,颜昭石觉得也能理解大哥当日与他义绝的举动了,他连累了人家儿子啊。 所以,大哥和三弟可能也会一起来清水县的这件事,颜昭石也可以接受了。 这样一来,颜昭石便觉得这一百两银子太少了。 第四一零章 有孕 王大人平时长驻在清水镇。 他妻子去世了,膝下只有一子,今年十三岁。王大人担心把儿子交给长嫂,无人督促,会耽误学业,就将儿子一起带来了。 他在清水镇,儿子则在清水县城的县学里读书,平时吃住在县学里。 每隔十日,王大人会坐船回到县城看望儿子,父子俩吃吃饭,带儿子买买书。 只是王大人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从不与县城里的官绅们私下来往,因此,张秀才虽然在县学里教书,可却连见到王大人的机会都没有,何况,王小公子的先生并不是他,而是一位古板的老夫子,张秀才向那位老夫子提过一次,老夫子反而把他斥责一番。 张秀才见县学这条路走不通,也就死心了。 没想到那天他让颜昭石写保证书,颜昭石竟然真的写了,这样一来,张秀才便有了底气,使唤起颜昭石来毫不手软。 见昨天没有敲定,中午的时候,张秀才便直接找到了衙门。 张秀才有秀才的功名,又在县学里教书,同时还是县里的富户,在小小的清水县,张秀才是个名人,他来县衙找人,门口的衙役没有拦着,所以张秀才便直接出现在颜昭石的面前。 看到张秀才就这样大喇喇进来,颜昭石心里一沉,若是那天他没有求娶田珍珍,张秀才是否也会如此这般闹到衙门里呢。 想到这里,颜昭石便暗暗称赞自己那日的举动,他是个君子,一直都是。 “颜兄,老吴那事......” 虽然四下无人,可是张秀才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知道颜昭石懂得他的来意。 颜昭石忙道:“我听说王大人今日就在县城里,明天早上才会清水镇,张兄告诉老吴,让他准备准备,我去将王大人约出来。” 王大人初到清水时,知县大人为他接风洗尘,当时颜昭石也在场,王大人喜欢诗词歌赋,颜昭石与他相谈甚欢,后来王大人来衙门收取京城送来的文书,颜昭石与他又见过两面,他相信,自己是能将王大人约出来的。 后面的事情果真如颜昭石想的那样,他亲自去了王大人住的客栈,王大人欣然应约。 那晚是老吴请客,宾主尽欢。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老吴又送给颜昭石两罐茶叶,颜昭石回到家里,便迫不及待打开,和上次一样,又是一百两。 有了这些钱,颜昭石便有了底气,他开始筹备婚礼。 他原是想等郭老太太到了之后再成亲,可是田珍珍哭着来找他,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有来,田珍珍担心自己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闻言,颜昭石又惊又喜,他想请郎中过来把脉,田珍珍害羞,怎么也不肯。 颜昭石一想也是,田珍珍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颜郎,怎么办呢,若是显怀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奴家真的没脸见人了。” 田珍珍吓坏了,不但她会成为笑柄,连带着生出的子女也会当做奸生子看待。 颜昭石也急得团团转,田珍珍肚子里的,是他的儿子啊。 虽然他已经也有过儿子,但全都生下便夭折了,且,那些都是通房生的,比庶子还不如。 田珍珍是他未来的正妻,田珍珍所生的儿子是他的嫡子。 嫡子啊,他做梦都想有的嫡子。 唉,若不是被李绮娘那个恶妇耽误了许多年,他早就有了嫡子,不,说不定嫡孙也有了。 为了这个还没有出世的嫡长子,颜昭石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决定不等郭老太太了,提前迎娶田珍珍。 他前前后后有过几个孩子了,当然小孩子出生提前一个月半个月的有很多,就连早产两个月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到时就说儿子是早产,养上几个月抱出来见人,别人只会认为是月子里奶水足,小孩子养得好,所以会和足月生的没有两样。 颜昭石请了官媒,三媒六聘,只是到了请期的时候,田氏说还想多留妹妹几个月,颜昭石只好咬牙,又加了五十两的聘礼,田氏终于答应了他提出的日子。 得知颜主簿成亲,老吴便登门了,这一次没送茶叶,却是正大光明送了礼金,又是一百两。 这样一来,颜昭石已经是第三次从老吴才里接银子了,这一次他想都没想,就把银票收下了。 到了成亲那日,水芹巷的宅子布置得喜气洋洋,能请的客人都请了,县太爷带着太太也来喝了喜酒,颜昭石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像是年轻了十岁。 洞房花烛,摸着小娇妻那还很平坦的肚子,颜昭石喜极而泣。 这么多年,他终于要有儿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颜昭石忽然想起了李绮娘。 上一次洞房花烛,于他已经恍如隔世。 李绮娘打死也想不到吧,他颜昭石弃了这个恶妇之后,还能做官,还能娶到年轻可人的娇妻,而且最重要的,他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京城。 柴晏闭目养神,琥珀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柴晏睁开眼睛:“哈,既然成亲了,那七爷我也给他送份贺礼。” 田珍珍的娘家远在几百里外,而且据田珍珍所说,她在娘家时被兄嫂苛待,若不是有姐姐,她可能早就被嫁给光棍闲汉了,所以她也不想回去。 颜昭石也没有时间陪她回娘家,到了三日回门这日,他们一起去了张秀才家里。 田氏准备了丰盛的回门宴,可惜宴席上田珍珍便恶心呕吐起来。 这一次,田氏的脸色变了,张秀才的脸色也变了。 颜昭石担心他们会怪责田珍珍,便找了个借口,带着田珍珍提前回了水芹巷。 田珍珍哭着对他说:“颜郎,这可怎么办呢,姐夫和姐姐一定是猜到奴家有了身子,奴家担心他们会斥责于你,奴家舍不得。” 颜昭石却不担心,已经成亲了,做为姐姐和姐夫,还能做什么? 顶多是再去张家时,冲他甩甩脸子而已。 县衙里虽然公事并不繁忙,可颜昭石也只有三天婚假。 陪田珍珍去过张家,这三天的假期便满了。 次日,颜昭石带着喜糖去了衙门,满心欢喜去了衙门,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衙门里有份大礼正在等着他。 第四一一章 大礼(两章合一) 一纸调令送到了清水县,时丰县主簿王为之因公殉职,调清水县主簿颜昭石调任时丰县,继续担任主簿一职。 原腾州吏目陈盛由从九品升九品,改任清水县主簿。 颜昭石如遭雷击,他反反复复将调令看了三遍,知县大人问道:“颜主簿,这调令有何不妥吗?” 颜昭石吓了一跳,吏部下发的调令,他能说不妥吗? 颜昭石不敢。 可是那位陈盛陈大人是升职,他为何是平调? 平调就平调吧,为何要是时丰县? 看看时丰县上一任的主簿为何是空缺吧,那是因为上一任主簿殉职了! 殉职啊! 颜昭石呆若木鸡,在知县大人的侧目下回到自己办公的屋里。 别看都是主簿,可是主簿和主簿是不一样的。 清水县富庶,就连三张酒牌之一的清河晏也是在清水,而且这里不仅盛产美酒,同时也是人杰地灵之地,历史上出过多位诗词大家,前几年裕王起兵时,清水县当时的县太爷打开城门,向裕王递交降书,不仅是清水县城,就连方圆几十里的村子也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据说王师所过之处,没有一处秧苗受损。 所以,当其他地方经过战乱还在休养生息的时候,清水县的酒坊已经带着酒去京城申请酒牌子了。 都是打仗,清水县不但没有变穷,反而更加富足。 如果说清水县是天,那么时丰县就是地了。 时丰县城虽是以汉人为主,但是也有夷人,城外的大山里更是遍布夷人的村寨。那些夷人不服教化,时常与汉人发生冲突,上一任的老主簿王为之王大人,便是在冲突中被夷人用竹枝贯胸当场丧命的。 因此,颜昭石当然不想去,他去做什么,去和那些蛮夷打交道吗? 颜昭石正在发呆,门外响起说笑声。 “这下好了,陈大哥又要回来了。” “什么陈大哥,人家现在是大人了,陈大人。” “对对对,是陈大人,到时我们一起凑份子,给陈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当然好了,算我一个,我有个亲戚在黎家酒坊里做事,到时我让他帮忙,整两坛清河宴,陈大人以前就最爱喝黎家的酒了。” ...... 颜昭石怔住,这些人口中的陈大哥就是那位即将来接替他的陈盛陈大人? 为何县衙里的人竟然像是全都认识他,而且还很熟的样子? 猛然之间,颜昭石想起了一个人来。 裕王大军打过来时,当时的知县名叫李文彬,他提议主动受降,保住一城百姓,当时衙门里的县丞和主簿全都不同意,纷纷骂他是奸细。 李文彬一身官服,在唾骂声中走出衙门,走向城门口,城门官不敢开门,正在这时,衙门里的一名典吏追了过来,帮他打开城门。 受降之时,李文彬身边只有这一名典吏。 后来,李文彬连任两级,升任腾州知州,正五品,临走时带走了这名典吏。 颜昭石还没来清水上任时,便听说过这件事,仔细回想,那名被李文彬带走的捕头好像就是姓陈。 颜昭石顿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算是明白了,这定然是李文彬的主意,要让他给自己的心腹腾位子。 那个什么陈盛,以前不过是个不受流的典吏,连品级都没有,不过就是抱上了李文彬的大腿,这才在腾州任了个从九品的吏目,即使如此,竟然还不满足,还要回到清水县做主簿! 清水县隶属于腾州,知州李文彬是清水知县的直属上级,知县一早便听说过陈盛其人,一个小人物能够在关键时刻审时度势,此人决非等闲之辈,知县便有了结交之心,更想借着陈盛,能与李文彬的关系近一些,再近一些。 据知县从京城的同科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子对李文彬称赞有加,李文彬很可能会继续高升。 因此,知县大人根本没有理会颜昭石是否不高兴,他正在积极准备迎接陈盛的到来。 颜昭石连个能够诉苦水的人都没有,整整一天,他什么也没干,就在屋里写信,其中一封信是写给丁大人的,丁大人如今在通政司任经历,初到京城,自己还没有站稳脚根,颜昭石给他写信,纯属有病乱投医,此时的颜昭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清水县与时丰县相隔遥远,朝廷给了三个月的时间,颜昭石还有时间打点。 颜昭石中午没有回家,田珍珍却走出了家门。 有个小孩来给送信,姐夫张秀才约他在县学附近的刘春芳家里见面。 这个刘春芳是个暗门子,长得一般,但因为她家离县学很近,所以张秀才偶尔会到她家里去。 田珍珍与颜昭石定亲之后,张秀才便约田珍珍去过刘春芳家里。 田珍珍觉得自己就要做官太太了,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张秀才说了,她若是不肯去,就把她在娘家的那些烂事告诉颜昭石。 田珍珍害怕,自是去了。 去了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就在成亲之前,田珍珍前前后后去过刘春芳家里七八次。 完事之后,张秀才穿上衣裳便回到县学教书,田珍珍则到核桃巷附近转上一圈,假装是去找颜昭石了,然后再回去。 好在那时田氏觉得终于可以把田珍珍打发掉了,也没有派人盯梢。 如今田珍珍与颜昭石已经成亲了,她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官太太,听说张秀才又要让她去刘春芳家里幽会,田珍珍就不想去了。 她回屋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出了家门。 她怕,她是真的害怕,她担心张秀才真的会把她在娘家的事告诉颜昭石。 张秀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她姗姗来迟,便厉声说道:“你是被那老王八给弄得爬不起床了吗?” 田珍珍连忙陪笑:“姐夫,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还没让他碰过呢。” 张秀才冷笑:“你没让他碰过?那你肚子里的野种是哪来的?” 谷  田珍珍凑上来,偎在他怀里,却被张秀才一把推开,田珍珍差点摔倒,哭着说道:“姐夫怎么这般狠心,竟是连自己的骨肉也不心疼了吗?” “我的骨肉?”张秀才冷冷地看着田珍珍。 “是啊,奴家肚子里的,就是姐夫的骨肉啊。”田珍珍哭道。 “你胡说八道!” 张秀才走过去,抬手就给了田珍珍一记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敢说这野种是我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野种在你肚里至少有两个月了。” 昨天田珍珍在回门宴上呕吐,张秀才也以为田珍珍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在被田氏发现之前,张秀才总共睡过田珍珍两次,第三次还没到兴头上就被田氏堵上了,后来便对他严防死守,这一来就是整整三个月,直到最近这二十来天,田珍珍定亲了,田氏也松懈下来,他才能和田珍珍来往密切。 所以,无论怎么算日子,田珍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是他的种。 田珍珍被他全都说中,却也只能咬紧牙关,认定这就是张秀才的孩子。 张秀才抬脚要去踢,田珍珍连忙说道:“今天侄儿颜景光在家里,我出门时他是知晓的,刚刚来的路上,我遇到了县丞家的乳娘,颜昭石对我腹中孩儿极为看中,若是我小产了,他定然会查的。” 张秀才怀疑田珍珍在说谎,可终究是有了顾忌,那一脚没有踢下去。 田珍珍确实是在说谎,她要和张秀才约会,自是十分小心,不会被熟人看到。 张秀才没有把孩子踢下来,可是心里有气,觉得自己绿云压顶,便又给了田珍珍几个耳光,也没有心情再和田珍珍鬼混了,挥挥手,把她赶出了刘春芳家。 田珍珍回到家里,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还没有成亲,未婚夫便死了,虽然没有抱着牌位嫁过去,可她克夫的名声便也挥之不去了。 田家所在的田家村里有位秀才,他在村子里办学堂,学堂里的学生不仅有本村的,还有外村的。 大嫂的娘家在隔壁村,大嫂的亲弟弟名叫蔡勃,也在田家村的学堂里读书。 蔡勃比田珍珍小三岁,长得白净俊秀,大嫂心疼弟弟,常常让弟弟来家里吃饭,遇到刮风下雨,蔡勃便会住在田家。 一来二去,蔡勃便和田珍珍好上了。 两人不敢在田家约会,便约在一片荒地里,没想到却被几个在这里玩的熊孩子看到了。 熊孩子回到家里,告诉了自己的爹娘,说看到谁谁他二姑和他小舅没穿衣裳抱在一起。 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 大嫂差点给气疯了,她们老蔡家就出了这么一个会读书的,全家人的希望都在蔡勃身上,何况蔡勃早就订亲了,只等着蔡勃考上童生就成亲了。 两个村子离得太近了,不到半日,这件事便传到了蔡家所在的村子,大嫂回娘家,被老子娘一顿臭骂,连带着把大哥也骂得抬不起头来。 蔡家人又去找了那位办学的老秀才,问问这事会不会影响到蔡勃的前程。 回答是会,肯定会。 蔡家一听,更生气了,二十多口杀到了田家村,也不管是不是亲家了,把田家能砸的都给砸了。 田家也不示弱,他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家里有个当秀才的女婿。 田老爹让人来清水县报信,只说是家里出事,让大女婿和大女儿火速回去。 相隔二百里,田氏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来送信的也不说,只好和张秀才一起赶了回去。 张秀才是清水县的富户,有功名,与县衙的人都认识,他说话办事自是有底气。 最后的结果,便是田珍珍离开了田家村,永远也不许再回去,如果蔡家再来闹,就把大嫂休回娘家。 田氏原本是不想把田珍珍带来清水的,可是田家老俩口死活也要让她把人带出来,否则就把田珍珍沉塘,对外就说是她这个当姐姐的给逼死的。 张秀才劝田氏,到了清水没人知道田珍珍的事,到时给她找个有钱的,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彩礼,田氏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然,田氏也没有想到,最后还要给田珍珍赔上一笔嫁妆才能打发出去,不过,田珍珍虽然没能嫁给有钱的商贾,可也嫁了个有官身的,田氏倒是也没有觉得吃亏。 田珍珍原本以为今生今世也不会见到蔡勃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两个月前,她竟然在清水县城里遇到了蔡勃。 田氏没有给她丫鬟,田珍珍都是独自一人出去买针线,那日她刚刚从针线铺子里出来,便看到一名衣著光鲜的少年迎面走来,那人正是蔡勃。 大半年不见,蔡勃更加英俊了。 蔡勃有位同窗来了清水,他是来探望同窗的。 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田珍珍。 两人都有前缘未了之感,相对无言,然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很有默契地去了蔡勃暂住的客栈。 一番欢好之后,田珍珍向蔡勃说起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蔡勃柔声安慰,说等到自己做官以后,便将她接离这个地方。 第二天,她却又来了客栈,蔡勃在清水待了五天,田珍珍每天都来客栈里与他相会。 可是到了蔡勃临走的那一天,田珍珍却在蔡勃随身带的行李中发现了很多买给小孩子的东西,她追问之下,蔡勃才实话实说,原来就在田珍珍离开不久,蔡勃便提前成亲了。 如今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蔡勃开心地告诉田珍珍:“珍珍,你知道吗,我就要做父亲了,我这次来清水,买了很多小孩用的东西,你帮我看看。” 田珍珍对蔡勃死心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孕,毕竟以前在乡下时,她和蔡勃也有过七八次,后来又和姐夫有过两次,她全都没有怀上,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次会这么巧就怀上了。 好在还有颜昭石。 田珍珍想到颜昭石对她这一胎的珍爱,嘴角勾起笑容,这一下牵动了脸上被张秀才打过的地方,又是一阵疼痛。 田珍珍被拉回了现实,姐夫一直在用在娘家的事来恐吓她,若是这件事被颜昭石知道了,会不会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田珍珍越想越怕,一时没了主意。 第四一二章 来信 傍晚时分,颜昭石身心俱疲地回到位于水芹巷的家中。 书铺要到很晚才打烊,颜景光还没有回家,乐福去了平城,颜昭石便请了一位住在附近的婆子,每天过来煮饭。 婆子做完饭就回自己家了,颜昭石敲门,敲了很久,田珍珍才从里面把门打开。 天已擦黑,颜昭石看不清田珍珍的脸色,直到进屋,他才看到田珍珍双颊红肿,原本雪白如玉的脸蛋上还有几个尚未褪去的指痕。 “珍娘,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颜昭石下意识去看田珍珍的肚子,还好,田珍珍不像是肚子疼的样子。 田珍珍察觉到颜昭石在看自己的肚子,心中一凛,颜昭石爱她腹中的孩子远胜于爱她这个人,所以她必须要把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这样才能坐稳官太太的位子。 她下定决心,便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今日姐姐打发人来叫奴家过去,奴家去后,姐姐便叫来郎中给奴家诊脉...... 郎中走后,姐姐便......便打了奴家,说奴家未婚先孕,丢了她和姐夫的脸,尽管奴家和相公已经成亲,等到孩子落草后还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姐姐想让奴家落胎,奴家不肯,奴家告诉姐姐,相公膝下无子,对这个孩子如珠似宝,日后定会将他培养成材。” 听说田氏竟然想让田珍珍落胎,颜昭石已是火冒三丈,道:“珍娘,你做得对,这是我颜家的血脉,是我的嫡子,嫡长子,我定不会让他受丝毫委屈,你等着吧,总有一日,儿子会给你诰命加身。” 颜昭石只是举人,他的仕途也就是八、九品了,想给田珍珍请封诰命,他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只能指望儿子了。 田珍珍感动得热泪盈眶,相公对她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相公,若是你能调到外地就好了,免得儿子会如姐姐所说,从小就被人说三道四。” 田珍珍并不知道颜昭石要调走的事,现在她是真的想要离开清水县。 她觉得只要她还留在清水县,姐夫一定不会放过她,今天她是侥幸回来了,以后呢,说不定哪天姐夫不高兴了,便会把她在娘家的事告诉颜昭石。 到了那时,颜昭石定会猜到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田珍珍这样一说,颜昭石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说。 他说了要调到时丰县的事,田珍珍闻言又惊又喜。 惊的是颜昭石竟然真的要调走了,喜的是她可以不用再被姐夫威胁。 “啊,真的吗?太好了,相公,我们何时动身?” 看着田珍珍欢喜的模样,颜昭石明白她是为了尚未出生的儿子。 到了时丰县,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何时成亲的,儿子出生之后,也不会有人因为月份不够而有所怀疑。 他的嫡长子,是要做状元做榜眼做探花郎,将来还要出阁拜相,所以身世上不能有半点瑕疵。 “可是时丰县偏远,当地还有夷人,为夫不想让你们母子过去吃苦。” 何止是不想让田珍珍和儿子吃苦,颜昭石自己也不想去吃苦,在平城的那些日子,他已经把一辈子的苦全都吃完了,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他再也不想去吃苦了。 田珍珍不知道时丰县是什么地方,听颜昭石说那里偏远,过去会吃苦,她的眉头微微一蹙便重新舒展。 即使是偏远的县城,也好过在田家村,全村只有一口井,冬天洗衣裳也要到溪水边,那溪大冰凉冰凉的,凉到指头缝里。 何况她是官太太啊,要么住在衙门里,要么也是住在离衙门不远的独门独院,有夷人又如何,夷人还敢招惹他们家吗? 这样一想,田珍珍便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抚在颜昭石的胸前,娇声说道:“奴家不怕吃苦,儿子也不怕吃苦,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奴家什么都不怕,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颜昭石激动地抱住田珍珍:“好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珍娘,你放心,我颜昭石此生此世必不负你。” 京城,丁家。 丁大人收到颜昭石的来信,皱起了眉头。 丁太太在一旁冷眼旁观,刚刚小厮把信送进来时,她看了信封一眼,见信封上写着清水县颜的字迹,便猜到这是颜昭石的信。 自从丁太太得知李绮娘二嫁的夫君竟然是定国公齐慰,她就巴不得丈夫与颜昭石彻底断了来往。 丁大人自从来到京城,做了京官,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官场。 他也不想与颜昭石有所往来了,可是颜昭石自己写信过来,他也不能再把信退回去。 他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眉头拧成了疙瘩。 丁太太问道:“是颜举人的信吧,他找老爷有事?”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丁大人虽然对妻子有诸多不满,可是妻子却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叹了口气,把信递给丁太太:“你看看吧。” 丁太太疑惑地接过信来,看完之后便噗哧笑了出来。 “这位颜举人还真是个脑子糊涂的,真若如他所猜测那般,他之所以远调是因为李文彬所为,那他找上老爷,难道是想让老爷在京城找个人压制住李文彬吗?他该不会是以为老爷是在大理寺吧。” 丁大人原本有几分烦燥,被丁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好笑起来。 他笑着摇摇头:“我原本以为他做了官,人会变得务实起来,没想到,年纪一大把,竟然还是这般书生意义气。李文彬是太子看中的人,早晚是要进京的,现在留在腾州,不过就是让他熬资历,依然看,只要他不捅篓子,过不了三年五载,定然会被委以重任。 唉,这个老颜,竟然让我找人弹劾李文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丁太太把信笺折好重新放进信封,取下灯罩,把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 这种信,自是要烧掉,留下便是招祸。 火苗跳动,丁太太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晚彩灯辉映中的李绮娘。 她也叹了口气,人的命啊,真是老天注定的。 第四一三章 善人 平城。 黎宝淮送来的货终于到了,根本不用颜雪怀费心,焦爷早就找好了仓库和车子,就连卸货的活儿,也不用漕帮的兄弟们费心,焦爷自己找人给干了。 衙门那边也打好了关系,平城的三家酒铺子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酒水运到便能开张大吉。 而焦爷的保安局,则在酒水运到之前,已经得前开业了。 开业那日,至少有二十位里正送来了贺礼,没错,是里正。 焦爷按照颜雪怀所说,除了亲自登门,还在范老爷子开的那家酒楼里,专门宴请了各位里正,至于给平城县和平城府的打点,那就更加不会少了。 颜雪怀还告诉焦爷:“一定要做善事,必须做,大张旗鼓地做。” 得知平城的善堂已经无力支撑,焦爷大手一挥,将善堂的名字改为“焦氏善堂”,从此以后,善堂受焦家世代子孙供养。 有一位在焦爷的赌坊里倾家荡产的二世祖,姓王,祖上也算是平城的大户,可惜这位王大爷好赌成性,把父亲留下的大宅子输得精光,现在就连最后一份产业也拿出来抵银子。 那是距离平城十里的一个三十亩的小庄子。 那位二世祖赌钱赌到这个地步,早已传遍平城。 焦爷正是扬善立明的关键时刻,看到那三十亩的地契,有些犹豫,若是收下了,岂非会被人说是不留余地? 颜雪怀笑着问他:“这三十亩对你而言是有之不多,无之不少,你索性就拿出来做善事吧。” 焦爷一拍大腿,对啊,做善事! 焦爷一边安排,一边让人去给他扬名,没过两日,平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盛传,那败家的二世祖把三十亩地抵给焦爷,焦爷却没有自己留下,反而替那二世祖祖上积德,请了王氏族中的一位老秀才做山长,办起了学堂,并将那三十亩地给了学堂,以后学堂可以自给自足,不用为请不起先生发愁。 此事一出,很多人都不相信。 王家的不肖子孙,把家里的田地抵给焦爷,焦爷把这些田地给了学堂,相当于又还给了王家,这是真的假的? 没过两日,王氏一族的老族长,带着几位族老,亲自将一面写有行善积德四字的牌篇送到了焦家。 于是到了酒铺子开业那日,王家来了很多人,都是来帮忙干活的。 至于保安局,早在酒铺子开业之间便已经接生意接到了手软。焦爷会做人啊,他与平城叫得上名号的几家镖局全都打好了关系,以后相互扶持,一起赚钱。 保安局开业第三天,便抓了四五个小偷送到县衙。 小偷们哭啊,现在拜焦爷还来得及吗? 福王府。 怀安郡王把从外面听到的事一一讲给福王听,福王对什么保安局,还有那个叫焦什么的小混混没有兴趣,但是他对酒铺子有兴趣,很有兴趣。 平城人还不知道的事,他却早就知晓了。 柴荟一早就把消息送到了平城。 与清河宴签下总售卖的,是个姓颜的年轻女子。 此女看似毫无家世和背景,但是她的母亲却是定国公齐慰的准夫人,皇帝指婚的。 而她的姨母,则是那位漕帮的大当家,李门周氏! 不仅如此,去年年底才开业的千味居,也有这位颜姑娘的股份。 陆家二公子陆锦行,几乎长在千味居里。 在京城,人们说起陆锦行,首先想到的并非是他背后的陆家,而是七皇子柴晏! 只要想起柴晏,福王便会咬牙切齿。 他人生里最大的一个跟头,就是在栽在柴晏身上。 拜柴晏所赐,现在他堂堂福王,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不忠不慈之徒。 他闯宫,救下太后抓住卫明的事,无人说起。 如今人们说的,是他闯宫之后,小皇帝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会被写进史书,后史说起幼帝的死因时,他便是不得不提的那一笔。 “那个李氏已经走了?”福王咬着牙问道。 其实李绮娘母女刚到平城,他就知道了。 他恨不能让人将李绮娘绑了,令齐慰颜面扫地,可是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但他不能做,他还要把柴姝关起来,他担心柴姝会对李绮娘下手。 平城是他的地盘,李绮娘在平城少根头发,不但齐慰会算到他头上,就连龙椅上的那位,同样会认定是他做的。 李绮娘不过是一介妇人,而他们祖孙三代却是龙子凤孙,他们远比李绮娘要金贵千倍万倍,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妇人,而搭上自家。 令福王没想到的是,李绮娘虽然走了,但是她的女儿却还在平城。 “对了,颜家的人找到了吗?”福王问道。 “找到了,现在已经带回平城了。” 怀安郡王有些不解,问道:“父亲,您是要用这个人要挟石亭吗?” “石亭?”福王冷笑,“此人无情无义,一个能将亲娘推出去砍头的人,还有什么是能要挟他的。” 怀安郡王更加不解,既然不是为了石亭,那么父亲让把那个人带回平城,又是为了什么? “你别忘了,颜家可还有一个人。”福王淡淡说道。 怀安郡王想要抓自己的脸袋了,难道是板子大场里的那个老泼妇? 没错,福王把石亭送去京城之前,怀安郡王便派人去过板子大场,派去的人回来把郭老太太的言行描述一遍,听得怀安郡王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家是怎么养出颜景修这种人的。 看着怀安郡王那副懵懂的样子,福王在心中叹息。 他有四个儿子,柴冀也有四个儿子,他的四个儿子里,最出色的就是怀安郡王了,余下的三个,还比不上这个。 而柴冀的那四个儿子,太子就不用说了,就连最小的柴晏也已经是头小恶狼了。 好在还有柴荟,他的嫡长孙! “父亲,您说的人是谁啊?”怀安郡王实在想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福王冷哼一声:“颜雪怀,颜家那个跟着母亲和离出去的孙女。” 怀安郡王一怔:“颜雪怀......李氏的女儿?那是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用?” 第四一四章 借据(两章合一) 文鼎胡同。 李绮娘离开平城时,带走了一批人,如今还住在文鼎胡同的,只有几个丫鬟。 杨家的两个孙女丁香和木香,做的一手好针线,人也乖巧老实,颜雪怀便让她们跟着李绮娘一起回京城了,虽说李绮娘请了针线婆子和绣娘给自己绣嫁妆,可是有些小件的东西也需要人手,丁香和木香正合适。 被颜雪怀留下来的是莳萝、白芷、香叶、豆莞和紫苏,苗家的女儿月桂,颜雪怀没有留下,让她跟着家里人一起先去京城了。 颜雪怀是这么想的,月桂许配过人家,又是高嫁,难免会有些心思,因此,颜雪怀不想留下月桂,苗安家的既然把月桂的亲事交给了李绮娘和她,那她也不客气了,回到京城以后,给月桂寻个合适的,早早嫁出去。 李绮娘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善良。 明明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可是对待身边的人却善良得过头。别人对她有三分好,她便还给十分,恨不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家,否则也不会把颜家那群狗东西惯上天。 颜雪怀先前是准备让三家人全部跟着李绮娘去国公府的,现在她改了想法。 这三家人,她要每家留下一两个人放在自己身边。 若是有吃里扒外,想要算计的,在动心思之前,要先想想是不是舍得自家的亲人。 至于莳萝五人,颜雪怀把她们留在身边,是要继续磨磨她们的性子。 这五个丫头,因为容貌的原因,无论是前东家还是后来的人牙子,全都没有让她们吃过苦受过累,说不定还有那想攀高枝的,想凭着一张脸,做通房做姨娘。 颜雪怀之所以买下她们,只是不想看着五个花朵般的小姑娘被人糟塌,可不代表着她想当东锅先生。 所以这五个丫头,在结束了叶老夫人的培训之后,便被颜雪怀打发到李食记的后厨去了。 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十个里有八个会做针线,可是煮饭烧菜却没有拿手的。 几天下来,五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每天都是一身油烟味的回到文鼎胡同。 颜雪怀私下里问过崔旭和田桂花,崔旭红着脸,只说全都挺勤快,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田桂花和崔旭恰恰相反,她告诉颜雪怀:“这五个丫头里面,那个叫香叶的小丫头是学东西最快的,看我做了一回,她就能记住,下一次就能做个大致的样子出来,若非少东家要把她带走,我都想收她当徒弟了。” 田桂花说的是实情,桂花烧饼的回头客越来越多,要排队很久才能买上。这次回来,李绮娘便建议她收徒弟,否则只凭她和翠翠两个人,做上几年胳膊和手都要落下病了。 颜雪怀心中一动,香叶只有十二岁,老子娘不知道被卖到何处了,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如果让她跟着田桂花学手艺,倒也是件好事。 颜雪怀说道:“我顶多再在平城留五天,五天之后便要到身回去了,那个香叶,你再观察观察,如果觉得她确实不错,我就把她留下,让她跟着你学手艺。” 田桂花大喜过望,她私底下是动过心思的,也问过香叶的身世,否则也不会单独把香叶挑出来的夸奖。 颜雪怀岂能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她拍拍田桂花的肩膀,似笑非笑:“行了,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说说另外那四个吧。” 田桂花顿时便明白,自己的心思早就被少东家给看出来了,少东家可比东家精明多了,好在自己一家子知足常乐,从来也没有过非份之想。 田桂花脸上一红,稳稳心神,继续说道:“莳萝那姑娘手脚麻利,她原本就会做很多吃食,我问过她,她说她小时候跟着师傅时,师傅的一日三餐都是她来做,她七八岁时就会煮饭烧菜,只是师傅生活简朴,要求不高,她也只是会做而已,并不精细。” 颜雪怀问过莳萝的身世,她口中的师傅,是一位绣娘,绣娘死后,她被绣娘的家人再次卖给了人牙子。 “紫苏和豆蔻呢?”颜雪怀问道。 田桂花笑道:“这两个再加上香叶,就是三个小活宝,有说有笑,嘴巴特别甜,不过也是真的没有进过厨房,除了香叶以外,紫苏和豆蔻学得不快,但是挺认真的,都是不错的小姑娘,对了。别看豆蔻和紫苏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可这两个小姑娘心眼不少,张五嫂以为我在里面听不到,可能是看她们年纪小,就想从她们嘴里套话,这两个小姑娘滴水不漏,轻言细语就把张五嫂给打发了。” 颜雪怀记得豆蔻和香叶都是针线房的,紫苏是侍候小姐的,她点点头,最后问起白芷。 田桂花叹了口气:“那丫头看上去是抢着干活,可每次都要叫上莳萝一起,然后就变成莳萝把活儿全给干了,我悄悄观察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颜雪怀失笑,所以说白芷那点小聪明,不但她早就看出来了,就连看似朴实的田桂花也看得明明白白。 颜雪怀和田桂花说完话,心里便有了成算。 她正要出门,便看到珍珠从外面回来。 “少东家,颜二老爷派来的人已经到平城了,那人叫乐福,住在离板子大场不远的那家客栈。” 颜雪怀知道那家客栈,当年颜家曾经在那里大闹一场。 不过,乐福这个时候就到了平城,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过上一阵子,她问道:“来得倒是挺快啊。” “他走的陆路,现在天下太平,陆路的确要比水路快一些,但也更加辛苦。”珍珠解释。 颜雪怀想起当年颜家逃难的时候,也是走的陆路,原主留下的记忆里的确很辛苦,否则原主也不会病倒。 珍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少东家,玛瑙给我写信了。” 颜雪怀见他把信递过来,便猜到这封信一定是和颜昭石有关的。 她打开一看,果真如此,玛瑙说颜昭石已经再婚,娶了那位年方十九的田珍珍,,而且颜昭石不日便将赴任时丰县任职。 颜雪怀哈哈一笑,颜二老爷做了官,而且还娶了年轻媳妇,老夫少妻,梨花海棠,真是人生赢家啊。 “珍珠,这几天你辛苦辛苦,一定要确保乐福能够顺利接走郭老太太,对了,这么大的喜事,郭老太太认下的那两家人,也应该知道了吧。” 珍珠嘻嘻一笑:“那肯定要知道啊,都是一家人。” 珍珠顾不上喝茶吃点心,便又出去办事了。 他是跟了少东家之后,才听说颜二老爷为了通房,竟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把老板娘和少东家扔在路上,国公爷送了她们回去,那个郭老太婆居然差点害死了老板娘。 珍珠听说以后给气坏了,若是那个时候他就在少东家身边,一准儿把这一家子全都打得屁滚尿流。 不过,那个郭老太太是个搅屎棍子,再加上那两家人,以后有他们跟在颜二老爷身边,这日子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比揍他们一通更解气。 所以说,千万不要得罪少东家! 同样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罪颜雪怀的还有焦爷。 焦爷万万想不到,前后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的人生就大变样了。 这一切要从挨揍说起...... 不,他不想再挨揍了,而且挨揍的这件事,焦爷这辈子也不想再提了。 焦爷牢记一句话:他宁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颜雪怀! 如果说焦爷以前对颜雪怀还有那么一点点绮丽的小心思,到了现在,他是连想也不敢再想了。 只要想起自己曾经宵想过颜雪怀,焦爷就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他是瞎了狗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颜雪怀都敢染指?嗯,那时他一定是被鬼上身了,一定是! 焦爷再次来找颜雪怀,这一次他带来了颜昭石借印子钱的借据。 “颜姑娘,这借据其实早就应该归还了,你不要介意,我就是给忘了,今天想起来就给你送过来了。” 颜雪怀看看那借据,问道:“你把这个给我,他借你的钱,就不用还了吗?这可不行,一码归一码,你可以少算点利息,但是该还你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焦爷讪讪一笑,又拿过一本帐簿,他打开帐簿,指着其中的一笔收入说道:“不瞒颜姑娘,我没有吃亏,当初锣鼓巷的那处宅子,我用了很低的价钱买过来,原本想要放上几年才转卖,没想到恰好遇到一个傻大胆,说自己命硬,只要有宅子卖,走过水也没有关系。那个时候平城的地价还是天价,很多来京城的有钱人买不到宅子,我只比好宅子稍微便宜了一点,把那宅子卖给他了,一倒手就赚了几千两,所以颜二老爷的这笔生意,我虽然没赚钱,可也没有赔。” 见颜雪怀没有再推辞,焦爷拿出自己所有的诚恳,说道:“颜家是怎么对待姑姑的,现在我全都知道了,颜姑娘你把这借据收好了,若是那颜家还敢找麻烦,只管让他们还钱便是。” 颜雪怀也就不客气了,把借据收好,想想也不能只收不送,对焦爷说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幅画,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回去吧。” 那幅画,不用问说是焦爷受虐图。 焦爷眼眶发酸,他想哭,他不知道自己是感动颜雪怀的大度,还是他在心疼自己。 总之,颜雪怀收了借据,焦爷拿走了那幅令他夜不能寐的绝世好画。 板子大场。 乐福到了板子大场,刚刚问了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找到了郭老太太的住处。 乐福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他当然不会知道,板子大场就没有不知道郭老太太的,也没有人不知道郭老太太的儿子当官了。 接下来的事,乐福就更加没有想到了。 板子大场的房子,住的都是流民,有那勤快的人家,会捡些砖头石块垒个院墙,那些不勤快的,也就没有院子了。 郭老太太住的土坯房就没有院子,乐福一路走过来,身后已经跟了一群看热闹的,没办法,郭老太太高调啊。 因此,乐福还没有敲门,就已经有人跑过去报信。 只是乐福最先见到的不是郭老太太,而是高家和刘家。 乐福没有见过这两家人,他以为这就是自家老爷所说的长房和三房。 老爷说了,要偷偷接走老太太。 乐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转身便想走,没想到去路被人堵了,他想走也走不了。 直到这个时候,郭老太太才在刘家媳妇和高家媳妇的搀扶下走出来,看到乐福长得其貌不扬,身上穿的也是粗布衣衫,郭老太太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她学着戏台上的老封君的样子,翘着兰花指,拿腔做调地说道:“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见到老身也不跪拜的吗?” 乐福怔了怔,没想到老太太的规矩这么大,他连忙跪下,说道:“小的乐福,奉我家大人之命,来看望老太太。” 乐福留了个心眼,他没敢说接,只说看望。 郭老太太顿时沉下脸来:“你个奴才,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儿明明让你来接老身,你为何不说实话,来人,把这狗奴才拖出去打!” 乐福傻了,围观的人也傻了,以前只知道这老太婆撒泼不讲理,没想到儿子当官以后,竟然这般威风。 刘家和高家的人可没有犯傻,颜二老爷只派了这一个人过来,万一给打坏了,谁接他们走啊,再说,郭老太太让人把这个乐福拖出去打,让人去打?让他们去打?他们疯了傻了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刘家媳妇忙道:“老太太,您就消消气,他是不懂规矩,咱们可犯不着为他生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高家媳妇连忙给自家男人使眼色,高老大走到乐福身边,问道:“你家大人没让你来接老太太吗?” 乐福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老太太,就把老太太给得罪了,他给吓得不轻,见高老大问他,连忙说道:“小的嘴笨,不会说话,我家老爷的确是让小的来接老太太去享福的。” 高老大眉开眼笑,大声对郭老太太说道:“您老真有福气啊,我家二哥派人专程来接您老去享福呢。” 围观的人也跟着一起恭喜,郭老太太得意洋洋,板子大场这破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留了。 第四一五章 好事 接下来,乐福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扯着线的木偶,一会儿被拉到东,一会儿又被扯到西,郭老太太就是那个扯线的人,而高家和刘家则是帮着郭老太太扯线的。 乐福稀里糊涂地先去见了板子大场的管事,管事盖了印章,郭老太太连同高刘两家就能到县衙办路引了,有了路引就能在其他地方落户。 其实乐福想说,郭老太太是老爷的亲娘,老爷又是有官身的,只要和衙门管户籍的说一声就行了,哪用这么麻烦。 可是乐福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他就是个人形工具,高家和刘家的人个个比他会说话。 去县衙办路引的事,就不用乐福亲自去了,高老大去的,很快就办出来了。 就连板子大场的管事也咂舌,还是第一次看到县衙办事这么俐落,十几口人的路引,不用半个时辰就给办出来了。 管事当然不会知道,珍珠已经给县衙负责路引的小吏打过招呼,只要是颜郭氏的路引,无论多少人,一定不要拿乔,说办就办。 乐福压根没有看到路引,高老大没给他看,所以直到他要带着郭老太太搬出板子大场住到客栈的时候,乐福才知道原来要跟着他一起去享福的,不是只有郭老太太一人,还有高家和刘家。 乐福傻了。 “老,老太太,这事老爷不知道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乐福已经知道,这位老太太是他惹不起的人。 郭老太太沉下脸来:“我才是当娘的,没有我就没有他,怎么的,我要做啥还要他批准吗?” “不,不是,老太太您别误会,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乐福吓了一跳,生怕郭老太太一个不高兴又要打他板子。 郭老太太冷哼一声,脑袋晃了晃,很是不屑。 乐福忙道:“小的已经订好了骡车,那骡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 郭老太太才不管这些,她吼道:“那你去想办法啊,你还在这里伫着干啥?” 乐福叹了口气,只好让郭老太太先在客栈里歇下,他出去找车马。 见乐福走了,高家大媳妇连忙蹲下给郭老太太捶腿,刘家大媳妇不甘示弱,她绕到背后给郭老太太揉肩。 高家二媳妇出去打热水,刘家二媳妇则去张罗着要给郭老太太泡脚。 把郭老太太服侍美了,两家的媳妇便道:“老太太,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在地上走着吧,也给二老爷省点银子,反正我们也是吃惯苦的,到时您坐在车上,我们两家人在车后面跟着。” 郭老太太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她是谁,她是官家老太太,逃难的路上她见过那些当官人家的老太太,那可是连丫鬟婆子都跟着坐马车的。 “你们在地上走,这是丢的我的脸,你们都要坐车,一起坐车!” 高家和刘家人全都放下心来,等着乐福回来吧。 乐福一个头有两个大,先找去车老板落脚的地方,问道:“十五个人要多少钱?” 车老板认识他,原本说是两个人,现在十五个,车老板给算了算,道:“给你打个折,到许阳是五两银子。” 乐福忙问:“怎么这么多啊?” 车老板笑道:“十五个人那至少要两驾骡车,这是包车,不一样。” 乐福叹气,这五两是给车老板的,沿途还要住宿和吃饭,十五个人,那要多少钱啊。 何况,这还只是到许阳,到了许阳还要再雇车到京城,到了京城再雇船,然后才能到清水县。 乐福摸摸身上的银子,来时老爷给了三十两,他在路上用了一点,原本以为足够了,现在看来根本不够啊! 正在这时,乐福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乐福回头,见是个陌生的黑壮汉子。 “你有事?”乐福谨慎地问道。 汉子问道:“你去许阳,为啥不坐船?” 乐福想说,我当然想坐船,坐船多舒服,可是哪里有船能坐啊。 “雇不到船。” 从平城到许阳,或者到京城的船,大多都是货船,但凡有客船,也是被人整船包下的,乐福没听说过有搭载散客的。 汉子说道:“明天我们的船要运一批货到京城,原本说好他们一家子要跟着一起去,现在不去了,船上空出地方了,有四张床能睡人,你们有十多个人,其他人可以打地铺。” 乐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忙问:“这是到京城的船啊,那要多少钱?” 汉子大手一挥,笑道:“不瞒兄弟,我们这船是被货主整船包了的,现在我们让你们上船,就是给自己个儿赚点酒钱,这样吧,十五个人总共三两,饭钱二两,加一起收五两,不过丑话说在前面,除了被褥衣裳,不许再带别的行李,船上没有地方了。” 乐福大喜过望,总共只有五两银子,就能到京城,这样的好事,到哪找去。 “好好,那明天我们到哪儿找你们?”乐福问道。 “明早寅中我们在南城门汇合,你们要走就在那个时辰到城门口,然后一起出城去张家湾坐船。”汉子说道。 乐福正想答应,又觉得哪里不对,忙问:“寅中?城门还没有开吧?” 汉子笑道:“放心吧,咱们运的是官家的货,有文书的,别说是城门,就是这一路上各个码头的巡检,也要给咱们几分面子。” 乐福彻底放下心来,他连忙回到客栈,和郭老太太说了这件事。 郭老太太这辈子还没有坐过船,可她知道,当年逃难的时候,颜昭石就曾想过要坐船,可是一打听才知道,根本雇不到船,这才不得不走了陆路,这一路上,她这把老骨头差点散了架。 听说只有四张床,郭老太太可不在乎,只有有她的就行,至于别人,管他们是路甲板还是睡舱房。 至于过日子的那些家伙什儿,郭老太太更是不会带走了,她现在是官家老太太,还要那些破烂干啥。 倒是高家和刘家,有些舍不得,索性去了当铺,把能当的都当了,其实哪有值钱的东西,高家当了三两银子,刘家当了四两。 第四一六章 三武 第二天寅时,天还黑着,乐福背着郭老太太走出客栈,高刘两家已经等在门口了,加上乐福在内,总共十五个人,一起去了南城门。 到了南城门,所有人彻底放下心来,只见五驾骡车,车上都是装的货物,昨天见到的黑脸大汉,冲着乐福点点头,对着身后骡车上的车把式喊道:“挤一挤,让他们上去。” 十五个人分别上了五驾骡车,黑脸大汉把一纸文书拿给守城兵卒,兵卒看一眼,问都没问,便开了城门。 凌晨的官道上没有行人,骡车走得很快,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张家湾。 直到这十五个人全都上了船,大船离开了码头,珍珠才晃着肩膀,高高兴兴上了回去交差。 打发走了郭老太太,颜雪怀也到了要回京城的日子。 她让大牛去和温家大姐说一声,问问有没有东西带过去,大牛回来时,带回来两个包袱。 一个包袱是带给温绣的,另一个包袱里是两双绣鞋,却是送给李绮娘和颜雪怀的。颜雪怀叹了口气,但愿那个姓耿的能顾念夫妻之情,不要做得太出格。 虽然她知道李绮娘走的时候,已经把叶老夫人带给福生的东西一并捎上了,不过颜雪怀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这些天她住在文鼎胡同,特意跑过来问问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来应门的是武杰,小少年鼻子眼睛全都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颜雪怀暗暗吃惊,悄悄问道:“老夫人身子没事吧?” 武杰摇头,声音哽咽:“老夫人没事。” “怎么了?你如果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颜雪怀低声说道。 武杰忍不住又抽噎起来,道:“我三叔有消息了。” 颜雪怀大吃一惊,武杰口中的三叔就是三武,三武的武功最好,一直跟在欧阳赞身边,后来也一起没有了下落。 颜雪怀见武杰哭得厉害,也不好再问下去,待到进了后进院子,她给叶老夫人问了安,一抬头,见叶老夫人神情严肃一如往常,而莫语却正在偷偷抹眼泪。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从武杰口中套出话来了?” 颜雪怀......人老成精,这话一点也不假。 她讪讪一笑:“只是问了一句,后面的还没来得及问呐。” 叶老夫人冷笑,却没有理她,对莫语说道:“把那封信给她看看。” 颜雪怀受宠若惊,叶老太太真给她面子啊。 她连忙双手接过信来,一看才知,这封信是大武写的。 大武在信里说,他在距离雁门关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里,打听到三武的下落。 有一位老猎户,十几年前曾经救过一个年轻人,那人伤得极重,失了一条手臂,流了很多血。 老猎户家里也有草药,可是那人却不见好转,他想起翻过一个山头,有座石头寺,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懂医术,有一次老猎户打猎受伤,便是这位老和尚给他治好的。 老猎户无儿无女,独自一人住在山上,他走了半日,把那个年轻人送到石头寺,老和尚说这人伤得太重,要把人留下,老猎户临走的时候,还帮老和尚把两口水缸打满水。 十几天后,老猎户心里惦记,便又去了石头寺,没想到石头寺大门紧闭,还上了锁头。 老猎户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老和尚回来,只好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老猎户又过来,石头寺依然大门紧锁,从那以后,石头寺的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老猎户没有见过老和尚,也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 大武以前就过山下的村子,但是因为老猎户独自住在山上,所以他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次大武又到了雁门关外,在市集上偶然听到两个卖山货的聊天,其中一个说起小时候山上的石头寺,另一个便说,上次老杨头下山时也说过石头寺,说当年还送了一个受伤的人到石头寺治病,后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大武连忙凑过去打听,这两个卖山货的都是那个小山村的,大武去了村子,这才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一位常年住在山上的猎户。 大武请了一位山民带路,找到那位人称老杨头的猎户。 老杨头对这件事记忆犹新,这些年来,他有空就去石头寺,每次回来都要唉声叹气,老杨头对大武说:“我自己在山上经常受伤,所以看到受伤的人,也就没有多想,又看那人伤得很重,便只想着给他治伤,后来把人留在石头寺,我回到家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那人的伤不对劲,那不是打猎受的伤,那是刀剑伤。 所以啊,这些年来,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不塌实。 那位老和尚是个好心人,我怕是连累他了,我寻思着那个年轻人一定是有仇家,仇家找人找到了石头寺,说不定啊,是把老和尚一起带走了。 唉,如果那年我没有把人送过去,老和尚就不会出事了。” 大武详细询问那个年轻人的穿著和相貌,老杨头一拍大腿,道:“你等等啊,他有个东西丢在我家里了,我一直给留着呢。” 老杨头在家里的破箱笼里找出一个带红绳的平安符。 大武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平安符是欧阳赞的妻子平氏求的,给欧阳赞和三武每人求了一个。 再问那人的年龄相貌,大武肯定那是三武,而不是欧阳赞。 当然,以前这些,是颜雪怀通过大武在信上写的内容,发挥想像自己完善出来的,大武可没有写得这般详细。 大武在信的最后写道,他还要多留些日子,打听那位老和尚的消息。 另外,他进石头寺看过,里面并没有打斗痕迹,而寺里寺外,全都不见尸体,说明老和尚和三武,都是活着离开石头寺的。 颜雪怀把信笺折好,重新装回信封,对叶老夫人说道:“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至少,十几年前,三武还活着。 但是同时,颜雪怀也不得不想,三武活着,那欧阳赞呢。 三武是九死一生,那么被他保护着的欧阳赞,是生还是死? 第四一七章 孤本 颜雪怀看着叶老夫人,她在等,她在等这位倔强的老人开口求助。 她知道若是她先开口,叶老夫人说不定就会拒绝。 否则这么多年以来,为何没有其他人帮忙寻找欧阳赞父子? 不排除的确有人浑水摸鱼,想从中拿些好处,但是凭着欧阳伯儒和欧阳赞的身份,他们的同窗朋友也不会全都袖手旁观。 但是这些人为何后来全都不再插手此事?一来欧阳赞是和亲使团中的一员,此事牵连甚大,二来恐怕也和叶老夫人的性格有关系。 叶老夫人容不得别人有半分质疑,甚至于她还会认为别人对她的帮助是施舍。 就如颜雪怀救她,她便还之以铺子,她不想欠颜雪怀的,同样,她也不想欠其他任何人的恩情。 颜雪怀和叶老夫人打了三年交道,所以在叶老夫人给她看这封信的那一刻,她便猜到叶老夫人的意思。 所以她不急,她不能开口,她要等叶老夫人自己先说。 果然,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叶老夫人终于开口了:“......这件事上,老身想请你帮忙......你放心,老身手里还有几家铺子,若是你能帮老身找到他们的下落,无论他们是生是死,老身愿意把那几家铺子,全部给你。” “好啊,我答应。”叶老夫人话音刚落,颜雪怀便爽快回答。 叶老夫人道:“你真的答应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是啊,我答应,不过我不要那几家铺子,如今平城的铺子不值钱了,我不想要。” 叶老夫人一怔,没好气地说道:“这座大宅子不能给你,这是祖宅,要留给我孙子的。” “您老放心,我只喜欢住新房,不爱住老宅子,所以这宅子您只管留给您孙子,我看不上。”颜雪怀失笑。 叶老夫人板起脸来:“那老身这里还有何物是你能看上的?” 颜雪怀道:“我倒是没有,不过您家里的那些孤本,我弟弟应该会喜欢。” 叶老夫人那因为苍老而下垂的眼皮忽然就支楞起来了:“你如何知道老身家里还有孤本?” 颜雪怀咧嘴一笑:“猜的。” 上次飞鱼卫毁坏了很多书籍,叶老夫人把那些破书全都送给了小满。 那时候颜雪怀真没把那些破书看在眼里,直到后来听柴晏和小满大力推崇那位卫先生,她才知道原来在古代,书籍是很贵重的东西,甚至是可以传家的。就连柴晏这个明显不爱读书的,也会花大价钱搜罗孤本。 其实在现代,那些古书也很珍贵,只不过颜姑娘没有接触过而已。 她原本不确定叶老夫人家里还藏有孤本,她只是试探而已,毕竟欧阳伯儒和欧阳赞都是很有名的读书人。 没想到只是小小试探了一句,叶老夫人便露馅了。 所以说骄傲的人往往不会说谎。 叶老夫人也明白自己是上当了,飞鱼卫的确毁坏了很多书,但那些都是摆在外面的,真正的孤本早就被叶老夫人当做细软一起带走了。 见叶老夫人还在犹豫,颜雪怀又是一刀捅向叶老夫人的心窝子:“没关系的,您老舍不得就算了。” 叶老夫人多么骄傲的人,明明知道颜雪怀是故意这样说,可是她还是梗起了脖子,面露不屑:“老身答应你了,但这些是给小满的,你不许强取豪夺。” 颜雪怀翻个白眼,她在叶老夫人心里是什么形像? 杀人放火金腰带,坑蒙拐骗颜雪怀? “好,一言为定,我后天回京城,这两天里劳烦叶老夫人把相关的资料整理一下,让武杰武瑞给我送过去,能有多详细就有多详细。” 叶老夫人嗯了一声,随手端起了茶。 颜雪怀耸耸肩,看看,正事说完就要轰人了。 颜雪怀走后,莫语忧心忡忡对叶老夫人说道:“大武和二武查了这么多年,怀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找啊,您还不如把这事交给老板娘,那位周大当家还是老板娘的亲姐姐呢。” 叶老夫人冷哼:“一个是牛,一个是狐狸,这能一样吗?” 颜雪怀当然不知道叶老夫人在背后说她是狐狸,她对于帮忙寻找欧阳赞和三武的事,没有丝毫把握。 并非是她品格高洁,不要铺子只要旧书, 把旧书和铺子放在面前,她肯定是要铺子啊。 但是叶老夫人的铺子太烫手,她不敢伸手去接,所以做了一回好姐姐,选择帮小满要孤本。 不行,回到京城,她必须好好敲诈一番,让小满把所有的压岁钱全都拿出来给她买礼物。 次日傍晚时分,武杰便将颜雪怀要的资料全都送了过来。 出乎颜雪怀的意料,这些年来,大武二武查到的关于欧阳赞和三武的线索少得可怜。 一来他们出事的地方是在雁门关外,这些年关口卡得很严,大武二武不能出关; 二来,自从福生失踪以后,大武二武的大多数精力全都放在了福生身上。 不过,资料当中包括四幅画像,欧阳赞和三武的画像,每人两幅,一幅是失踪时的,很年轻,风华正茂;另一幅画像则已是有了风霜的中年人。 颜雪怀问道:“这画像出自何人之手?” 武杰说道:“这是老夫人亲手画的。”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叶老夫人没有见过中年之后的欧阳赞,所以这画像是叶老夫人自己想像出来的。 颜雪怀忽然有些心酸,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十几年来坐在茶摊前,望着天上的白云,想像是儿子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监狱里的那个傻女人,也是这样的吧。 一天天等待,一天天盼望,等待着女儿开学的日子,因为每个学期的那一天,她都能得到一张女儿的照片。 她等啊等,盼啊盼,直到油烬灯枯。 那天夜里,颜雪怀再次梦到了那个女人,女人将她挡在身后,举起菜刀砍向面前的猥琐男人。 这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清楚,颜雪怀看到她高挑的身材、笔直的背脊、乌黑的头发,可是却依然没有看到她的脸。 颜雪怀从梦中惊醒,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她独自在黑暗中枯坐许久,重又躺下。 第四一八章 崔蛟 第二天,颜雪怀便带着四个丫鬟,在张家湾登船,离开了平城。 她把香叶留给了田桂花当学徒,她原本想把香叶的卖身契一并交给田桂花,田桂花没有收下,还让她收着,说道:“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若是这孩子一直都这么好,那等她出嫁的时候,还请少东家给个恩典,把卖身契交给她,若是这孩子有了别的心思,有这卖身契在,她也能有所顾忌。” 田桂花是被亲人坑过的,吃过大亏,她能有这样的想法,颜雪怀还挺赞成的。 不过,颜雪怀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终于知道大牛心悦的是谁了。 翠翠! 颜雪怀是怎么发现的呢,是因为田桂花一家子一路送到张家湾,大牛的眼珠子便跟了一路,就差粘在翠翠身上了。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iiread.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所以上船之后,颜雪怀连哄带骗,总算是让大牛说了实话。 原来早在以前在平城的时候,大牛就对人家翠翠有心思了,后来去了京城,长了见识,也见过京城的姑娘,可是大牛对翠翠的小心思反而变成了大心思。 颜雪怀直叹气:“在平城时你为何不告诉我,或者告诉我娘也行啊?” 如果那时知道大牛有这心思,她也能帮忙撮合。 现在说了有啥用,马上就要远隔千里,异地恋的成功机率很低,何况这叫什么异地恋,人家根本不知道。 大牛红着脸,恨不能把舱板抠出个洞来,让他钻进去。 珍珠一直厚着脸皮在旁边围观,见大牛的脸红了,他伸出爪子拍拍大牛的肩膀:“别担心,兄弟帮你。” 嗯,只要你别宵想吕英儿,咱们就是好兄弟。 颜雪怀也挺喜欢翠翠的,聪明伶俐,长得也好看。 颜雪怀对大牛说道:“我看田桂花的意思,是想把翠翠多留几年,你能等吗?” 大牛忙道:“能,我能等。” 颜雪怀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牛的脸更红了。 听到这边的笑声,崔蛟拔着脖子张望,船上的人他只认识颜雪怀、珍珠和大牛,现在他们三个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没有人理他。 这时,周扫尘走过来,看到崔蛟,问道:“小子,第一次出远门?” 崔蛟点点头:“我不叫小子,我姓崔,你叫我小崔好了。” 至于他的名字,崔蛟受过的伤害太多了,所以能不说就不说了。 周扫尘从来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她知道颜雪怀是受人之托,帮人带孩子去京城的。 “好,小崔是吧,你若是闲着没事,就过来帮着兄弟们干活。” 崔蛟是真的很闲,他连窜带蹦地跑过去,还以为要让他干力气活,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让他刨鱼肚子刮鱼鳞。 鱼很新鲜,都是刚刚打上来的,大鱼留下,小鱼重新扔回河里。 周扫尘拎起一条鱼,手脚麻利地开膛破肚,崔蛟看着好奇,问道:“大婶,你是卖鱼的?” 周扫尘...... 正在收拾鱼网的汉子听到,哄堂大笑起来。 周扫尘瞪了那几人一眼,汉子们连忙把笑声憋了回去。 “小子,你叫谁大婶,我像大婶吗?” 崔蛟皱着眉头:“不叫大婶,那叫啥?大娘?你该不会想让我叫你大姐吧,你这么老。” 周扫尘气急,她还不到三十呢,怎么就老了?她没有说话,转身不再理人。 颜雪怀吃烤鱼的时候,便听说了这件事,她把崔蛟叫过来,说道:“听着,到了京城,可不能大婶大婶地叫,你没见到扫尘姑姑还是姑娘的发式吗?” 崔蛟啊了一声:“她这么老还没有嫁人?” 颜雪怀早就知道这小子嘴欠,没想到嘴这么欠。 “扫尘姑姑是我姨母的手下,所以我要叫她一声姑姑。你和人家没有这层关系,更不能直称名字,帮里的人都叫她大阿姐,除垢姑姑是二阿姐,你也跟着这样称呼便好。” 崔蛟点头,表示记下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说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你的长辈?嘻嘻,那你是不是要叫我叔叔?” 颜雪怀没回答,看着平静的河水,问道:“水性如何?” 崔蛟摇头:“不会。” 平城的孩子没有几个会泅水的,颜雪怀早就猜到了。 她恶狠狠地对崔蛟说道:“这是第一次,我当你年少无知,若是还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踹到河里。” “你,就凭你,你能把我踹到河里去,我不......” 崔蛟的那个“信”字还没有说出来,人已经飞了起来,然后便摔到了船栏上,只差一点点,他就被踹进河里了。 颜雪怀的这一脚是用的巧劲儿,实则没有多少力气,崔蛟只是磕青了几处,没有大碍,他面红耳赤爬起来:“你你你......” 颜雪怀沉下脸来,道:“你爹让我把你带到京城,在没把你交给你伯父之前,你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我的责任。这一脚是让你长长记忆,出门在外,不是在你家的作坊里,你不是小老板了,没有你爹护着你,别人也不会让着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颜雪怀说完就走了,珍珠一脸坏笑走过来,问道:“没事吧,我看出来了,少东家没用力气。” 崔蛟扁嘴,这还叫没用力气?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崔蛟嘟哝。 颜雪怀每次去他家作坊,都是和言悦色的,每次颜雪怀走后,他爹老崔都会夸颜雪怀懂事,然后就是数落他。 刚开始时,崔蛟对颜雪怀的印像是很好的,长得漂亮啊。 后来老崔说得多了,在崔蛟的心目中,颜雪怀不再是漂亮的小仙女,而成了大人口中的好孩子。 而他,当然就是坏孩子了。 这次好不容易可以脱离老爹去京城闯荡了,没想到老崔却把他交给了颜雪怀。 崔蛟心里头有疙瘩,可惜还没有冒头,就被颜雪怀给虐了。 “我是没有防备,真要打架,她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崔蛟梗着脖子说道。 珍珠皮笑肉不笑:“嗯,但愿你永远没有机会和她打架。” “什么意思?”崔蛟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小兄弟,少东家没想替你爹管儿子,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去见你伯父。”珍珠说道。 第四一九章 银子 京城。 端王被御史弹劾了,原因是他和二皇子在大街上打架斗殴。 端王不服啊,明明是二哥先动手的,再说他们是在端王府门前打架,哪里是大街上? 且,明明打架的是两个人,外加一个拉偏架的小七,为何被弹劾的人只有他? 皇帝沉声问道:“要申辩就回去写辩折,不申辩就去领罚。” 端王看看四周,好吧,二哥和小七这两个连爵位也没有的,没资格上朝,所以领罚的就只能是他? 至于辩折,他让府里的文吏写过,每次都是石沉大海,他还是要挨罚。 下朝之后,端王没走,磨磨蹭蹭的,待到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他便去找太子。 “大哥,父皇先前不是说好的,每个月有三次机会吗?这才月初,为何就要让我去领罚了?”端王委屈,他是真的委屈,他没想打架,是二哥先动手的。 太子冷着脸:“每个月的三次机会,是针对老二和小七的,他们没有封王,就还是孩子,你已经封王了,你现在是臣,和他们不一样。” 小七是孩子也就算了,老二还是孩子?二十六七岁的孩子? 太子又道:“这次只罚你三个月的俸禄,罚得不重。” “三个月的俸禄?弟弟还有两笔欠债没有还清,再说,弟弟的罚款原本已经罚到七月了,现在再加上三个月,一年十二个月,弟弟只有两个月的俸禄?大哥,你不能看着弟弟一家子活活饿死吧,你弟媳正在坐月子呢。” 端王妃上个月刚刚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这会儿确实还没有出月子。 “父皇已经拟定了封号,你那小女儿是父皇的第一位孙女,父皇决定提前给她册封,册封后有俸禄和封地的出息,再加上端王妃的俸银,有她们母女,你们一家子何来活活饿死一说?”太子淡淡说道。 端王又喜又悲,喜的是小闺女出了月子就要册封郡主了,悲的是他变成吃软饭的了,不但让媳妇养着,还要让闺女养着。 端王叹息,准备去领罚了,太子叫住他:“最近听说皇庄里隔三差五就有耕牛死于意外,这事你知道吗?” 端王...... “大哥,弟弟下次不敢了。”从小到大,端王都是善于承认错误的好孩子。 太子看他一眼:“皇庄里的事,第二天就能报到京城,你的脑袋是进水了吗?” 端王吸吸鼻子,伸出爪子,抓住太子的袍袖:“大哥,多谢你的提醒,大哥对弟弟太好了。” 这事摆明就是太子给他压下来了。 太子嫌弃地拽过自己的袍袖,没好气地说道:“记住,不许借给老二银子。” 端王忙道:“大哥放心,弟弟穷得叮当响,没有银子借给二哥,对了,大哥,您最好也提醒小七,二哥现在借住在小七府上。” “嗯,刑部事多,小七忙起来了,这阵子不回府了。”太子说道。 二皇子柴善一直想在梨花山上建寺院,为此他曾说过,不要皇子府,只要梨花山。 皇帝索性用梨花山换了福王的白鹿山,把白鹿山用来奉养太皇太后,而在京城附近的梨花山,则算到了福王名下。 这样一来,二皇子不但没有梨花山,他在京城连皇子府也没有了。 此番回京,他便借住在柴晏府上。 太子一家住在东宫,端王妃正在坐月子,只有柴晏还没有成亲,二皇子也不客气,招呼也不打,便带着他那一车的经书,住进了七皇子府。 柴晏心理平衡了,总算有一个比他还要惨的。 他虽然没有封地,可他有皇子府,二哥没封地,连皇子府也没有。 堂堂皇子回到京城还要寄人篱下。 太子没有说错,柴晏确实又忙起来了,他算着日子,再过二十来天,颜雪怀又要就回来了,所以他要抢在颜雪怀回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完毕。 二皇子住进七皇子府的第二天,柴晏便请旨出京了。 大家全都猜对了,二皇子之所以回京,他的确是没有银子了。 他是回来领他的皇子岁银的。 虽然没有封王,但是身为皇子,每年有六千两的岁俸,和三千石的禄米,再加上过年的压岁钱,他能领到的至少也有一万两银子。 可事实上,二皇子只领到了三千石禄米! 皇帝说他过年也没有回来,视为不孝,压岁钱自是不给了,就连他那可怜的岁俸也一并罚了。 这两年米价较高,按说三千石禄米也能换不少银子,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发给他的禄米全部都是陈米,堂堂皇子自是不能正大光明去问价,他让人悄悄去问了几家米行,米行见是陈米,出价很低。 还是玛瑙给牵线,把这三千石禄米全部卖给了黎家酒坊,价格比米行高了一些,二皇子的心情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二皇子手里的银钱,加上卖米的收入,不足二千两。 这点银子无论如何也不够他修寺院办法会请高僧游名山的,最重要的,他还要普渡众生呢。 二皇子先是进宫,没想到皇后只是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给银子的事。 他去找太子,太子说他的银子都让老三和小七借走了,他身为太子,总不能没有傍身钱吧。 至于老三,不提也罢,欠债的事全京城都知道。 小七更不用说,现在连人影子都不见了,七皇子府的帐房,拿过来二百两银子,让他先花着。 二皇子想来想去,总不能去找早已出嫁的长姐借钱吧,那也太丢脸了。 他能指望的,就只有皇帝了。 他回到京城以后,进宫见过皇帝,皇帝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然后就把他给打发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二皇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找皇帝要钱。 好在这一次,他没等太久,皇帝便传他进去了。 皇帝端详着久未见面的儿子,他的四个儿子当中,小七长得最好,老二其次。可也是这两个最不让他省心。 “你来求见朕有何事?”皇帝问道。 二皇子忙道:“父皇,儿子过年没有回京,这是儿子不对,儿子知错了。” 第四二零章 练字 皇帝闭目养神,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二皇子看看侍立一旁的宝公公,宝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二皇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父皇罚了儿子的岁俸,儿子如今连客栈也住不起了。” 皇帝依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二皇子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他只好大着胆子继续说:“儿子如今借住在七弟府上,就连随身带的银子也是在七弟府里借来的,父皇,您就可怜可怜儿子吧。”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跪在 “儿子去找太子和三弟借过银子了,他们全都没有。”二皇子只好实话实说。 “朕见过托钵化缘的僧人,他们只要斋饭,不要金银。你去找太子和端王化缘,一钵饭他们还是能施舍出来的。” 皇帝说完,重又闭上双眼。 二皇子又跪了好久,直到两条腿麻了,宝公公才像是忽然想起来,说道:“老奴想起来了,圣上先前叮嘱过,让二殿下磕完头就去给皇后请安。” 磕完头?你先前也没说啊。 二皇子只好郑重地磕了头,偷眼去看,皇帝依然闭着龙眼,好吧,您真是我亲爹! 二皇子见到皇后,只觉万语千言,都无法道尽心中的委屈。 “母后,儿子的岁俸都被罚没了,儿子没有银钱了。” 皇后看着面前的儿子,想着皇帝叮嘱过的话,硬下心来,对身边的女史说道:“去拿本宫的私房银子,把二殿下的那一份拿过来。” 女史出去,很快便回来,将一个锦盒交给二皇子。 当着皇后的面,二皇子自是不能当场打开锦盒,但是锦盒很大,但却很轻,想来里面应是银票。 二皇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还是亲娘最疼他。 看着儿子那瞬间缓和下来的脸色,皇后温声说道:“我的儿,这次回京能住多久?” 二皇子想说,现在拿到银子了,我当然马上就走。 不过,迎上皇后期盼的目光,二皇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要母后不嫌弃儿子,儿子想多陪陪母后。” 皇后眉开眼笑,说道:“那索性等到小七定了亲,你再走。” “小七要订亲了吗?儿子没听他说啊。”二皇子心道,麻烦了,又少了一个和自己做伴不成亲的。 皇后提起这个就高兴,说道:“等到忙完了定国公的婚事,你父皇就要给小七赐婚了。对了,定国公亲迎的日子定是六月,小七不方便过去,到时你和端王一起陪着太子去喝喜酒。” 好吧,二皇子想起来了,端王告诉他了,定国公的新夫人就是小七的岳母,也就是说定国公要做小七的便宜丈人了。 可是他不想留到六月啊。 之前已经说了要多陪陪皇后的,二皇子自是不能让皇后扫兴,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皇后的兴致更高了,她对女史说道:“去把杨大姑娘叫过来。” 女史走后,二皇子叹气:“母后,儿子和杨大姑娘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并非青梅竹马,您不要再撮和了。” 皇后懒得理他,皇后觉得,杨素云之所以留到二十多了还不嫁人,分明就是一门心思等着老二。 杨素云来得很快,一袭莲色衣裙,面色有些苍白,但更显加楚楚动人。 皇后看看二皇子,又看看杨素云,虽然比不上小七和怀姐儿养眼,可这一对也很登对。 皇后现在的心思,早就不在皇帝身上了,她的全部心思都给了儿孙们,尤其是老二和小七这两个。 皇后对杨素云说道:“本宫听说这阵子你一直在抄经,今日二殿下来了,你正好可以和他说说抄经的心得。” 皇后说着便搭着女史的手臂站起身来,对女史说道:“你们谈经论道,本宫去练字了。” 二皇子眼见皇后要走,看都没看杨素云,便抢先一步冲到皇后身边,说道:“儿子也一直在练字,不如让儿子写几个字,请母后点评可好?”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杨素云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嘴唇颤了颤,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皇后用眼睛的余光瞟了杨素云一眼,想要叫上杨素云一起去,却正看到儿子那张讨好的脸,她叹了口气,任于二皇子虚扶着,母子俩一起去练字了。 只是皇后心里有些疑惑,阿善虽然一直不肯成亲,可是以前对杨素云也不像是今天这般,到了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地步,莫非这出家的心意更加坚定了? 二皇子却悄悄抹一把额头上看不见的冷汗,他回京以后,和兄弟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小七就把他拉到一边,让他进宫以后,千万不要给杨素云好脸色。 二皇子问这是为何? 柴晏四下看看,小声说道:“杨素云看上我了,可我心有所属,自是不会理会她。母后却不知道,认为你和她青梅竹马,还想撮和你们。” 听听,这都是什么事啊。 所以说,这繁繁扰扰的万丈红尘,实在是太不利于修行了。 今天二皇子进宫,皇后果然又想要撮和他与杨素云,二皇子想起柴晏告诉他的事,当然是能躲就躲了。 这个杨素云,装得像是为他不嫁一样,其实却看上了他的弟弟。 这是什么人啊。 至于柴晏为何会认定杨素云看上自己了,当然是颜雪怀敲打他的结果,那次在上元灯会上,颜雪怀觉察出杨素云对自己不善,于是便猜到一定是杨素云看上了自家的小鲜肉,所以才会看她不顺眼的。 她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柴晏,没想到柴晏又告诉了二皇子。 可是二皇子也不是能够保守秘密的人,陪皇后练字时,皇后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二皇子想都没想,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母后,杨素云明明钟情于七弟,七弟看不上她,她才会一直小姑独处,云英未嫁的,这和儿子没有关系,儿子一心向佛,不喜凡尘之事。” 第四二一章 亲事 京城。 齐慰牵着小满的手,走出李食记。 小满说道:“我想去给百福买泥鳅。” 百福是小满养的乌龟,连同两条青蛇一起,和小满住在国公府里。 “好,从书铺出来就去买泥鳅。”齐慰说道。 小满很开心,他听卫先生说过这本书,他找了很久,连抄本也没有找到,齐慰听说以后,便找了相熟的书铺,书铺的东家托了书商,终于从杭城的印社里找到了一本。 “我想把这本书抄一本,把原本送给卫先生,我留抄本。”小满说道。 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在小满的发顶形成一个金色的光圈,齐慰微笑颔首:“尊师重道,很好。”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 .iiread. 澶y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c傘?/p> 小满得到齐慰的夸奖,心里很欢喜,他要向国公爷学习的东西很多,长大以后,他要像国公爷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伙计牵出一大一小两匹黑马,大黑马是齐慰的,那匹小黑马是小满的。 小满在书院里学会了骑马,齐慰便给他寻来了这匹小马。 齐慰的坐骑名曰青锋,小满就给自己的小马取名小锋。 今天是小满第一次骑着小锋出门,在此之前,他也只是在国公府里转转圈儿。 京城的大街上,两匹缓步而行的马儿,不久便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石亭望着远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个小孩据说是李绮娘从平城带来的,是她的义子。 原本以为齐慰会继续联系齐缨,没想到自从齐慰回到京城,不仅再也没有找过齐缨,反而把一个野种当成儿子,出入都要带在身边。 李满现在不但与皇长孙是同窗好友,而且已经住进了国公府。 石亭想起刘渺查到的消息,李满只是一个行商的庶子,生母早被卖掉,被平妻虐待,他离家出走,正值兵荒马乱的时候,阴差阳错被李绮娘收养。 石亭冷笑,人的际遇真是千差万别,一个商户家的庶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国公府的公子,还能陪伴在皇长孙身边,不用想也能猜到,只要这位皇长孙能够顺利成为太子,李满便能青云直上。 如果齐缨知道这件事,不知会做何想。 石亭忽然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所以,齐缨一定要知道。 宫内。 皇后叫了陆家大太太傅氏进宫,老夫人上了年纪,如今府里是傅氏掌家。因此,反倒是二太太时常陪着老夫人进宫。 皇后也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傅氏了,问起陆锦朝新添的女儿,皇后笑着说道:“本宫也有孙女了,等你那小孙女能带出来时,一定要抱到宫里给本宫看看。” 傅氏很高兴,虽然孙女还在襁褓中,但女子不易,若是能得到皇后青眼,对小孙女的将来很有帮助。 傅氏连忙谢过,皇后又问起陆三姑娘的亲事,然后话题便转到了杨素云身上。 杨素云的生母与傅氏是同胞姐妹,傅氏不喜杨家,但是却对杨素云视如己出,早年皇帝一家还在潜邸时,杨素云便时常跟着陆家的女儿们一起去裕王府。 “素云的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定下来了,不知你可已有人选?”皇后问道。 傅氏心中一动,二皇子回京的消息,她在府里也听说了,莫非皇后是想把杨素云指给二皇子? 傅氏欢喜,笑容藏在眼底,连说没有。 皇后微笑,说道:“本宫原是舍不得素云的,可却也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便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恰好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本宫说与你听,你看如何?” 傅氏怔了怔,皇后的意思,并不是要给二皇子指婚? 她连忙笑着说道:“皇后娘娘看中的,一定是极好的,就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 皇后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本宫所说的这位良人,乃是新任潭州知府邬家先。” 傅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虽然是第一次听说邬家先这个名字,可是既然能坐到知府的位子上了,年纪定然已经不小,这个年龄的人,又怎会尚未婚配? “这是填房吧?”傅氏忍不住说了出来。 皇后颔首:“邬大人对发妻情深意重,发妻去世至今已有五年,邬大人才有续弦之意。虽是填房,但邬大人的子女都已婚嫁,素云嫁过去不用再操心前面子女的亲事。且,邬氏是大族,族中子弟成材者甚多,在朝中为官者就有十余人,本宫觉得,杨家或许会很满意这门亲事。” 最后的这句话,便是在提醒傅氏,你只是杨素云的姨母,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不在于你,而在杨家。 杨家如今什么也没有了,能与邬氏一族联姻,杨家求之不得。 傅氏原本想推了这门事,可是听到皇后这样说,她猛的意识到,对于外甥女的亲事,决定权不在她,而在杨家。 傅氏强忍着心中的不甘,问道:“邬大人今年多少春秋?” 皇后说道:“只有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朝中需要他这样的中流砥柱。” 四十出头的正四品,背靠强大家族,的确堪称中流砥柱。 只要不出差错,邬家先还能再升,说不定还能在阁老的位子上乞骸骨。 正如皇后如说,这的确是一门好亲。 傅氏用最快的速度说服了自己,她看向皇后,问道:“不知这位邬大人是在任上,还是恰好在京城?” 皇后立刻猜到傅氏已经默认了,她道:“邬大人前几日进京谢恩,如今正在京城。” 皇后顿了顿,道:“不如这样吧,一会儿让素云跟你一起出宫,你和她继母商议一下,趁着邬大人还在京城,该相看就相看,该议亲就议亲,等到你们把这事议得差不多了,本宫便替你们去求陛下的恩典,给他们赐婚,让素云风风光光去做知府太太。” 傅氏连忙谢恩,退了出去。 她在宫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杨素云挽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 傅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外甥女刚刚哭过,她看一眼宫门前的侍卫,连忙让家里的丫鬟扶着杨素云上了马车。 坐到车上,傅氏看着杨素云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睛,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得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第四二二章 马车 陆家与皇室走得很近,陆家的孙辈与皇帝的几个孩子年纪相仿,除了陆锦行以外,陆锦朝与邹驸马一样,都曾是太子伴读,而陆大姑娘与太子妃一起,给公主做过伴读。 而陆老太爷对于皇帝而言,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对于陆家而言,杨素云这位表姑娘,若是能嫁给二皇子,那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也无关紧要。 但是对于杨家,意义便不同了。 杨家本来就不是名门望族,杨家的子弟也不成器,用尽祖荫之后也就一无所有了。 傅氏的娘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进士,她和妹妹小傅氏先后嫁给陆家和杨家。 那时陆家只是卫国公府的旁支,陆老太爷也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杨家虽然也不是大户,但是薄有家产,杨家少爷也是一位读书人。 当时的陆家和杨家相差不多,两姐妹都算是低嫁。 可是二十多年后,陆家除了陆老太爷之外,先后又出了陆大先生和陆二先生,就连陆锦朝也成了年代一代中的佼佼者。 而相比于陆家,杨家却是走上了下坡路,杨家的姻亲不但没有助力,而要靠着杨家帮忙,小傅氏死得早,杨家在小傅氏死后便迫不及待地续弦,这令傅家很是不满,连带着陆家和杨家也没有了走动。 因此,可想而知,杨素云便成了杨家能够抓住的那根稻草。 从杨素云进宫开始,杨家便盼望杨素云最好能够一辈子留在宫里,若是嫁不成皇子,能够被皇帝看上也好。 傅氏虽然不常进宫,但是与皇后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她深知皇后的为人处世,因此她才会问杨素云是不是做过什么令皇后不悦的事。 杨素云哭着摇头:“素云牢记姨母的叮嘱,在宫里小心谨慎,与人为善,恪守规矩,从未有过丝毫逾越。” 傅氏眉头微蹙,她也相信杨素云没有这个胆子,她忽然想起上元节灯会,女儿对她说过的事,傅氏问道:“你那姑母是否又找过你?” 杨素云道:“上次回家,姑母家的妹妹送过素云两条帕子,其他的倒是没有。” 傅氏的眉头锁得更紧,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事会令皇后下定决心让杨素云出宫。 “对了,你在宫里可曾见过二殿下?”傅氏问道。 杨素云想起那日的事,眼泪便又涌了出来:“那日二殿下进宫,皇后娘娘让素云陪着二殿下谈论佛法,可二殿下却执意要陪皇后娘娘练字,之后素云便没有见过二殿下了。” 傅氏叹了口气,这就是了,皇后让素云与二皇子谈论佛法,这是想要撮合他们,二皇子却要去练字,想来是没有这个心思,定然是二皇子向皇后表明心意,皇后便决定让杨素云出宫。 说来说去,还是两人没有缘份。 傅氏拍拍杨素云的手,怜惜地说道:“皇后今天给我提了你的亲事,我觉得倒是也不错,男方虽然年龄大了一些,又是续弦,但前妻去世多年,他才肯续弦,说明是个情深意重之人,且他位高权重,前程锦绣......”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后是不会直接和杨素云说的。 因此,杨素云并不知道皇后与姨母说了什么。 现在听说皇后竟然要给她指婚,她心里一沉,但当听到傅氏说到这里,她那沉下去的芳心又悬了起来。 年龄比她大......续弦......前妻去世多年......位高权重...... 杨素云的心怦怦直跳,如同小鹿乱撞,真的是那个人吗,皇帝要收回成命了吗?可为何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只是刹那之间,杨素云原本苍白的双颊便染上了一层血色,傅氏一直在留意杨素云的神情,看到她瞬间变幻的脸色,傅氏心中诧异,她在杨素云眼中看到了惊喜。 她是看错了吗? 傅氏原本以为杨素云即使没有痛哭失声,也会小声啜泣,毕竟那位邬大人的年龄已经能做杨素云的父亲了。 可是杨素云的反应太出乎傅氏的意料了,莫非皇后先前已经给杨素云漏过底了,杨素云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不能吧,一来皇后不是能够这样做的人,二来,傅氏想想自己的女儿,若是换成三娘,这时恐怕已经哭昏过去了,至于四娘,那丫头淘气,可能正在盘算着逃婚的事了。 傅氏一边沉心静气观察杨素云,一边继续说道:“......你嫁过去就是掌家主母,你曾是皇后身边的人,又有陛下的赐婚,在那家里,你地位稳固,不可动摇,你还年轻,很快便能开枝散叶,好日子都在后面。” 杨素云显然也已察觉到姨母看着她,她的头垂得更低。 傅氏却以为她是害羞了,看来是真的满意这门亲事,否则也不会害羞吧。 傅氏心中略松,她笑着说道:“我这就去见你继母,皇后娘娘的意思,趁着邬大人还在京城,就把这亲事定下来,我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说,邬......” 傅氏的话才说到一半,杨素云便惊愕地抬起头来:“什么,什么邬大人,邬大人是谁?” 傅氏一怔,忙道:“邬大人是新任的潭州知府,正四品,我听你姨父说过,潭州那地方......” 傅氏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杨素云再一次打断了她:“不行,不行,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傅氏怔住了,别说是一向温柔娴静的杨素云,就是自己那淘气的小女儿,也从没有打断过她的话。 不对,最近二十年里,就没有人敢当面打断傅氏说话! 傅氏质疑地看着杨素云,强压住心中的不悦,缓缓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看好的亲事。” 杨素云如同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她的身体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氏,泪如泉涌:“不会的,姨母,皇后娘娘不会这样对我的,那姓邬的是个什么东西,皇后娘娘怎会把我许配给他,您是不是听错了?” 傅氏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邬氏一族乃仕林大家,名门望族,邬大人是堂堂知府,国之重臣,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东西,别说是你,就是你的父亲见到邬大人,也只会恭恭敬敬。” 第四二三章 拾儿(两章合一) 宫内。 皇后把几本抄好的佛经放到一旁,对女史说道:“让人送到寺里焚了吧。” 一旁的欧阳尚宫扫了一眼,这些都是杨素云抄的,皇后很喜欢杨素云的字。 欧阳氏原是皇后的陪嫁丫鬟,她自幼跟着皇后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琴棋书画,幼时亲如姐妹,后来由皇后做主,嫁给了一位百户。成亲不到三年,丈夫便战死沙场,于是便有克夫的流言传了出来,皇后便让欧阳氏回来做了裕王府的掌事嬷嬷,皇帝登基之后,江皇后掌了凤印,封欧阳氏为正四品尚宫,掌管尚宫局。 皇后原本的想法,顶多再过三年,若是二皇子执意不娶,而杨素云也没有嫁人的打算,那她便让杨素云跟在欧阳尚宫身边做个司簿。 因此,欧阳尚宫平素里对杨素云颇多关注,如今尚宫局尚有一个尚宫的位子,杨素云有才女之名,培养几年,便是坐上这个位子的不二人选。 欧阳尚宫察言观色,见皇后神色平静,并没有不悦。 欧阳尚宫问道:“杨大姑娘这一走,是否就不回来了?” 皇后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几名女史,女史们告退,书房里只有皇后与欧阳尚宫两个人。 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听说,她心悦阿晏。” 欧阳尚宫吓了一跳,没敢接口,只听皇后继续说下去:“本宫只有四个儿子了,她一下子就牵涉到两个,此事无论真假,她都不能留在宫里了。” 欧阳尚宫苦笑:“这个姑娘是个心思重的。” “你现在方说她心思重?以前你为何没对本宫说起?”皇后嗔道。 欧阳尚宫连忙跪下:“奴婢先前觉得,她日后的职位,也是与书册文书有关的,思虑重的人大多细心,这样也是很好的。” 皇后又是一叹,笑着说道:“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快起来吧。你们都是明白人,只有本宫一个人糊涂,你们只想着让她做女官,而本宫却还妄想阿善会为了她留在京城,本宫糊涂啊。” 欧阳尚宫忙道:“您是关心二殿下,才会有此一想,您可不糊涂,奴婢看您不但不糊涂,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加睿智。” 皇后白她一眼,道:“也不知道阿善看到锦盒里的东西,会做何想?” 七皇子府。 二皇子正对着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二百两银票怔怔发呆。 二百两! 他已经揉过几次眼睛,甚至又睡了一觉,可是银票还是没有变,依然还是二百两。 他的眼睛没有出毛病,他也不是在做梦,他那慈爱的母后千真万确只给了他二百两! 二皇子对小僮说道:“拾儿,你说我是不是和你一样,都是拾来的。” 拾儿是逃难的孤儿,被坏人拐卖,前后卖了三手,最后卖给一个草台班子,拾儿逃出来,饿昏在路上,被二皇子救下收在身边做了小僮。 因为是捡来的,所以取名拾儿。 拾儿没想到二皇子会这样问,他苦着脸,道:“二殿下,您能和小的一样吗,您看您的眉眼,和七殿下长得一样,再看您的鼻子,和三殿下一样,还有您的嘴,和太子爷是一样的,您若是捡来的,那也太巧了吧。” 二皇子幽幽叹息,他用手指夹起那二百两的银票:“我若不是捡来的,母后为何只给我二百两?” 拾儿学着他的样子,同样幽幽叹息:“小的被卖过三次,三次加在一起,也还不到三十两呢,您这二百两,已经够买上二百多个拾儿了。” 二皇子收起叹息,瞪了拾儿一眼:“出息。” 拾儿抓抓脑袋,他没有说错啊,二百两已经很多了。 二皇子盯着拾儿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拾儿,你是不是觉得心烦意乱?” 拾儿摇头:“没有啊。” “你有,你知道为何会心烦意乱吗?因为你有万千烦恼丝,来来来,我给你把烦恼丝剃掉,你就不会心烦意乱了。” 次日,拾儿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 七皇子府的诸人...... 今天是剃了拾儿,明天会不会就轮到他们了? 七殿下,您啥时候回来啊,您再不回来,您的皇子府就要变成少林寺了。 许阳。 许阳城繁华如昔,只是这一次,李绮娘没有心思去逛街,她甚至没有下船,她板着脸,瞪着周弘。 周弘对两个妹妹心存愧疚,现在看到小妹不高兴了,周弘叹了口气:“大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板着脸的样子简直和娘一模一样,行了,大哥怕了你。我把人叫出来,你远远看上一眼。” 只是远远看一眼,李绮娘自是心有不甘,可是看周弘那副死猪不怕开口烫的模样,这一次也只能这样了。 周弘带着李绮娘走进一家茶楼,要了二楼的一个雅间,从雅间的窗子里看出去,便是离白菜胡同不远的一条小街。 周弘走了,李绮娘独自坐在雅间里,双眼看着外面,生怕一个不留神,想看的人便会溜走。 杯子里的茶凉了,换上热的,热的又变成凉的。 终于,两个人出现在李绮娘的视野之中,男的是周弘,女的戴着帷帽,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褙子,弘走在她身边,满脸堆笑,正在说着什么。 然后,两个人便走到不远处的骡车前,周弘亲手搀扶着那女子上了骡车,目送着骡车远去,这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抬头看一眼二楼的窗子,慢慢悠悠走进茶楼。 李绮娘这个气啊,说是远远看上一眼,还真是只看了一眼。 周弘走进雅间,又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哄着妹子:“看到了吧,心满意足了吧,告诉大哥,想要什么,大哥带你去买。” 这语气,就像是要带着妹妹去买糖葫芦的小哥哥。 李绮娘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说道:“这个不算,她戴着帷帽,我没有看到她的脸,所以不能算数。” 周弘一脸的为难:“小妹,你要讲道理,咱们事先说好的,远远看上一眼,你可没说要摘下帷帽,你说对吧?” 李绮娘冷哼:“抠字眼你是行家,不过,这事没完,你若是不说清楚这位娘子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就不走了,索性留在许阳府,我看这地方比平城要繁华,和京城也相差不多,说不定能有好铺子,我在这里开两家分号再回京城。” 周弘一听给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那怎么能成,你想开分号,也要等到成亲以后再说。妹子,你六月里就要成亲了,咱们在这里耽搁不起,大哥求你了,明天就启程回京,好不好?” 周弘记得他小妹妹是个老实人,怎么去了一趟平城,就变得刁钻任性了呢。 嗯,一定是怀姐儿教的,一定是。 李绮娘笑了笑:“大哥若是不把这事说明白,我真的不走了。” “你不要听怀姐儿的,那丫头就会气人。”周弘说道。 李绮娘不高兴了:“怀姐儿怎么就会气人了,还有,她是我闺女,我就是要听她的,不行吗?” “行,行,行,你们都行,是我惹不起。” 周弘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抱着脑袋,他家都是女人,两个妹子,一个女儿,一个外甥女,一个比一个难缠,他一个也惹不起。 周弘忽然想念周小白了,还是小子最好,想骂就骂,想揍就揍,哪像家里这大大小小的女人,一个个的,只能哄着。 “你想知道什么?”周弘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绮娘忍着笑,宝贝闺女教她的这一招,还真的有用。 她故意板起脸来,说道:“我听万千说过,她听人说,她的娘是个扬州瘦马,你担心她把一双儿女养歪了,所以万千和小白出生不久,你就把他们抱到了青云岭,这是真的吗?” “呸!这是王招娣那娘们儿说的,这臭娘们儿,就是放屁!”说完,周弘意识到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亲妹子,连忙打了嘴巴一下,道,“我不说粗话了,你就当没有听见,总而言之,没有这回事,起初我当那王招娣是个巾帼英雄,敬她是条好汉,没想到她没安好心,以为万千是个孩子,就会信她的鬼话,我知道这事以后,就把她轰出青云岭了,后来她不甘心,还绑了小白,奶奶的,被我给废了。” 李绮娘见他打开了话匣子,便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只说王招娣胡说八道,可你有证据吗,无论万千的生母是不是扬州瘦马,都是你和王招娣红口白牙自己说的,谁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啊。” “我说的是真的,妹子,你怎么也不信大哥的话?”周弘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脸上的刀疤也变得红彤彤的,看着更加狰狞。 “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不是扬州瘦马,那她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你又为何不让她与两个孩子相认?”李绮娘咄咄逼人。 周弘把脑门抵在桌子上,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指着脸上的刀疤,说道:“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她给砍的。” 李绮娘大吃一惊,她说道:“你不是说这疤是被人追杀受伤所致吗?” “我骗你们的”,周弘一手抱头,一手在脖子上拍了拍,“我没上青云岭之前,就是在平城的街上混,和焦俊恩不一样,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那时可不一样,我先是做乞儿,后面有了一群兄弟,就做起了混混。” 李绮娘给他换了一杯新茶,周弘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继续说道:“我们打架打出了名气,我就想要给咱爹平反昭雪,那时我才十几岁,天不怕地不怕,就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什么事都能办成。 我和兄弟们说了这件事,刚好那一年福王府要进人,京城这边的王府公主府进内侍,都是由净身房那边给送人,福王府离得远,就是自己给净身。 我的两名兄弟瞒着我,自己去净了身,做了内侍,我知道以后已经晚了。 我对不起他们,那一刻我恨不能立刻死了,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 他们说他们可以给我做内应,他们还说福王是出了名的善心人,说不定福王爷能主持公道,为我们家平反。 他们也只有十多岁,都是孤儿,后来跟着我一起打架,一起收保护费,这才能吃饱肚子。 他们便当我是大哥,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心甘情愿为我赴汤蹈火...... 我悔恨交加,后悔不该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们,他们的一生都被我给毁了。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路边,等我醒来时,已经睡在了一张锦床上。” 周弘说到这里,自己倒了杯茶,这次没有一口气喝光,他看着杯中的茶汤,许久没有说话。 雅间里一片静寂,李绮娘屏心静气,不想打扰周弘的情绪,她等着周弘自己从悔恨中走出来。 良久,周弘放下手里的杯子,冲着李绮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非常苦涩:“我那两个兄弟,一个死了,另一个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就在船上,他要跟着我到京城去享福了。” 李绮娘没敢追问其中一个是怎么死的,她只是点点头:“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周弘又笑了,他说道:“那天我醒来时头痛欲裂,一时想不起发生过什么事,发现自己盖着绸缎面子的被子,床上挂着的帐子也是绸子的,竟然以为我是睡在了......总之,我是没当那是正经地方,我掀开帐子下了床,然后我就看到有个女子坐在桌前,头挨着桌子已经睡着了。” 周弘说到这里,老脸红了,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大概。 原来,他当时头很疼,酒劲儿还没有过去,看到有个姑娘,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拉:“你睡这干嘛,这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碰到哪里了,那姑娘一下子便醒了,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从身上抽出一把刀,朝着他便砍了过来。 周弘走路还踉跄着,毫无防备,就被那姑娘一刀砍在脸上。 第四二四章 阿阮(两章合一) “当时我便昏死过去,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馆里。根据医馆的人说,我是被人放到医馆门口的,当时正是半夜,医馆的伙计听到敲门声,出来看时,只看到我躺在门口,身边放着诊金。 如果没有脸上的伤,那一晚的事于我而言,如同做梦一般。 后来我发动兄弟,四处寻找,就连烟花楚馆也一处处找过,可惜却没有找到那名女子。” 周弘说到这里,伸手摸向茶壶,李绮娘连忙抢先拿起茶壶,壶里已经没有水了,她开门叫了小二,重新上了一壶茶。 李绮娘给周弘换了新茶,周弘却像是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好半晌不再言语。 李绮娘看看窗外的天色,时辰还早,她有的是时间。 她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忽然,周弘幽幽地说道:“她也喜欢嗑瓜子,她说以前在家里时,母亲和嬷嬷说嗑瓜子会伤牙齿,不许她嗑,她想吃瓜子,便让丫鬟剥好了给她吃,她说那样吃着没有意思......有一次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嗑瓜子,我给她买了各式各样的瓜子。” 周弘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李绮娘怔了怔,问道:“你说的是阮娘子?” 周弘看她一眼,道:“除了她,还能是谁?别看我当过混混,又当过土匪,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李绮娘缓了缓,试探地问道:“后来你找到她了?” 周弘摇头:“没有。当时因为兄弟的事,我心情郁闷,加之又破了相,便心灰意冷,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于是便带着余下的兄弟们,离开了平城,做起了没本的买卖。” 周弘又不说话了,好在这一次,他只是停顿半刻,便又继续说话:“大概过了三年吧,当初跟着我一起的一个兄弟,名叫狗子的死了,那次我们抢劫一队行商,那行商雇了镖局子,都是硬茬子,狗子被镖师重伤,死在我怀里了。” 李绮娘静静听着,周弘继续说道:“狗子临死前,托我照顾他姐,说他姐夫总打他姐,往死里打,他打过他姐夫两次,他姐夫便不敢再打了,现在他要死了,他姐夫定然还会打他姐,狗子不放心,我告诉他,我去把他姐接过来,以后没人敢欺负他姐,狗子这才闭上眼。 狗子死后,我带了两个兄弟去了狗子姐姐所在的那个村子,狗子姐姐的家距离平城有三百多里,我们找到以后才知道,狗子的姐夫好赌,欠了赌债,便把自己的老婆和闺女全都给卖了,如今就他和老娘一起过日子。 我气坏了,把那混帐一刀砍了,他老娘吓坏了,说出了人牙子的下落,还从裤腰里掏出钱来,原来卖媳妇卖孙女的钱,根本没有用来还债,全都被这老婆子拿着呢,我索性一刀也把这婆子给宰了。 我惹下了人命官司,也就不在乎了,带着兄弟转身就去另一个地方找那人牙子,人牙子给我们指了路,人是给卖到五百里外的矿上去了。 我们三个人二话不说,翻山越岭去了人牙子说的那个矿上。 没想到我们去的时候,正好遇到矿上出事。 那是私矿,有人雇了土匪来夺矿,把管事的都给杀了,东家的两个儿子恰好来矿上巡视,也一起给杀了。 他们没杀矿工,矿工都是有经验的,把这些人杀了,一时半刻寻不到熟手。 矿工们居住的地方就在山下,盖了一片房子,形成一个小村庄。我们三个轮流盯梢,发现村子里有女人,也有小孩,可是那些土匪把村子看管很严,我们一时半刻混不进去。 有一天终于找到机会,我们趁人不备掳了一名矿工,一通恐吓,矿工告诉我们,他们都是世代采矿的,经常会死人,外面的女人不愿意嫁进来,他们娶不到媳妇,有女儿的人家宁可把女儿交给人牙子卖到外面,也不愿意在村子里找婆家,一来二去,他们就只能靠人牙子从外面贩卖女人进村。 就在几天之前,也就是出事的前一天,刚刚有人牙子带了女人进来,人牙子和女人都还在村里,共有五个女人和一个小娃娃,这几天大家都很害怕,把银钱全都藏起来,不敢拿出来,担心被土匪抢了,因此那五个女人还没有卖出去。 五个女人里,有老有少,而那个小女娃,只有两三岁。 狗子的外甥女就是只有两岁。 因此,我们认定狗子的姐姐和外甥女都在村子里。 那天夜里,我用弹弓子打晕了放哨的土匪,然后把火把扔到柴禾堆上,柴禾堆烧起来,连带着还有几间房子也一起走水,村子里乱成一片,土匪们管不过来,我们三个便趁乱进了村子。 按照先前那名矿工所说的,我们找到了人牙子和五名女子住的地方,没想到那个人牙子已经死了,居然是被这五名女子给杀死的。 那些女子正准备趁乱逃跑,被我们三个堵个正着,她们像疯了一样朝我们扑过来,连撕带咬,我们三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们给制住。 她们全都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貌和年纪,我问哪个是狗子的姐姐,问了好几遍,也没有人回答。 其中一个女子紧紧抱着一个小女娃,我就问她是不是,女子摇头,却不说话。 我便以为她信不过我,故意不说实话,于是我就说,你是牛家村人,你叫秀儿,你弟弟叫狗子,你闺女叫小梅。 没想到我刚刚说到这里,那个小女娃忽然开口,说了一声,哎。 我就问那小女娃,你是叫小梅吗? 小女娃点头。 我又指着那女子,问小女娃,这是不是你娘? 小女娃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女子立刻急了,对我说不要逼孩子,这孩子的娘已经死了。 其他女子也纷纷点头,说小梅的娘早在半个月前就死了,赶路时摔倒,撞破了脑袋,人牙子不给请郎中,硬撑了几天,人就没了。 这时,外面把风的兄弟进来,催促我们快走。 我上前便要抢夺小梅,那女子却死活不肯把孩子交给我,把我的手抓得鲜血淋漓,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用块破瓷片抵着另一个兄弟的脖子,她对我说,必须把她们一起带走,否则大家一起死。 也可能是我不想再折损兄弟,也可能是那一刻,我真的动了恻隐之心,总之,我们三个,拼了老命,带着五大一小出了村子。 之后,我们在深山老林里躲了十几日,担心惊动那些土匪,我们甚至不敢打猎,靠吃野果挨了过来。 再后来,前一任东家终于收到儿子被杀,矿山被抢的消息,请了官府的人过来剿匪,我们便趁着这个机会从另一条路上下了山,离开了那个地方。” 李绮娘心中一动,问道:“这五个女子当中,便有阮娘子?” 周弘点头:“当时我并不知晓,她为了保护自己,遮盖了原本的容貌,加上又是脏兮兮的,我没有认出她来。 其实那个时候,即使她没有遮盖容貌,我也认不出来,那天晚上,我还没有醒酒,醉醺醺的,根本没有看清她的相貌,只是知道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而已。 后来我们三个带着她们五个,连同小梅,又走了十多日,才终于确定平安了。 我们三个去做了一票买卖,弄了些银子,买了衣裳和干粮,分给五个女子,让她们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自己想办法。 这一路上,阿阮,对,就是那个抱着小梅的女子,她就是阿阮。阿阮一直抱着小梅,没有和小梅分开半刻。 那时我已经看出来了,阿阮和那个年纪较大,用瓷片威胁我兄弟的女子,她们两个是一伙的,后来从另外三个女子的嘴里,我也知道那个人牙子,就是被她们两个杀死的,趁着村里走水,一起逃跑的主意,也是她们两个想出来的。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见阿阮依然抱着小梅不肯松手,便对她说,我把你们救出来,也不用你们报恩,这孩子是我兄弟的外甥女,我兄弟已经不在了,他临终前就有这么一个心愿,我必须替他完成。你们放心,我会找个好人家,把这孩子养大,不会让她受委屈。 可是阿阮却还是不放松手,我是真的不敢再动手去抢了,那时我手上被她抓的伤还没有好呢。 我就问她,你想怎么办? 阿阮还是抱着孩子不说话,那个上岁数的女子,对,她就是阿阮身边的纪婆子。那时她三十多岁,那些女人们称她为纪大姐。 纪婆子看看我,又看看小梅,便柔声劝阿阮,把小梅交给我,她说,咱们现在的情况,自身难保,与其让孩子跟着咱们受苦,还不如把孩子交给他们。 而这个时候,另外三个女子拿了钱和干粮以后,已经走了,就只有阿阮、纪婆子和小梅。 我看那纪婆子对阿阮说话的态度,不像是姐妹,倒像是主仆。 于是我便多嘴问纪婆子:这是你家小姐还是你家太太?谁把你们卖给人牙子的,也是被家里人给卖的? 没想到我话一出口,纪婆子就翻脸了,吼道:你管得着吗?别以为你把我们带出来,就能管这管那。 我那时也还年轻,血气方刚,自是也不高兴,撸起袖子便要动手,我的拳头刚刚举起来,阿阮便开口了。 她平心静气地对我说:纪妈妈是我的乳娘,我们在路上遇到贼人,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担心被贼人追上,便乔装改扮到了小镇子上,没想到却被人掳了卖给了人牙子。好了,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了,你还有要问的吗? 说完,她就把小梅交给了我。 我接过小梅,看着纪婆子扶着她,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小梅和阿阮在一起多日,已经有了感情,见阿阮走了,小梅嚎啕大哭。 阿阮心中也是不舍,和纪婆子一起转身回头。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就心软了。 我问她们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回家,家在哪里,说不定我们能顺路送她们一程。 阿阮淡淡一笑:我已经没有家了,但是天大地大,总能找到一处栖身之所的。 说着,她又走过来,摸摸小梅的脸蛋,说道:乖,跟着舅舅们走吧,以后有缘,说不定咱们还能见面。 说完,阿阮便又和纪婆子走了,这一次,我想都没想,就冲着她们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们一起走吧。 阿阮没有回头,纪婆子却转过身来,冲我怒目而视:你安的什么心? 我知道她们一定是误会了,便解释说道:我不是好人,可也不能算是坏人,我有很多兄弟还在等着我回去,我们都是男人,没办法照顾这个小女娃,我看她和你们也有了感情,不如这样,我出钱,给你们找个安身之地,你们帮我照顾孩子,你们看如何?” 而这时,小梅一直在哭,伸着小手不停地喊着姨姨,纪婆子和阿阮,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阿阮走了过来,她伸出双手从我手里抱过小梅,对我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是不祥之人,你收留了我,可能会被我连累,引火上身。 我当时一听就笑了,然后我的两个兄弟也跟着一起笑。 我对她说:我们杀人越货,坏事做尽,咱们还不知道谁连累谁连累谁呢。 我知道阿阮是动心了,可是纪婆子却还是不太愿意,阿阮不停地拽她的衣袖,纪婆子终于点头,对我说道:我们可以帮你照顾孩子,可你不许翻后帐,如果你真想翻后帐,那就朝我来,和我家娘子没有关系。 唉,当时我并不知道纪婆子所说的翻后帐是什么意思,小梅哭得让人心烦意乱,我也顾不上这么多。 就这样,我们来时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变成了六个人。 这一路上我渐渐发现,阿阮惹上的麻烦定然不小,她和纪婆子躲躲闪闪。 我原本还想把她们安顿在平城,毕竟我们这群兄弟日常出没的地方,就在平城附近。 可是阿阮死活不肯,还说要离平城越远越好。” 第四二五章 剪刀(两章合一) “......我虽然打家劫舍不是好人,可是却也不忍心阿阮和纪婆子带着一个小女娃,住到偏僻的村子里,反而越是大地方,才更加安全。 她们先是住在清圆,后来我带着兄弟上了青云岭,有一次下山办事,路过清圆,便顺路去看望她们。 没想到去了才知道,阿阮惹了麻烦,有个登徒子夜里翻墙进来,阿阮惊醒,把那人给杀了。 阿阮杀了那人之后,自己也慌了,她和纪婆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那尸体在家里藏了两天一夜。 我一进来就觉得她们有问题,再看阿阮恍恍惚惚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家里藏了死人。 我看到尸体时,也是吃了一惊,那尸体上足足被砍了二三十刀,人都给剁烂了。 虽然纪婆子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说那人是她杀的,可是我从阿阮呆滞的目光里,察觉到了真相。 那个登徒子是阿阮杀的。 我问阿阮是不是? 阿阮一口承认,那人就是她杀的。 也就是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我指着脸上的刀疤,问她:那晚是不是你?砍我的人是不是你? 没等阿阮开口,纪婆子就冲过来,把阿阮挡在身后,对我说:我早就说过,你若是翻旧帐就冲我来,和我家娘子没有关系。” 周弘说到这里,抬着头,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气。 李绮娘好奇,问道:“大哥,你真的是直到那时才认出她是砍你的那个人吗?还是你早就认出来了,一直在装傻?” 周弘摇头:“我压根就没往那件事上想过。在我心里,我甚至在怀疑是否真有那么一个女人,说不定我是被男人砍的,醉眼惺忪认错人了,若是我早点知道那是阿阮,我......” “你要怎样?”李绮娘急急地问道。 周弘的老脸有点发红,道:“没怎样,之前那一路上,阿阮全都遮挡了相貌,那张小脸八成一直都没洗,黑乎乎脏兮兮的,我也只能看出她的五官生得不错。直到这一次,我措不及防现身,才发现阿阮的真实相貌。” 李绮娘明白了,自家大哥定然发现阿阮是个美人,因此即使知道阿阮就是当年伤他的那个人,他也不想报仇了。 “然后呢,纪婆子这样说了,你呢?”李绮娘忍着笑问道。 周弘嘿嘿一笑,道:“我当时拍着胸脯,对纪婆子和阿阮说,我老董也是一条好汉,答应你们不翻旧帐,那就永远不会,你们放心吧,所谓不打不相识,之前恩怨一笔勾销,我保证不再提起。” 李绮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想了想,问道:“当年你喝多了,是阮娘子救下你的?” “我倒在门口,阿阮让纪婆子把我扶进屋里,纪婆子出去煮醒酒汤,阿阮睡着了,我恰好这时醒过来。”周弘说道。 李绮娘心中越发狐疑,前有周弘,后有那个登徒子,这位阿阮出手可真够狠的。 还有,她竟也随身带着刀吗? “阿阮会武功?”李绮娘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如果阿阮会武功,当初就不会被贼人卖给人牙子了。 周弘猜到李绮娘是怀疑到什么了,他苦笑一下,说道:“你发现阿阮不对劲了是吧,你看,咱家女的就是比男的聪慧,大妹是,你也是,怀姐儿就更不用说了。咱家属我最笨,万千和小白全都随了我。 当初我是真的没有多想,我寻思着有登徒子进来,阿阮把登徒子杀了,这是应该的,也没啥。 我帮着她们把那具尸体处理掉,寻思着这地方不能住了,于是便假装是家里的亲戚来接她们,找房东退了房子,带着她们到了许阳。 来许阳找房子时,发现白菜胡同有个独门独院,而且还是最里面的院子,纪婆子和阿阮都觉得这地方好,有心想把房子买下来。 真没想到,她们经历了这么多,纪婆子身上竟然还藏着好东西,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逃过贼人和人牙子的。纪婆子身上藏着两颗夜明珠,还有两颗祖母绿,一问才知道,这婆子竟把这些缝进自己的皮肉里。 我一个做土匪的,听到以后都是心惊肉跳,当时就想,有纪婆子跟着阿阮,阿阮肯定不会吃亏。 阿阮现在住的宅子,还有她收租的铺子,便是用这些置办的,这些年来,阿阮没有要过我一文钱,我没有养着她,反而是我每次来看她时,她都会准备很多东西,让我带走。 小梅一直跟着她们,阿阮很喜欢小梅,有一次我让阿阮索性给小梅做阿娘吧,阿阮却不答应,她说她不能让小梅做自己的女儿,她会连累小梅。 于是纪婆子索性认了小梅做孙女,小梅现在长大了,叫腊梅。” 李绮娘想起颜雪怀告诉她的事,她是见过腊梅的,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李绮娘想到阿阮不肯收小梅做义女的事,眉头微蹙,问道:“小梅不是亲生的,阮娘子不肯认定做女儿也无可厚非,可是万千和小白却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为何同样不认不养?” 自从周弘说他这辈子只有阿阮一个女人之后,李绮娘便确定阿阮就是周万千和周小女的亲生母亲。 周弘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前面说的,你比我聪明,从我的三言两语里,便发现不对劲了,我却直到万千出生,才知道阿阮的问题。” 李绮娘神色凝重,这位阮娘子来历神秘,该不会是哪家的逃妻或者逃妾吧? 周弘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我时常借着看望小梅的机会去找阿阮,刚开始时纪婆子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可是我却发现,阿阮并不讨厌我。阿阮想吃瓜子,我就买了各式各样的瓜子,阿阮连话本子都没有看过,我每次去的时候,便买上很多话本子给她。 渐渐的,纪婆子对我便不再那么防备了,我第一次见到阿阮是在平城,后来又不肯住在平城,因此我便怀疑阿阮是平城人。 有一次,我又去许阳看望阿阮,便提前让兄弟到平城,买了很多平城特产的点心糖果,我原本以为阿阮会喜欢,没想到她竟然全都没有吃过。 看着阿阮吃得开心,我告诉她这都是老字号的铺子里的。 阿阮便和我说,她家里把她管得很严,外面的东西她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吃过。 那一次原本挺高兴的,可是说着说着,阿阮就哭了起来,她哭着哭着,忽然朝墙上撞了过去,我没有防备,想拉住她可是已经晚了。 阿阮的头上撞了一个大包,她也晕死过去。 当时纪婆子出去买菜了,等她回来以后,我和她说了这事,纪婆子让我以后不要和阿阮说起她家里的事。 那是我第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 又过了大半年,我大着胆子向阿阮求亲,阿阮却不答应,她说她不能和任何人成亲,否则只会连累别人。 我有些急了,我说我是一个土匪,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人命,根本不怕被她连累。 可她就是不肯,我那时年轻,血气方刚,借着酒劲儿就......” 李绮娘瞪大了眼睛,大哥,你竟是这样的禽兽! 周弘连忙摇头:“妹子,你别多想,我没有,唉,我就是抱了她,亲了她。” 李绮娘松了口气,可还是狠狠瞪了周弘一眼,周弘脸上的那道疤更红了。 “那天以后,我没有离开许阳,晚上睡客栈,白天就跑去缠着她,软磨硬泡,我知道她也心悦我,否则以她的脾气,那天我抱她时,她就会用刀砍我了,她没有那样做,肯定就是心悦我的。 我的功夫没有白费,有一天,阿阮终于和我说话了,她说她想好了,她想生个我的孩子。 当时我高兴得都要傻了,我以为阿阮终于要给我当老婆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她说生孩子就真的只是生孩子。 她说不和我写婚书,我想我是个土匪,她来历不明,不写婚书就不写吧。 可她连喜酒也不让办,我说只是请我的兄弟们来喝喜酒,她却不答应,她说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事,如果我不答应,她宁死也不会嫁给我。 我虽然不开心,可是心里也清楚,阿阮是担心有朝一日,被人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会连累到我。 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有此担心,但是那个时候,我的愿望就是能够娶到阿阮,别的全都可以不在乎。 纪婆子给阿阮梳头开脸,我给咱爹咱娘设了灵位,我和阿阮在灵位前拜堂成亲,我们喝了交杯酒,从此便做了夫妻。 这十几年来,除了我和阿阮,就只有纪婆子和长大后的腊梅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连我的兄弟们,包括老二,我也没有告诉过。” 李绮娘动容,她听到周弘说在父母的牌位前拜堂成亲时,泪水便潸然而下。 周弘看到妹妹哭了,自责道:“是大哥不好,怎么倒把你给说哭了,乖,不哭,大哥和你大嫂自己觉得这样成亲挺好的,没啥,真的没啥。” 李绮娘吸吸鼻子,挤出笑容,问道:“后来呢,你还没说万千和小白为何会抱到山寨里养大。” “嗯,是这样的,我前面也说了,阿阮是有些不对劲的,当时我没有在意,也没有多想。 我在山上算着阿阮快要临盆了,便赶了回来,阿阮生万千的时候,我在门外等着,我听到产房里传出孩子的哭声,我高兴极了,更要进去,产房的门从里面被撞开,稳婆发疯般跑了出来,纪婆子追出来,让我拦住稳婆,我以为稳婆对阿阮做了什么,便将稳婆扭住。 没想到稳婆却说,阿阮要杀她。 后来我才知道,稳婆拿剪子给孩子剪脐带时,阿阮看到那剪子,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竟然扑上去要掐死稳婆,好在她刚刚生下孩子手上没有力气,又有纪婆子在旁边,才没有闹出大事。 纪婆子对那稳婆一个劲儿地说好话,我心里烦燥,便对稳婆说,如果敢在外面说三道四,我就把她们一家子全都宰了。 我给了稳婆一百两银子。 我脸上有疤,身上又有匪气,那稳婆给吓坏了,再说她干上十年,也存不下一百两,她拿了那一百两银子,次日便带着丈夫和孩子回了乡下。 我以为这事过去了,可是第二天,阿阮给万千喂过奶后,却把万千交给我,说我把万千带走。 我问为什么,她说她不能让人知道万千是她的孩子,否则万千会死。 我没有答应她,便悄悄去问纪婆子,没想到纪婆子也同意让我带走万千。 也就是那一次,纪婆子才说了实话,她说阿阮受过委屈,精神不太好,动不动就会以头撞墙伤害自己,比如那次她拿刀砍我,还有砍死登徒子,就连在矿村时,她们原本没有想过要死人牙子,是那人牙子说如果小梅卖不出去,索性扔到山里喂狼。 阿阮听到以后,便扑到人牙子身上,像发疯一样要掐死人牙子。 纪婆子担心人牙子会伤害阿阮,便摔碎水碗,用碎瓷片扎死了人牙子。 如果说人牙子和登徒子都是坏人,那也就罢了,可是昨天稳婆只是拿起了剪子,阿阮便认为稳婆要伤害她的孩子,竟然差点就把稳婆掐死。 纪婆子说阿阮和我相好之后,便没有再发作,她以为阿阮已经没事了,没想到这一次却再次发作,差点就惹了大祸。 阿阮让我带走万千,是担心连累万千。 纪婆子让我带走万千,却是担心阿阮再次发作时误伤到孩子。 我没有立刻把万千带走,直到阿阮出了月子,就连纪婆子也说,万千能养住了,我这才带着万千回了青云岭。 万千是这样,后来生下小白,亦是如此。 好在两个孩子全都壮实,无病无灾,跟着我在山上,个个都像小牛犊子一样。” 李绮娘感觉自己后背都湿了,阮娘子这不是脾气不好,这应该是病,很可能是受过刺激之后落下的病根。 “那后来呢,这么多年了,阮娘子,不对,是大嫂,大嫂可有再犯过病?”李绮娘问道。 第四二六章 回来(两章合一) “犯过两回,小梅十岁的时候,跟着纪婆子学切菜,把手指切破了,流了好多血,阿阮听到小梅的哭声,跑到厨房时,看到了刀,也看到了血,她拿起菜刀来,在厨房里乱砍一通,纪婆子眼明手快,把小梅推出厨房,自己扑上去抢刀,纪婆子的肩膀上挨了一刀,好在阿阮没有多少力气,当时又是冬天,纪婆子穿得厚实,伤得不重......” 周弘说纪婆子伤得不重,可是李绮娘却已经惊出冷汗。 她也杀过人,她也砍过人,可是她动手的时候,头脑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要保护女儿,保护自己。 但是阮娘子举刀砍人,和她是不一样的。 周弘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是我来看她的时候,忘记藏起随身带的匕首,被她看到了,我发现时,她正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我吓了一跳,伸手便去抢夺,她措不及防割伤了自己,然后就发作了,唉。” 雅室内又是一阵静寂,良久,李绮娘才艰难地说道:“大嫂这病,不会遗传给孩子吧?” 李绮娘是见过疯娘生的孩子同样精神不正常的,她想到周万千和周小白,李绮娘心如刀割。 “不会,她不会”,周弘生怕妻子被妹妹嫌弃,连忙解释,“我问过纪婆子,阿阮这病是被家里人逼出来的。她是家中嫡女,从她出生那日开始,她爹便想用她为家里争取利益,她被自己的庶妹算计,险些失身于人,那次她受了惊吓,我遇到她的前几天,她差一点就出事了,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因此才会对我动手,后来,她又被迫嫁给一个能做她祖父的男人,她九死一生逃出来,看似毫发无伤,可其实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个娇生惯养的淑女,接二连三遇到变故,或多或少都会如此。” 周弘的解释,并没有让李绮娘宽心,李绮娘反而更担忧了。 “这病应该能治吧,我回到京城去打听打听,天下这么大,一定有大夫能治这病的。” 李绮娘又想起周万千和周小白来了,这两个孩子也经历过很多事,周万千还受过重伤,李绮娘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这两个孩子,然后把他们保护起来,不让他们受到一点点刺激和伤害。 其实李绮娘的操心有些多余,她是关心则乱,却忘了那两位从来就不是多忧多虑的人,只要阮娘子的病不会遗传,他们其实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李绮娘已经不想留在许阳了。 她心里对阮娘子是有些纠结的,不但纠结于阮娘子的身份来历,更加纠结于阮娘子的病。 可是把阮娘子扔在许阳,她却更加不放心。 “大哥,大嫂既然曾经许配过人,那是嫁了还是没嫁,如果没嫁,双方的婚书还在不在?” 无论阮娘子有没有嫁过人,只要还有婚书,那她就是逃妻的身份。 真若是被查出来,大哥挨板子罚银子倒也罢了,他皮糙肉厚家底丰厚,李绮娘倒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周万千和周小白,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就要变成奸生子了! 想到自己的侄子侄女是奸生子,李绮娘差点昏过去。 奸生子还不如外室子,更比不上庶子。 周弘却没想这么多,他道:“阿阮有没有嫁过人,我还能不清楚吗,我和她成亲时,她还是完璧,你放心,这么多年了,如果有婚书,那家人早就找了。” 这是找不找的事吗? 李绮娘气得想拍桌子,她在屋里转了一圈,问道:“你和大嫂的事,你是想瞒一辈子吗?百年之后也不让万千和小白知道?” 周弘怔了怔,道:“我没想过那么多。” 李绮娘脑袋疼,她深吸口气,让自己不要生气,道:“总而言之,大嫂独自住在许阳,我不放心,万一她被人找到,万千和小白的亲事和前程就毁了。” “没事,十几年了,她们也没有出事。”周弘说道。 李绮娘冷笑:“这十几年里,你只是土匪董老大,想算计你的,也是如王招娣那样的江湖人,可是现在你的身份不一样了,而且,你想过小白吗?” 以前的董老大只是一个土匪,而现在的周弘,他是周大当家的哥哥,是定国公齐慰的舅兄,或许,他还会是皇子妃的舅舅。 而周小白,也不再是街上的野孩子,小土匪,他是皇长孙的玩伴,若是一切顺利,皇长孙很可能会是未来的太子,甚至是皇帝! 李绮娘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虽然远在平城,可是也能猜到,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小满和小白,更不知有多少人想让自家的子弟取代他们。他们是没有背景的小孩子,想从他们身上下手太容易了。 当土匪的被招安,那是皇恩浩荡,可若是小白的身世被人垢病,你想过吗,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周弘怔住,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 现在细想一下,妹子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即使他搬去了京城,也会时常来许阳看望阿阮,到时只要一路跟踪他,就会发现阿阮的下落。 周弘出了一身冷汗。 阿阮会被找到吧,阿阮一直担心会被找到,她担心连累他和两个孩子。 “那就不让小白去那劳什子的书院了,以后也别和皇长孙一起玩了,这总行了吧?” 李绮娘有些无奈,她想了想,道:“还是给大嫂弄个身份才好。” 李绮娘此时心里真正想的,却是要和自家闺女商量商量,至于齐慰,李绮娘有些开不了口,齐慰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妥当,但是如果大嫂的身世见不得光,齐慰会如何看待大哥? 李绮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趟上归程,周弘也像是被霜打过的老茄子秧,没了精神。 兄妹俩一路无话,时间过得反倒是快了,十几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京城。 李绮娘还没下船,就看到了站在码头上的齐慰,她又惊又喜。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到?”李绮娘问道。 齐慰微笑:“我算着日子这两天也该到了,便想过来碰碰运气。” 李绮娘心中温暖,这哪是碰碰运气,齐慰分明是最近两三天,每天都来码头上等她。 “小满去上学了?”李绮娘问道。 “嗯,下午我去书院接他。”齐慰说道。 只是短短的两句话,李绮娘悬了一路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她呼出一口气来,齐慰看在眼里,问道:“累了吧,我先送你和大哥回青萍巷休息,下午我接了小满和周昀再过去。” 李绮娘点点头,轻声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齐慰隔着衣袖拍拍她的手臂:“你长途奔波才是最辛苦的。”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周弘的干咳声,齐慰笑着摇头,停下脚步,转身对周弘说道:“大哥,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先回青萍巷,你看可好?” 周弘看一眼旁边的妹妹,又咳了一声,道:“我先回我那里,晚上再过去,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李绮娘闻言,知道大哥是想先安顿带回的东西,还有他的兄弟们,便没有多说,叮嘱他晚上不要忘了来青萍巷吃饭,便上了齐慰带来的马车。 马车里,终于没有了其他人,齐慰端详着李绮娘的面庞,低声说道:“阿绮瘦了,不过气色还好。” 李绮娘摸摸自己的脸,这一路上,她一直按照闺女教的法子敷脸,船上虽然风大,但也比走陆路要舒服。 “我是不是黑了,我照镜子,看自己像是黑了不少。” 齐慰声音里带着笑意:“是黑了一点,但是更健康了。” 李绮娘嗔道:“你这是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这个不用学,是发自内心的。”齐慰说道。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小满和小白还乖吗?” 齐慰说道:“小满是世上最乖巧的孩子,小白虽然淘气,但这个孩子有韧性,是练武的好材料。” 李绮娘对小满是一百个放心,但是听齐慰说起周小白,她便想到了阮娘子,原本已经舒坦了的心,重又被揪了起来。 齐慰一直在注意着李绮娘的神情,她眼里一闪即逝的担忧,没有逃过齐慰的眼睛。 阿绮担忧的人,应该不是小满。 难道是周小白? 齐慰轻轻拉过李绮娘的手,李绮娘的手很凉,这些年落下的毛病,一年四季手脚冰凉。 齐慰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包裹住李绮娘的手。 “阿绮,再过一个半月,我们就要成亲了,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你的家人同样也是我的家人,怀姐儿也好,小满也好,他们都是我的儿女,同样,万千和小白也是我的侄子侄女。” 温暖从手上传至全身,李绮娘的身心都被这股温暖包裹,她缓了缓,让自己更加平静。 “嗯,我是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不过还要先问过大哥。” 这毕竟是周弘的事,尤其是阮娘子与周弘的婚姻,周弘瞒了这么多年,也只告诉了李绮娘一个人,李绮娘觉得,即使她想把这事与齐慰商量,也应该先征得周弘的同意。 李绮娘和颜雪怀不同,相对于自己的宝贝闺女,李绮娘是忠厚老实的。 齐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知道李绮娘的为人,他现在说的这番话,只是向李绮娘传递他的想法,让李绮娘明白,他们已是一家人,不要把担惊受怕留给自己一个人,她还有他,他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李绮娘虽然没有向她袒露心迹,可是齐慰知道,李绮娘已经明白他的心意了,如果这件事可以对他说了,李绮娘是一定会与他商量的。 齐慰握着李绮娘的手,他能感受到李绮娘的手正在一点点变暖,他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宽广明亮。 这个女人,如同阳光,如同明灯,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照亮了他的心扉,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和黑暗,她给他的,远远比他给予她的更多,更多。 齐慰早就打发人去青萍巷报信了,李绮娘回到青萍巷时,夏二姐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点心,李绮娘用了几块点心,便去洗澡换衣裳,齐慰则去梨花山下,接小满和周小白放学。 顺路,齐慰又让人去了千味居,给周万千报信。 派去的人报完信,便追上齐慰的马车,说道:“陆二公子也在千味居里。” 齐慰说道:“我记得陆二公子在刑部的假期已经满了吧?” 手下的人说道:“是的,国公爷记得没有错,陆二公子早在一个月前便回刑部去了。” 现在无战事,五军都督府没有什么事,齐慰是国公,处理完从兵部或者太子那里转过来的折子之后,时间都由自己掌握。 但是陆锦行不一样。 陆大公子陆锦朝下朝的时候,特意和刑部尚书走了一路,事后刑部尚书对齐慰诉苦,说陆锦朝让他给陆锦行多派些差事,哪怕是整理文书这种永远干不完的活儿,总之,不能再让陆锦行闲着没事去下棋。 据齐慰所知,自从陆锦朝打过招呼,刑部尚书便让陆锦朝整理抄录档案房的那些旧案,美其名曰年代久远,档案破损,需要重新抄录,其实就是让陆锦行不能闲着。 按理说,陆锦行是没有空闲来千味居的。 齐慰忽然替周弘操起心来了。 七皇子柴晏在京城时,要么往李食记跑,要么就是往青萍巷跑,那点心思人人都能看出来。 现在陆锦行去千味居,总不会是因为颜雪怀,既然不是颜雪怀,那就是周万千了。 这门亲事...... 齐慰摇摇头,周万千若是他的女儿,他决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陆家很好,门庭清贵,家风正派,陆锦行也很好,芝兰玉树,前程似锦。 可是这样的门第这样的陆锦行,却不适合周万千。 齐慰虽然以前没有关注过周万千,但是那姑娘是个直性子,人也单纯,比李绮娘更加耿直,也更加单纯。 别看这姑娘咋咋呼呼像是很厉害,可若是让她生活在陆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这姑娘很可能会被欺负。 第四二七章 废稿 李绮娘母女不在的这些日子,无论青萍巷还是李食记,全都井井有条,这都是令李绮娘欣慰的,更让她高兴的,还是小满。 入学三个月之后,书院大考后重新分班,小满考了甲等,成为甲等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皇长孙柴浩也进了甲等班,起初就连太子也以为这是陆二先生照顾皇长孙的面子,直到试卷经由皇帝之手,递到太子面前,太子这才相信,他的儿子确实是凭真才实学考的甲等。 太子大喜,没等他这个做父亲的发表感想,皇帝已经抢先说道:“朕的苦心没有白费,阿浩没有辜负朕,是个好孩子。” 太子...... 周小白原本就是特长生加分进来的,重新分班时,他的成绩连乙等也够不上,但是,他有加分啊,周小白的御车、骑马和射箭是全书院第一,所以他也进了甲等班。 大壮告诉李绮娘:“我在书院外面等小少爷和表少爷时,有人和我套近乎,想买小少爷的书稿,还说写坏不要的废稿废字都行,这样的事遇到几次了,我全都没敢答应。我把这事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说以后无论是小少爷还是表少爷的写的字,写的诗词文章,全都要收好,写废的就直接烧掉。” 李绮娘微微蹙起眉头,小满的学问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年纪太小了,他的诗词文章没有收藏的价值,这些人该不会真是钱多了没处花吧。 李绮娘一直认为自己读书少,对于风雅之事所知甚少,但是对于有人要花钱来买小满的废字废稿这件事,她是怀疑的。 直觉告诉她,这些人没安好心。 至于这些人的目的,李绮娘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吃完晚饭,周弘带着一双儿女要回去了,他瞪着齐慰,道:“国公爷明日还要上早朝吧?” 话外音:不要赖在这里了,早点回去睡觉吧。 齐慰微笑:“圣上开恩,从明天开始,直到大婚之后十日,免了我的早朝。” 周弘皱眉,还要再说,李绮娘从次间里撩开帘子,对他说道:“大哥,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周弘看一眼齐慰,又看看李绮娘,指着自己的鼻子:“找我,和我说?” 李绮娘点点头,周弘不明所已,冲着周小白和周万千说道:“你们两个等一会儿,别急着回去,我看看你小姑有啥事。” 周万千翻个白眼,谁愿意跟你回去啊,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 周小白难得地叹了口气,对小满说道:“我爹回来了,我又要回到狗窝里去了。” 周弘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他也不当回事,这会儿他正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家小妹:“你说啥?把你嫂子的事告诉齐慰?我连大妹也没说,你却要告诉一个外人。” 李绮娘说道:“等阿姐回来,我自是要和她说的,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咱们全家的事,国公爷也不是外人,他和我有婚约,再过一个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也不行,阿阮不会同意,她连万千和小白也不让说的,我不能对不起阿阮。”周弘瓮声瓮气地说道。 李绮娘板起脸来,道:“大哥,现在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姐,告诉国公爷的人是我,这件事要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你没有对不起大嫂,再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还真不想管,我现在要管的,是关于万千和小白的。” 周弘张张嘴,李绮娘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小白的御射二艺,考了书院第一,那些十八、九岁的少年都比不上他,多么优秀的孩子啊,我不能让他因为你们的事,影响前程。” 周弘怔了怔:“你说真的?那小子考了第一?不可能吧,他那三脚猫的功夫。” 李绮娘道:“你有多久没有管过他们了?你离开京城这么久,给他们写过信吗?你知道他在跟着国公府的侍卫学骑射吗?” 周弘不说话了,他确实没给一双儿女写过信,这次没写,以前也没写过,自从做了土匪,不对,从他离开父母之后,他就很少提笔写字了,他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刀尖上度过,他早就不记得自己也曾少读诗书。 他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承认,我对他们两个关心得太少,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一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娘,哪有那么细心,不过,我知道我自己不会管孩子,所以就让老二带他们下山了,你看,老二把他们照顾得也挺好的,是吧?” 李绮娘狠狠瞪了他一眼,照顾得哪里好了?不过,和周弘这个亲爹相比,陆二爷这个做叔叔的,确实已经尽到了责任。 “行了,阿姐和我以后都会照顾关心两个孩子,所以你和大嫂的事,我是一定会告诉阿姐,也会告诉国公爷,等到怀姐儿回来,我还会告诉怀姐儿。” 周弘苦着脸,他已经后悔了,他就不该把这事告诉小妹,女人的事儿就是多,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被小妹搞得复杂无比。 “你想告诉就告诉吧,不过,让我休妻是不可能的,始乱终弃的事,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去做。”周弘气呼呼地说道。 李绮娘笑了,她想起阿姐讲过的,大哥小时候的事,四十岁的大哥,竟然还像个孩子。 “谁也没有让你休妻,你若是真的做出始乱终弃的事,阿姐和我也不会答应。” 周弘放心了,只要不是逼着他和阿阮分开,其他的事,好像也不是不行。 打发走了周弘和一双儿女,李绮娘才从次间里出来,她摸摸小满的脑袋,说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已经做完了,不过,儿子今晚想在国公府多住一晚,明天再搬回来,您看可以吗?”小满问道。 李绮娘不解,但她没有多问,笑着说道:“当然可以。” 小满欢呼一声,对李绮娘说道:“儿子去看看财伯的菜,一会儿再过来。” 李绮娘点点头:“去吧。” 看着小满离去的背影,李绮娘对齐慰说道:“小满太懂事了。” 第四二八章 身份 齐慰说道:“你把他教得很好。” 李绮娘赧然:“我哪里会教,只能给他温饱而已。” 齐慰伸手握住李绮娘的手,嘴边含笑:“你给他的何止是温饱,还有温暖的家和亲人的关爱,你把两个孩子教育得都很好。” “我是个粗人,哪有你说的这般好,怀姐儿是自己机灵,小满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我有福气,能有这么好的孩子。”李绮娘的话是发自内心,她曾无数次感谢上苍,让她能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女。 齐慰的笑容直达眼底,很快,这个温暖的女人,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们就要一起撑起一个温暖的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绮娘才想起她要和齐慰说的正事,她说了遇到阮娘子,以及阮娘子与周弘的关系。 齐慰脸上的神情越来凝重,他耐心地听完李绮娘的叙述,问道:“大哥来京城可有打算?” 李绮娘叹息:“其实大哥原本是不想来京城的,是阿姐和我反复和他说,他才不得不下了狠心,散了青云岭的摊子,白天时你也看到了,他带了好几条船的东西,这是把家底全都带过来了,阿姐和我都想让他和陆二爷一起做些小生意的,可是现在看来,我们想得还不够周全。” 齐慰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也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严重。与其让大嫂独自住在许阳,不如把她接到京城,毕竟在眼皮底下,我们能给她更好的保护。 她以前也很少出门,来京城以后想也亦是如此,那对外只说她身体不好,不应酬不见客也就行了,大哥只要不做官,这件事想要瞒住并不困难。 但是,她的身世可以瞒住别人,却不能瞒着我们自家人。 只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们才能彻底剪断她和过去的联系,然后再给她弄一个新的身份。” 齐慰说的这番话,李绮娘是懂的。 就如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只要海面下隐藏着暗礁,总会有触礁的那一天。 阮娘子的真实身份,就是那处暗礁,只有把暗礁找出来,要么排除,要么绕开,才能确保行船的安全。 否则,即使有了新的身份,这处隐忧会一直存在。 “大哥在这事上不会隐瞒,我看他也是并不知道大嫂的身世,唉,万千和小白全都是随了他的性子,蛮不在乎的,这么重要的事,他也没当回事。” 只要看周万千和周小白就知道了,这两位居然从来不好奇自己的亲娘是谁,换做颜雪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李绮娘问道:“如果查清楚大嫂的真实身份,你能帮忙给她弄个新的身份吗?” 齐慰想说,小满的身世就是我给弄出来的,你不是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吗? 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 “这不是帮忙,这本来也是我们家自己的事。你放心吧,只要掐断大嫂与过去的全部联系,我一定能给她做个全新的身份。” 李绮娘呼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可是转念一想,她却又皱起眉头:“十几年了,大哥也没从大嫂口中得知她的身世,现在即使大哥愿意去问大嫂,大嫂也不一定会告诉他。唉,我就是担心大嫂是哪家的逃妻,对了,你可曾听说过,十几年,不,快二十年了,那个时候有没有哪家的媳妇逃跑出来的?听大哥的意思,大嫂应是大户人家出身,很可能还是世家,或者官宦人家。” 齐慰说道:“你把他教得很好。” 李绮娘赧然:“我哪里会教,只能给他温饱而已。” 齐慰伸手握住李绮娘的手,嘴边含笑:“你给他的何止是温饱,还有温暖的家和亲人的关爱,你把两个孩子教育得都很好。” “我是个粗人,哪有你说的这般好,怀姐儿是自己机灵,小满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我有福气,能有这么好的孩子。”李绮娘的话是发自内心,她曾无数次感谢上苍,让她能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女。 齐慰的笑容直达眼底,很快,这个温暖的女人,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他们就要一起撑起一个温暖的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绮娘才想起她要和齐慰说的正事,她说了遇到阮娘子,以及阮娘子与周弘的关系。 齐慰脸上的神情越来凝重,他耐心地听完李绮娘的叙述,问道:“大哥来京城可有打算?” 李绮娘叹息:“其实大哥原本是不想来京城的,是阿姐和我反复和他说,他才不得不下了狠心,散了青云岭的摊子,白天时你也看到了,他带了好几条船的东西,这是把家底全都带过来了,阿姐和我都想让他和陆二爷一起做些小生意的,可是现在看来,我们想得还不够周全。” 齐慰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也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严重。与其让大嫂独自住在许阳,不如把她接到京城,毕竟在眼皮底下,我们能给她更好的保护。 她以前也很少出门,来京城以后想也亦是如此,那对外只说她身体不好,不应酬不见客也就行了,大哥只要不做官,这件事想要瞒住并不困难。 但是,她的身世可以瞒住别人,却不能瞒着我们自家人。 只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们才能彻底剪断她和过去的联系,然后再给她弄一个新的身份。” 齐慰说的这番话,李绮娘是懂的。 就如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只要海面下隐藏着暗礁,总会有触礁的那一天。 阮娘子的真实身份,就是那处暗礁,只有把暗礁找出来,要么排除,要么绕开,才能确保行船的安全。 否则,即使有了新的身份,这处隐忧会一直存在。 “大哥在这事上不会隐瞒,我看他也是并不知道大嫂的身世,唉,万千和小白全都是随了他的性子,蛮不在乎的,这么重要的事,他也没当回事。” 只要看周万千和周小白就知道了,这两位居然从来不好奇自己的亲娘是谁,换做颜雪怀,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李绮娘问道:“如果查清楚大嫂的真实身份,你能帮忙给她弄个新的身份吗?” 齐慰想说,小满的身世就是我给弄出来的,你不是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吗? 第四二九章 礼物 李绮娘能将李食记经营得有声有色,她除了能吃苦以外,她其实也是很精明的。 有些事情,以一介平民的思维可有永远无法想象,就如小满的身世,李绮娘打死也不会想到,她收养的是一位皇帝。 但若是有齐慰指点,李绮娘便很快从阮娘子流露出的点点滴滴,联想到了皇室。 李绮娘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对齐慰说道:“怀姐儿说过,七殿下生平第一次吃茶叶蛋,是在会昌街。” 柴晏在去平城之前,他从来没有吃过茶叶蛋。 街边很便宜的茶叶蛋,堂堂皇子没有吃过,平城有名的老字号,养在深闺里的宗室女眷却从未听说过。 李绮娘颓然坐下,齐慰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身子,与她面对面:“这件事交给我。” 李绮娘望着齐慰,良久,她点了点头。 次日,周大当家便到了京城,她比李绮娘先到京城,之后去了杭城处理帮中事务,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她便赶了回来,下船之后才知道,李绮娘和周弘已经回来了。 李绮娘看着一箱箱的东西抬进青萍院,她诧异地问道:“阿姐,这是什么?”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这是阿姐给你添的嫁妆。” 话音刚落,唐隆便跑了进来:“老板娘,大老爷来了,也带了很多抬箱子,现在骡车堵在巷子外面,进不来。” 周大当家哈哈大笑,问道:“你们昨天回来的,大哥没把东西放下?” 李绮娘摇头:“昨天大哥直接回到他那边去了,他也要给我添嫁妆吗?” “当然了,你是我们的妹子,你出嫁,我们这做兄姐的,当然要给你添妆。” 周大当家带来的东西还在往里面抬着,周弘的已经到了。 好在青萍巷的院子够大,两人的东西能够摆下,但也满满当当。 周大当家又拿过一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鱼鳞册。 “这是几家铺子,有杭城的,也有京城的。 周弘摸摸脑袋,说道:“大哥是粗人,置办铺子的事我也不懂,索性就不给你铺子了,这是给你的压箱银子,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不许贴补齐慰,若是让我知道他也像姓颜的王八蛋一样,贪图你的银子,我决不饶他。” 李绮娘哭笑不得,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周大当家叮嘱道:“这些都是给你的,你不用留给怀姐儿,怀姐儿的那份,我们都给她留出来了。” 李绮娘明白了,哥哥姐姐早就商量过了,大哥这次回平城,带回来的家底当中,就有给她的嫁妆。 “大哥,万千也大了,这两年也要订亲了,你要给她留出嫁妆来,不要都给了我和怀姐儿。” 话虽如此,李绮娘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大哥大嫂有没有准备,她这个做姑姑的,也要把周万千的嫁妆准备的体体面面。 下午的时候,小满终于搬回来了。 他像献宝一样,把一只硕大的盒子搬到李绮娘屋里:“娘,这是儿子送给您的。” 李绮娘又惊又喜,宝贝儿子送的礼物,无论是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无价之宝。 她打开盒子,诧时惊呆了。 盒子里装的,是一座酒楼,一座缩小版的李食记! 雕梁画栋,玲珑剔透,惟妙惟肖。 “这是,这是你做的?”李绮娘震惊得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小满抿嘴一笑,他用手指轻轻推开李食记的大门,又将每一扇窗户全都打开,原来这座李食记不仅仅空有外壳,里面别有洞天,桌椅、摆设,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后厨,而站在二楼俯身往下看的女子,分别就是李绮娘! 小满指着那个袖珍的李绮娘:“这是国公爷雕的,不过衣裳是府里针线坊的嬷嬷给缝的。” 李绮娘一把搂过小满,在他两边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小满顿时红了脸,害羞得把脸蛋藏起来,小声嘀咕:“我已经十一岁了,是大人了。” 李绮娘哈哈大笑,对小满说道:“你昨天要回国公府,就是为了做这个?” 小满点头,他指着酒楼里那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花盆:“这些是昨天晚上才做出来安上去的,我想全部做完了,再拿回来。” 李绮娘感动得想要落泪,她一定是老天爷最眷顾的人,让她能够拥有小满这么好的儿子。 “宝贝,快告诉娘,这么大的酒楼,你做了多久?” “也不太久,总共做了不到三个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是国公爷和我一起做的,国公爷还从工部请了一位手艺很好的大人过来指点。”小满的声音甜甜糯糯,李绮娘的心都化了。 “你们昨天走的时候还瞒着我。”李绮娘甜蜜地抱怨。 “国公爷说要给您一个惊喜,国公爷还说,您一定会喜欢的。”小满笑得眉眼弯弯,国公爷说得没错,娘是真的喜欢。 “喜欢,喜欢,这座李食记,娘要当宝贝一样珍藏一辈子”,李绮娘越看越喜欢,却又心疼起儿子来了,她拿过小满的手,心疼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做了,你看,手上都有茧子了。” “娘,儿子手上的茧子是练习骑射时磨出来的,对了,国公爷送给儿子一匹小马,但是儿子没有把它带回来,国公府里的马倌很有经验,儿子就把小马留在那里了。” “好好,娘这几天有空,带你去选一副漂亮的马鞍。”李绮娘说道。 小满兴奋地连连点头,他本来还有点担心,担心娘会说他年纪太小,不让他骑马,没想到娘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要送他新马鞍,小满咧着小嘴,笑弯了眼睛。 第二天,小满下学,便看到等在书院外面来接他的,不仅有齐慰,还有李绮娘。 小满开心地告诉柴浩和周小白:“我娘要带我去买新马鞍了!” 周小白回到被他称为“狗窝”的家里,一脸的生不如死。 周弘想起妹子说过的话,周小白的骑射考了书院第一,妹子还说他不关心这小子。 周弘决定关心关心自家的小兔崽子。 “你小子哭丧着脸做啥?你爹我活得好好的呢。” 第四三零章 父子 周小白看了老爹一眼,神情却更加沮丧:“国公爷对馒头很好,特别好。” “好有啥用,那也不是亲爹,只是后爹而已。”周弘不屑,对于就要拐走他妹子的人,周弘没有多少好感。 “哼,后爹怎么了?后爹也比你对我好”,周小白又看一眼周弘,小声嘟哝,“谁知道你是不是我亲爹啊。” “你小子说啥?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老子耳不聋眼不花,你嫌我对你不好?”周弘气急。 “馒头刚刚学会骑马,人家那后爹,就亲自带着他去挑选了一匹小马,那匹小马可漂亮了,小马的爹和兄弟,都是久经沙场的战马。” 说起那匹小黑马,周小白便是一脸的羡慕,不仅是羡慕馒头有一匹好马,还羡慕馒头有个好爹。 后爹也是爹,后爹比亲爹还要好。 “不就是一匹马吗?你爹又不是买不起,明天我就给你买上一匹,他那匹是小马,爹给你买一匹大马,好不好?”周弘想起儿子的骑射考了第一,第一啊,值得奖励。 “我才不要大马。你一点都不懂马!”周小白大声说道,“馒头说了,国公爷之所以要送给他一匹小马,是让他和小马一起成长,国公爷还说,马是有灵性的,它会一生一世忠心于它的主人。” 儿子的那句“你一点也不懂马”,令周弘感觉受到莫大的屈辱,他的儿子,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别人的后爹! “你这小兔崽子,说的是人话吗?看老子不揍你!” 周弘撸胳膊挽袖子,周小白撒腿就跑,他就说嘛,这个狗窝就不该回来。 东宫,柴浩怔怔发呆。 太子正在批阅奏折,眼睛的余光扫向坐在一旁的儿子,微微蹙起眉头。 内侍说得没错,柴浩从书院回来,便神情恹恹,没有了平时的精神头。 太子放下心中的朱笔,问道:“没有考好,被同窗嘲笑了?” 太子认为,即使柴浩考了倒数第一,书院里的夫子也不会斥责他,但是小孩子们不管不顾,十有八九是在背后嘲笑了。 “谁说的,才不是。”柴浩嘟着嘴,他也不是不高兴,他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既然不是没有考好,那你为何没精打采的?”太子觉得,他一定要和儿子多亲近,否则,教育儿子的重任,就要被父皇抢走了。 父皇不管自己的儿子,却来和他抢儿子。 他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而已。 柴浩叹了口气:“馒头的爹娘很宠他。” “馒头?什么馒头?”太子不解。 柴浩无奈地看了一眼太子,又把眼睛移开,他对自己的父亲非常失望,父亲居然连他的好朋友都不记得。 “馒头叫李满,是我的好朋友。” 太子想起来了,对,是有个叫李满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娘,就是指婚给齐慰的李氏,另外,这个李满还是小七的未来小舅子。 “孤......”太子想到父皇和他抢儿子时的嘴脸,立刻改了自称,“我记得李满只是李氏的养子吧,定国公是他的继父。” “养子怎么了?继父怎么了?馒头过得比我幸福,我才是最可怜的人。”柴浩说的是肺腑之言,馒头的继父和养母会接他放学,还会带他去逛街买马鞍,这些事他连想都不敢想,想了也白想。 太子怔住了。 他的儿子,堂堂皇长孙,会羡慕一个被收养的孤儿,而且还说自己是最可怜的人。 太子觉得,他该把儿子身边的侍卫和内侍全都叫过来审问了,是不是儿子受了委屈,这些人给瞒下了? “告诉父亲,李满哪里比你幸福了?”太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问道。 “定国公送给李满一匹小黑马,那匹马一根杂毛也没有,皮毛如同缎子一般光滑,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已能看出神骏。”柴浩羡慕地说道。 太子抚额,他还以为儿子受了什么委屈呢,原来就是一匹马而已。 “父亲让御马监给你挑选一匹马,你想要黑马,就挑黑马,想要红马,就换红马,若是御马监的马没有你满意的,父亲再让人到马场里给你挑,总能换到你满意的。” 柴浩哼了一声,他觉得太子父亲一点也不理解他。 “那也不一样,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马吗?”太子不解,他发现儿子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顶多就是淘气,可没有这么难缠。 “当然不一样,馒头的那匹马,是定国公亲自带着他,到城外的庄子里挑出来的。”柴浩大声说道,这个家里,只有小叔最懂他,可是小叔不在京城,他很孤独,太孤独了。 太子还是不明白,他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他更不明白儿子为何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好好好,等我见到定国公时,请他也带着你去那个什么庄子挑一匹马,这总行了吧?”太子说道。 柴浩站起身来,用力跺着脚下的金砖,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不想和太子爹说话了,无话可说! “我想去七叔府里住几天。”柴浩说道。 “不行,身为皇长孙,你不能在宫外过夜,可是去玩,但不能住下。”太子说道。 “二叔为何能住在七叔府里?”柴浩问道。 “你二叔已经是大人了,他本来就是要分府另住的,你不一样。”太子有些不耐烦了,他这个儿子,越来越难带了。 “哼,还说馒头是养子,我还不如他这个养子呢,若不是我知道七叔一定是我的亲叔叔,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柴浩说完,便跑了出去。 太子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亲爹,小七却是亲叔叔? 不行,这个孽子,真是气死他了! 晚上,太子睡不着觉,却发现太子妃也同样没有睡着,太子问道:“你有心事?” 太子妃幽幽地说道:“浩儿说他的同窗,就是叫李满的那个孩子,有母亲陪着去逛街挑选马鞍,浩儿说妾身从未带他去逛过街......妾身能看得出来,浩儿非常羡慕李满。殿下,妾身也想陪着浩儿去逛街,可是妾身不能出宫啊,妾身在想,该怎么做,才能让浩儿开心一些。” 第四三一章 素云(新春快乐) 齐慰和李绮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带着小满去买马鞍的事,已经传到了宫里。 齐慰虽然免了早朝,但是如果早朝之后有廷议,会有内侍来通知他,其实除非事关军机,齐慰一般只是列席,他从不参与军机之外的政务,这也是他的父亲,老定国公的行事风格。 今天上午,几位阁老因为一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皇帝显然也是烦了,索性把这事交给太子,于是,那几位阁老便追着太子走了,皇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儿子的教育太重要了,他这些年的教育没有白费,太子被他教得很好,照此下去,顶多再过五年,他便能将朝政全部交给太子了,到了那时,他便能享享清福了。 皇帝目送着太子离开,这才看向了齐慰:“听说你那个小儿子读书很有天份?” 齐慰微笑:“陛下过奖,小儿只是在书院里考了个甲等而已。” 皇帝......你就不能谦虚谦虚,何况,那还不是你的儿子,只是李氏的养子,你和李氏还没有成亲。 皇帝原本是想和齐慰交流一下教育儿子的心得,现在他觉得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了,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听说你给你那继子选了一匹小马,又给他买了马鞍?” 齐慰颔首:“是的,小儿刚刚开始学习骑射,臣便送给他一匹小马。” 皇帝在心里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送的那匹小马,朕的宝贝孙子差点离宫出走。 “改日带你那继子进宫来,让朕看一看。” 齐慰心想,这可不行,皇帝从未见过小满,太子也只是在小满三四岁时见过他,小满随了高太妃,和仁宗的相像之处并不多,齐慰不担心皇帝会识破小满的真实身份,可是自从大壮和他说过,有人想买小满书稿的事之后,齐慰便不想让小满早早进宫了。 齐慰没有拐弯抹脚,他实话实说:“臣不敢欺瞒圣上,就在前不久,先后有过几个人想要花银子购买小儿写废的文章和练过字的纸张,虽然这些事都被拒绝了,但是小儿常与皇长孙一起玩耍,难免会受到很多关注,臣感谢圣上对小儿的看重,可是臣却想求圣上的恩准,恩准臣暂时不带小儿进宫。”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冷笑道:“那些人的手伸得也是够长的,连个十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朕答应爱卿,就不召令郎进宫了。” 皇帝召见小满,没等小满走进皇宫,这事便能传遍京城,至今为止,皇帝还没有单独召见过哪家的孩子。 待到小满从皇宫里走出来,他便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或许对于很多家族而言,这是荣耀。 但是齐慰不想要这种荣耀,他知道小满同样不想。 皇帝忽然觉得齐慰显摆儿子的那番话,也不是那么碍眼了,他甚至觉得有些亏欠那个孩子。 皇帝对宝公公说道:“把朕新得的那方陨石砚拿过来,赏给定国公府上的小郎。” 齐慰谢过,捧着皇帝赏赐的陨石砚走出皇宫。 见到小满之后,齐慰把陨石砚交给他,说道:“圣上想要见你,我婉拒了,我想圣上最近这一两年是不会召你进宫的。” 小满欣喜:“多谢国公爷。” 齐慰摸摸他的头,嗯,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改口叫爹了。 想到小满要改口叫爹,齐慰还有些不适应,但是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杨家。 杨大老爷心情很好,邬家的聘礼给的很是丰厚,虽说这亲事订得急了些,但是杨大老爷也能接受,毕竟这是皇帝指婚,女婿又是堂堂的正四品。 杨大老爷起初也不知晓这位邬大人,后来他找人打听了,才知道邬大人出自邬氏嫡支,不但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观政满三年后,外放出京,这些年在地方上稳扎稳打,无论是仁宗还是保康帝在位之时,邬大人每次的考核都是优等,原本以他的资历,加上邬家的人脉,邬大人早在五六年前就能进京的,可是邬家行事稳妥,邬大人却直到今天,才坐到知府的位子上。 杨大老爷听到这里,甚是不解,当官的事,难道不是官越大越好吗? 杨大老爷的朋友压低声音给他解释,若是邬大人那时进京,也只能在六部做个郎中而已,若是太平盛世,还能混混日子,可是赶上前两年皇权交替,若是站错队,便妥妥地成了牺牲品、替罪羔羊,就看这一两年,皇帝登基之后,六部里进了多少新人,又有多少人灰头土脸离开了京城。 所以,这位邬大人此时升官,才是最合适不过。 待到在知府的位子上满了任期,那个时候进京,便是皇帝或太子亲自提拔的官员了,是京中新贵。 告诉杨大老爷这番话的那人一脸的艳羡:“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样啊,每走一步都有长辈指点,不像我们,年纪一大把,还要东奔西走去攀关系,老杨,你是个有福气的,能有邬家这门姻亲,你那几个儿子,以后的路就顺畅了。” 杨大老爷有些飘飘然了,从此以后,他就有个四品官的女婿了,这几天,杨大老爷的朋友重又多了起来,不仅是朋友多了,亲戚也多了,很多亲戚就连杨大老爷以前也没有见过,但是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杨家收到了很多重礼,有些是现成的金银,还有的是古董和字画,杨大太太王氏悄悄让人把古董字画变卖了,又换了一笔不菲的进项。 杨素云是朝阳宫里出来的人,又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很多人家的女眷想要与她结交,这些日子,杨家收到无数帖子,杨家的姑太太冯杨氏听说以后,立刻把自家闺女送了过来:“素云出去时,带上你表妹,也好有个照应。” 杨王氏自是不想让这个破落户的小姑子白白沾了这个便宜,她把自己娘家的两个侄女也接了过来,姑姑家的是表妹,她这个继母的侄女,当然也是表妹。 冯大姑娘一向和王家的两个姑娘互不对付,现在三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便谁看谁都是不顺眼,吵闹不断,有两次还动了手,冯大姑娘先动手,可是王家的姐妹也不是吃素的,冯大姑娘被揪下一大把头发。 杨素云心烦意乱,听到隔壁传来的吵闹声,她恨不能捂住耳朵。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还要摆出宽宏大度的样子,去调解表妹们之间的争吵。 以前没有进宫之前,遇到这种情况,她便让丫鬟悄悄去给姨母送信,然后姨母便会派心腹嬷嬷来杨家接她,她会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中,登上陆家的马车。 那时的陆家虽然并不显贵,但是陆家人能够出入裕王府,而她也能跟着陆家人一起去。 她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便是在裕王府。她听到太子称赞那个人,当时还是少年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一脸钦佩,只有最年幼的七皇子大声表示,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去京城,和那人打一架,看看是他厉害,还是那人厉害。 然后太子就把四蹄乱蹬的七皇子拎着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哈哈大笑,另外几位一起玩的公子小姐见太子走了,便也散去,只有她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名字。 齐慰! 她的生母已经去世了,父亲早已续弦,杨家与傅家早就断了来往,十五岁的那一年,外祖父去世,她跟着姨夫和姨母回京城奔丧。 万万没有想到,齐慰竟然登门吊唁,杨素云这才知道,原来齐慰年幼时,外祖父曾入国公府做过西席! 只是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外祖父只教导了齐慰一年,便离开了国公府,但是之后国公府里的西席也是外祖父引荐给老国公的。 虽然外祖父只教了齐慰一年,但是逢年过节,定国公府的礼数从没断过,只是连傅家人也没有想到,齐慰竟然会亲自登门吊唁。 傅家人既惊喜又沮丧,惊喜的是齐慰对老爷子的看重,沮丧的是傅家没有出类拔萃的子孙,定国公府对傅家的这份情谊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时的齐慰只有二十六岁,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气质不凡,明明是一员武将,可是举手投足间便透出儒雅。 杨素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伟岸出色的男子,裕王爷虽是天皇贵胄,但是缺少了齐慰的高大挺拔;至于当时还是王府二公子的柴善,与齐慰相比,只是一株青嫩的小树苗。 从那以后很多个夜晚,杨素云的梦里都是齐慰。 外祖父出殡之后,杨素云说服了姨母傅氏,在京城多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杨素云知道了很多事,她知道齐慰的发妻已经去世,齐慰一直没有再娶,她还知道齐慰自从发妻去世之后,便很少回到京城,这次是皇帝召见回京,他才恰好赶上傅老太爷的丧事。 杨素云从舅舅家的表哥口中,得知四海街上的一家茶庄不但是定国公府的产业,而且还是齐慰少年时自己置办的。 杨素云打听到那家茶庄的地址,便找了借口悄悄出门,说来也巧,那天齐慰刚好就在茶庄里。 他一身儒生打扮,拿着折扇,坐在茶庄的大堂里,正和一位老者在说着什么。 杨素云听到了齐慰的笑声,笑声爽朗,却不粗豪,就像他的人一样。 而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杨素云不想移开自己的眼睛。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想要给齐慰做续弦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十五岁的她,有着少女的任性和执着,她想让齐慰注意到她,她想让齐慰知道有她这个人。 她年轻貌美,她精通琴棋书画,就连有才女之名的裕王妃也很喜欢她。 她想起表哥说过的一件事,齐慰身边有个小孩,是他在路边捡来的孤儿,齐慰对这个孩子非常好,不但让这个孩子跟着自己姓齐,而且还取名叫福生。 杨素云灵机一动,她找了傅家的一位管事嬷嬷,说她想要买个丫鬟,让管事嬷嬷带个牙子婆过来。 很快,牙子婆便来了,杨素云问好价钱,花了六两银子,买下一个八岁的小丫头。 杨素云还记得那个孩子,孩子叫阿莺,一口苏北口音,不会说官话,瘦瘦小小,胆子很小。 她假装出去,带着阿莺离开了傅家,她让阿莺在外面找个地方过夜,说了地址,让阿莺明天在那里等着她。 第一天,她和阿莺躲在茶庄附近,可是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齐慰的身影。 第二天,她仍然和阿莺躲在茶庄附近,齐慰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她以为又会白等的时候,远远的,她看到了骑马而来的齐慰。 她推了阿莺一把,阿莺便按照她的吩咐,迎着齐慰的马冲了过去。 眨眼之间,阿莺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倒在马前。 齐慰下马查看的时候,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冲了过来,她抱着阿莺大声哭喊,恳求国公爷救救她的丫鬟。 齐慰已经上过多次战场,杀敌无数,虽然不通医术,但是也会一些处理外伤的方法。 他看了看阿莺的伤势,对杨素云说道:“伤得不重,我让人带着你们去医馆看看吧。” 虽然阿莺是突然冲出来的,可是齐慰看得很清楚,他的马没有碰到阿莺的身体,这个孩子是自己摔倒的。 围观的人也纷纷说道:“我刚才都看到了,这小丫头是自己摔倒的,可没有这位官人的事,人家还肯送你们去医馆,已经仁至义尽了。” 杨素云原本以为,齐慰即使不能像对待那个福生一样,也会和蔼可亲地询问她们的姓名,家在何处,说不定还会送她们回来。 可是齐慰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叫来一名随从,带着她们去了附近的医馆。 阿莺只是磕破了手肘和膝盖,随从帮她们付了诊费,又拿了药,便告辞离去。 从始至终,齐慰没有多看她们一眼,齐慰的随从也同样如此。 杨素云心中凄苦,她准备了这么多天,到头来是一场空。 她狠狠瞪了阿莺一眼:“都怪你,我不是让你往马上撞吗?你为什么不撞?” 阿莺小声说道:“我害怕。” ------题外话------ 新春快乐! 明后两天请假,大年初三回来报到,另外,明天上午群内红包,记得抢啊。 第四三二章 贞烈(两章合一) 往事本如烟,随风易散去。 可是杨素云却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齐慰远去的背影。 街上人声鼎沸盖住了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可不知为何,即使多年之后,每当杨素云想起这件事时,耳边却不停回荡着马蹄声,那声音震耳欲聋,每一声都似砸在她的心里,而从那天开始,她的心里便有了一个洞,深不见底的洞,她得到的美名,她受到的夸奖,她在名门贵女眼中看到的羡慕,全都无法填平那个洞。 那洞里有她的青春,她的骄傲,亦有她自己。 无数个夜晚,她听着洞里的那个自己期期艾艾的哭诉,深宫寂寞,她看着昏黄的宫灯,默数着她悄悄流逝的韶华。 十五岁时,她含苞待放,清丽可人,可她却只能在丧礼上远远地凝视着那个人。 二十四岁时,她一袭宫装,高雅庄重,却也只能站在皇后身后,远远地凝视着那个人。 无论是十五岁,还是二十四岁,那个人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脸上停顿半刻。 现在她二十五岁了,如同一件过时的裙裳,被皇后随随便便赏了出去,她又回到她来时的地方,那个她嫌弃着,却又无法决裂的家。 心里的那个洞越来越大,无数的恨与不甘也无法填平。 以前她的恨与不甘来自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她的那些无用且势利的亲戚,还有那年那个令她心愿落空的小丫头阿莺,现在却全部来自那个叫李绮娘的粗俗女子。 她见过李绮娘,不是美人,也不年轻,怕是除了帐簿以外就不认识其他字了,既没有名门闺秀的雍容雅致,也没有小家碧玉的娇婉可人。 杨素云甚至怀疑李绮娘定是供奉了传说中的狐狸仙,妖术加持,迷惑了齐慰。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杨素云知道这不可能,齐慰那样的人,岂会被妖术所惑? 只是恨得多了,杨素云自己也没有察觉,她心里的不甘越来越多,如同洪水汹涌澎湃,疯狂地吞噬着她的身心,她的一切。 冯大姑娘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发现表姐的脸上已经许久看不到笑容。 那天,她和王家的两位表姑娘吵架,表姐闻讯过来,看向她们的眼神里透着狠戾,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们撕得粉碎。 冯大姑娘害怕了。 冯家还不如杨家,从冯大姑娘记事开始,冯家就是破落户了。 冯大姑娘和母亲冯杨氏的心态摆得很平,她们一家子就是依靠杨家的,不仅要沾杨家的便宜,还要通过杨素云搭上陆家。 陆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富贵人家。 所以,冯大姑娘的脸皮从小磨练,早就厚如城墙。 她发现杨素云不对劲以后,立刻改变了策略,她不再和王家姐妹吵闹争吃争穿,改成每天跟在杨素云身边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哄着杨素云。 杨素云看她的眼神果然缓和了不少。 王家姐妹却是不管不顾。 王氏是杨素云的继母,杨素云做了四品恭人,也要认王氏做母亲,否则便是不孝。 而她们,是王氏的亲侄女。 冯大姑娘休战了,处处躲着王家姐妹。 王家姐妹抓不到冯大姑娘的把柄,也就不能吵架了,没过两天,王家姐妹便发现自己的存在感没有了。 这可不行! 杨大老爷已经答应了傅氏,邬家送来的聘礼全部放到嫁妆里,让杨素云带走。 王氏原本不觉什么,可是当邬家把聘礼送过来,王氏看到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不该让杨大老爷答应傅氏的。 傅氏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死鬼原配的姐姐而已,根本算不上杨家的正经亲戚,若傅氏不是陆家长媳,到了如今,怕是连杨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王氏暗暗生气,王家姐妹便来煽风点火,终于,王氏坐不住了。 那天,邹府嫡女,邹驸马唯一的妹妹邹琳琅及笄,杨素云带着冯大姑娘去了邹府。 王氏原本想让杨素云也带着王家姐妹同去,可杨素云板着脸,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带着冯大姑娘便上了骡车。 王氏气得半死。 邹琳琅是谁?那是福龄公主的小姑子,何况,邹家还有五六个没有订亲的少爷。 邹家不但是皇帝的亲家,还是跟着皇帝起兵的近臣,邹家那几位少爷,现在就是整个京城的香饽饽。 若是自己的侄女能嫁进邹家...... 王氏还没有来得及畅想,就被杨素云打了脸。 看着杨素云的背影,王氏咬牙切齿。 王家姐妹同样生气,杨素云太歹毒了,这是担心她们会抢了她的风头吗? 宁可带上姓冯的,也不带她们。 若是她们能参加邹琳琅的及笄礼,一定能被邹老夫人看中,嫁进邹家! 姐妹同心,只是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她们搀扶着气得摇摇欲坠的王氏,你一言我一语,还没有走回王氏的院子,王氏便下定了决心。 片刻之后,王氏身边的婆子,逼着杨素云的丫鬟,打开了存放聘礼的屋子。 在邹家,杨素云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福龄公主。 福龄公主是皇帝的嫡长女,这位含玉匙出生的公主,是皇帝和皇后唯一幸存的女儿。 杨素云虽然从小就认识福龄公主,但说起来也很有趣,她和公主并不熟悉。 公主小时候喜欢跟在太子身边,他们兄妹,再加上太子妃和邹驸马、陆家的陆锦朝和陆大姑娘陆锦绣,他们六个组成小圈子,其他人想钻也钻不进去。 公主看到杨素云时有些诧异:“咦,我以为你在家里绣嫁妆呢。” 杨素云脸上的笑容僵住,她能感受到闺秀们嘲笑的目光。 公主的话外音,就是说她这马上要出嫁的人,这个时候不适合再出来应酬。 区区一句话,杨素云离京之前,怕是也不能再出门了。 杨素云觉得她今天倒霉极了,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家里还有更让她恶心的事在等着她。 王氏从她的聘礼里,拿走了一整套赤金头面、一串红珊瑚手珠、十几匹上好的妆花缎子,一对琉璃杯和一对玉马! 杨素云回到家里,看着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子,她的瞳孔收缩,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冯大姑娘夸张地尖叫,丫鬟不住地磕头。 杨素云握紧拳头,姓邬的只是区区外官,在这京城里真的不算什么,所以公主一句话,她连应酬的资格也没有了,所以她只是出去一会儿,继母便抢走她的东西。 若是她要嫁的人换成是定国公齐慰,王氏敢吗? 不仅是王氏,就连公主也会上换一副面孔。 现在,她在屈辱中委曲求全,而李绮娘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她做梦也想拥有的一切。 杨素云连连冷笑,她带着自己的丫鬟,拿着聘礼单子去找了杨大老爷。 王氏偷盗,犯了七出之条,理应被休。 杨大老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儿让他休妻! “胡闹,你母亲只是拿了几样小东西,你就要让为父休妻,你的孝道呢,你在宫里待傻了吗,你学的女德女诫全都忘了吗?” 杨素云冷哼一声:“父亲不肯休妻是吗?好的。” 说完,杨素云便转身走了。 杨大老爷摇摇头,心里却也埋怨起王氏来了。 他回到后院,斥责了王氏几句,王氏自是不服,杨大老爷说道:“明天把东西送回去,你不要得罪素云,咱们的儿子,以后少不得还要依仗这个姐姐。对了,今天我遇到几个朋友,全都说我这位准女婿,最多三年,一个侍郎是跑不了的,你想想啊,侍郎啊,正三品,小九卿!” 杨大老爷的一番话,说得王氏也后悔起来。 今天真不该拿了杨素云的东西,等到这位老女婿做了侍郎,她这个做岳母的能得到的好处更多。 王氏把抢来的东西包好,准备明天给杨素云送回去。 可是第二天,王家姐妹听说王氏被杨大老爷斥责,便不想留在这里了,闹着要回家,王氏只好让自己儿子送了她们回去,看到侄女走了,王氏心里郁闷,便把还东西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王氏的小儿子被舅舅留下,晚上没有回来。 王氏虽然生了儿子,可毕竟人老珠黄,杨大老爷现在最宠爱的是孙姨娘,除了初一十五,杨大老爷都在孙姨娘房里。 杨家不是深宅大院,就是个三进的院子,丫鬟婆子连同小厮,总共也没有几个人,更没有护院。 夜里,杨大老爷抱着姨娘睡得正香,忽然被吵醒,尖叫声、吵闹声,伴随着女人的哭喊声,杨大老爷皱眉,这半夜三更的是怎么回事? 他披衣起身,走出姨娘住的厢房。 只见丫鬟婆子全都起来了,院子里亮起了灯。 灯光之中,杨大老爷看到王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杨大老爷吼道。 一个丫鬟胆颤心惊地说道:“奴婢们听到太太的喊声,过来看时,见有个人从堂屋里冲出来,跳墙走了。” 丫鬟指了指东边的墙头,心有余悸。 杨大老爷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看到地上似乎有个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竟然是一条亵裤! 男人的亵裤! 王氏显然吓得不轻,杨大老爷走过去,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把那条亵裤摔到她的脸上:“贱人,这是谁的东西,说!” 王氏拼命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听到叫声就出来了......”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王氏的脸上,王氏尖叫着为自己辨解,她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她真的没有做过,她甚至还没有想明白,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人,把这贱人送回王家,送回去,送回去,不要让她留在杨家丢人现眼!” 杨大老爷愤怒了,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污辱。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父亲,您把母亲就这样送回王家,王家的舅舅一定会来家里理论,这样一来,这件家丑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别人只会认为我们杨家的女子不守妇道。” 杨大老爷心中一凛,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 邬家那么好的亲事,可不能因为这个贱人就给耽误了。 “看好她,别让她上吊,明天再说!” 杨大老爷越想越气,转身回了姨娘屋里。 杨素云冷冷一笑,让人把王氏带回屋里。 “父亲说了,不要让你上吊,所以还是关起来吧。” 王氏看着杨素云,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被人陷害了! ...... 次日一早,早起的丫鬟发现了王氏的尸体。 杨小少爷和王家舅舅收到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来送信的小厮哭着说道:“昨天半夜府里进了贼人,冲撞了太太,老爷担心太太想不开,让人看着太太,免得她上吊,谁能想到太太如此贞烈,竟然趁着丫鬟睡着,自己吞了金子,夜里谁也没有发现,太太就这么没了。” 王家舅舅自是不信,请了衙门里的仵作过来,验尸的结果,王氏确实是吞金而亡。 王家舅舅虽然没有办法,但还是不依不饶,杨大老爷也没有想到王氏竟然会自尽,他不住叹息,王家舅舅吵闹不休,他也没了主意。 杨素云走过来,对杨大老爷说道:“父亲,母亲贞烈,这是杨家之荣,父亲不如上书衙门为母亲正名。” 杨大老爷怔了怔,忽然一拍大腿:“对啊,正是这个道理,女儿,你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是有见识!” 杨大老爷当即出去对王家舅舅说了他的想法,他要上书衙门,为王氏请王家舅舅虽然没有办法,但还是不依不饶,杨大老爷也没有想到王氏竟然会自尽,他不住叹息,王家舅舅吵闹不休,他也没了主意。 杨素云走过来,对杨大老爷说道:“父亲,母亲贞烈,这是杨家之荣,父亲不如上书衙门为母亲正名。” 杨大老爷怔了怔,忽然一拍大腿:“对啊,正是这个道理,女儿,你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是有见识!” 杨大老爷当即出去对王家舅舅说了他的想法,他要上书衙门,为王氏请贞烈牌匾。 王家舅舅也是一怔,随即使喜出望外。 王家出了一个贞洁烈女,受益的不仅是杨家的儿女,还有他们王家的子孙后代。 第四三三章 宝石 柴晏比颜雪怀早一天回到京城,因此,颜雪怀还没有下船便看到了咧着嘴冲她傻笑的柴晏。 颜雪怀用口形告诉他:公众场合,请注意形象。 柴晏也想注意形象,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已经四个月没有见过颜雪怀了,今天天没亮他就醒了,恨不能立刻就到码头,现在终于看到颜雪怀俏生生站在船中,柴晏脸上的笑容便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可惜来接颜雪怀的人太多了,颜雪怀的脚刚刚落到码头上,周万千便抢在柴晏前面,抱住了颜雪怀。 “颜坏水,我想死你了!” 颜雪怀也抱住了周万千,在平城里也只觉得怎么样,可是当周万千抱住她的这一刻,她发现她也挺想这个傻姑娘的。 这时,又有一双手伸过来,却是吕英儿。 于是三个人抱在一起,柴晏看得眼疼,他清清嗓子,说道:“先上车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三个人这才分开,却是手挽着手,一起上了马车。 柴晏还能如何,他的脸皮虽然很厚,可是也没有厚到要和三个姑娘挤到同一驾马车里的地步。 马车里,吕英儿告诉颜雪怀:“黎大姑娘原本也想来接你的,老板娘说来码头的人已经够多了,让她留下陪着说说话。” 颜雪怀欣喜:“宝淮姐来京城了?什么时候来的?” 吕英儿说道:“她来了七八日了,就是为了等着你,才没有回去。” 自从平城的酒铺子开起来之后,清河宴的需求量至少要提升一倍,黎宝淮原本就是京城和清水两头跑,这段时间索性长驻清水镇,监督酒水酿造,生怕黎家的那些亲戚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怎么这会儿来京城了?”颜雪怀问道。 没等吕英儿解释,周万千便抢着说道:“她是去杨家吊唁的。” “杨家?哪个杨家?和她有啥关系?”颜雪怀不解,她才离开四个月,怎么好像隔了四年一样? “就是以前在朝阳宫的那位杨大姑娘家里,杨大姑娘曾经来过青萍巷,你还记得她吗?”吕英儿提醒。 颜雪怀当然记得,原来是杨素云家里啊。 “杨素云死了?”颜雪怀问道。 好吧,吕英儿和周万千表示很佩服,这位的脑回路的确与众不同。 “杨大姑娘活得好好的,是她的继母去世了,说来也巧,这位太太娘家姓王,她的堂兄娶的便是黎家的一位姑太太,因此,王家和黎家是姻亲,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用黎大姑娘亲自来吊唁,黎大姑娘之所以会来,还是看在邬大人的面子。对了,邬大人和杨大姑娘已经订亲,聘礼早就过了,原本快要成亲了,现在怕是要耽搁了。” 颜雪怀眨眨眼睛,信息来得比较多,她要消化消化。 “这位邬大人和黎家认识?” “邬大人是潭州知府,清水县如今归潭州管辖,王太太是邬大人的岳母,这一次来吊唁的不仅有黎大姑娘,潭州境内很多商贾都送了帛礼。”吕英儿说道。 颜雪怀越发好奇,问道:“杨素云的继母年纪应该不是太老吧,病死的?” “当然不是,她是自尽,不对,是殉节。” 吕英儿在酒楼里听到的八卦真不少,这些日子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杨家,便是被谈论得最多的。 吕英儿便把杨素云赐婚出宫,杨家进贼,王氏吞金自尽,杨家为王氏请了贞烈牌匾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颜雪怀听得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操作? 她眨眨眼睛,问道:“知府是正四品吧,那位邬大人多大年纪了?” 吕英儿道:“听说四十多岁,前面的太太过世多年了,儿女都已长大,成亲生子了。” 颜雪怀眼珠子转了转,懂了,她全都懂了。 邬大人已是做祖父的人了,杨素云嫁过去,便是祖母的身份。 颜雪怀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她若是杨素云,她也不想嫁。 十有八九,杨素云的这位继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杨素云之间肯定有矛盾。 三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青萍巷到了。 小满和周小白都在书院里,即使如此,有周万千的地方,想不热闹都不行。 青萍巷里热闹了大半日,黎宝淮回了她在京城的宅子,崔蛟也由大牛和大壮陪着去了伯父家里,柴晏终于有机会和颜雪怀单独相处了。 颜雪怀看着柴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皮肤不好,还有黑眼圈,你怎么憔悴了?” 柴晏心里好慌,自家香菜这是嫌弃他了? “我昨天急着赶路回来,晚上没有睡好,天不亮就醒了。”柴晏慌忙解释。 他不是颜值下降,他只是太累了而已。 颜雪怀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自家小鲜肉这凄凄惶惶的表情可不美好。 柴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措不及防,但是紧接着,他便喜上眉梢。 他家香菜还是这么可爱。 他伸手环住颜雪怀的纤腰,柔声说道:“怀姐儿,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每天都在数着日子。” 颜雪怀点头,她也想他了。 柴晏忽然想起正事,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颜雪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盒子。 “送给你的,看看喜欢吗?” 颜雪怀没想到柴晏还有惊喜送给她,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两颗硕大的宝石。 “真漂亮啊,我很喜欢。”颜雪怀的眼睛都比刚才亮了几分,柴晏是真的会挑东西,女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石头,哪怕不戴出去,收在匣子里看着都会欢喜。 她忽然想起了柴浩,柴浩最喜欢收集宝石。 “这两颗宝石该不会是从皇长孙那里得来的吧?”颜雪怀问道。 柴晏见她猜到了,便实话实说:“我用一副铠甲和他换来的。” 颜雪怀越发好奇:“皇长孙真的收藏了很多宝石吗?” 柴晏点头,道:“等回头咱们成亲以后,我带你去东宫参观他的收藏。” 颜雪怀现在当然也能进宫,但是却不能随处走动,当然成亲以后在宫里也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有柴晏带着,去东宫看收藏还是可以的。 第四三四章 识破 颜雪怀对那两颗宝石越看越喜欢,柴晏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有点心疼那副铠甲,现在看来,舍掉一副铠甲就能让自家香菜这么高兴,真是太可以了。 两人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颜雪怀才想起还有一件事。 她问起杨素云的事,这才知道杨素云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 “二殿下?”颜雪怀有些不可置信,她还以为这位普渡众生的二皇子,即使不会迎娶杨素云,也会对这位青梅竹马友善仁慈。 柴晏也不瞒着:“没错,那天二哥从宫里出来,就和我说了这件事,他告诉母后,杨素云对我没安好心,果然,没过多久,母后便请了陆家的大太太进宫,给杨素云指了这门亲事,让她出宫了。” 颜雪怀真没想到,这哥俩竟然还有背后打小报告的爱好。 “你们这样做,不怕皇后娘娘责怪吗?” 她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一般这种情况是要挨骂的,因为不够光明磊落。 柴晏正色道:“你有的不知,当年父皇和母后能把我们几个养大很不容易,他们担心我们会被人算计,所以从小就叮嘱我们,若是察觉到有人对我们不利,事无巨细,一定要告诉他们,千别不要不当回事,我小时候,我院子里的厨子就是被人买通的,我还特别喜欢他炒的菜,还有我大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竟然是个武艺高强的细作,我三哥喜欢练武,我大哥找了几个小厮陪他一起学武,这几个小厮里面就混了一个刺客进去,我三哥差一点就被他给杀了。 我们遇到的事情多了,便懂得父母叮嘱我们的话有多么重要,杨素云的事,当然要告诉母后。” 颜雪怀......你说的那些人要么是细作,要么是刺客,好像和杨素云的情况不一样吧。 不过,无论如何,杨素云不在皇后身边了,颜雪怀还是挺高兴的。 “王氏去世,杨素云和邬大人,是准备在热孝里完婚吗?” 在颜雪怀看来,杨素云年纪不小了,邬大人更不用说了,他们的亲事耽误不得,热孝里成亲也合乎礼法。 柴晏摇头:“我听说邬家的确有热孝里成亲的想法,可是杨素云没有同意,她要给王氏守孝,她说王氏死得贞烈,她身为女儿更是一定要为王氏守孝,至于婚姻大事,若是邬大人等不及了,可以退亲。 她一个女子,以孝为先,邬大人堂堂朝廷命官,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退亲,或者坚持热孝成亲,便会显得落了下乘,邬家丢不起这个脸。于是邬家便同意了,答应三年之后再议婚期。 最多还有两三日,邬大人便会离开京城,返回任上了。” 送走柴晏,李绮娘便把颜雪怀叫过来,她又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今晚她要拉着闺女一起睡,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李绮娘原本是要告诉颜雪怀,关于周弘和阮娘子的事,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颜雪怀便问起杨素云。 李绮娘一怔,杨家的事她自是也听说了,但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和杨素云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并没有太多留意,再说,去世的那位是杨素云的继母。 “你和杨素云很熟?”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便把上元节灯会,偶遇杨素云和冯大姑娘,她被冯大姑娘奚落,杨素云眼神不善,以及两位皇子的神仙操作,皇后给杨素云赐婚出宫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娘,我怀疑王氏不是自尽。”颜雪怀说道。 “什么?不是自尽?”话一出口,李绮娘便恍然大悟。 曾几何时,她也险些“被”自尽。 那日,郭老太太指挥孙氏和两个婆子,要把她活活闷死,而在房梁上,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上吊用的绳套,一旦她死了,便会被挂到绳套上,对外宣称她是自尽。 李绮娘眉头蹙起,她最听不得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 在这种事上,她身有体会! “杨家觉得王氏丢了他们家的脸面,把王氏杀了,假装成自尽,然后还大言不惭地为王氏请了牌匾?王氏有娘家的,她的娘家人不闻不问吗?” 颜雪怀呵呵一笑:“王家出了一位贞洁烈女,对王家那些还没有出嫁的姑娘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连王家的男人,也会以此为荣。” 李绮娘脸色变了,她咬牙切齿:“如果王氏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杨家和王家的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颜雪怀又笑了:“这件事挺有意思的,说不定就连那个闯进杨家的贼人也是子虚乌有,根本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件事。” “为什么?”李绮娘问道。 李绮娘眉头蹙起,她最听不得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 在这种事上,她身有体会! “杨家觉得王氏丢了他们家的脸面,把王氏杀了,假装成自尽,然后还大言不惭地为王氏请了牌匾?王氏有娘家的,她的娘家人不闻不问吗?” 颜雪怀呵呵一笑:“王家出了一位贞洁烈女,对王家那些还没有出嫁的姑娘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连王家的男人,也会以此为荣。” 李绮娘脸色变了,她咬牙切齿:“如果王氏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杨家和王家的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颜雪怀又笑了:“这件事挺有意思的,说不定就连那个闯进杨家的贼人也是子虚乌有,根本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件事。” “为什么?”李绮娘问道。 李绮娘眉头蹙起,她最听不得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事。 在这种事上,她身有体会! “杨家觉得王氏丢了他们家的脸面,把王氏杀了,假装成自尽,然后还大言不惭地为王氏请了牌匾?王氏有娘家的,她的娘家人不闻不问吗?” 颜雪怀呵呵一笑:“王家出了一位贞洁烈女,对王家那些还没有出嫁的姑娘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连王家的男人,也会以此为荣。” 李绮娘脸色变了,她咬牙切齿:“如果王氏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杨家和王家的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第四三五章 闲事(两章合一) 颜雪怀一想也是,仔细回忆,她感觉出杨素云对她有敌意,而她与杨素云无仇无怨,也没有见过几次,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自家小鲜肉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令杨素云嫉恨自己的了,于是她没忍住就和柴晏说了,然后柴晏告诉了二皇子,二皇子又告诉了皇后,再然后,这件事好像就变成真的了。 好吧,颜雪怀开始检讨自己,她可能是猜错了。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柴晏,那又是为了什么? 颜雪怀想了想,她有什么? 颜雪怀以她前世的眼光自我审视,她想知道她有什么是杨素云想有却没有的。 会赚钱的亲娘?老油渣子的生物学父亲?捡来的弟弟?帮派老大的姨母?当土匪的大舅? 别说,这些都是杨素云没有的。 但是这些好像也不是杨素云这种自视清高的大家闺秀想要的吧。 除此以外,那就是颜姑娘那堪称狐媚子的脸蛋了,好吧,人家杨素云也不丑。 嫉妒她的个子高? 好像更不可能。 颜雪怀一拍脑门,对了,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准继父! 杨素云嫉妒她有后爹,而自己只有亲爹? 颜雪怀觉得吧,这个理由好像也不能成立。 或者还有其他原因...... “闺女,你想什么呢,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李绮娘的声音打断了颜雪怀的思绪,她怔了怔,问道:“什么事?” “你舅舅的事。” 李绮娘已经是第三次说这件事了。 第一次是齐慰,第二次是周大当家,第三次是颜雪怀。 颜雪怀听得差点跳起来。她就说嘛,她只不过离开京城四个月,就像是离开了四年,居然有这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娘,姨母怎么说?”颜雪怀问道。 “你姨母和国公爷是一样的说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舅母远离我们的视线,这样反而不安全,还有就是给她弄个新的身份”,李绮娘叹了口气,道,“原本你姨母想要立刻就陪着你舅舅去许阳的,算算日子,怕是来不及了,就没有马上过去。” 颜雪怀知道李绮娘说的“怕来不及”是什么意思,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齐慰和李绮娘大婚的日子了。 颜雪怀现在不想说话了,她需要静一静,她的脑袋里跳出无数个念头,她要把这一切理一理。 晚上,李绮娘让闺女和自己一起睡,结果,颜雪怀做了整晚的梦,滚来滚去,伸胳膊踢腿,李绮娘一夜没有睡好。 颜雪怀以为,这便是这四个月的全部信息,没想到这只是一部分而已。 上午的时候,宫里传旨,皇后娘娘让颜雪怀进宫。 说去就去,不用等到次日,颜雪怀便跟随传旨的太监一起走的。 颜雪怀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虽然这次没有长辈带着,可是李绮娘知道皇后对颜雪怀的态度,因此并不担心,只是有些后悔,她该让颜雪怀换上那件新缝的蔷薇缠枝妆花褙子,看上去更喜庆一些。 皇后可没有觉得不够喜庆,尤其是她听说了杨家的事情之后,现在看颜雪怀更加顺眼了。 颜雪怀能看出来的事,京城里那些宅斗经验丰富的女眷们自是也能看出来,邬家更不用说了,只是碍于这是御赐的婚姻,人家只能选择沉默,等到这件事的热度退了之后再想办法。 听说杨素云不肯在热孝里成亲,口口声声要给王氏守孝,皇后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她就是心疼杨素云在杨家艰难,才让杨素云进宫的。 杨素云心里巴不得王氏早早死了吧。 别看皇后诗情画意,可是从皇帝的子女只有嫡出这件事上,就能想像得出来,皇后绝对是个中高手。 杨家的这点事,她看得透透的。 好在老二看不上杨素云,否则真把杨素云娶进门,以后就是个搅家的。 经历过太皇太后和胡太后,如今的柴氏皇室,最需要的就是稳定。 皇后宁可让二皇子就这么一直单着,她也不会娶一个喜欢在暗地里兴风作浪的儿媳妇。 若是只在后宅里折腾倒也罢了,就怕她折腾成了习惯,有了野心,看上了更高的位子。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代,兄弟反目的事情不能发生,皇室禁不起再一次的腥风血雨了。 因此,皇后看向颜雪怀的目光更加慈祥更加柔和。 皇后把颜雪怀叫到身边,仔细端详,这还不到半年呢,颜雪怀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少了青涩,多了明媚,皇后在颜雪怀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一定漂亮极了。 皇后问起平城的事,颜雪怀便说了李食记新开的分店,以及清河宴的事。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她想知道的事,其实早就知道了。现在听到这些事情从颜雪怀口中说出来,皇后心里高兴,小儿媳没有隐瞒,是个心思明净的。 经历得多了,见过太多阴谋算计,皇后早就累了,她的小儿媳不需要辅佐丈夫建功立业,更不需要与妯娌们明争暗斗,更不需要十全十美,抢太子妃的风头,就像眼前的颜雪怀,身份不高也不低,虽有定国公府做背景,但却是继女,姨母虽有功于朝廷,可也只是江湖人,至于外家那头原本的身世,更是早已化为云烟。 何况颜雪怀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弟弟还是养子,这就意味着,日后给她和柴晏拖后腿的人,几乎没有。 这样的身份,对于储君以外的皇子而言,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更何况颜雪怀还有柴晏喜欢的容貌,皇后喜欢的身高。 皇后越想越是满意,小七是真有福气,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便遇到了最适合他的人。 颜雪怀从宫里出来时,又得了几样皇后赏赐的东西。 她现在对于进宫,是真的毫无压力,颜雪怀看得透彻明白,皇后就是喜欢她这样胸无大志,轻松自在的人设。 她自己也喜欢。 没想到柴晏已经在宫外等着了,颜雪怀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柴晏叹了口气:“二哥还在我府里,我若是进宫,母后一定会问这问那,我还是省些力气吧。” 颜雪怀问道:“二殿下为何还没走,他不去普渡众生了?” 柴晏有点替自家哥哥不好意思,低声说道:“他没钱了,可是父皇不让我们给他银子,连母后也只给了他二百两而已。” 颜雪怀想起来了,昨天她便听黎宝淮说过,玛瑙往黎家卖过一批岁米,好像就是二皇子的。 “二殿下卖岁米的银子还不够花吗?”颜雪怀问道。 “不够,当然不够,父皇特意叮嘱过,给他的都是陈米,卖不上价钱,他总共也只卖了不到二千两,这还不够他办一次法会的。”柴晏说起二皇子来,也是一脸的无奈。 “你是不知道,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我府里的人都被二哥吓得提心吊胆。” “为什么?”颜雪怀不解。 “我二哥身边有个小厮,本来挺清秀乖巧的一个孩子,我二哥硬是把人家的头发都给剃了,还说这样就没有烦恼了。”柴晏想起剃光头,就想起自己也曾经被二哥忽悠得剃成光脑壳,把母后吓得当场晕倒。 他摇摇头:“算了,我们不说他了,我这次出京差使办得很好,我去刑部请假,已经批下来了,我有五天的时间可以陪着你。” 颜雪怀很高兴,离开京城四个月了,她也想好好逛一逛。 “我听周万千说,陆二爷买下了一家玉器铺子,我想过去看看,小满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挑一枚好一点的玉佩。” 小满的生日是假的,小满自己瞎编的日子,就在五天后。 闻言,柴晏皱起眉头,他对颜雪怀说道:“有件事,我担心写信不安全,一直没有告诉你。” 半个时辰后,颜雪怀再一次目瞪口呆。 陆林陆二爷,竟然是卫国公府那位大名鼎鼎的世孙陆玉临! 她真的只是离开京城四个月吗? 天呐! “你和陆锦行准备怎么做?只要陆林没有整容换脸,迟早有一天,这个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 柴晏不解:“什么整容换脸?有人能够整容换脸吗?” “嗯,能,鼻子里塞点东西垫高起来,骨头削了,眼睛上割几刀,嘴唇肿起来,怎么,你想换脸吗?”颜雪怀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柴晏的脸蛋。 柴晏连忙摇头,听听就吓人,再说,香菜很喜欢他现在的这张脸,若是换一张,香菜很可能就不要他了。 以色事人的七皇子,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颜雪怀说的是事实。 只要陆林没有变脸,迟早会被人认出来。 颜雪怀忽然感觉自己很累,无论是李绮娘告诉她的,还是柴晏告诉她的,这两个秘密于她而言,太沉重了。 再加上小满的身世,颜雪怀忍不住指指自己头上的螺髻,对柴晏说道:“帮我看看,头发白了没有?” 颜雪怀的头发没有白,颜昭石的头发却差一点白了。 乐福回来了,可是他带回的不仅有郭老太太,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家和刘家! 高家和刘家,总共十三口人! 颜昭石想把他们轰出去,可是他们手里有文书,郭老太太按过手印的文书,且,那文书的中人,还是衙门派驻在板子大场的小吏。 这两家人是郭老太太的干儿子干孙子,是签了投靠文书,来投奔他的。 田珍珍也给吓了一跳,她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好在这两家人看上去很懂事,见家里住不下,便主动说要出去租房住,田珍珍松了口气,更重要的,这两家的女眷对她极是奉承,好听的话一筐筐抬出来,田珍珍一想,以后搬到新地方,正愁没人使唤,有了这两家人,还省得让她亲自侍候郭老太太。 晚上,田珍珍劝了颜昭石,颜昭石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他写往京城的那些信,如同石沉大海,就连与他惺惺相惜的丁大人也没有回音。 颜昭石抱怨,这些人是顾忌李文彬,所以不敢为他伸张正义。 颜昭石越想越气,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只要他的手放到田珍珍的肚子上,所有的委屈与不快便荡然无存了。 他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没错,田珍珍已经显怀,高家和刘家的媳妇子看了,都说田珍珍这一胎怀的是男丁。 颜昭石也去找过街上的铁板神算,铁板神算掐指一算,他命中子嗣不顺,但是田珍珍却是有七子二女之命,他娶了田珍珍,他的命格就改了! 七子,七个儿子! 颜昭石从街上回来时,脚下生风,铁板神算说的话,他不能全信,七个儿子就算了,有三个就行,三个,他要的不多,他只要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他要自己亲自教养,十三岁考童生,十五岁考秀才,不行,十五岁就去考秀才,考上之后,会不会被人盯上,成为众矢之的,影响到乡试? 会的,肯定会的,他的儿子芝兰玉树,才高八斗,那肯定会被人嫉妒,从中作梗,像那位陆家的老太爷一样,高中会元,被人推下山崖落下残疾,不但不能考科举了,连入朝为官都不行。 颜昭石做出决定,长子考上秀才之后,便沉淀几年,不再被人津津乐道之后,再去参加乡试。 以后次子和幼子,也按照长子的路子。 颜昭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的人生,充满希望。 家里,郭老太太正在命令田珍珍把家里的银钱全都交给她保管。 田珍珍看她一眼,笑着说道:“娘啊,这还真是不巧,老爷的俸禄已经用完了,家里没钱。” “没钱?那怎么可能,我儿子是做官的,岂会没有钱,你这刁妇,就是不想把钱拿出来是吧?”郭老太太吼道。 田珍珍叹了口气:“你儿子呢,的确是做官的,可是银子呢,他也真是没有,你爱信不信,话说狗还不嫌家贫呢,你若是嫌家里太穷,大可出去另过,对了,你不是有两个亲儿子,和那两家子干儿子吗?去找他们吧,你是现在走呢,还是过一会儿再走?” 第四三六章 胎气 郭老太太大怒,无论是孙氏还是曾氏,或者是带着大笔嫁妆嫁进来的李绮娘,曾经的三个儿媳妇,没有一个敢骂她的。 这个田氏,仗着自己怀了身孕,不但骂她是狗,还要把她赶出家门。 郭老太太破口大骂:“你个丫头生的小娼妇,以为怀着崽子就当自己是个宝贝了吗,谁知道你怀的是不是老二的种,黑心肝啊,想要逼我走,等着老二回来,看我不让他打死你。” 田珍珍非但不生气,反而冲她连连冷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丫头生的,你就是母狗养的,你个断子绝孙的老娼妇,还敢让你儿子打我,哼哼,你也不怕死了以后变成臭肉没人收尸。” 郭老太太怔了怔,反了,这是反了,儿媳妇敢骂她,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郭老太太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大哭:“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啊......” 她刚哭了两声,就见田珍珍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去,就在这时,屋门从外面推开,颜昭石推门进来,他一眼看到疼得像是要昏死过去的田珍珍,连忙扑过来将田珍珍扶住:“珍娘,你这是怎么了?” 田珍珍泪眼盈盈:“相公,不要......不要......怪......娘,是我......是我愚笨......孩子......” 颜昭石大吃一惊,田珍珍这是动胎气了! 他正想说去叫大夫,就听郭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喊道:“这个小娼妇是装的,她倒是会装可怜!” 颜昭石的脑袋嗡嗡作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火气,他冲着郭老太太吼道:“阿娘,您就少说两句吧,珍娘肚子里的是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子!” “我呸!什么孙子,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我看她那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不要脸的狐媚子......” 颜昭石被气得发抖,田珍珍紧紧扯着他的衣袖:“相公,不要惹阿娘生气了......都是......都是我不好。” 颜昭石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儿子,他的嫡长子,竟然被祖母说是野种。 这一刻,颜昭石想起当初在平城时,他被逐出家门的情景,大哥和三弟要和他义绝,母亲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向着他的话。 颜昭石强压着怒气,扶着田珍珍回到自己屋里,他要让乐福去请大夫,田珍珍哭着摇头:“若是让人知道妾身是因为被阿娘责骂才动的胎气,这对阿娘和相公都不好,相公是有官身的,万万不能啊。” 颜昭石心如刀割,如此善解人意的珍娘,却还要被母亲责骂侮辱,难怪会动了胎气,可怜他的儿子,还没有出生就要跟着一起受辱。 “不去请大夫,可我们的儿子怎么办?”颜昭石伤心得快要落泪了。 田珍珍深吸一口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姐姐给了妾身一个安胎的方子,相公让乐福去药铺里抓药回来吧。” 颜昭石一想,也只能如此,他想要亲自去抓药,可是田珍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让他离开。 “相公别走,妾身害怕,孩儿也怕......” 颜昭石连忙打发了乐福去抓药,自己则守在田珍珍身边,抚摸着田珍珍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哄着腹中的胎儿:“儿子莫怕,爹爹陪着你,有爹爹在,儿子什么都不怕。” 隔壁传来郭老太太的哭骂声,田珍珍惊慌失措:“相公,街坊们怕是已经听到了,怎么办啊?” 是啊,这种事情传到出去,太丢人了,颜昭石是做官的啊。 颜昭石咬咬牙,说道:“现在只能尽快交接,我们早日赴任。” 腾州距离清水很近,陈大人已经到了清水,只是颜昭石心里还抱着希望,想出诸多理由一直拖着没有交接,现在看来,还是早日离开清水吧。 颜昭石的这个位子,想要交接其实很快,三天之后,便交接得差不多了。 田珍珍早就把行李收拾妥当,连同她陪嫁的田地也卖出去了,清水这个地方,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回来了。 当然,卖田地的银子她全都收得妥妥当当,这是她的压箱银子,万万不能让那个死老太婆知道了。 颜昭石原本想让颜景光一起走的,可是颜景光不想去,祖母不喜欢他,在清水看到他以后,便把他骂了一通,说他是个废物。 他现在书铺里当伙计,东家对他很好,他也能养活自己。 颜昭石劝了一次,见颜景光不想跟着,便也没有勉强。 到了离开的那日,高家和刘家早早就在码头上等着了,颜昭石看着那两家人,只觉厌恶无比。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行人下了车,也正往码头这边过来,他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知县大人家里的管家,颜昭石心中一暖,知县派了管家来送他。 走近一些,颜昭石看到这队人里居然还有负责酒务的那位王大人的公子,就是在县学里上学的那个,除此以外,还有几位女眷。 这些人显然不是来给他送行的。 果然,管家引了这些人上了另一条船,这才走到颜昭石面前,一边走一边心里直嘀咕,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上了这位颜大人。 直到这位颜大人的调令下来,他家老爷才得到消息,这才知道这位颜大人“何许人也”,颜大人竟然是新任国公夫人的前夫! 他家老爷直说谢天谢地,这简直就是送瘟神啊。 管家也不想遇到颜昭石,老爷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怎么就好巧不巧让他遇到了。 好吧,既然遇到了,那就该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今日一别,怕是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哎哟,颜大人,您今天走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家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准儿会来送行。” 颜昭石想说,我早就说了是今天走啊,县衙里怕是没人不知道的,可也没见一个来送行的。 最让他奇怪的还是张秀才和田氏,田珍珍说早就告诉姐姐姐夫了,可他们也没来。 当然,田珍珍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她巴不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让谁知道也不能让姐夫知道,否则谁知道姐夫会说出什么话来。 但是这些事,颜昭石不知道。 现在听到管家这样说,颜昭石只好客气几句:“你是来送人的?我好像看到王小公子了。” 第四三七章 巧合 第四三七章 管家皮笑肉不笑,说真的,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可是真心看不上这位颜大人。 为啥?谁让颜大人娶的是张秀才的小姨子呢。 张秀才有个相好,就是那个当暗门子的刘春芳。 据刘春芳家帮佣的老妈子所说,张秀才和那小田氏常在刘春芳家里私会,刘春芳也告诉她,小田氏三天回门时就害喜了,为此,张秀才和刘春芳办完事,还抱怨说也不知道小田氏让多少人睡过,自己是吃了大亏,白白搭进三十亩的嫁妆。 那老妈子也不知道告诉过多少人,一来二去,估计这清水县城里,也就颜大人自己不知道了。 管家觉得吧,这个时候,他很有必要做点什么。 “颜大人眼神真好,那位的确是王大人家的小公子,王大人公务繁忙,不能离开清水,就让小公子代他进京贺喜,随行的那几位女眷,便是清水镇上四大酒坊的当家太太,她们是跟着王小公子一起进京喝喜酒的。” 颜昭石一怔,喝喜酒?王大人的儿子,与那些商贾女眷一起进京? “不知是哪家办喜事,居然这么大的排场?” 颜昭石虽然这么问,心里却不以为然,王大人也真是糊涂了,居然让自己的儿子与商户们混在一起,商户们去喝喜酒的人家,想来也是商户。 管家察言观色,在心里冷笑,他挺起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颜大人没听说吗?定国公大婚,眼瞅着这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 颜昭石当然也听人说起定国公要成亲的消息,只是听了一耳朵,他没有放在心上。 定国公的身份太高,又远在京城,别说是他,恐怕就连那位刚刚上任的潭州知府邬大人,也没有资格去喝喜酒。 可现在听管家的意思,王小公子连同清水镇的四大酒坊,就是冲着定国公大婚去京城的。 这怎么可能,别说是清水镇的酒坊了,就连王大人也和人家定国公攀不上关系。 见他明显不信,管家解释:“说来也是咱们清水的福气,定国公这是御赐的亲事,他老人家的新婚夫人姓李,乃是漕帮大当家的嫡亲妹子,您看到没有,就是王小公子他们坐的这船,就是李夫人的女儿颜姑娘特意拨过来的。 您该问了,颜姑娘为啥会给咱们拨船呢,要不怎么说咱们清水是福地呢,咱们清水地杰人灵,还出美酒。 颜姑娘便是咱们清水宴的总售卖,与清水宴的黎大当家是手帕交,以前咱们清水的酒,只能在江南卖一卖,自从与颜姑娘合作之后,咱们的清河宴已经卖到平城了。 小的听说,黎大当家的母亲孟太太,初到京城时,便是住在李夫人府上,一住就是两三个月。 四大酒坊的当家人进京时,颜姑娘设宴款待,那宴席就设在李夫人开的李食记。 颜大人,您说说,就这关系,国公爷大婚,咱们清水人能不去贺喜吗?对吧?” 管家说得口沫横飞,这番话,他早就想要告诉颜昭石了,他猜他家老爷一定想知道颜昭石的反应。 颜昭石的眉头拧在一起,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李食记?颜姑娘?你说的是哪个李食记?” “就是京城的李食记,那是老字号,迁都之前就有了,颜姑娘是李夫人的千金,对了,说来也巧,李夫人前面的那个夫君也是姓颜,与您五百年前是一家。”管家越说越兴奋,差一点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颜昭石面如死灰,后退了几步,用力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不可能!” 管家脸色一沉,刚好看到有两名穿着短打的大汉走过来,他连忙招手:“两位大哥,有事一问。” 两名大汉走到面前,问道:“何事?” 管家看一眼颜昭石,得意洋洋地问道:“两位哥哥是漕帮的英雄吧,请问定国公的新夫人,与贵帮可有关系?” 根本不用去问,在码头上看到这个装束的,肯定是漕帮的人。 那两人也看了看颜昭石,见像是个有点身份的,便说道:“这还用问吗?谁不知道国公夫人是咱们大当家的亲妹子啊。” “那京城的李食记呢?还有咱们清河宴的酒铺子呢?”管家又问。 两人笑道:“你这老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李食记就是李夫人开的,至于清河宴的酒铺子,当然是表小姐颜姑娘和黎大当家合开的。” 管家笑得见眉不见眼,忙道:“谢谢两位哥哥,改日请哥哥们吃酒。” 颜昭石却已经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了,他再次后退几步,险些摔倒,被一只纤纤玉手扶住。 “相公,你怎么了?”田珍珍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颜昭石忙道。 刚刚管家说的那些话,田珍珍听到了一半,她看着另一条船上正在甲板上挥手告别的女眷,很是羡慕:“她们是到京城去的啊,妾身还没有去过京城呢,对了,刚刚那人说清河宴的总售卖是位姑娘,哎呀,这姑娘可真厉害,这得赚多少钱啊,她娘还是国公夫人,唉。”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她还是个年轻姑娘,要嫁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半老头子,还要想尽办法,原本觉得这门亲事也还算好,谁想到那个死老太婆那般不是东西。 想到郭老太太,田珍珍有了怨气,见颜昭石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田珍珍更加委屈:“那位李夫人是二嫁,还有个那么大的女儿,想来年纪已经不小了,竟然还能嫁给国公爷做夫人,唉,她的命可真好。” 颜昭石猛的转过头来,倒是把田珍珍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颜昭石这样的目光,这眼神,竟然像是要杀人! 颜昭石厉声说道:“他们胡说八道,李氏那种粗鄙不堪的市井女子,何德何能被定国公看中,他们说的全都不对!” 田珍珍吓坏了,连连点头,怯生生地说道:“相公,妾身说错话了......” 田珍珍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肚子上。 颜昭石的目光也落到田珍珍的肚子上,他忽然又有了底气,李食记一定是卖给了别人,那位李夫人一定不是李绮娘,至于颜姑娘,只是巧合,都是姓颜而已。 再说,即使李绮娘真的二嫁嫁给了定国公齐慰,她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 而他,颜昭石,不但娶到了年轻漂亮的田珍珍,而且还能一举得男,他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想到儿子,颜昭石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力量! 第四三八章 同族 京城。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国公府里喜气洋洋。府里有多少年没有办过喜事了,快二十年了。 齐氏族里的亲戚早在十几天前便已经到了,齐慰把京城的一处宅子给他们暂住。 齐氏和柴氏都是前朝的大族,第一代定国公齐闽与太祖皇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太祖皇帝起兵,齐闽二话不说便追随而去。 齐闽走后,齐氏一族分宗,将齐闽的父兄和他一起,逐出了齐家。 这也是很多家族为了保全子孙的常规做法,齐闽的父兄没有异议,带着家中妇孺远离故土,迁离了故土。 与齐家一样,柴氏一族也出了事,当时柴家的男丁几乎全都追随太祖走了,太祖发妻病故,敌方收买了柴家的一个亲戚,趁着家里办丧事,把太祖的嫡长子,当时只有三岁的太宗皇帝偷了出来。 齐闽的兄长齐鲁得到消息后,连夜追回了孩子。 柴家的女眷们自知无力保护孩子,担心孩子再被算计,得知齐家父兄要去找齐闽,便请他们一家将孩子送到太祖身边。 齐父与齐鲁,连同齐鲁的妻子唐氏,齐闽的妻子袁氏,带着三个孩子,一路小心翼翼,可是不久之后,他们还是暴露了行踪。 齐闽的父亲死于敌军刀下,齐鲁以身做饵,掩护妻子和弟媳带着三个孩子逃走,自己却被敌军乱箭射死。 唐氏和袁氏,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在乱世之中,东躲西藏,历经千难万险,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与齐闽团聚。 之后二十年,齐闽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披荆斩棘,太祖直到十年之后方才续弦,在这之前,太宗一直是由齐鲁之妻唐氏抚养照顾。 皇帝立朝登基之后,齐闽被封为一等定国公,世袭罔替。 齐闽的夫人袁氏封国公夫人,齐鲁之妻唐氏抚养太宗有功,被封为国夫人,这也是大魏朝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国夫人。 齐鲁膝下只有一女,被封郡主,太宗在世时,一直对其以长姐相称,死后更以公主之礼下葬。 齐闽膝下三子,长子便是齐慰的祖父,第二代定国公。 次子原本过继到齐鲁名下,可惜十八岁时便战死沙场,齐闽便又让幼子齐廉承继兄长香火,担心无法保全,这一支从此弃武从文。 齐家子嗣不旺,国公府一脉已是两代单传,齐慰虽然有子,但是也和没有一样,外人甚至不知道齐缨的存在。 齐廉那一支同样如此,到了这一代,仅有齐懋和齐咏父子。 齐懋早年在翰林院,仁宗在世时,常常宣齐懋进宫讲书,加之他又是齐家人,太皇太后对其极是忌惮,齐懋自己也感觉出来了,不久之后,齐懋为母守孝丁忧,便趁着这个机会致仕了,从此后远离京城,专心致志在家里教导儿子。 齐咏二十二岁考中进士,齐慰在与齐懋商议之后,让齐咏外放出京,从知县做起。 因此,大魏朝堂这几年风云变幻,齐懋和齐咏父子却过得极为平静,齐咏所在的那个县,没有受到迁都的影响,军队还没有打到这里,裕王登基的圣旨便颁下来了,因此得以平稳过渡。 齐咏如今已经做到了知州的位子,前途一片大好,齐懋夫妻跟着儿子住在任上,这一次齐慰成亲,齐懋夫妇连同齐咏的妻子韩氏一起来京。 除了他们,齐氏族里也来了不少人。自从大魏立朝之后,齐氏一族便想让国公府这一支归宗,可是齐父和齐鲁惨死,当时的族老心中有愧,因此归宗这事便没有再提。 齐闽死后,齐氏一族的后人们早就忘记当年的惨事,千方百计想要说服国公府归宗。 齐慰的祖父临终时告诫子孙,当年遇事时,族里将他们这一支分出来,若是现在归宗了,以后再遇到大事,说不定还要把他们分出来,与其那样,不如维持现状。 因此,之后的两代,国公府便只把齐氏一族当成远房亲戚走动,齐氏一族有人进京,国公府该接待也接待,但是也只限于接待而已。 这一次率先到京的,就是齐氏一族的远房亲戚们,老老少少加上婆子小厮,来了五十多人,浩浩荡荡,大半个京城都知道齐家族里来人了。 而齐懋夫妇和韩氏,却直到大婚前五天,才由福生亲自陪着,悄悄住进国公府里。 原本齐懋也想住在外面,齐慰自是不答应,他已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齐懋了,兄弟二人终于有机会把酒言欢了。 齐懋的妻子钟氏和儿媳韩氏却没有闲着,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有礼部的官员,皇后娘娘也派了嬷嬷过来帮忙,但是有些事还是要有自家女眷出面才行。 齐懋则每天在府里待着,除了过来办事的礼部官员,齐懋进京后没有与其他人接触,就连昔日的同僚也没有联系。 反倒是齐氏族里的那些远亲们,这些日子几乎日日有宴请,无论男丁还是女眷,全都忙得不亦乐乎。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日,福生就来了。 齐氏族人以前就看福生不顺眼,齐慰无子,早年也没有续弦的打算,加之齐懋又只有齐咏一个儿子,齐氏一族便想把自家的子孙过继给齐慰,因此,看到被齐慰当儿子养在身边的福生便觉碍眼,总担心齐慰若是死在战场上,他们赶不过去,打幡的好事就要轮到福生头上。 现在倒好,齐慰续弦了,齐氏的几个想要过继的男丁,看到福生时便幸灾乐祸起来。 “听说那位李夫人的儿子,很得国公爷宠爱,你一定知道,是吧?” 话虽如此,他们其实是不在乎李绮娘的儿子的,听说那孩子原本就是养子,养子加继子,以后的待遇也就和福生差不多,顶多就是当成干儿子养着。 福生皮笑肉不笑:“小少爷的确很得国公爷宠爱,怎么,你们有意见?” 几个男丁没想到福生居然反问他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口带讥讽:“国公爷有了小儿子,你这个干儿子就要靠边站了,可惜啊,别说是爵位了,就是这偌大的国公府,也和你没有关系。” 第四三九章 海棠 福生嘻嘻一笑:“跟我没关系,跟你们就更没有关系了,好在我找到自己的亲族了,我祖母帮我存了不少家业,我几辈子都花不完,倒是你们,还是少去几次宴席,少做几件衣裳,免得回去的盘缠没有了,还要找我借。” 几个男丁气得不成,有一年齐慰在扬城,他们便曾到扬城去看望齐慰,他们还真是没有了回去的盘缠,偏偏当时齐慰没在,他们去找福生要银子,福生这个坏小子,给了他们二百两,还硬逼着他们写了借据。 有的事就是不能想,就像现在,他们刚刚想到上次的事,福生就掏出了当年的借据。 “你们不提我差点忘了,这二百两我就不算利息了,你们还钱吧。” 福生收走了二百两银子,临走时说道:“京城风大,你们没事少出门,免得被刮到河里,我可没空去捞人。” 福生临走时说的这几句话,很快就传到同来的长辈耳中,知道这是警告,这警告决不是福生自己说的,而是来自齐慰。 福生可不只是说说就完了,他还留下了两个人,美其名曰是来保护的,可是傻子也知道,这就是来监视他们的。 齐氏族里的人私底下骂了两天,到了第三天,见原本下帖子来邀约的那些人家再也没了消息,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还有想要趁机结识人脉的心思,可却也不敢再像刚来时那般无所顾忌了。 齐氏族人的事,颜雪怀早就知道了。 她现在的消息来源有很多,过年的时候,周大当家带她带过了漕帮的几位大人物之后,有些消息,不用她去打听,便能送过来了。 再说,她还有珍珠。 珍珠是越用越好用,颜雪怀觉得有朝一日,珍珠一定能变成万能珠。 清水镇的人进京贺喜,连带着把颜昭石的消息也给带过来了。 得知颜昭石马上就要喜当爹,而且已经带着郭老太太和那两家人一起去赴任,颜雪怀很替他高兴。 少了颜昭山和颜昭林这两房,又有了高家和刘家,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颜雪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不枉她千里迢迢让颜二老爷母子团聚啊。 可惜时丰县离京城太远了,颜二老爷一家人的消息,她不能时时关注,少了很多乐趣。 这时,李绮娘进来,见闺女抿着嘴在笑,便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颜雪怀便把颜二老爷的小娇妻,三朝回门时就害喜的好消息,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听得直皱眉,对颜雪怀说道:“这都是别人的事了,只要你好好的,娘才不管他们那些烂事。” 颜雪怀转身抱住李绮娘,紧紧抱着,如果李绮娘知道,她心肝宝贝的女儿,早就死在了进京的路上,李绮娘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不会,李绮娘会把自己的那条命也一起搭进去。 想到这些,颜雪怀把李绮娘抱得更紧,这辈子,她决不让李绮娘受到伤害,颜昭石不行,齐慰也不行! “行了,娘要透不过气来了,你是不是舍不得娘啊,那你就搬到国公府里住,你姨母去看过了,国公爷单独给你留出了一个院子,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海棠花,你成亲之前,就住到那里,好不好?” 虽然颜雪怀坚持要留在青萍巷,可是李绮娘是舍不得的,她珍惜与女儿在一起的每一天,何况女儿将来要嫁的还是皇子。 “以前在平城时,娘就想着等你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娘就给你找个离得近、知根知底的人家,到时还能时常过去帮你收拾屋子,以后你有了孩子,娘还要给你侍候月子、带孩子,可是没想到......娘也就只有在你出嫁之前,还能与你日日相见,好好照顾你了。” 女儿是要嫁进皇子府的,以后还会是王府,即使身为王妃的母亲,也不可能总是去王府看望女儿,更不可能给女儿侍候月子,女儿生的是皇孙,会有宫里的嬷嬷和女官们侍候,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就连抱抱外孙也要小心翼翼。 颜雪怀可没有这么多想法,她一听李绮娘这么说,便笑了出来:“那我就把柴晏踢了,给您换个女婿。” 李绮娘笑着骂她:“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口无遮拦?” 颜雪怀话虽如此,她还真的舍不得把柴晏给踢了,颜雪怀觉得,只要柴晏没有毁容,没有变成油腻大叔,她一时半刻也不会变心。 没错,颜姑娘在这方面,对自己的信心也仅限于此了。 什么天长地久,什么至死不渝,颜雪怀从来也没有想过。 若不是李绮娘和柴晏整日念叨,她甚至不想成亲,像李云盼那样挺好的,花不过错的银子,捧不完的小戏子,多好。 对了,她这次回到京城,发现李云盼捧的戏子换人了,而且据说中间还换过一次,这已经是那个小什么仙之后的第二个。 颜雪怀去看了,娘里娘气的,不是她的菜。 反倒是柴晏,听说李云盼带着颜雪怀去了戏园子的后台,差点把那个戏班子给轰出京城。 直到李绮娘大婚前的第三天,颜雪怀也没有答应搬进那个种满海棠花的院子里。 然而就在那一天,她收到一个新的消息。 齐缨进京了! 自从皇帝给齐慰和李绮娘赐婚之后,颜雪怀的心便没有松下来,后来去了平城,她也一直提防着,生怕柴姝会有动作,也可能是回平城时,齐慰派了人暗中相随,加之又有周大当家也是暗处,柴姝以及福王府都没有动静,但是颜雪怀一直没有松懈。 因此,越是快到大婚的日子,颜雪怀便越是谨慎。 齐缨进京的消息,是珍珠带回来的。 “只有齐缨?柴姝一起来了吗?”颜雪怀问道。 “没有,齐缨也不是从平城来的,他是从荣成县过来的,因此,咱们的人起先并不知道,直到齐公子到了城外,咱们这才知晓。” 荣成县是柴姝的封地,距离京城和平城都很远,之前颜雪怀一直让留意的是平城的消息,反而忽略了荣成。 “齐公子只带着一个随从,那随从三十多岁,虽然一身粗布衣裳,可是看上去像个读书人,齐公子叫他阿成。” 三十多岁,读书人,颜雪怀笑了笑,这人不是普通随从,应该是柴姝给他的幕僚,当然,也是监视齐缨的人。 第四四零章 大婚 “他们住在哪里?柴荟府上?”颜雪怀问道。 “没有,可能是为了避嫌,齐公子主仆暂时住在南湖客栈,对了,南湖客栈的东家,就是柴荟公子府上的那位刘渺。”珍珠说道。 颜雪怀明白了,南湖客栈其实就是柴荟的产业,让齐缨住在南湖客栈,的确比住到柴荟府上更好。 “嗯,齐缨身边肯定不会只有阿成一人,应是有暗卫的。你和玛瑙借几个生面孔,想办法让齐缨落单,然后把人给绑了。” 其实颜雪怀是想自己动手的,以齐缨的身份,让别人动手她不放心,且,她不想把柴晏扯进来,柴晏是皇子啊。 可是颜雪怀心里清楚,若是她说她自己出手,一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珍珠一定会告诉柴晏,结果都是一样,还不如直接找柴晏借人。 珍珠却是怔了怔:“绑了?就直接绑了?” 颜雪怀轻笑:“是啊,先不管他进京是什么目的,先把他绑了,少则几天,多则一个月,等到办完喜事,我再考虑如何处置他吧。” 珍珠的嘴角抽了抽,他以为颜姑娘会让他盯着齐缨,然后再图谋大计,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就给绑了。 不过,这也是最有用的。 原本颜雪怀以为即使多借几个人,也要颇费些功夫,难度系数最低也是和绑焦爷差不多。 主意是她出的,这只是第一方案,她还有第二第三方案,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方案就成功了。 珍珠找了一位花船上的妈妈,这位妈妈与柴姝有一两分相似,化妆打扮之后,便一两分变成了五分。 然后,齐缨和阿成走出客栈时,珍珠让两个小乞丐缠住阿成,就在此时,一驾骡车从面前驶过,车窗里,女子的面庞一闪而过,齐缨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便追了上去,待到阿成好不容易摆脱掉两个小乞丐时,齐缨已经不见了踪影。 颜雪怀一边得意自己诡计多端,一边又哀叹齐缨对柴姝的感情。 事后,柴晏问颜雪怀:“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定国公?” 颜雪怀嘿嘿一笑:“那要取决于国公爷给我的红包了。” 红包给的大,那就早就把这事告诉他,若是红包太抠馊,呵呵,等着吧。 回到青萍巷,颜雪怀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青萍巷里除了珍珠,没人知道她刚刚绑架了继父的儿子。 颜雪怀回到自己屋里,打开箱笼,取出那套在许阳打的头面。 这是她送给李绮娘的新婚礼物。 李绮娘看到闺女送过来的这套头面,吃了一惊,忙问:“这要不少钱吧,你手里是不是没有钱了?” 颜雪怀手头是真的不宽裕,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手里的现银反而越来越少。 “娘,您不要扫兴,提钱干嘛?先说这套头面,您喜不喜欢?” 李绮娘当然喜欢,别说是这真金的头面,就是闺女采上几枝花给她做个花冠,她也会当成宝贝一样的。 “喜欢,娘喜欢,我闺女的眼光真好,娘最喜欢这种样式。” 如果不是大喜的日子怕不吉利,李绮娘都想掉眼泪了。 这是闺女送给她的,闺女心里有她,有她了。 颜雪怀笑得眉眼弯弯,故意说道:“我这个礼物比小满的要好,现在您不能偏心眼了吧。” 小满送的那个亲手做的李食记,可没少让颜雪怀吃醋,这小屁孩争宠都争出花来了。 李绮娘笑着捏捏闺女的鼻子,嗔道:“娘什么时候偏心过,娘开心还来不及,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娘的心肝宝贝。” 颜雪怀把脑袋靠在李绮娘的肩头,喃喃说道:“娘,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母爱,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谢谢你为我遮风挡雨,谢谢你让我不再孤单。 眼前浮现出梦里女子的身影,渐渐的,这身影与李绮娘重合在一起...... “娘啊,我知道你疼我,疼小满,可你也要疼自己,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颜雪怀的声音越来越低,她靠在李绮娘身上睡着了。 转眼便到了亲迎的日子,李绮娘觉得自己是二嫁,不用那些繁琐的过程,可是周大当家和周弘都不答应,他们是第一次嫁妹妹。 周家没有长辈,她这个做姐姐的又是寡居,周大当家请了卫先生的夫人为李绮娘梳头,卫老夫人很喜欢小满,听说请她过去梳头,欣然应允。 大红遍地金的锦衣,如同洒上金辉的红云,凤冠是新镶的,钟氏把凤冠送过来时,李绮娘心里是感动的,她是续弦,现在也没有封诰,她没有想过要戴凤冠,她原本给自己准备了一副头面,后来收到女儿送的头面,她又想戴着女儿送的头面出嫁。 她没有想到,齐慰瞒着她,悄悄镶了这只凤冠。 李绮娘梳妆打扮妥当,最后才戴上凤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李绮娘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她吗? 镜中的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五官明艳,妩媚动人。 李绮娘摸着自己的脸,抬头看到周大当家正在看着她。 “你有多久没有上妆了,这一上妆,自己快要不认识自己了吧?” 李绮娘脸上一红,女儿一天天长大,她便觉得自己老了,却早已忘记,她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 到了吉时,齐慰一身大红吉服,高头大马,前来迎亲,周弘背着李绮娘走出青萍巷,坐上花轿的那一刻,李绮娘忽然不安起来,怀姐儿和小满呢,今天这么多人,会不会没有人照顾他们。 李绮娘转念又想,怎会没人照顾他们呢,家里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渴着饿着。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李绮娘听到了齐慰的声音:“阿绮,福生会陪着怀姐儿和小满到国公府,万千和小白也会一起来,你放心吧。” 李绮娘心中一暖,齐慰是了解她的吧,竟能猜到她一定在担心两个孩子。 花轿抬起来,鞭炮声渐渐远去,只余下喜气洋洋的锣鼓声,李绮娘的心在动天的锣鼓声中却越来越平静。 第四四一章 圣旨 国公府的喜筵,请的客人很多,当然也有不请自来的。 比如太子、皇长孙,和三位皇子。 没错,是三位皇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皇子柴善也来了。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可是柴晏威胁他,若是他不来,那就搬走,京城那么大,总能找个地方容身。 二皇子伤心啊,京城这么大,他却真的无处可去,只能住在七皇子府里看小七的脸色。 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也要寄人篱下呢。 二皇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他为什么要说不要建府啊,他的脑子一定是抽了,一定是。 更让二皇子生气的是,柴晏告诉他:“办喜事的是我岳父和岳母,大哥和三哥全都送了贺礼,你的贺礼呢?” 二皇子问道:“他们送的什么贺礼?” 柴晏道:“大嫂赏了一套头面,已经跟着嫁妆送过去了,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娘送的福禄寿三星在第一抬,第二抬就是大嫂的。 太子大哥送的是一座三尺高的红珊瑚树,三哥送的是一座白玉屏风,长姐送的是一对琉璃八宝瓶和一幅前朝名家的牡丹图。” 二皇子又后悔了,他就不应该打听。 他想了想,拿了一本经书,对柴晏说:“我就送这个吧,这本经书是前朝高僧用自己的鲜血写成的,我捐了六千两,才得到的,世间少有,名贵之极。” 柴晏...... 他想打人,如果他替自家二哥把这本用鲜血写成的经书送去做贺礼,颜香菜一定会打他,不,说不定会把他一脚踹开。 所以,身无长物的二皇子,最终送的贺礼是银票,一千两银票! 这是他卖岁米换的,原本他想给二百两的,可是柴晏一把抢过他装银票的匣子,数了一千两,然后扬长而去。 这顿喜酒,二皇子喝得无比惆怅,齐慰成亲,他反而更穷了。 太子听说二皇子随了一千两,拍拍他的肩膀:“嗯,长大了,知道维护皇家体面,不错,不错。” 端王学着太子的样子,也拍拍二皇子的肩膀:“二哥,弟弟以你为荣。” 柴晏:“二哥,弟弟明年成亲,你不要忘了啊。” 倒是公主听说这件事,担心二皇子没有钱花了,忙让身边的女官给他送来一个封红,二皇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皇后才给二百两,公主当然不能超过皇后,所以给了一百两。 柴晏佩服无比:“长姐就是长姐,时时刻刻记着规矩礼法。” 柴浩在酒桌上露了一面,便跑去找小满和周小白了,齐慰在小满的院子里多加了一间客房,不用说,这是给周小白准备的。 柴浩很羡慕,可惜他不能住在宫外,否则他就让小满给他也准备一间屋子,三个人一起住,一起上学,一起逛街,多好啊。 “你家是不是有演武厅?”柴浩问道。 小满摇头:“不是演武厅,是演武场。” “演武场?太棒了,宫里都没有,等我能开府了,我也弄个演武场。”柴浩恨不能立刻长大,皇祖父答应他了,十五岁就给他在宫外开府。 周小白常来国公府,他跟着国公府的侍卫常在演武场练武,他早就过了好奇的时候,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馒头,你是不是要管国公爷改口叫爹了?你叫的出来吗?” 小满眨眨眼睛:“有啥叫不出来的?” “他不是你亲爹呀,你能叫得出来?”周小白问道。 小满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改口以后,就有红包可拿,你是在羡慕我吗?” 周小白...... 他才不羡慕,他叫一声姑父,他也有红包拿,当然,也就是比馒头的小那么一点。 咦,国公爷以后就是他的姑父了? 周小白立刻兴奋起来。 正在这时,柴浩身边的一名小内侍飞奔着过来:“圣旨到了,圣旨到了!” 齐慰与李绮娘大婚当日,圣旨便到了。 定国公齐慰继室李氏,封超品国公夫人。 李绮娘跪下接旨,她心里明白,诰封来得这么快,有一半是冲着自家闺女。 太监宣读完圣旨,皇后娘娘的赏赐也到了,之前皇后娘娘已经赏赐过福禄寿三星,这次赏的是步摇宝花和宫缎,这是按仪制赏的,没有特别,特别的是皇后还送了自己亲手写的两本字帖! 若不是李绮娘早就听柴晏说过,皇后最喜欢送字帖了,李绮娘就要以为皇后是在督促她练字。 接完圣旨,齐慰送走传旨太监,便被端王拉走,端王现在兵部,兵部要用银子,必须要由齐慰批准,才能报给户部,端王一直想和齐慰套近乎,这次总算是找到机会了,他的那座白玉屏风,可不能白送。 李绮娘由钟氏和韩氏陪着坐在洞房里,钟氏怕她不自在,便和她说些齐家的旧事,想到齐氏一族的亲戚们还在京城,明天认亲时这些人肯定会来,她便压低声音,把齐家的事说了一遍。 李绮娘很喜欢钟氏,热情爽朗,落落大方,韩氏是钟氏自己相中的儿媳,婆媳俩的脾气也有几分相像,都是粗中有细的人。 韩氏中间出去了一次,回来后告诉李绮娘:“怀姐儿和表姑娘用了饭,这会儿回去了,刚刚留了话,明天早上再过来,让婶子放心。” 李绮娘其实是希望颜雪怀能留在国公府的,听说她回去了,心里有些空落,不过听说明天又能看到闺女,她的嘴边又溢出笑容,对韩氏说道:“让你费心了。” 韩氏笑道:“这算啥费心,怀姐儿是我小姑子,又不是外人。” 李绮娘一怔,随即笑了,是啊,从今天开始,她们母女又多了一家亲戚。 想起母女俩在平城孤苦伶仃住在客栈的日子,李绮娘恍如隔世,其实也不过短短三年而已,她有了哥哥,有了姐姐,有了儿子,有了侄子侄女,现在又有了齐慰和齐慰的家人。 齐慰身份高,除了皇子们,没人敢闹洞房,皇子们当然也不会,端王倒是想热闹热闹,可是他不敢,他若是敢闹齐慰的洞房,小七肯定会到父皇面前告他的黑状,再说,太子也在,他哪敢啊。 第四四二章 认亲(两章合一) 太子是最早离开的,太子一走,另外三位皇子便也跟着走了,他们走后,其他的客人们纷纷告辞,郝冲几个,连同齐慰手下的将领们,终于等到了机会,排着队过来敬酒,齐慰回到洞房之前,先让厨房给他煮了醒酒汤,他连喝了三碗,又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醉意褪去,这才回到洞房。 齐慰进屋,见钟氏和韩氏都在,便问道:“你们用过饭了吗?” 钟氏笑着说道:“厨房送来了点心和白粥,我们陪着弟媳用过了,不过弟媳用得不多。” 齐慰颔首谢过,钟氏便带着韩氏退了出去。 钟氏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婆子点点头,片刻之后,丫鬟婆子便捧着合卺酒进来。 李绮娘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齐慰,问道:“你还能喝吗?” 齐慰一进屋,她便闻到酒味,齐慰一定喝了不少。 齐慰微笑,柔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合卺酒,我自是能喝的。” 李绮娘看着齐慰,见他脸色微红,眼中却没有醉意,便放下心来,接过齐慰递上来的酒,与他一起喝了。 “恭喜国公爷,恭喜夫人,祝国公爷和夫人白头到老,子孙绵绵。” 齐慰笑着去看李绮娘,龙凤喜烛的灯光下,李绮娘的脸蛋红彤彤的,更显娇艳。 ...... 次日一早,李绮娘早早就醒了,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深深浅浅的红,大红的帐子里,四角悬着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李绮娘有刹那间的恍惚,她怔怔一刻,这才想起这不是在青萍巷,这里是国公府。 她侧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去看他,男人眉目舒展,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一定做了一个好梦吧。 李绮娘忽然想起昨夜种种,脸上顿时火烧火燎。 与颜昭石成亲时,她只有十五岁,养母早逝,大嫂年轻,脸皮子薄,拿了本册子给她,便红着脸跑开了。 那本册子,她只看了一页,便吓得藏了起来。 洞房花烛时,颜昭石看到她颈间的项圈和金锁,便皱起眉头,说红配金透着俗气...... 好像从那以后,一切就成了例行公事,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颜昭石说他还要挑灯夜读,若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甚至要睡在书房了。 再后来,她有了身孕,颜昭石收了侍候他笔墨的丫鬟,从那以后,便鲜少再回来睡了。 在昨天之前,李绮娘觉得自己都是快做外祖母的人了,即使是洞房之夜,她也很坦然。 可是经过了昨夜,李绮娘才知道,有的事,有的人,是不一样的。 李绮娘连忙压下心中浮起的无数念头,努力不让自己回忆昨晚的事,她无声地念叨:今天要认亲,怀姐儿也要过来,面对齐家的亲戚,怀姐儿会不会尴尬,还有小满,也不知他换了新地方,晚上有没有睡好...... 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李绮娘正想坐起身来,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搂住:“不急,多睡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李绮娘的耳朵麻麻痒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李绮娘起床梳洗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李绮娘一边梳头一边埋怨:“今天要认亲的,也不知道亲戚们是不是已经到了,那么多亲戚都在等着。” 齐慰听着她的唠叨,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深,从今以后,他也是有人数落的人了。 “等着咱们认亲的,只有大哥和大嫂,还有两个孩子,你放心,他们不会干等的,这会儿应是在用早膳。” 李绮娘诧异,问道:“只有大哥和大嫂?住在别院里的亲戚们呢?” 齐慰走过来,笑着说道:“认亲认亲,当然是只认近亲,咱们家的近亲只有大哥一家,别院里的那些,到我这里,已经是分宗的第四代了,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有什么可认的。” 李绮娘松了口气,听说那边来了几十口,她也嫌麻烦,可是随即又抱怨起来:“我的见面礼白准备了,好多份呢。” 齐慰见李绮娘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他的阿绮,真的很可爱。 “那你把这些见面礼全都给我吧,这样既不浪费,你也没有白费心思。” “给你?那可不行,我准备的都是银票,每一份有十两呢,加在一起就是三四百两,你拿这么多钱做什么?” 李绮娘话音刚落,齐慰便哈哈大笑起来,李绮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脸上一红,不自在起来:“我不是舍不得给你,我就是顺嘴说的。” 齐慰的笑声更大,他走到李绮娘身后,抱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母亲在世时,每次看府里的帐簿,便会向父亲抱怨,说我花钱大手大脚,父亲便说,等到他当家做主了,便会懂得开源节流了。可惜这么多年,我依然不擅庶务,好在现在我娶到了一位会赚钱的夫人,从今以后,我只要做个伸手要钱的人就好,阿绮,我求之不得。” 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齐慰才叫了外面的丫鬟进来服侍。 颜雪怀难得起得很早,今天认亲,她不能睡懒觉,听说齐家的亲戚来了不少,万一有那不会说话还要抖机灵的,她必须要护在李绮娘身边。 她原本想用李绮娘给她置办的那套八百八十八,可是戴下又取了下来,这金光闪闪的,简直能闪瞎眼睛。 算了,她还是留着保值吧。 最后,她在双螺髻上插了两朵红宝石芯子的绉纱宫花,配了红宝石的耳坠子,她是那种比较会遗传的,颜昭石和李绮娘脸上的优点,都在她脸上体现了,随着一天天长大,她的五官越发精致,难得的是皮肤很好,白里透红,细腻得几乎看不到毛孔。 走出屋子,却见周万千已经过来找她了:“咦,你怎么来了?” “陪你一起去认亲啊,谁敢欺负小姑,我就揍他!”周万千挥挥拳头。 颜雪怀失笑:“你是陪着我去认亲,却要替我娘揍人,那你不管我了,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周万千呸了一声:“谁会这么想不开,要去欺负你啊。” 颜雪怀翻个白眼,李绮娘都敢拿菜刀砍人,不像她,明明她才是那朵娇弱的小白花。 不过,她留意到周万千戴的头面:“你这头面,是新的?昨天怎么没见你戴啊?” 周万千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还不是我爹啊,非要让我戴这个,你看看,这珠子颤颤巍巍的,我都担心会掉下来,万一吃饭时掉到饭碗里,那岂不是要到茅坑里去找?” 颜雪怀看着周万千,担心要到茅坑里找珍珠的,除了周大傻子也没有别人了。 “舅舅没告诉你,这套头面是怎么来的?”颜雪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在许阳看上的那套珍珠头面,原来阮娘子特意去镶的这套头面,是要送给周万千的。 周万千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瞪着大大的杏眼:“怎么来的?莫非是他抢来的?哎哟,我就说嘛,他怎么想起来给我买头面了,原来是抢的。颜坏水你是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给我买首饰呢,等我回去问问他,除了这套头面,他还抢了啥,哼哼!” 颜雪怀......遗传的力量是伟大的,好在外甥肖舅这件事,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这套头面很漂亮,珠子颗颗完美无瑕,式样也是京城里没有的,你戴的时候在意一些,可别真的去茅坑里找珠子。” 可惜,颜雪怀还不如没有好心提醒。 周万千眼睛亮了:“颜坏水,你说这都是好珠子?哈哈,真好,若是咱们千味居周转不开了,我揪下一颗珠子,说不定能换回两头大肥猪呢。” 颜雪怀...... 她拍拍周万千的肩膀:“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什么啊,颜坏水,你几个意思?” 颜雪怀在前面走,周万千在后面问,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院,刚刚出了垂花门,就看到了柴晏和陆锦行。 “咦,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唐隆跑过来:“少东家,小的正要给您报信呢,七,七殿下和陆二公子来了。” 颜雪怀点点头,打量着一身光鲜的柴晏和陆锦行,问道:“二位这是要去相亲?” 陆锦行藏到扇子后面偷笑,柴晏忙道:“我陪着你去国公府,我听说齐家来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亲戚,你放心,有本殿下在场,他们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为难你。” 颜雪怀老怀欣慰,还要说是自家小鲜肉,处处为她着想,不像周大傻子。 陆锦行实在忍不住了,他对颜雪怀说道:“其实我知道没人敢招惹颜姑娘的,可是七殿下不放心,说什么也要来。” 柴晏终于看陆锦行顺眼了一回,总算会说话了。 颜雪怀却大手一挥,对柴晏说道:“谢啦,不过你还是不要去了,今天的主角是国公爷和我娘,你若是去了,大家都要给你行礼,好好的一场认亲,就要变成认你了。” 陆锦行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柴晏有些委屈:“可我不放心你啊,还有小满,那孩子心思细密,很容易受到伤害。” 颜雪怀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柴晏凑到颜雪怀身边,小声哀求:“带我去吧,我留在院子里,不进去,这总行了吧。” 颜雪怀心软了,算了,谁让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那么招人喜欢呢。 “行,你可以去,但是不能跟着我一起去认亲。” 柴晏顿时高兴了,今天不让他去认亲,那就不认,明年他陪着自家香菜,把亲戚位认个遍。 四个人到了国公府,却发现国公府门前没有停着车马,门子见到颜雪怀,连忙行礼:“小的冯宝,见过大姑娘。” 颜雪怀拿了个封红给他,问道:“亲戚们都到了吗?” 冯宝忙道:“大老爷和大太太一直住在府里,这会儿应是在等着大姑娘。” 颜雪怀知道门子口中的大老爷和大太太是谁,她好奇地问道:“住在别院里的亲戚们呢,他们来了吗?” 门子一怔:“别院里的亲戚?没有啊,今天没有其他亲戚过来。” 这次轮到颜雪怀怔住,齐氏一族的亲戚没有过来? 待到见到齐慰和李绮娘,颜雪怀终于确认,齐氏一族的那些人,千真万确没有来。 她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何没有过来,但是她从李绮娘的脸上,看到的是从容和喜悦,颜雪怀放心了,只要李绮娘没有感到不自在,那就说明,她知道这当中的原因。 因为家里的人口实在是太简单,齐懋夫妇与齐慰又是平辈,齐懋虽是大哥,但毕竟隔了房头,长兄为父这四个字,在这里并不适用。 李绮娘送给齐懋夫妇的除了鞋子,另有一只端砚和一幅前朝的花鸟,端砚是送给齐懋的,古画则是送给钟氏的,她从齐慰那里得知,钟氏擅画花鸟。 齐懋夫妇送给李绮娘的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和一对羊脂玉的平安扣。 李绮娘送给韩氏的也是镯子,水色极好,韩氏的夫君在任上,李绮娘送给他的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轮到小满和颜雪怀时,齐慰和李绮娘的心不约而同全都悬了起来。 齐慰心中忐忑,即使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他也没有如此忐忑。 小满,要叫他父亲了吗? 这是真的吗? 他受不起! 虽然在此之前,齐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也万分期待,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仍然是忐忑的。 齐慰心中如万马奔腾,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平静。 李绮娘的心里也是忐忑的,她却是在担心颜雪怀。 她的怀姐儿,称呼颜昭石也是颜二老爷,她的怀姐儿,对父亲这个词早就没有概念了。 让怀姐儿改口,一定是万般不愿的吧。 李绮娘后悔了,她不应该让颜雪怀过来,为什么要让女儿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呢,怀姐儿活得山明水秀,潇潇洒洒,怀姐儿没有必要因为她而改口叫父亲。 李绮娘不似齐慰,齐慰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李绮娘不行,她看向颜雪怀的目光里都是怜惜。 第四四三章 如意(两章合一) 颜雪怀太了解李绮娘了。 她从李绮娘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和担忧。 颜雪怀咧开嘴,给了李绮娘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绮娘还是不了解她啊。 无论前世今生,颜雪怀全都没有父亲的概念。 前世的父亲在母亲怀孕时出轨,父母离婚后,直到母亲坐牢,这个所谓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世更不用说了,颜二老爷与她前世的生父简直就是超越时空的孪生兄弟。 因此,对于颜雪怀而言,什么宗族,什么父亲,什么血缘,她是不在乎的。 她对齐慰没有恶感,齐慰救过她们,她们也救过齐慰,救命之恩早就扯平了,现在她能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齐慰对李绮娘很好。 如果能让李绮娘与齐慰的感情更加融洽,能让李绮娘在国公府的地位更加稳固,别说是叫齐慰“父亲”,就是叫齐慰“老祖宗”,颜雪怀也愿意。 何况,叫一声“父亲”就有红包可拿,她更加没有理由拒绝。 哪怕只是今天叫一回,回头继续叫“国公爷”呢,对吧? 人生在世,都靠演技。 这个面子,颜雪怀一定要给。 这件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事儿,也就是李绮娘想得太多。 至于小满,颜雪怀一点也不担心,她反而担心齐慰,这位老兄千万不要受宠若惊跪倒在地,给小满叩首称臣才好。 颜雪怀看了小满一眼,见那小屁孩双眼冒光,一副我终于有爹了的荒谬表情。 颜雪怀不忍直视! 在齐慰的表面平静中,在李绮娘的担忧心疼中,姐弟二人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父亲”,只是小满刚刚跪下,就被齐慰双手扶了起来,颜雪怀也被李绮娘扶起来。 一旁的齐懋和钟氏、韩氏看了,心里暗暗吃惊,看来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齐慰果然非常看重李氏,连带着李氏的两个孩子也很宠爱,否则哪有小孩子下跪都要扶起来的。 钟氏松了口气,好在她备的礼物还算丰厚,韩氏却有些后悔了,她准备的见面礼看来是轻了。 齐慰给小满和颜雪怀的,除了每人各一个大红包以外,另送给小满一枚岁寒三友的玉佩,送给颜雪怀的一只雕红漆的花鸟匣子。 齐慰微笑:“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就挑了几样首饰,你戴着玩吧。” 颜雪怀和小满谢过,又走到齐懋和钟氏面前。 “伯父、伯娘。” 两人做势要跪,钟氏给齐懋使个眼色,齐慰都没让这两个孩子下跪磕头,他们这隔着房头的伯父伯娘,自是更不能了。 齐懋扶住小满,韩氏则扶住颜雪怀,没让两人跪下去。 钟氏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小满知书达礼,怀姐儿秀外慧中,都是好孩子,二弟、弟妹,你们真是好福气。” 夫妻二人送给小满的是文房四宝和一只狮子滚绣球的玉石镇纸,送给颜雪怀的则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珠花。 韩氏代表夫君送给小满的是两本新印的书,送给颜雪怀的则是一柄双面绣的团扇。 小满和颜雪怀欣然接了,颜雪怀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眉毛扬起来,同道啊,看来不是只有她喜欢送扇子应付差事。 钟氏看了韩氏一眼,心里有些不悦。 这些礼物一看就是韩氏准备的,若是送给寻常亲戚家的孩子倒也得体,可是送给这对姐弟,就有些失礼了。 韩氏毕竟是做大嫂的。 钟氏想着要如何补救,这认亲的仪式便结束了。 昨晚皇后给了赏赐,齐慰要陪着李绮娘进宫谢恩。 两人急着进宫,李绮娘还不忘叮嘱一双儿女,留在国公府里,先不要急着回去。 两人走出花厅,意外地看到了柴晏和陆锦行。 齐慰双眼微眯,说道:“七殿下,微臣家的大门是不是坏了?” 这是摆明不欢迎他了。 柴晏有些不明白,他和齐慰的关系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僵,怎么现在齐慰好像很不喜欢他的样子? 柴晏嗯了一声,道:“国公府的大门没有坏,本殿下是陪着颜姑娘来的。” 齐慰的声音有些冷:“小女待字闺中,她有姐妹相陪,七殿下不用去上衙吗?” 柴晏...... 什么意思? “小女”? 这是真把颜雪怀当成自家女儿了? 当女儿就当女儿,说什么待字闺中,有姐妹相陪,就差说出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了。 还有,你提上衙做什么? 你又没管着刑部。 父皇和太子都没管,轮得着你来管? 柴晏想要跳脚,可是一侧头就看到正在冲他眨眼睛的颜雪怀,柴晏强压下怒火,硬着头皮,挤出笑容:“劳烦国公爷惦记了,本殿下今日不用上衙,听说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要进宫谢恩,本殿下正好也要进宫,不如咱们一路吧。” 齐慰想说,你个登徒子,谁和你一路,可是衣袖被人拉了拉,原来是李绮娘。 齐慰点点头,道:“那好,七殿下,就一起吧。” 柴晏要进宫,陆锦行不能跟着了,柴晏还在休沐,陆锦行可没有假期,他还要去刑部点卯。 周万千则拉着颜雪怀去了海棠院,她急着看齐慰送给颜雪怀的那只匣子里面都有什么。 小满也跟着一起去了海棠院,李绮娘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海棠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是国公府的,没有李绮娘带过来的人。 颜雪怀昨天已经见过这些人,今天来了,让她们上了茶水点心,三个人便关上了屋门。 周万千迫不及待打开了那只雕花红木花鸟匣子,见里面都是一些极罕见的镶宝石的首饰,大大小小十几件。 周万千说道:“你后爹的眼光不错啊。” 颜雪怀也觉得齐慰的眼光很好,这些首饰都是能戴得出去的。 “嗯,这些宝石值不少银子,以后卖上几件,就够咱们千味居周转了。”颜雪怀说道。 小满伸手拿起一件看了看,说道:“这个不能卖,但是可以传家。” “什么?不能卖?”周万千叫道。 小满指着首饰后面的一个标记,说道:“这是御制的,银作局打制的,一般的地方怕是不敢收。” 颜雪怀把这些首饰挨个看了看,叹了口气,还真的全都是御制的。 周万千出主意:“可以把这上面的宝石拆下来,宝石上又没有标记。” 小满看着她,很是无奈,问道:“千味居已经周转不灵了吗?” 周万千摇头:“那倒没有。” 小满不说话了,周万千不明白,问道:“你想说啥?你怎么不说了?” 颜雪怀看这两个人觉得有趣,她把首饰重新放回匣子,然后打开了齐慰给她的红包。 所谓红包,就是荷包。 荷包里是两张五百两的大额银票! 一千两! 颜雪怀的眼睛顿时亮如明灯! “小满,快看看你的。”颜雪怀催促。 小满的荷包里也是一千两。 过年的时候,齐慰给他们每人五百两,可惜拿在手里还没有热乎,就被李绮娘收缴了。 这一次,颜雪怀要未雨绸缪,她可不想在李绮娘这同一块石头上摔倒两次了。 她对小满恐吓:“不许把这些钱交给娘,娘要也不能给。” 小满眨巴着眼睛,问道:“可是万一我给弄丢了呢,还是让娘保管比较好。” 颜雪怀露出狼外婆的笑容:“小满啊,你说得很对,你还小,拿着这么多钱太不安全了,交给姐姐,姐姐帮你保管着。” 她伸右手,小满往左边躲,她伸左手,小满往右边躲,终于,颜雪怀两面夹击,小满猫腰,从颜雪怀胳膊底下逃脱了。 小屁孩学精了! 周万千却发现了更有趣的事。 “颜坏水,你后爹好像不待见晏七。” 颜雪怀翻翻眼皮:“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刚刚看到的啊,你看他对晏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晏七很不顺眼,依我看,晏七以后怕是不敢正大光明来找你了。”周万千说道。 颜雪怀笑了,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瞧瞧,周大傻子也能看出问题来了。 这个年代,未婚男女还真的不能出双入对,再说,柴晏贵为皇子,不请自来,好像做得是不对。 颜雪怀半点也没有替柴晏抱不平,她家小鲜肉,的确要好好管管了。 宫里。 皇帝还在早朝,李绮娘便去了皇后的朝阳宫,齐慰不能跟着同去,柴晏立刻抢先一步,在前面带路了。 李绮娘进宫谢恩非常顺利,尤其是连皇后也没有想到,柴晏竟然跟着李绮娘一起来了朝阳宫。 不合规矩? 皇后可没想那么多,小七说是凑巧遇上,就给引路了,那就是凑巧。 皇后柔声细语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自然而然问起了颜雪怀。 柴晏就在旁边,皇后当着柴晏的面,便问起尚未出阁的闺秀,这就是要挑明了。 李绮娘心中欢喜,可又夹杂着几丝不舍,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怀姐儿喜欢,怀姐儿喜欢。 皇后说道:“本宫记得怀姐儿去年就及笄了吧?” 李绮娘微笑:“皇后娘娘的记性真好,怀姐儿去年便及笄了。” 皇后越发觉得李绮娘善解人意,她看一眼心肝宝贝的小儿子,见儿子双眼放光,一脸期待,皇后清清嗓子,问道:“不知道怀姐儿的亲事订下来了吗?” 李绮娘道:“那孩子眼光高,因此亲事便一直没有订下。” 皇后很满意,这个李氏的确会说话,她笑着说道:“真是巧了,本宫这个小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还没有订亲。” 李绮娘温声说道:“七殿下芝兰玉树,人中龙凤,不知哪家的姑娘才能有这个福气。”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李夫人,你也不用着急,本宫看怀姐儿就是个有福气的。” 说着,皇后叫过一直侍立在旁的欧阳尚宫,说道:“本宫赏给怀姐儿的物件呢?” 李绮娘心中一动,刚才她进来时就看到了欧阳尚宫,以前她便听周大当家说起过这位欧阳尚宫,欧阳尚宫不是宫里的普通嬷嬷,她主管尚宫局,早就不在皇后身边服侍了,今天皇后给怀姐儿的赏赐,却是交给欧阳尚宫保管,可见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李绮娘怔了怔,难道是今天就要下定? 待到她看到欧阳尚宫捧出来的东西,李绮娘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玉如意! 皇后赏给颜雪怀的,是一柄玉如意! 李绮娘屏住呼吸,看着那柄玉如意,上方传来皇后温和的声音:“李夫人。” 李绮娘缓了缓,连忙跪下,从欧阳尚宫手中接过放着玉如意的托盘:“臣妇替小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微笑:“本宫赏给怀姐儿的这件物事,你看可还好?” 李绮娘忙道:“皇后娘娘赏的,那自是世间少有的宝物,只是太贵重了,小女福薄,年纪又小,臣妇惟恐她担当不起。” 皇后说道:“这样的玉如意,本宫有五柄,给了太子妃、端王妃和公主各一柄,今天再给怀姐儿一柄,本宫就快要把装玉如意的匣子腾出来了,李夫人不用担心,本宫觉得怀姐儿是个有福气的,那就一定是。” 李绮娘再次谢恩,皇后又道:“李夫人刚到国公府,想来要有一阵子忙的了,本宫就先不召你进宫了,等你那边安顿妥当,再递牌子吧。” 李绮娘懂了,这是给她时间,免得被她抱怨,等到过一阵子,成亲的各种礼数流程全部走完了,她便要递牌子进宫了,那个时候,她是要带着怀姐儿的生辰八字进宫的。 其实民间的规矩不是这样的,可是这都是民间的规矩,皇后娘娘想提前下定,谁也管不了。 李绮娘再次谢恩,皇后又道:“李夫人刚到国公府,想来要有一阵子忙的了,本宫就先不召你进宫了,等你那边安顿妥当,再递牌子吧。” 李绮娘懂了,这是给她时间,免得被她抱怨,等到过一阵子,成亲的各种礼数流程全部走完了,她便要递牌子进宫了,那个时候,她是要带着怀姐儿的生辰八字进宫的。 其实民间的规矩不是这样的,可是这都是民间的规矩,皇后娘娘想提前下定,谁也管不了。 第四四四章 纸条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齐慰这才知道李绮娘手里捧着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进了一次宫,就把女儿许配出去了? 齐慰对柴晏并不满意,这位七殿下虽然一表人才,可是不够沉稳,加之他又是皇子,这便注定不能有大的作为。 齐慰戎马半生,在他看来好男儿志在四方,武要建功立业,文要著书立说,哪怕不能入仕,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师者也是一番成就。 而柴晏,完全不符合。 齐慰见李绮娘一言不发,但是眼底眉梢却透着隐隐的喜悦,便猜到她对皇后的行为是满意的。 齐慰柔声问道:“你是满意这门亲事,还是满意七殿下这个人?” 李绮娘微笑:“怀姐儿满意,我便满意。” 齐慰失笑,他怎么忘了,李绮娘对女儿一向千依百顺。 他伸出手臂揽住李绮娘的香肩,轻声说道:“好,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就开始筹备怀姐儿的亲事。” 李绮娘问道:“我一直想问你,如果怀姐儿嫁给了七殿下,那你这边会不会受到影响,我看太子妃和端王妃的娘家都不显赫。” 齐慰很高兴李绮娘能想到这些,他说道:“太子妃和端王妃的娘家虽然并不显赫,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早在圣上没有起兵之前,他们这两家便是圣上的人了,他们私底下为圣上做了很多事,那些年,太子妃的娘家暗中组织商队,在边关走私,所得钱财全部用来为圣上招兵买马。” 李绮娘“呀”了一声,问道:“这事你也知道?” 齐慰轻声笑了:“知道。”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包含了很多很多,李绮娘知道有些事情不便问起,便岔开话题,问道:“端王妃的娘家呢,我听说是武将之家,端王孔是曾上阵杀敌。” “嗯,端王妃的伯父曾是潜邸侍卫营的百户长,端王妃的伯娘武艺高强,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卫,他们家还有十几人在军中,端王妃的父亲是正三品昭武将军,圣上起兵不久,他便战死了,端王妃听到父亲的死讯,二话不说,便换上铠甲奔赴沙场,二皇孙便是在军营里出生的。” 李绮娘听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位端王妃真是一位巾帼英雄。” 齐慰嗯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做了安排,若是没有大的战事,我不会再领兵了,以后便在五军都督府养老,我看圣上,也是这个意思。” 李绮娘大喜过望:“你真的不用再带兵打仗了?” 齐慰伸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笑着说道:“我从平城回来之后,便向圣上禀明了齐缨的事,圣上可怜我人到中年,家破人亡,便准了我的请求,让我留在京城,娶妻养老。” 听他说到齐缨,李绮娘叹了口气,她是有儿女的人,非常能够理解齐慰的心情。 她握住齐慰的手,说道:“等到齐缨做了父亲,或许就会感同身受了。” 齐慰摇摇头:“当年若是我没有领兵在外,史氏或许不会难产而死,而他更不会被柴姝换走,说来说去,我都有错在先,他不认我,我不怪他。” 李绮娘忽然想到了自己,她有些难以启齿,齐慰见了,问道:“怎么了?” 李绮娘这才赧然说道:“我可能生不了......” 齐慰怔了怔,然后便哈哈大笑:“阿绮,你怎么这般有趣?我可没有想过要生个老来子,何况我们有怀姐儿,有小满,你若是喜欢孩子,等到怀姐儿成亲以后,就催着他们多生几个,时常接到府里来。” “那是皇孙啊,我们能想接就接吗?”李绮娘问道。 “当然可以,他们是皇孙,可他们的父亲不是太子,所以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齐慰安慰,他算是看出来了,李绮娘一定是担心过这件事的,否则不会这样问。李绮娘松了口气,她真的以为以后想见闺女想见外孙,都只能过去坐一会儿就走,夜深人静时,她每每想起就很难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过了七八日。 齐氏一族的亲戚已经走了,齐懋夫妇则要陪着齐慰和李绮娘离京祭祖。 他们这一支的祖坟和祭田都在距离京城三百多里的余县。 齐慰已有几年没有去祭祖了,这一次他带着新婚妻子过去,少不得要见见当地的父母官和乡绅,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十日。 颜雪怀其实早就想把齐缨的事告诉齐慰了,可是这些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天送齐慰和李绮娘离京,她便寻思着一会儿到了码头,一定要告诉齐慰。 下了马车,齐慰与李绮娘正要登船,颜雪怀说道:“国......父亲,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齐慰一怔,问道:“这里方便吗,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上船,到船上去说。” 颜雪怀点头,正要答应,忽见福生飞奔着过来:“国公爷。” 齐慰对颜雪怀说道:“稍等。” 他看向福生,问道:“何事?” 福生四下看看,原本站在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刻退到三丈以外,福生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卷,压低声音说道:“刚刚有个人撞了我一下,然后塞给我的。” “人呢?”齐慰问道。 “已经让人跟上去了”,福生把纸卷递过去,说道,“已经验过了,没毒。” 颜雪怀看着那个纸卷,听到福生说已经验过,心想这又学了一招,看来齐慰以前没少被算计。 齐慰展开那个纸卷,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对福生说道:“去查,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把纸卷重又递还给福生。 颜雪怀非常好奇,福生既然已经验过,那么纸卷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能令齐慰这样的人也微微动容。 福生冲着李绮娘咧嘴一笑:“老板娘,一路平安。” 齐慰瞪他一眼,还叫老板娘,那他岂不是老板爹了? 李绮娘却很高兴,对福生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福生答应着,行了礼便转身快步走了。 齐慰看向颜雪怀,道:“上船吧。” 颜雪怀想着刚刚那张字条,心中狐疑。 第四四五章 试探 这条船不是漕帮的,而是官船,船上有多个房间,国公府的人已经提前将带的东西搬到船上,福生已经带人,把船上各处检查过几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走进用做厅堂的房间,颜雪怀见屋里四处摆着冰块,粉彩花瓶里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红莲,就连门帘和桌布,也是李绮娘平素里喜欢的式样。 颜雪怀点点头,越是细微的地方越能看出态度,这是齐慰对李绮娘的态度。 李绮娘关切地问道:“怀姐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颜雪怀笑着说道:“您别担心,没啥大事。” 她看向齐慰,说道:“是这么回事,齐公子在素衣巷最里面的一处宅子里,已经住了十来天,好吃好喝,有人侍候。” 李绮娘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女儿口中的齐公子就是齐缨。 齐缨来了京城? 为何国公爷不知道,怀姐儿却连人家的住处也知晓? 不对,怀姐儿说的“好吃好喝,有人侍候”,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李绮娘正欲细问,便听到齐慰说道:“素衣巷的宅子?是谁的?” 颜雪怀说道:“是云盼姑姑的,她买下来一直没有去住,那宅子便空着,我找她借,她便借给我了。” 云盼姑姑,这是李云盼,周大当家的那个小姑。 齐慰点点头,温声说道:“那很好,让你费心了。” 颜雪怀眉头微蹙,齐慰的这个表现,也太镇定了吧。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电光火石间,颜雪怀想到了刚刚的那个纸卷儿。 “您知道?刚刚?”颜雪怀试探地问道。 齐慰微笑:“是啊,辛苦怀姐儿了,下船后你和福生说一声吧,免得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好啊,那我是把齐公子交给福生,还是放他离开?”颜雪怀问道。 齐慰略一思忖,道:“全都不用,若是李姑娘不急着用那素衣巷的宅子,就让他先住在那里吧,他的吃喝用度,都算我的。” 颜雪怀嘻嘻一笑:“那倒不用,他也吃不了多少。我听说余县有很多特产,到时您多带些回来就行了。” “好,多带一些。”齐慰笑着说道。 颜雪怀告辞,李绮娘又叮嘱了几句,颜雪怀这才下了船。 她下船后便叫来珍珠,说道:“快去找福生,就说我有事要找他。” 半个时辰后,颜雪怀、福生和珍珠三个人便出现在素衣巷的宅子里。 李云盼在京城置办了三处宅子,其中素衣巷的这一处,离以前小灵仙所在的戏班子最近,可是没等这宅子收拾妥当,李云盼就看上了另一个戏子,这处宅子便空置下来。 颜雪怀找她借宅子,李云盼大手一挥:“拿去用,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福生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儿,看到二楼的楼梯处安了一道栅栏门,门上还上了锁,他指了指,道:“在上面?” 颜雪怀点头:“嗯。” 福生没有上楼,转身跟着颜雪怀和珍珠进了厅堂。 颜雪怀朝他伸出手:“拿来。” “什么?”福生问道。 “那张纸条啊,你若是不给我看,我就不让齐公子吃饭。”颜雪怀说道。 福生表示惹不起,他掏出那个纸卷儿交给颜雪怀。 颜雪怀把纸卷儿展开,见上面用馆阁体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齐缨来京,意外失踪,南湖客栈面谈。” 颜雪怀呵呵,齐缨已经被她绑来十几天了,这些人直到今天才给齐慰递条子,想来是实在找不到了,怀疑齐缨在齐慰手里,所以送张字条过来,试探齐慰的反应。 “你说是试探?”福生不解。 颜雪怀笑道:“如果不是试探,为何要等到国公爷离京的时候,才把纸条送过来?就是想要看看国公爷的反应,这张小小的纸条,不但能够试出齐公子是否在国公爷手中,亦能试探出国公爷对齐公子的态度,若是国公爷不闻不问,继续登船,这就说明,齐公子这颗棋子至少废了一半。” 福生一点就透,顿时恍然大悟,说道:“还好,你们把我叫回来了。” 颜雪怀说道:“国公爷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让我继续养着齐公子。” 福生却笑不出来了,颜雪怀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可是福生却知道,国公爷心里一定很难过。 齐缨要来京城,随时可以来,不用等到齐慰大婚之前才过来,而且还是住在南湖客栈! 所以齐缨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肯定不会是来贺喜的。 亲生儿子,竟然帮着别人来害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心的。 颜雪怀摸摸鼻子,问道:“齐公子的身份,国公爷确认过吗?” 颜雪怀之所以这样问,因为在她看来,单靠古代的科技根本无法完全确定亲子关系,那所谓的滴血验亲,早被现代医学否定了。 福生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道:“齐公子和国公爷有几分相似。” 颜雪怀笑道:“只要处心积虑,想找个相貌相似的人总能找到,云盼姑姑说,她新近捧的那个戏子,就和她前年捧的一个戏子有几分相似,总不能说他们是失散多年的父子或者兄弟吧。” 福生一想也是,以前在军营里,就有一个长得像郝冲的人,大家常常拿这件事开玩笑。 “国公爷后来查过,当年史夫人身边确实有从外面新进的人,而且那个稳婆也有问题,齐公子是用死婴换走的。”福生说道。 颜雪怀说道:“据说史夫人不但早产,而且还难产,我听人说,如果没有马上放到保温箱里,婴儿很难成活,何况......” 颜雪怀说着说着,就发现福生和珍珠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看着她。 颜雪怀拍拍自己的嘴,又断篇了。 “我是说刚刚出生的婴儿一定要保温,嘿嘿,保温。” 珍珠马上附和:“对对,就是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少东家,我说得对吗?” “对对,你最聪明。咱们继续,所以在那种情况下,这个孩子如果能够活下来,身体也不会很好,可是你们全都见过齐公子,你们看他的样子,像是先天不足的吗?当然,除了脑子以外。” 第四四六章 崔蛟 福生和珍珠面面相觑,两人都是见过齐缨的,他们从未怀疑过齐缨的身份。 颜雪怀说的这些,他们从未想过,但是现在却觉得很有可能。 福生叹息:“若是国公爷知道那位公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难过。” 珍珠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伤心了,以后你成亲以后,一定要自己亲自生孩子,福生,我相信,你行的。” 福生怔了怔,然后抡起拳头打过来,珍珠被他追着从屋里跑进天井,忽然,他听到有吵闹声传来,不仅是他听到了,福生也听到了。 声音是从二楼传出来的,声音有些熟悉,是齐缨! “放我出去,否则我就绝食!” 福生摇摇头,颜姑娘说得对,这位公子的脑子,还真是先天不足。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保存体力养精蓄锐,静待时机吗? 绝食?吵闹?如果他是个孩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已经不小了。 福生没有心思再去揍珍珠,他回到堂屋,对颜雪怀说道:“南湖客栈那边,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显然,福生也知道南湖客栈的背景了。 颜雪怀想了想,说道:“不去,也不要让人去盯着,刘渺是南湖客栈的东家,这已经不是秘密,所以南湖客栈开在那里,不过就是柴荟用来吸引注意力的,咱们能看到能查到的,不过就是他们想让咱们看到查到的而已。” 福生点点头,道:“那我就去查查柴荟不想让咱们看到查到的地方。” 离开素衣巷,颜雪怀原本是想回青萍巷的,走到一半改了主意,她去了李食记。 中午的客人不是很多,这会儿已过饭点,楼下的散桌已经空了一半。 温绣看到颜雪怀,问道:“少东家吃饭了吗?” 颜雪怀笑着说道:“给我们煮碗面吧。” 温绣让伙计通知后厨去煮面,自己则问起李绮娘离京的事:“铺子里太忙,我倒是想过去,可是码头离得远,一来一回就快晌午了。” 颜雪怀说道:“我娘怕麻烦,都没让我舅舅去送,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余县离得也不远。” 两人又聊了一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温家大姐。 温绣叹气:“那个死妮子给我写信过来,整篇都在粉饰太平,我看着来气。” 颜雪怀笑道:“温大娘的学问见长,都会说粉饰太平了。” 温绣道:“我可是一直都听老板娘的话,读书认字,百家姓上的字,我全都认全了。” 温绣又道:“对了,那个小崔,就是跟着你们从平城一起回来的小崔,他来过。” “他不是在学做木器生意吗?他是来吃饭的吗?”颜雪怀好奇。 “不是来吃饭的,就是过来看看,对了,还问起珍珠呢,问珍珠什么时候过来,我说这阵子办喜事,珍珠忙得很,一时半刻不会过来,他便走了,过了两日,便又来了,这次又问大牛。” 温绣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说道:“那小子的喜怒都写在脸上,我看啊,他找珍珠找大牛都是借口,他十有八、九是来找少东家你的。” 话音刚落,珍珠便咦了一声,温绣和颜雪怀看向珍珠,珍珠指指大门口。 崔蛟来了。 温绣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这大白天真的不能背后说人。” 颜雪怀使个眼色,珍珠大声喊道:“崔娇娇,我在这儿。” 崔蛟脸胀得通红,他想发火却又不敢,因为他看到了颜雪怀,以他一路上的经验,颜雪怀那个坏蛋,说不定会把他踹到门外。 他走过来,瞪了珍珠一眼,冲着颜雪怀拱拱手。 颜雪怀问道:“听说你过来两次了?今天这是第三次?” “嗯。”崔蛟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字。 “有事?”颜雪怀又问。 “嗯。”这一次,崔蛟看了看温绣和正端着两碗面条走过来的伙计。 温绣从伙计手中接过托盘,把两碗面连同几个凉菜放到桌上,便笑着说道:“少东家慢用,我到后厨看看。” 颜雪怀颔首:“温大娘去忙吧。” 颜雪怀目送着温绣和伙计离开,看向崔蛟,问道:“什么事?” 崔蛟摸摸脑袋,说道:“我看到你哥了。” 颜雪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你看到谁了?” “你哥啊,就是以前在树人书院的那个。”崔蛟说道。 树人书院,颜景修? 颜雪怀早就忘了,颜景修不仅是个人渣,而且还是她的堂兄。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哥?”颜雪怀问道,她离开锣鼓巷不久,便认识了老崔,老崔的作坊她也常去,可却没听老崔提起过颜家。 崔蛟哼了一声:“树人书院用的桌椅板凳,全都是我家翻新的,我每个月至少要去两次,我在书院里见过他,姓颜的人原本就少,他姓颜,你也姓颜,我又听说他替祖母受刑的事,当然就知道他是你哥了。” 老崔果然是闷声发大财,连树人书院也是他家客户。 “你在哪儿见到他的?”颜雪怀之前听柴晏说过,颜景修跟了当时的飞鱼卫指挥使许怀义,后来许怀义失踪,颜景修便也下落不明了,那时平城很乱,他可能死了,也可能逃走了。 崔蛟摸摸脑袋,说道:“他手下的人,在我伯父的铺子里订了一批家什,我跟着去送货,我们把家什先搬到天井里,他站在窗前,看了我们一眼,便把窗子关上了。 别人不认识他,可我认识,我一眼就认出他了,我去过青萍巷,可是那么多人,我刚一靠近,便被拦住了,没办法,我就来了这里,唉,你可真难找,我来了三次才见到你。” 崔蛟有些委屈,他是平城人,颜昭石和李绮娘和离的事,很多平城人都知道,孙氏被砍头,颜家没去收尸的事,他听作坊里的木匠们说过无数次,对这事印像很深。 “你们送货的地方是哪里?”颜雪怀沉声问道。 颜景修居然也来了京城,这是巧合,还是像齐缨一样,是有意为之? “是个笔墨铺子,开得很大,前面是铺子,铺子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你们现在有空吗,我带你们过去。”崔蛟是个急性子,说完就要走。 第四四七章 身份 悠然居是京城的老字号了,颜雪怀曾经无数次在悠然居门前经过,崔蛟看到颜景修的地方就是悠然居。 珍珠飞快地把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悠然居以前的东家姓柳,传到他这一代已是第四代,柳家小富,乡下有祖上留下的庄子,不缺银钱,柳东家膝下两个孩子,女儿嫡出,儿子庶出,一个七八岁,一个刚满周岁,全都未到说亲的年纪,也没有听说柳东家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柳东家本人只喜欢诗书字画,不赌不嫖,可是去年年底,柳东家却忽然把铺子卖了,急匆匆出了京城,去衙门办路引时,只说是要去投奔亲戚。” 颜雪怀微微蹙眉,祖业、家境殷实,生意稳定,儿女尚幼,没有不良爱好,这样的人忽然卖出祖业,又离开京城,十有八、九是害怕。 “继续说。”颜雪怀说道。 珍珠继续说道:“柳东家有一位乳兄,娶了京府衙门班头老吴的闺女为妻,我找到了这位乳兄,据他所说,有一次柳东家过来找过他,说是妻女出城上香的路上被人劫走了,他担心女儿的名声,没敢报官,想通过乳兄的关系,请老吴私底下去查,毕竟老吴做了多年班头,认识的人不少,柳东家愿意出一千两的花红。 乳兄听说以后,便去了岳丈家里,老吴当即便答应下来,乳兄便去给柳东家报信,让他准备好妻女的画像和银子,可是柳东家却改了主意,让他不要再查了,说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没过两天,柳东家便来向他道别,说要带着妻妾和儿女离开京城,问他去哪儿,他说去皖地投奔叔父一家。 乳兄与柳东家从小一起长大,以他对柳东家的熟悉,柳东家当时一定是被人恐吓了,柳东家这个人有几分读书人的执拗,可却也胆小怕事。” 颜雪怀点点头,她差不多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柳东家不想卖祖业,他的妻女便被人绑架了,他只能就范,乖乖地卖出悠然居,在这期间,他定然受过恐吓,以致于连京城也不敢待了。 “再说说那位新东家吧。”颜雪怀说道。 “新东家姓石,名叫石亭,户籍上写的是去年秋天持孙县的路引进京,他在京城置下悠然居后,便入了京城的户籍,他在衙门登记的祖籍也是孙县。”珍珠说道。 大魏朝有相对完善的户籍制度,户籍和祖籍寻常百姓在京城落户,要么有亲朋好友出具的投靠文书,要么就要有京城的恒产,或是铺子,或是家宅,否则就是客居在此的外乡人,每年的征徭役的差事,都由各甲的里正负责,而里正在摊派徭役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没有正式落籍的外乡人,外乡人的人数凑不够,才会征本地百姓,所以在京城服徭役干活的,以外地人居多,还曾发生过尚未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服徭役时活活累死的事。 颜雪怀听说过孙县,她问道:“孙县是不是离平城很近?” 珍珠答道:“也不算很近,距离平城四百余里,以前会昌街上药铺的二掌柜,他就是孙县人。” 颜雪怀了然,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听二掌柜家的儿子说过孙县。 珍珠又道:“孙县虽然离平城不远,可是那地方很乱,据说镖局子宁可绕远,也不愿意走孙县,那地方劫道的特别多。后来迁都,孙县原本没受到战乱影响,可却闹得很热闹,那些贼人趁机进了县城,烧杀抢掠,死了不少人,直到国公爷到了平城,还曾派了军队过去平乱,北方闹得最凶的,就是孙县和孙县附近的几个地方。” 颜雪怀眯起眼睛,民乱?趁乱都干很多事,死的人越多,衙门越是难以统计详细丁口。 “石亭是孙县人?”颜雪怀微笑,她想起小满的身份来历,那是齐慰给做的,一个战乱中发生过大规模械斗的村子,村子里走过火,烧死的,打死的,逃跑的,总之,那个村子里幸存活下来的,也只是记得这个村子里曾经有过那么一家人,而那家人都给烧死了,至于那家人的孩子,对不起,早就不记得了。 有了小满的身世做参考,再看石亭的身世,颜雪怀觉得自己又学了一招。 不用问了,与石亭的过去,所相关的人,也一定全都死光光了。 “嗯,石亭的身世不用说了,就说现在的事吧。”颜雪怀说道。 “石亭住在悠然居,附近的街坊没人认识他,他平素也不出门,店里的生意全都交给掌柜,掌柜的倒是京城本地人,姓曲,在这一行里也有些名气,因此,铺子里的生意一直不错。 曲掌柜同时还兼着管家一职,去崔蛟伯父铺子里订货的,就是曲掌柜。 前不久,石亭家里来了女眷,这才要添置家具,之所以知道是来了女眷,是因为除了家具,还添置了被褥和帐子门帘,这些东西是西大街的一家绣坊里买的,花色和式样,一看就是女眷用的。去订货的人也是曲掌柜。” 珍珠说完,对颜雪怀说道:“少东家,要不要我晚上翻墙进去看看?” 颜雪怀也有此意,石亭平时不出门,想要确定他是不是颜景修,就只能翻墙进去了。 她想了想,道:“颜景修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当日崔蛟看到了他,他虽然不认识崔蛟,可若是他发现被人盯上,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崔蛟,我看不如让崔蛟暂时不要去他伯父那里了。” 珍珠点头称是:“那小子心里存不住事,我担心他逞能,对别人把这事说出来,少东家说的对,还是让他搬出来吧。” 颜雪怀道:“想想怎么和他伯父说吧。” 这件事很快便有了下文,颜雪怀原本觉得青萍巷里也该添置几样家什了,从崔蛟伯父那里雇几个木工,来青萍巷打家什,崔蛟做为监工,可以住在青萍巷。 老崔把儿子交给她,颜雪怀可不想崔蛟因为自己的事,而有个三长两短。 第四四八章 是他 没想到柴晏听说以后,立刻就说他的府里也要打家什,让崔蛟带着木工去他那里。 颜雪怀问他:“你打家什不是要找宫里专管这事的衙门吗?我记得那什么二十四衙门里,就有负责家什器具的。” “我不喜欢他们的那些式样,还是从民间找木工吧。” 柴晏大手一挥,玛瑙立刻去了崔蛟伯父的铺子,崔伯父听说是七皇子府的生意,乐得差点晕过去,至于玛瑙说早在平城就听说过老崔的铺子,想让崔蛟做监工的事,崔伯父根本没有深究就答应了。 玛瑙交了订金,带着崔蛟和木匠漆匠去了皇子府。 进了皇子府,没有个三四个月,他们是出不来的。 当天夜里,珍珠便去了悠然居,早上颜雪怀起床,珍珠早就回来了,正缠着吕英儿给他炸油条吃。 吕英儿没好气:“夏大娘也会炸油条,你和她说一声,她兴许就给你炸了。” “夏大娘的确会炸,可她炸的不如你炸的好吃,你是得了老板娘的真传,夏大娘那是野路子。”珍珠笑着说道。 吕英儿白他一眼,师傅还真没有教她炸油条,师傅教的都是硬菜,炸油条是她自己学着炸的。 “英儿姐姐,你最好了,你就炸给我吃吧。”珍珠哀求。 话音刚落,颜雪怀就进来了:“你少装嫩,你比英儿还大两岁呢。” 珍珠吐吐舌头,不敢再赖在厨房里了,跟着颜雪怀去了堂屋。 “可有受伤?”颜雪怀关切地问道。 珍珠心头一暖,少东家见到他,没有问他查到什么,而是先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对他就已经这么好了,以后他的亲事也一定错不了。 珍珠顿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油条会有的,媳妇也会有的。 颜雪怀看到珍珠目光里满是迷离,以为他太累了,倒也没有多想。 “珍珠,你没事吧?”颜雪怀问道。 珍珠如梦初醒,不是他不尊重少东家,而是梦境太美。 “请少东家放心,我从小练武,也去过斥侯营训练,这事难不倒我,您看,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颜雪怀微笑,她觉得今天的珍珠争于表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出现职场竟争者吧。 “你可看到石亭了?”颜雪怀问道。 珍珠摇头:“我没有看到石亭,可我看到了婵娟,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很像很像。” 颜雪怀神情一肃,婵娟?颜雪娇? “你确定是婵娟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说道:“昨晚我看到那女子时,就觉得她有些面熟,回来时我从京衙门前路过,看到告示栏里贴的告示,猛然想起,那女子长得像画像上的婵娟,恰好我手里还留了一张婵娟的画像,回来以后我又看了看,当时您说那画像只有三分相像,可我现在再看,却是越看越像。” 当初婵娟的画像刚刚绘出来时,颜雪怀觉得不像,可她拿给李绮娘看时,李绮娘却一眼认出那是颜雪娇。 在平城时,珍珠监视过颜家人,但是颜雪娇是女眷,在外面很少露面,珍珠对她还不如对那幅画像更熟悉。 “接着说。”颜雪怀说道。 珍珠继续说道:“悠然居后面是个院子,院子建得很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我看到有一个房间里有灯光,便藏身在庑廊上面,我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一个男人正在训斥她,说如果她再跑出去,就别怪他不念手足之情,然后让她滚,说看到她便觉污秽。 女子摔门出去,跌跌撞撞,走下庑廊时摔了一跤,还碰到一个花盆,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转过身子狠狠地骂了一句:无情无义的畜牲。 我就是那时看到她的脸的。 可能是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先前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来,三十多岁,一身劲装打扮,这个人我也认识,就是陪着齐公子进京的那个阿成。 他看了看女子碰碎的花盆,对那女子低声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但那女子像是非常惧怕,飞奔着跑进了一间屋子,接着阿成便在院子里四处查看,我担心被他发现,便离开了。” 颜雪怀翘起唇角,笑了笑,说道:“真好啊,全都在。” 崔蛟虽然有点浑,可那小子眼神不错,如果再加上婵娟,那么石亭定然就是颜景修,而婵娟便是颜雪娇。 石亭刚到悠然居时,是没有带着女眷的,曲掌柜添置家什和被褥,就是最近的事。 而婵娟已经被人救走七八个月了。 婵娟是新近才被送到石亭身边的。 而那个阿成,又是跟着齐缨一起进京的。 这样一来,那条无形的线,终于显出形迹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她对珍珠说道:“干得不错,我让夏二姐给你炸油条吃。” 珍珠吸吸鼻子,少东家,你是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呢。 我想吃的是油条吗,对,我想吃油条,可我想吃的是吕英儿炸的油条啊。 珍珠吃上了夏二姐炸的油条,大牛则去了刑部找柴晏。 大牛只说是查到了婵娟的消息,让柴晏下衙时先来青萍巷。 可柴晏哪里还有心思上衙,再说,他也有借口,他立刻去找刑部尚书,说他有了新线索,然后便带着陆锦行来了青萍巷。 颜雪怀没想到他竟然和大牛一起来了,便把珍珠查到的事告诉了他。 柴晏冷笑,他才不管这事后面还有什么阴谋,当务之急,先抓人。 闹市,几十名皇子府侍卫包围了悠然居,大堂里的两名伙计都被制住,曲掌柜出来,满脸是笑,假装分不出这是皇家侍卫还是军营里的士兵:“各位军爷,这是怎么了,有......” 曲掌柜话音未落,便被人摘了下巴按在地上 接着,侍卫冲进后院,后院传来打斗之声,片刻之后,打斗声没有了,几个人被用牛皮绳绑了拖了出来,三男两女。 这五个人,连同前面的曲掌柜和伙计,八个人都被摘掉了下巴。 琉璃挨个去查,从四个人的嘴里都找到了装毒的木齿。 琉璃拿出婵娟的画像,走到其中一名年轻女子面前,看看画像,再看看那名女子,冷冷一笑:“我是该叫你婵娟呢,还是阿娇姑娘?” 女子面如死灰,她的下巴被摘掉,口不能言,眼睛里满是惧意。 琉璃指着同来的一个人,说道:“过来认人。” 那人是飞鱼卫的人,只是一个小角色,飞鱼卫大换血,他却幸运地留下来了。 他见过颜景修! 那人看着被绑着的六名男子,指着其中一个穿着道袍,斯文秀气的青年公子,说道:“就是他。” 第四四九章 无关 七皇子的人于闹事之中抓人的事,瞬间传遍大半个京城。 太子收到消息,便做了两手安排,一是让人过去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二是派人去了刑部;三是通知京府衙门,去给七皇子善后。 因此,待到这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时,太子已经放下心来。 “父皇,小七没有胡闹,这一次他是真的抓到人了,那几个人的嘴巴里藏有装着剧毒的木齿,如果是寻常百姓,怎会有那个东西。”太子说道。 “朕听说是京城里的老字号?”皇帝问道。 “的确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太子决定还是把他现在知道的消息告诉皇帝,“目前那些人已经送去了诏狱,刑部也派人过去了,原本理应是送去刑部的,是儿子让他们送到诏狱的。” 皇帝眉头微动,小七在刑部观政,在此之前,这个案子也是刑部在办,于情于理,今天抓到的人也是应该送往刑部,而不是关在诏狱。 “莫非有官员参与其中?”皇帝沉声问道。 太子说道:“其一,此次抓住的人里,其中一名女子,便是前阵子盗取硫磺的那个案子里的婵娟,她是宫中行刺案的要犯;其二,此次被抓的另一人,便是悠然居现在的东家石亭,他在平城时便跟了许怀义,后来还曾经在白鹿山住了一阵子;其三,此次被抓的八人当中,还有一个化名阿成的,前不久跟随齐缨进京,小七担心齐缨会搅了岳父岳母的亲事,便把齐缨软禁起来了,当时没有留意齐缨的随从,没想到这个随从却也出现在悠然居里了。”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小七抓了定国公的儿子?定国公可知晓此事?” 齐缨虽然不认齐慰,可毕竟是齐慰唯一的儿子,这个小七啊,若是此事被御史们知道了,一个欺侮功臣的罪名,这小子三年之内就别想领俸禄了。 “定国公已经知道了,如今齐缨在素衣巷的宅子,好吃好喝地住着,定国公回京之前,他都会留在那里。” 太子其实深深怀疑,抓住齐缨的人,很可能不是小七,可是小七大包大揽了,他当然也就只能相信了。 皇帝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朕看过刑部送来的卷宗,那几起小官小吏的细作案子,早在几年便开始了,朕还以为那些细作来自鞑子番邦,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他在暗中操作,这么多年了,或许更早,更早啊。” 太子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心里也不舒服。 太子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儿臣想要禀告父皇?” 皇帝揉了揉眉心,国朝交替尚不稳定,如今又有人在旁窥伺皇位,现在只是被发现的细作就已经几起,还有那些没有发现的呢? 皇帝问道:“还有何事?” 太子说道:“此次被抓的石亭,连同那个婵娟,他们是同胞兄妹,一名颜景修,一名颜雪娇。” 皇帝怔了怔,姓颜的可不多,他猛然想起一个来,问道:“他们和定国公夫人的女儿,可有关系?” 太子笑道:“原本是有关系的,后来定国公夫人险些被这对兄妹的祖母和母亲杀死,因此愤而和离,又将颜家婆媳告上公堂,平城府早就判了;之后这对兄妹的父亲见无利可图,便与定国公夫人的前夫颜昭石义绝,将他祖谱除名,后来又卖掉儿子,抛下老母而去。如今颜昭石在时丰县任主簿,独自奉养老母,与颜家已无关系。” 皇帝嗯了一声,道:“嗯,毕竟是读圣贤书的,还尚存着几分良心。既然早就义绝,又已和离,那这对颜氏兄妹与定国公的继女没有关系,定国公离京之前来见过朕,他说齐氏人丁单薄,他想将继室的一对子女记在齐氏族谱上,朕觉得如此甚佳,至于颜家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是,儿臣领命。”太子说道。 皇帝略一思忖,又道:“老二在做什么?” 太子心中一动,道:“还在小七府里,每日念经。” 皇帝冷哼,道:“他念的是什么经?越念越不知所谓!让他也去诏狱,这个案子,让他跟着小七一起去办。他若是不肯去,就让人绑了,送到诏狱去,朕倒是要看看,堂堂皇子被绑进诏狱,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二皇子差一点真被绑了,好在他在关键时刻怂了,否则真让皇帝说中了,堂堂皇子就要被绑进诏狱了。 颜雪怀在青萍巷里坐立不安,走来走去,柴晏只是让人过来给她报了平安,说一切顺利,人被抓住了。除了这两句话,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珍珠也在叹气,他进不去诏狱,凭皇子府的腰牌也进不了诏狱,可想而知,他想打听诏狱里的消息也是白搭。 接着又传来消息,二皇子也去了诏狱,珍珠吓了一跳,嗑嗑巴巴地说道:“莫非,二殿下也卷进这个案子里了?” 这也太可怕了,平地惊雷! 颜雪怀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不是,你放心,这是好事。这个案子一旦破了,就是大功一件,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此案涉及一名亲王,你说,玛瑙家的七爷,会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珍珠一怔,一拍大腿,道:“少东家说得太对了,我家七爷,不对,玛瑙家的七爷,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最宠的儿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想要抱他的大腿呢。” 所以,让二皇子和七皇子一起办案,表面是分了一部分功劳,好像对柴晏不公平,可是结合柴晏的皇子身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颜雪怀在心里叹息,皇家无亲情,她可不想有朝一日,这句话落到柴晏身上。 小满放学回来时,福生也一起到了,颜雪怀这才知道,大壮去接小满时,福生便已经在那里了。 颜雪怀感激,说道:“谢了。” 她知道福生是不放心,这才亲自去接小满的。 福生说道:“国公爷临走时叮嘱我了,他不在的时候,要看好小满,小满是皇长孙的玩伴,打他主意的可不少。” 第四五零章 帐册 小满一脸担忧,问道:“姐,我听说七哥抓了很多人。” 颜雪怀拍拍他的小脑袋:“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去做功课吧。” 颜雪怀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这小孩心眼太多,也太敏感,他是怀疑这事和他有关。 小满吃了定心丸,欢欢喜喜去做功课了。 直到次日的傍晚时分,两位皇子才一前一后走出诏狱,二皇子一脸菜色,七皇子的脸色也不好,二皇子是被抓来的,没有车也没有马,他只能看向七皇子:“你回府吗?” “我们现在不能回府,要先进宫去见父皇和太子大哥。” 二皇子看看自己皱皱的衣裳,又看看七皇子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咱们这个样子怎么进宫?总要梳洗一番,换换衣裳吧。” 柴晏哼了一声:“二哥没有经验啊,我们越是这样,越要进宫见父皇。” 说着,他叫过一名随从,说道:“你去青萍巷,就说我现在进宫,若是回来的晚,就明天早晨过去。” 他把那名随从的马给了二皇子,说道:“二哥,咱们走吧。” 二皇子在心里暗骂小七没出息,刚刚小定,就要事事都向媳妇报备,若是以后成亲了,那就要畏妻如虎了,所以说,还是他最好,清心寡欲,不娶媳妇。 两位皇子进了宫,太子早就得到消息,正和皇帝一起等着他们。 看到两个儿子,皇帝就有些心疼了,老二身上的衣裳,快成抹布了,小七,那么俊朗的孩子,也是一身的狼狈。 “怎么不梳洗一番再进宫?”皇帝问道。 柴晏一脸的委屈:“父皇,儿子和二哥担心父皇为儿子们忧心,便急着来见父皇了,顾不上去梳洗,父皇不要嫌弃儿子。” 太子的嘴角抽了抽,从小到大,最会气父皇的就是他,最会撒娇的也是他。 二皇子翻个白眼,小七太不要脸了,他什么时候担心父皇了,他担心没过门的媳妇才是真的。 皇帝却是龙颜大悦,他内侍搬来锦凳,让两个儿子坐下,又让内侍去告诉皇后,晚上他要和三个儿子一起用膳。 柴晏却没有急着说案子,而是看向二皇子:“二哥先说,弟弟补充。” 二皇子是真不想说,在诏狱里审讯犯人,令他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他是真心不想说话,他也不想吃饭,想想那些从犯人身上割下来的血肉,他就想吐,他现在只想回去念经。 可是皇帝和太子全都看向他,柴晏轻声说道:“二哥,想想你的银子。” 银子? 二皇子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想到银子,二皇子觉得,好像不那么恶心了。 可是他不擅长说这些,他嗑嗑巴巴地简单叙述:“那几个犯人起初都不肯说,后来,后来七弟让给他们用刑,然后便一个个提审,叫婵娟的女子是第一个开口的。” 说到这里,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个准备出家的人,哪能说这些,他只好看向柴晏,皇帝直皱眉,刚刚的慈爱顿时去了一半,老二太缺少历练了。 “小七来说,老二在一旁听小七怎么说。”皇帝说道。 柴晏说道:“那名女子名叫婵娟,便是年前小官案的两个女贼当中的一个。她说她原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家里的叔父还是有功名的,后来她被从平城卖到南边,沦落风尘,再后来又被一个老妈子带到京城做暗门子,一切都是那个老妈子教唆的,她的卖身契在老妈子手里,她不敢造次。 说来也巧,那日孩儿去看武戏,婵娟认出了孩儿,她担心被孩儿认出来,便和那个老妈子连夜逃走,后来琉璃将她抓住,她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个老妈子带人来救她,来人救下她之后,当着她的面杀死了那个老妈子,然后便带她离开了。 这半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一直是被关着,除了给她送饭的哑巴,她没有见过任何人。 十天前的一个晚上,哑巴把她打晕了,醒来以后她便在悠然居里了。 那几个被她所迷犯下案子的小官,她供认不讳,与之前刑部查的,全都能够对上。” 皇帝之前已经从太子口中得知,这个什么婵娟是叫颜雪娇,现在听柴晏说,婵娟是因为看到他,担心被他认出来,皇帝便明白了,婵娟看到的人不是小七,而是颜雪怀。 婵娟又怎会认识小七呢,她熟悉的应是自己曾经的堂妹颜雪怀。 这个臭小子,倒是够聪明,知道把媳妇摘出来。 二皇子看看柴晏,欲言又止,你怎么不提给另一个女犯上刑的事呢,那个女犯,手指头都给夹断了,婵娟就是看到那个女犯凄惨的样子,才大喊着要招供的。 柴晏继续说道:“石亭是婵娟的胸兄,据他交待,当年他得知先帝被人谋害,便去白鹿山报信,卫明将他囚于白鹿山中,后来他发现福王也被困在白鹿山,就将福王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他便留在了福王府。 去年,福王给了他一个石亭的身份,派他来到京城,他原本以为他是来为柴荟做事的,可是到了京城之后,他连柴荟的正脸也没有见到,只见到了刘渺,刘渺是怀安郡王的幕僚,随柴荟一起进京。 悠然居的铺子,是刘渺帮他谋得的,曲掌柜和两名伙计,也是刘渺派过来的。 自从他买下悠然居之后,悠然居表面上是做笔墨生意,暗地里却在放印子钱,本钱是刘渺提供的,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来借印子钱,他们只把钱放给在京的那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和没有品级的小吏,他们的利息比别家要低很多,因此,没过多久,便有很多官吏光顾。” 柴晏说到这里,把随身带的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大本帐册。 “这是从悠然居里搜出来的,上面的名字,便是在他们手里借过印子钱的人,儿子已经让人去核对了。” 悠然居是京城的老字号,做的是笔墨生意,很多名人雅士都是悠然居的老主顾,朝中大臣们,去光顾悠然居的更是不在少数。 内侍将帐册验过之后,捧给皇帝,皇帝翻开看了看,连连冷笑:“六部五寺,就连二十四衙门里的人都有光顾,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好啊。” 第四五一章 人证 这的确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不要小看那些小官小吏,偷盗硝石和硫磺的丁飞只是兵库司大使,誊抄公文的于丙,甚至只是兵部武库司孙郎中的管家,可是丁飞偷走的那批硝石和硫磺险些炸了皇宫,而于丙抄录的那份公文则是涉及到大魏朝的军备详情。 小官小吏,和他们身边的人,便是这些人的目标。 京城地,居不易,京官难为,世家出身或者家境豪富的官吏自是不用愁,可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而言,有很多做了三四年的京官,连处自己的宅子也没有。 何况,除了一家子的衣食住行,还有逢年过节对上司的孝敬,与同僚的往来,更有那投奔而来的亲戚们。 例如某个村子,集全村之力供出一位进士,这位进士很争气,又选中了庶吉士,三年之后,庶吉士散馆留在六部,从七品做起,每年的岁俸加上养廉银子,总共也只有二三百两。 在六部之中,他只是低级官员,年节礼是没有的,为了前程,他还要不断打点,还没有喘口气,同村的亲戚便找上门来,给钱、给物,还要给前程,做了百样都是应该的,只有一样没有做到,便是忘恩负义。 到了后来,实在是拿不出银钱来了,恰好有人告诉他,悠然居里放印子钱,利息极低,且,那放印子钱的还是读书人,再说,人家也不能算做是放印子钱,顶多是读书人之间的互帮互助。 第一次银钱借来解了燃眉之急,第二次银钱再借来又解了燃眉之急,第三次时,总要把前面的银子还回来吧?没钱还怎么办,没关系,不用发愁,一起小酌几杯,几杯过后便晕晕沉沉签字画押按手印签了文书,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欠的已经不止前面的那点银子,而是一笔他当官十年也还不清的巨债! 这便是陷进坑里了。 一旦陷进去,那便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什么为臣者的忠心、什么为官者的良心、什么读书人的初心,全部化为乌有。 皇帝把帐簿扔到龙案上,对柴晏说道:“朕听说你们抓到的人里,有齐缨的随从?” 柴晏朗声说道:“的确如此,只是此人并非从开始时就是齐缨的随从,而是齐缨来京城之前,荣成郡主交给他的人,但是从他的名字来看,他肯定不是荣成郡主自己的人,想来也是听命行事。” 柴姝封号荣成,如果真是她的人,是不会叫阿成的。 “这个阿成嘴巴很紧,上了酷刑,依然不肯招供,儿子们进宫之前,不想让他就这样死掉,便停止了对他的审问。 阿成虽然没有招供,但是曲掌柜供认不讳。”柴晏说道。 皇帝面沉似水,能够命令柴姝做事的,只有两个人而已,一是福王,二是怀安郡王。 而怀安郡王又一向没有自己的主张,所以答案呼之即出。 阿成是福王派过来的人,假借柴姝之后,由齐缨带着进京。 齐慰对齐缨心存愧疚,一旦齐缨服软,齐慰要么把齐缨接进国公府,要么也会嘘寒问暖,与齐缨非常亲近。 皇帝想到这里,心都凉了。 “说,那个曲掌柜招认了什么?”皇帝问道。 柴晏说道:“曲掌柜不姓曲,他姓梁,早在二十年前,他便给福王打理生意,十五年前,他被派往京城,摇身一变成了曲掌柜,这些年来,他在京城娶妻生女,如今已是做了外祖父的人,即使是迁都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过京城,石亭来到京城以后,由刘渺引荐,曲掌柜做了悠然居的大掌柜,同时也是石亭的管家。 印子钱的事,曲掌柜所说与石亭大同小异。 但是曲掌柜除了帮助石亭打理生意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差事,那便是监视石亭。 每隔三日,曲掌柜便会去与悠然居隔着一条街的一个早点摊子上吃早点,刘渺会去,他会把石亭那边的情况告诉刘渺。 另外,儿子反应审讯,曲掌柜没有见过柴荟,他说在他来到京城的第十年,他开始负责把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送到清圆,至于清圆的人再送去哪里,不用问也知道,是送去了平城的福王府。” 听到这里,皇帝打断了柴晏的话,问道:“他说是来到京城的第十年开始传递宫里的消息,现在仍然继续吗?” 柴晏笑着说道:“曲掌柜说,自从父皇您登基之后,宫里的消息就不是传给他的,至于是谁接替的他,他也不知道,儿子觉得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不知道。” 皇帝问道:“你为何能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撒谎?”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二皇子,此时看向柴晏的目光里满是绝望。 他的小弟弟,已经没有慈悲之心了。 柴晏嘻嘻一笑,有些得意:“儿子派人抓了他养在外面的儿子,那小儿只有两岁,曲掌柜看到儿子,立刻便有问有答了。” “你查到他还有养在外面的儿子?”皇帝问道。 “儿子只是觉得,他那种身份的人,即使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娶妻,也不会将亲生儿女养在膝下,于是儿子请飞鱼卫去打听,果然打听出来,曲掌柜的女儿是从善堂里领养来的,而他平时常去宝莲巷,宝莲巷里住着一对母子,飞鱼卫抓了那妇人,妇人招认她是曲掌柜养在这里的外室,这个孩子便是曲掌柜的亲生骨肉。”柴晏说道。 皇帝冷哼一声:“收养善堂里的孤儿,白白担了善人的名声,其实却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这种人,死不足惜。” 二皇子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柴晏提着那个年幼的小儿,走到曲掌柜面前的情景,曲掌柜哭得声嘶力竭,他什么都招,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当时小七居然在狞笑,小七太狠了。 柴晏对皇帝说道:“儿子也觉得这种人死不足惜,等这案子审完了,儿子会将那小儿交由善堂抚养。” 皇帝显然对这个不感兴趣,道:“嗯,你看着办吧。” 第四五二章 住处 “悠然居的两名伙计,都是曲掌柜带过去的,他们跟了曲掌柜多年,曲掌柜有恩于他们,而另一位女犯,名叫刘四喜,她和阿成一样,都是高手。抓捕他们时,若非儿子带的侍卫多,恐怕就会让他们逃了。 刘四喜三十多岁,她是十天前到的京城,与阿成差不多的时候。 阿成与齐缨是从柴姝的封地荣成县来的,刘四喜却是从清圆过来的,儿子给她上了大刑,刘四喜招认,原本早在去年,她便要来京城的,后来平城和京城先后出了花五娘案和婵娟案,刑部和飞鱼卫查得太紧,她便去了清圆,这一年来她一直住在清圆,两个月前,她接到命令,让她动身前往京城。 儿子问她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她却不肯说了。 儿子又问,她在平城的上司是谁,她也不肯说。” 柴晏一口气说完,冲着皇帝施了一礼,说道:“父皇,以外便是儿子们这两日的审讯结果,儿子还会继续审阿成和刘四喜。” 皇帝颔首,虽然没有得到全部口供,但是小七已经审出来很多重要内容了。 “嗯,你们这两日全都辛苦了,赐浴!” 这时便有内侍过来,引领两位皇子去沐浴更衣,两人走出御书房,二皇子问道:“小七,你为何要将那孩子送去善堂,他明明还有母亲,你这分明是要让他们骨肉分离。” 柴晏停下脚步,他没想到二皇子还在想着这件事。 他问道:“那孩子的生母是何身份?” 二皇子不明所已,怔了怔,道:“曲掌柜的外室啊。” “什么样的女子会做人外室?”柴晏又问。 二皇子又是一怔,道:“是穷苦人家的女子?或者是风尘女子?” 柴晏又问:“你觉得以曲掌柜的多疑谨慎,他会交给那女子大笔钱财吗?” “当然不会。”这一次二皇子很肯定。 “无论那女子是何出身,她以外室的身份,带着儿子,也是没有退路可去的,没有退路,手里也没有钱财,她该如何养育儿子?嫁人?她带着朝廷重犯的儿子,有人敢娶她吗?”柴晏冷声说道。 二皇子蔫了,他想寺院里的那些从小剃度的小和尚,要么是被贫穷的父母送来的,要么就是被扔在山门前的弃婴。 他闷声不再说话,他忽然发现,他好像是真的比不上小七。 无论是审讯犯人,还是在父亲面前的应对,甚至于处理犯人孩子的小事,他与小七差得太远了。 这还是那个只会爬树捅鸟窝的小七弟吗? 御书房里,太子说道:“父皇,宫里是不是要细筛一遍了?” 曲掌柜现在不再负责传递宫里的消息,并不意味着宫里没有消息传出来,而是他另有差事,传递消息的事,改由其他人负责了。 也就是说,宫里依然存在福王的暗线! 皇帝紧抿双唇,他登基之后,宫里的人已经换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还是好的,就怕是新近发展起来的新人。 想到宫里有人被收买,皇帝握紧了拳头。 还有那个刘四喜,一直不肯说她来京城的任务。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想要混进勋贵或者重臣的宅邸有很多办法。 即使混不进去,也能想办法搭上这些人家的管事婆子。 比如定国公府,据说齐慰长年在外,定国公府里除了一群老国公爷留下的老仆,几乎没有其他人,现在的人,都是定下婚期后采买进来的。 定国公府如此,其他府里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每年都会采买下人。 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他对太子说道:“后宫的事交给你母后和太子妃,朕身边和你身边的人,就交给你了。” 太子正要应诺,皇帝又道:“老三和小七的府里也要查一查,尤其是小七府里,他把皇子府当成客栈,不闻不问,还不知漏成什么样了呢。你这个做兄长的,早就应该去管一管了。” 太子只觉脑袋发晕,他一个做哥哥的,还要去管弟弟内宅的事吗? 洗了澡,在宫里用过晚膳,两位皇子打道回府,太子想起皇帝交待给他的事,心中一动,小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已经被盯上了,若是他府里有奸细,小七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老二,小七,你们两个不要回去了,今晚住到端王府吧。”太子说道。 “端王府?三哥那里?”柴晏问道。 “是啊,父皇命我好好查查你的府第,在没有查完之前,你们两个还是先不要回去了。”太子一脸严肃。 “若是我的府里不安全,三哥府上岂不是一样?若是三哥府上出事,我和二哥恰好也在,岂不是被人一锅端了,大哥,那样你就一个弟弟也没有了。”柴晏笑嘻嘻地说道。 太子气急,若不是旁边有父皇的内侍,他非把这臭小子按住打一顿屁股。 “那你想住到哪里去?”太子问道。 “大哥不要管了,弟弟有地方住。” 说完,柴晏拽上二皇子就跑,太子想叫住他,忽然想到了陆家,嗯,这小子一定是住到陆家去了。 从小到大,柴晏没少在陆家住,好几次离家出走,都是在陆家找到的。 定国公府,福生吃完饭,正在院子里消食,门房让人过来报信,二皇子和七皇子到了。 福生吃了一惊,这两位怎么大晚上过来了? 他连忙让人快去把人请进来,自己也迎了出去。 来的这位,可不仅是七皇子,他还是国公爷的女婿。 小定的事,福生也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二皇子也一起来了。 二皇子不是要出家吗? 当得知这两位的来意之后,福生如同被雷击了,他们是来借宿的,而且不是只借宿一晚,接下来可能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国公爷没在府里,小子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两位殿下,国公爷回来定然饶不了小子。” 柴晏微笑:“我住在小满的院子里便好,至于二皇兄,他是修行之人,只求一瓦遮头,国公府这么大,一定有地方给他住的。” 第四五三章 插曲(一) 福生自认是个老实人,所以他按照七皇子的吩咐,请七皇子住进小满的竹韵阁。 二皇子身份贵重,又是修行之人,自是不能住到别人住过的院子,以免沾上俗气。 福生请了二皇子住到了菽园,菽园里有几间草庐,还有一片菜地,颇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野趣。 柴晏身边只带了玛瑙,玛瑙和福生又是相熟的,加之这对主仆又是脸皮极厚之人,来到国公府就像回到自己家里,福生也懒得管他们,只是叮嘱竹韵阁的人小心伺候着,他便让人去打扫菽园。 忠伯和几个爱种菜的老仆,平日里常在菽园喝茶,因此草庐里倒也干净,只是皇子殿下住进去,自是要收拾一番。 跟在二皇子身边的是拾儿,拾儿剃了光头,穿着粗布麻衣,看上去不像皇子随从,反倒像是哪个寺院里的小和尚。 福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拾儿要多想不开,把头发全都剃得精光。 拾儿察觉到福生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殿下亲手给剃的,是为我好。” 福生翻个白眼,你家殿下就是吃饱了撑的。 太子是临睡之前,才知道两个弟弟去了国公府。 太子怔了怔,这脸皮有多厚,还没有成亲就住到岳父家里了,而且岳父还不在家! 他问道:“颜姑娘也住在国公府里吗?” 来人说道:“颜姑娘和李满少爷住在青萍巷里。” 太子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好在颜雪怀没在国公府,否则他都没脸面对齐慰了。 不,现在也够没脸的。 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皇,父皇不会斥责小七,只会认为是他这个做长兄的没有管好弟弟们。 太子妃刚刚诊出有孕,月份还小,没有传出去。她生完柴浩之后,肚子便没有了动静,这一次好不容易怀上了,东宫里的人都是小心翼翼。 太子走进内殿,太子妃还没有睡,见太子一脸不悦,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与太子妃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很好,除了朝堂上的政事以外,几乎无话不谈。 太子便把柴晏和柴善住到国公府的事说了,太子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子叹了口气,他把手放在太子妃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说道:“还是添个女儿吧,像你,娴静端庄。” 太子妃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有柴浩一个儿子,寻常人家尚嫌单薄,更不用说是皇室。 皇后最大的底气,是她有四个亲生儿子,太子妃目前缺的就是底气,已经有人上书,请太子纳良娣了。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说道:“如果是儿子也很好啊,有哥哥带着,一起玩耍,一起读书,就像四位殿下一样,兄友弟恭,多好啊。” 太子忽然不想说话了,他现在只想明天见到小七揍一顿。 次日一早,柴晏在去诏狱的路上,绕了一个弯,去了青萍巷。 二皇子原本不想一起去的,可是他更不想自己去人间地狱一样的诏狱,所以只好万般不愿地跟着柴晏一起去了青萍巷。 恰好福生也要去送小满上学,因此大家早早就到了。 颜雪怀和小满都想吃酱肉包子,吕英儿和夏二姐起个大早蒸包子。 包子出锅,福生也到了,吕英儿装了包子,又灌了一壶豆浆,交给大壮,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两位皇子也没有用早膳,国公府里做了早膳,可是柴晏不想吃,这两天太忙,他想挤出时间来陪自家香菜,因此,连带着二皇子也没有早膳吃。 颜雪怀已经起床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皇子,见礼之后,柴晏便陪着她一起去吃早饭了,玛瑙和珍珠去了厨房,夏二姐连忙请了二皇子和拾儿去了一旁的小厅。 “不知殿下过来,家里也没有准备,素食斋饭要现做,还请殿下稍等。” 二皇子淡淡说道:“清粥小菜便可。” 其实自从住进七皇子府,他也没少吃荤菜,当然,柴晏不在府里时,他还是茹素的,但是柴晏回来就要拉着他一起吃,一桌子菜,只有一道青菜,还是用猪油炒的,他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吧,再加上还有无肉不欢的端王,隔三差五就要请他们过府吃饭,一来二去,二皇子也没少吃肉。 可是夏二姐不知道啊,她只听说二皇子是修行的,所以便想当然地当成出家人供着了。 二皇子听到咕噜噜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这是从拾儿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接着,又是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嗯,这次是自己的。 拾儿吸吸鼻子:“玛瑙他们吃的是酱肉包子。” 二皇子道:“佛告迦叶,食肉者堕阿鼻地狱,纵广正等八万出旬,四方有门,门外各有勐火,东西南北交通彻地,周匝铁墙,铁网弥覆。” 拾儿问道:“昨晚您在宫里还吃过......” 二皇子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令比丘,食五净肉,此肉皆我,神力化生,本无命根。” 所谓五净肉,是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自死,鸟残。 二皇子在宫里吃的鸡鸭鱼肉,以及在端王府吃的牛肉,皆是五净肉,可食之。 拾儿不懂了,刚刚厨房里做的酱肉包子,也属于五净肉吧,为何还是不能吃? 拾儿好想吃啊。 他低下光溜溜的脑袋,看着自己瘪瘪的肚子,心里空落落的。 厨房里,夏二姐对吕英儿说道:“二殿下身边还带了个小和尚,那孩子也就十四五岁吧,这么小就出家了。” 正在吃包子的玛瑙,笑出声来,他咽下嘴里的包子,说道:“那是拾儿,他没有出家,二殿下想要让他断了万千烦恼丝,就给他剃了光头。” 夏二姐啧啧出声:“唉,这在皇子身边当差也真是不容易,动不动还要剃光度,造孽啊。” 话一出口,朝着嘴巴打了一下,道:“不动,这是福气,天大的福气。” 吕英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玛瑙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吧,二殿下在我们府里是吃荤腥的。” 夏二姐吓了一跳,敢情二皇子修行是假的? 第四五四章 插曲(二) 二皇子用完清粥小菜,拾儿收拾了碗筷,端出来时被夏二姐看到,连忙接过来,道:“让我来让我来。” 夏二姐不敢看二皇子,可是面对拾儿就没有了顾忌,她打量着拾儿,见这小僮瘦瘦的,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便有些心疼,问道:“你吃饱了吗?” 拾儿点头:“吃饱了。” 喝粥,水饱。 夏二姐想了想,小声说道:“你跟我到厨房里来。” 拾儿不明所已,跟着夏二姐去了厨房,这是李绮娘的厨房,不但大,而且一应俱全,里间有几个灶台,外间放着两张八仙桌,珍珠和玛瑙已经吃饱出来了,吕英儿和唐茹,连同果姐儿,三个人刚刚坐下,见夏二姐带着个光头进来,便猜到这是二皇子的随从,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两个姑娘正要避进里间,夏二姐笑着说道:“不用避开,我给他拿几个包子。” 拾儿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娘是带他来拿包子的,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多谢大娘了,我不能拿。” “你是担心被二殿下看到是吧,那你就吃了再走,我们家的包子,那可是一绝,保证你吃了还想吃。”夏二姐热情地说道。 拾儿小脸通红,这几年他一直跟在二皇子身边,很少接触女子,面对热情的夏二姐,拾儿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跟着殿下学佛,不能吃荤腥,谢谢大娘了,我要走了。” 拾儿说着便想走,夏二姐却笑着说道:“先别走,我给你拿上包子。” 拾儿摇头,连说不要,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别走,你等等!” 拾儿一怔,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经冲到他面前。 “小弟?真的是你?” 拾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却已经哭了出来:“小弟,你不认识姐姐了吗?你叫吕平,句容县郁林镇人,你是三月初七的生日。” 来人正是吕英儿,夏二姐挡住了拾儿大半个身子,她只是看到一个光脑壳,没有看到拾儿的脸,但是拾儿一开口,她便觉得熟悉,越听越熟,这是弟弟的声音,她的弟弟! 这屋里的人,全都知道吕英儿有一个被拐卖的弟弟,就连一向害羞的唐茹和果姐儿,也顾不上避嫌跑了过来,夏二姐更是扯起了大嗓门:“英儿姑娘,你没认错吧,这位小师傅,不是,这位小郎君,真的是你弟弟?” 吕英儿用力点头:“是他,就是他,我怎会认错,我娘生他时便去了,他是我带大的。” 说着,她一把拽过拾儿,便要去扯他的衣裳,嘴里还在不住地说道:“他肩膀上有块胎记,右肩,对右肩。” 拾儿不动,任由吕英儿扯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忽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姐......” 珍珠和玛瑙最先听到厨房这边的动静,两个人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吕英儿和拾儿抱在一起。 玛瑙同情地看向珍珠,珍珠已经大步冲了过去:“小光头,你不去当和尚,跑到这里调戏良家女子,你......” 高大健硕的夏二姐挡在了他的面前:“人家是姐弟重逢,你别添乱,快去告诉少东家,英儿姑娘找到弟弟了!” 片刻之后,青萍巷里的所有人,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颜雪怀很高兴,虽然明明知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是在她心里,却还是把吕英儿和小培视做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小培后来的命运,但是她看到吕英儿与弟弟相拥哭泣的时候,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或许吕英儿就是小培,老天垂怜她,所以让她在另一个时空里拥有了前世没有的亲情。 就像她一样。 二皇子傻了,他就是跟着小七来青萍巷喝了一碗粥而已,他的小僮就变成别人的弟弟了? 他正在发呆,耳边响起柴晏的声音:“二哥,拾儿的姐姐是我岳母的徒弟,岳母视她如同女儿,她的弟弟自是不能卖身为奴,你把拾儿的身契给我吧。” 二皇子更懵了,身契?什么身契? “没有啊,没有身契。”二皇子说道。 正在这时,吕英儿与拾儿走过来了,吕英儿双膝跪地:“民女多谢二殿下救下小弟,二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感激不尽。” 说完,吕英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通红一片。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刚刚弟弟说了,他被转卖了三次,最后一次给卖到了草台班子里,他逃出来,又饿又累,昏死在路边,是二皇子救下他,因为是在路边拾的,给他取名拾儿。 大家纷纷道喜,颜雪怀叫来大牛,说道:“去和温大娘说一声,今天中午不做生意了,一起给英儿庆祝,我请客!” 她又看向二皇子:“二殿下,您是他们姐弟的大恩人,今天能赏光吗?” 二皇子还真的很想去,他宁可去李食记吃饭,也不想跟着柴晏去诏狱。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就被柴晏拒绝了:“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二哥要和我还要去诏狱,再说,二哥是修行之人,他普渡众生,只是顺手救了拾儿而已。” 吕英儿恍然大悟,道:“那民女去寺里,给二殿下点盏长明灯,再供上长生牌位。” 二皇子张张嘴,想说什么,柴晏又代他回答:“不用不用,我二哥的理想是修成正果,早证菩提,你给他点长明灯,供长生牌位,会耽误他成佛的。” 二皇子......我想打人怎么办? 柴晏解下身上的玉佩赏给拾儿,拾儿吓了一跳,七皇子的随身之物,他可不能收。 柴晏笑着说道:“你姐姐是李夫人的徒弟,也算是半个女儿,你既是她的弟弟,那也不是外人。” 他是皇子,除了和他订亲的颜雪怀,谁敢在他面前不把自己当外人,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拾儿自是不能再推辞,跪下谢过,收了玉佩。 二皇子和柴晏去诏狱的时候,拾儿留在了青萍巷,玛瑙也留下来了,七爷说了,自己身边不缺人手,让他留下保护颜姑娘。 第四五五章 卤肉 柴晏留下了玛瑙,他还有琉璃和琥珀,而且他有公事在身,琉璃和琥珀的作用更大,再说,忙过这几日,玛瑙还会回到他身边,就如珍珠一样,表面上他把珍珠送给颜雪怀了,可等到颜雪怀嫁给他,珍珠还是要跟过来的。 二皇子留下拾儿,那是真的留下了,从此之后,拾儿便是吕平,是吕英儿的弟弟,吕家唯一的男丁。 皇子身边都有从小跟着的亲随,就像柴晏有琉璃四人一样,二皇子其实也有,但是那些人都被他送去出家了。 皇帝不让他出家,但他可以让自己的随从去出家,至于暗中保护他的侍卫们,那些人是皇帝派来的,不听他的调遣。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早就后悔了,他身边没人服侍了。 所以后来他捡到拾儿之后,顶多就是给拾儿剃了光头,却没有动过真的让拾儿出家的念头。 否则,吕英儿怕是这辈子也遇不到弟弟了。 去诏狱的路上,二皇子满脸沮丧。柴晏看他一眼,问道:“二哥,你是遗憾李食记的酒席吗?没关系,等定国公回京,我在李食记为他们接风洗尘,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到时好酒好菜随你吃。” 二皇子哀怨地看着柴晏,我是缺好酒好菜的人吗? “我也只有拾儿一个随从而已。”二皇子说道。 柴晏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二哥没让拾儿签卖身契,否则今天就尴尬了,吕家姐弟的父亲是读书人,吕姑娘还是李夫人的徒弟。” “可我现在没有随从了,日常起居没人服侍。”二皇子说道。 柴晏一脸震惊:“出家人讲究的是苦修,二哥为何还要让人服侍?” 二皇子不想说话了,小七很讨厌,如果不是还要跟着小七一起住,他现在就和这小子绝交了。 到了诏狱,琉璃告诉柴晏:“那个阿成还是不肯招供,后来晕死过去,后半夜小的们怕他真的死了,便没在审他。” “刘四喜呢?”柴晏问道。 “小的们熬了她一整夜,快天亮时,她求我们给她一口水喝,看她那样子,是又困又饿,琥珀就给了她一碗山楂水,这会儿还在熬着呢。”琉璃说道。 柴晏淡淡道:“让人去千味居买十斤卤肉,十只酱肘子。” “好哩!” 琉璃马上吩咐人去千味居。 二皇子不解,问道:“我们刚刚用过早膳,你又饿了?” 柴晏不露声色,道:“二哥一会儿看着就行了。” 卤肉和酱肘子买回来,琉璃和琥珀,连同飞鱼卫的人,大家便狼吞虎 咽吃起来,一边吃,还在一边看着刘四喜,只要刘四喜闭上眼睛,便是一鞭子抽上去,这便是审讯犯人常用的“熬鹰”。 刘四喜自从被抓进来,便粒米未沾,好不容易喝上水,还是喝的山楂水,加之她又受过大刑,这会儿脑袋里晕晕沉沉,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扑面而来的肉香,让刘四喜更加饥饿,她强打着精神,看着那些人把切成薄片的卤肉塞进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说着“真香,真好吃。” 刘四喜不想看了,她刚刚闭上眼睛,身上便挨了一鞭子,她只好重新睁开眼睛,看着那些人大吃大喝。 真香啊,太香啊,刘四喜已经连咽口水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连手指上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卤肉的香味充斥着她的感官、她的思维,视线渐渐模糊,刘四喜想要屏住呼吸,可是她的鼻子好像不是自己的,那香味还是排山蹈海般涌进她的鼻腔。 忽然,模糊的视线重又变得清晰起来,一双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筷子上夹着一片肉,香气扑鼻的肉! 刘四喜原本已经浑沌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火光,如同一只饿了很久的孤狼终于看到了食物,刘四喜张开嘴巴,使出吃奶的劲儿,向着那片肉咬过去。 筷子消失了,肉也消失了,四周只有卤肉的香味,刘四喜绝望地望着站在面前的锦衣皇子:“我要吃,我招,我全招,我要吃,我要吃!” 柴晏冷冷一笑,对琉璃说道:“两句话换一片肉。” 说完,柴晏转身走出囚室,二皇子怔了怔,也跟着走了出去。 “小七,你是怎么知道她会招供的?如果她也像那个阿成一样,宁死不招呢?”二皇子不解地问道。 柴晏笑着说道:“我给她上刑之后,她便说出她在清圆的事,这个女人和阿成不一样,她已经打开了缺口。” 所以二选一,选择了刘四喜,而且还是用这种粗俗不堪的方法? “那你为何要用卤肉,用别的方法不行吗?”二皇子又问。 柴晏看他一眼,道:“因为这个办法,最简单却最有效。”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琉璃便拿了刘四喜画押的口供出来。 柴晏看了看,对琉璃说道:“给刘四喜换个囚室,和诏狱的人说一声,给她治伤,好吃好喝,让她活着。” “是。”琉璃应声而去。 柴晏又看了一遍这份口供,对二皇子说道:“二哥,看来咱们中午又可以陪父皇一起用膳了。” 二皇子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和父皇用膳,真的不喜欢。 皇宫内,皇帝下了早朝,便看到了等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儿子。 “你们不是应该在诏狱吗?”皇帝问道。 柴晏将刘四喜的口供呈了上去,说道:“这是儿子们刚刚审出来的,事关重大,儿子们不敢耽搁,便进宫了,请父皇过目。” 皇帝诧异地看了看柴晏,昨晚还说那什么刘四喜咬紧牙关不肯招供,这只过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这就审出来了? 口供上有几个油乎乎的手印,皇帝闻到了一股子油腻的味道,他的眉头动了动,逐字逐行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皇帝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来人,去请太子过来。” 太子下朝之后,就被几位阁老围住,见有内侍过来,说是皇帝让他过,太子松了口气,跟着内侍快步走了。 第四五六章 危险 二皇子没有看过那份口供,他一脸疑惑,不知道那个刘四喜究竟供出了什么。 太子进来之后,宝公公便将那份口供捧到他面前,太子飞快地看了一遍,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皇帝的目光在三个儿子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二皇子身上,问道:“这份口供你看过吗?” “儿子没有看过。”二皇子老老实实地说道。 皇帝对太子说道:“给他看看。” 口供终于到了二皇子手上,他越看越是心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刘四喜供认,她是孤儿。 最初,她们有四十人,她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有的容颜姣好,有的相貌平平,但是她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她们全部都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家乡何处的孤儿。 她们读书,也学习武功,甚至还学习用毒和易容。 十二岁开始,她们每年都会有人离开,谁也不知道离开的人去了哪里。 刘四喜是十八岁时离开的,她先是去了杭城,那时杭城有一位很红的姑娘,名叫翠仙,刘四喜的第一个身份,便是假扮成翠仙身边的粗使婆子。 她掩去年轻的相貌,易容成中年妇人,翠仙去参加堂会,都会让她做跟车婆子,其实她很清楚,她不是跟车婆子,她是翠仙的帮手兼保镖。 翠仙长袖善舞,杭城的很多官员,都是翠仙的裙下之臣。 两年后,翠仙带着她离开杭城,她们到了平城,翠仙很快成了平城最红的姑娘,整条街都以翠仙的名字来命名。 翠仙开起了翠仙阁,刘四喜不再是翠仙身边唯一的同伴,翠仙阁里的女子来来去去,有些是真的花娘,有些和刘四喜一样。 刘四喜不知道这些女子离开翠仙阁去了什么地方,她知道就连翠仙也并不清楚,会有人送这些女子离开平城,翠仙阁只是中转的地方而已。 有一次,翠仙阁里来了两个女子,刘四喜见过她们,她们曾经与她一起训练,这两个人很早就离开了,刘四喜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她们。 只是当天夜里,翠仙便告诉她,接到上面的指示,这两个人留不得了,翠仙让刘四喜去处理尸体。 刘四喜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尸体,她没有在意,按照惯例将这两具尸体带去城外,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烧了。 可是刘四喜没有想到,次日翠仙便一脸歉意地告诉她,自己不该让她来处理尸体,现在上面怪罪下来,她不能再留在翠仙阁了。 翠仙与她相处多年,碍着身份,两人不可能亲如姐妹,但是多年的同生共死,早已有了感情,这也是翠仙愧疚的原因。 几天之后,刘四喜被派往庆王封地,她嫁给了庆王府的一位管事,做了整整五年的管事娘子。 保康帝驾崩之后,朝廷有人提议裕王继位,远在封地的庆王如惊弓之鸟,整日担心自己府里有探子,于是他把府里的人全都换了,这当中就包括刘四喜的丈夫。 刘四喜接到上面的命令,将那男人灭口,抢在太皇太后迁都之前,赶到了清圆。 平城是新京,清圆便是新京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是不久,定国公齐慰进京,原本驻扎在清圆的守军,全部替换成齐慰带来的兵马,刘四喜只好蜇伏下来,直到两个月前,她才接到命令,让她来京城。 此时的刘四喜,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年轻女子,她已经三十多岁,又刻意扮老,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妇人。 她的最新任务,是到陆二先生开办的书院里,做粗使婆子。 石亭的悠然居,如同当年的翠仙阁一样,是他们的中转站。 悠然居打开门做生意,消息传递非常方便,如果没有被抓进诏狱,顶多再过一天,刘四喜便要到书院里上工了。 书院里除了先生和学生,还有负责养马的人,也有负责烧水煮饭、打扫浆洗,打理花木的人。 皇帝和太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的手,竟然伸进了书院里。 陆二先生很有名,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子数之不尽,即使择优录取,也有几十人之多,坊间甚至传说,之后十几年中,状元、榜眼、探花郎,都在这几十人里面。 又因为皇长孙也在这里读书,因此,宗室、勋贵、朝臣之家,更是挖空心思把子弟送进来读书。 这些贵胄子弟,或许参加科举会榜上无名,但是他们要么有世袭的爵位,要么背靠强大家族,要么则有手握实权的长辈。 二皇子看着那份口供,怔怔发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重又浮上心头。 他想起小时候,有人送给父皇两名美女,忽然有一天,他听人说那两名美女患了恶疾,暴病身亡,他觉得很奇怪,大哥悄悄告诉他,那两名美女是刺客。 五弟和六妹刚出生时,都是很健康的小宝宝,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全都夭折了...... 二皇子脸色苍白,这两天他跟着小七在诏狱审讯犯人,他从来没有把这当成自己的事,这是小七的差事,而他只是被硬拉过来的,那些犯人是奸细,他们的确做了很多坏事,可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口供上写得清清楚楚,书院,皇长孙读书的书院。 皇长孙,他的侄儿,柴浩,那个跑到他屋里捉迷藏的孩子,那些人竟然要算计一个孩子。 二皇子第一次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他下意识地四下看去,他看到了父皇、长兄和小弟。 二皇子绷紧的身子,终于松弛下来,可是身上的里衣,却已经被冷汗浸透。 皇帝问道:“朕记得武昌伯世子与柴荟走得很近,有这回事吧?” 太子答道:“父皇没有记错,确实如此。” 皇帝微笑:“柴荟不像他的父亲,更像他的祖父,待人温和,喜欢结交朋友。” “是啊,柴荟刚到京城时,京城各家对他避之不及,纷纷约束家里的子弟,即便如此,柴荟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多,总有些人家,是管不住家里的孩子的。” 第四五七章 翠仙 阿成依然没有招供,但是柴晏的心情很好,无论阿成招与不招,这案子都已经有了定数。 柴晏欢欢喜喜来了青萍巷,这一次二皇子没有跟着一起来,他觉得有些尴尬,吕家姐弟连同青萍巷里的人,全都把他当成活菩萨大善人。 若是以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他觉得小七看他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调侃。 看到来人只有柴晏,颜雪怀好奇:“二殿下呢,他怎么没来,英儿还想亲自下厨感谢他呢。” 柴晏笑道:“既然吕姑娘亲自下厨,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就替兄长品尝吧。” 颜雪怀白他一眼,问道:“怎么样了?” 柴晏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说道:“大哥的意思,那对兄妹多活一日便是隐祸,想来也就是这几天了。” 颜雪怀听到柴晏只说了“那对兄妹”,却没提其他人,便道:“有重要人物在里面?” “也不算是重要人物吧,但是绝对有价值,从他们口中还能审出更多的事情。” 柴晏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你还记得翠仙小街那位名叫翠仙的女老板吗?” 颜雪怀眉头微动,她道:“对了,我忘了和你说,这次去平城,我发现翠仙阁换了东家。” 柴晏点头,便把刘四喜的供词复述了一遍,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就派人盯过她的梢。” 柴晏笑道:“当年我让人盯着她,并非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许怀义,许怀义是她的裙下之臣。” “既然翠仙是细作,那许怀义......”颜雪怀想起那位下落不明的飞鱼卫前任督监,眉头微微蹙起。 “许怀义和她不是一起的,当年翠仙接近许怀义,想来也是有目的,许怀义没有进飞鱼卫之前,便是卫明面前的红人,那时他便常常奉旨出宫办差,翠仙在来平城之前是在杭城,那时织造司的监使名叫于顺,曾经也是宫里的大太监,后来卫明对于顺起了疑心,便派了许怀义来杭城监督于顺,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翠仙和许怀义好上的。”柴晏说道。 颜雪怀没有说话,她对那位名叫翠仙的女老板是有好感的,当年孙大雄给她造谣,翠仙还曾为她仗义直言。 颜雪怀叹了口气,便和柴晏说起昨天酒席上的趣事,柴晏问道:“吕平是怎么打算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当然先要蓄头发,不过他的头发剃得太干净,没有一年半载蓄不起来,英儿还在为这事发愁,听说鲜姜水有用,昨天就往吕平头上抹了不少。吕平年纪还小,当年在句容时就已经入学了,英儿想让他去学堂继续读书,可是又担心他是光头,会被人垢病。” 出家人断了六亲,自是可以剃头发,但是寻常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也剃了光头,是会被人不齿的。 柴晏感同身受,当年他被二哥忽悠地剃了头发,皇后让人给他做了好几顶虎头帽子,他从秋天戴到第二年的春末! “要不先戴帽子吧。”柴晏也没办法,自家二哥造的孽啊。 皇宫。 太子正向皇帝报告刚刚收到的密信。 “宝安郡王长孙柴庸良,原本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带宁王去白鹿山小慈恩寺,给太皇太后请安。从两个月前开始,宁王去小慈恩寺的次数,由每个月的两次改成了四次,太皇太后不肯见他,他们祖孙便跪在门外,每次都是跪足一个时辰。” 皇帝微笑,显然对宁王的做法非常满意,他对太子说道:“还有吗?” 太子又拿出一封信来,要呈给皇帝:“这是宝安郡王写给儿子的。” 皇帝摆手:“朕不用看了,你说说吧。” 太子说道:“宝安郡王想再要个恩荫。” 宝安郡王是最后一代的王爷,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他不敢死,若是他死了,他的嫡长子就要降爵为镇国将军,孙子是辅国将军,其他的儿子没有爵位,只是普通宗室。 皇帝为先帝柴奂挑选嗣子,选中了宝安郡王的重孙,封为宁王,如今,整座宝安王府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宁王身上了。 皇帝冷笑:“好啊,那就多给他家一个镇国将军的爵位,不过这个爵位不能白给他,你知道如何做了吗?” 太子道:“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安排。” 京城。 柴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悠然居出了事,已经几天了,却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这时,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刘渺求见。 刘渺脸色不太好,柴荟心中一沉,刘渺这个人很少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刘先生,可查到消息了?”柴荟问道。 福王对柴荟保护得很好,无论是悠然居还是石亭,柴荟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地方这个人而已,福王不让柴荟直接插手,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京城这边都由刘渺负责。 但是悠然居出事,一旦石亭等人招供,柴荟依然不能脱身。 “七皇子已经回到刑部去了,二皇子也跟着一起去,两兄弟上衙下衙,没有再去过诏狱。” 柴荟的眼角抽了抽:“什么意思?这个案子已经审完了,还是移交给别人了?” 刘渺面沉如水:“如果那八个人里有人招供,想来就是那个婵娟,我早就说过,那个女人不能留下。” 他的确早就说过,留下婵娟性命,是柴荟的决定。 柴荟想给石亭一点甜头,却没想到,他们兄妹团聚没多久,悠然居就出事了。 “这件事上,的确是我判断有误。”柴荟说道。 刘渺看他一眼,说道:“公子太年轻了,那些人又太过狡猾,这不能怪公子。” 话虽如此,但是婵娟一旦招供,就会带来严重后果。 刘渺想了想,道:“好在婵娟知道得不多,她能供出来的,也就是硫磺和硝石的那点事而已。” 柴荟问道:“那个阿成......” 柴荟没有见过阿成,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是祖父能让阿成陪着齐缨进京,可见对阿成的信任。 刘渺摇头:“公子大可放心,阿成宁可死了,也不会吐露只言片语。” 第四五八章 流水 柴荟略一思忖,对刘渺说道:“咱们留在京城的人,还有多少?” 刘渺说道:“派出去的,加上还没有派出的,总共有三百五十四人。另外,杭城和苏城的乡下共有六百多人,随时听候调遣。” 柴荟咬咬牙,说道:“京城这边,但凡没有派出去的,只留下二十人,其他人全部撤到杭城和苏城。” “只留下二十人?那谁来保护您,公子,这样万万不可!”刘渺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福王派他来京城,虽然是让他来安排人手的,可若是公子在京城有个闪失,他便只有以死谢罪了。 柴荟冷笑:“刘先生,你猜宫里的那对父子,现在有没有派人盯着我呢?” 刘渺没有说话,不仅是盯着公子,就连平城那边,肯定也有人盯着。 “只要我还在这里,那对父子便不会轻举妄动,祖父便是安全的,所以这个时候,我要做的是示弱。” 柴荟顿了顿,叫来了刘管家,说道:“去李食记,订明天的酒席。” 刘渺一怔:“李食记?” 柴荟微笑:“是啊,李食记的东家,便是咱们七殿下的岳家夫人,想来这消息很快便能上达天听。” 果然,次日,柴荟在李食记设宴款待城中勋贵子弟的事,便传进了宫里。 负责邀请客人的是武昌伯世子,武昌伯府穷得只有爵位了,十几个儿孙,连一个有正经差事的都没有。 自从柴荟来了京城,武昌伯世子便和柴荟玩在一起,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珍馐美味,玩的是京城里最红的姐儿。 这样一来,原本对武昌伯世子不屑一顾的公子哥们儿,对他也高看了几次。 没过多久,武昌伯世子便有了一堆酒肉朋友,这堆酒肉朋友,也因此成了柴荟的坐上宾。 柴荟和武昌伯世子不同,他不但出身高贵,而且出手阔绰,当之他性情温和,谦恭有礼,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连那些原本对柴荟敬而远之的人家,也不像以前那样约束子弟了,柴荟身边聚集了很多人。 就如这次请客,柴荟在李食记一开就是十桌,而且连开了三天,第三天散席时,柴荟的小厮告诉温绣,让明天继续给他家公子留桌子,还是十桌,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到桌上,这是订金。 待到他们走了,颜雪怀从里面走出来,拿起桌上的两张银票看了看,扬起眉毛,笑着说道:“可真大方啊,订金就给了一百两。” 温绣笑道:“这三天他们点的都是咱们酒楼最贵的菜,我巴不得他们再开三天呢。” 颜雪怀觉得挺有意思的,柴荟是担心皇帝会弄死他吧,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请客。 两人正在说话,伙计过来,说道:“柴公子家里的小厮又来了。” 温绣奇道;“干嘛?后悔了?订金可不能全退,这是规矩。” 那个小厮不是来退订金的,而是又加了一百两:“我家公子说了,明天的酒席改成流水席。” 温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在李食记做了这么久的二掌柜,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这儿做流水席的。 “是啊,公子请的客人多,还是流水席更方便。”小厮说道。 次日,柴荟继续在李食记大宴宾朋,果然是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到二更天,中间就没有中断过,来的客人里,有柴荟和武昌伯世子的朋友,也有朋友的朋友,更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齐慰和李绮娘回到京城的时候,刚下船,便听说了这件事。 李绮娘说道:“有没有说还要再摆几天?” 大牛笑着说道:“听温大娘说,那位柴公子对咱们酒楼的菜式非常满意,还想再多摆几天。” 柴晏陪着颜雪怀一起来的,颜雪怀悄悄打量李绮娘,见李绮娘眉目舒展,气色很好,她便放下心来。 回到国公府,稍事休息之后,齐慰便对李绮娘道:“我去和七皇子谈一谈,你让人把给怀姐儿带的东西拿出来,看她可否喜欢。” 这是要让她们母女在一起说说话。 齐慰前脚出去,李绮娘便让丫鬟拿出东西,又让人去叫了颜雪怀过来。 看到女儿,李绮娘便问起这些天她的起居,她和小满平日里怎么吃饭,晚上有没有熬夜,听说吕英儿姐弟团聚,李绮娘惊叹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去青萍巷。 颜雪怀笑着说道:“您不要着急,明天吕英儿就带着弟弟过来给您磕头。” 李绮娘又问起柴荟在李食记请客的事,颜雪怀便把颜景修和颜雪娇的事说了一遍,李绮娘唏嘘不己,问道:“七殿下可曾说过,要如何处置他们?” 颜雪怀说道:“肯定活不了的,不过也肯定不会让他们以颜家人的身份去死。” 颜景修是石亭,颜雪娇是婵娟,直到他们死了变成枯骨,他们也只是这两个人。 李绮娘问道:“陛下可是已经知道他们和颜二老爷的关系了?” “嗯,柴晏说太子已经禀告给陛下了,陛下金口玉言,颜二老爷既然已经与颜家义绝,就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人了,何况他们是石亭和婵娟,和颜二老爷更是没有关系。” 李绮娘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颜家人的那些烂事,会影响到女儿。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说道:“这次去余县,国公爷问我,可否愿意把你和小满的名字写进齐氏族谱,我说要问过你们两人再说,你看呢?” 颜雪怀一怔,她没有想到齐慰竟然还有这个打算。 “您是怎么想的?”颜雪怀问道。 这件事对她而言有些突然,颜雪怀从来没把宗族当回事,她也没有多少概念,现在李绮娘突然来问她,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李绮娘说道:“你李家舅舅的儿子,被他母亲带走了,我回京城以后,便托了你姨母派人去过她娘家,这才知道你那位舅母已经带着儿子改嫁了,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兄长也死于战乱,以后怕是联系不上她们了。” 颜雪怀明白了,说道:“您想让小满继承李家的香火?” 李绮娘点头:“李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断了香火。” 第四五九章 回京(两章合一) 李绮娘叹息:“我还是先问过小满再决定吧,若是他想上齐家族谱,你李家外公那边,我再想办法。” 颜雪怀却觉得,小满十之八九是想继承李家香火的。 一个没有直系近亲,断了香火的小门小户,更适合他这种身份的人。 不过,李绮娘并不知道小满的身份,无论齐慰还是颜雪怀,包括小满自己,也不想让她知道,否则,若是李绮娘知道了小满是位皇帝,而且还是先帝,李绮娘怕是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面对小满了。 颜雪怀当然也能理解齐慰,齐慰对待小满,那是捧在头上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古人重视宗族,齐慰便想着把小满记在齐氏族谱上,用整个齐氏家族来保护他。 说完小满,李绮娘又问颜雪怀:“小满的事先放下不提,你呢,你可愿意?” 李绮娘是希望女儿能够答应的,她带着女儿离开颜家,女儿便成了没有宗族的人,若是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可女儿是要做皇子妃做王妃的,李绮娘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女儿被妯娌们排挤,被下人们暗地里笑话。 颜雪怀弯着眼睛,看向李绮娘:“娘愿意吗?” “我?这是你的事,要由你自己做决定。”李绮娘诧异。 颜雪怀笑着说道:“娘,您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的,我也懒得分析哪种情况对我更好,娘若是觉得我被记进齐氏宗谱好,那就齐氏,娘若是觉得我像小满一样,记到李家好,那就李家,怎么都行。” 李绮娘望着女儿,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 女儿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女儿在乎的只有她这个母亲。 “咦,娘,您怎么哭了?”颜雪怀伸手抱住李绮娘,“别哭别哭,您这还在大喜的日子里呢,可不能掉眼泪,不吉利的。” 李绮娘流着眼泪,可是却被女儿逗笑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懂这些,净瞎说。” 颜雪怀哈哈一笑,放开李绮娘,便去看李绮娘带来的东西,指着其中的几件玉石把件,惊讶地说道:“娘,您的眼光进步了!” “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李绮娘的脸上还有泪痕,但是声音却已欢快起来。 颜雪怀拿起其中一件荷叶滚露珠的把件在手里摩搓,问道:“娘,我听柴晏说,皇宫连同各王府和皇子府,这几天都在查人,所以他和二皇子才住到这里的,现在您和国公爷全都回来了,我看国公府也要查一查了。” 李绮娘微微蹙眉,道:“府里的人,除了国公府原有的人,就是我带来的,我带来的那三家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颜雪怀说道:“娘,国公爷这十几年来,很少回京城,府里的人都是交给忠伯,忠伯上了年纪,记性早就不好了,您还能指望他老人家,把这府里管得井井有条吗? 另外,我听说国公爷回来之来,府里前前后后进了很多人,现在看到的那些丫鬟婆子,管事和小厮,十之六七都是后来的,国公爷就不像是会管这些的人,还不是让忠伯他们去办的,真若是有别有用心的趁机混进来,忠伯他们能发现吗? 现在相对可靠的,反而是您带来的这三家人,不过也不是绝对的,还是要查一查,另外,我听说您把这三家人全都留在府里了,这可不行。 他们三家人,便是三个小团体,加之又有您这位国公夫人撑腰,这府里谁敢惹他们? 若是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处处给别人使绊子,若是相互包蔽,为非作歹,丢的都是您的颜面。” 李绮娘脸上微红,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 颜雪怀心里很清楚,李绮娘这个人,做生意是把好手,可是处理后宅的事,却缺少经验。 这可能是和李家的情况有关系,李家人口简单,她又是掌上明珠,家里没有女性长辈指点她,她学了厨艺,学了如何管理酒楼,却没有学会管家,若是遇到的是同样简单的人家倒也好,可她遇到的是万里挑一的颜家,李绮娘兵败如山倒。 果然和颜雪怀猜测的一样,小满想继承李家的香火。 齐慰有些遗憾,但是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齐懋夫妇带着韩氏,已经离开京城了,齐慰与柴晏谈完话,对近日发生的事有了了解,没等李绮娘来商量他,他主动提出要在府中自查。 接下来的几天,柴荟每天都在李食记里摆流水席,大宴宾朋,如今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有那想吃白食的,到估衣店里买件绸缎袍子,也跑到李食记去蹭吃蹭喝。 对于这种人,不但温绣能看出来,就连伙计们也能一眼认出,你说你是柴公子的朋友,可你也先把脖子洗干净,指甲缝里的泥抠出来吧。 柴荟是什么人?那是根正苗红的王孙公子。 可是温大娘和伙计们看破不说破,吃的又不是他们的白食,一根菜一块肉,都是算在柴荟的帐上。 宫里传出消息,要放出一批宫女和内侍,紧接着,端王府和七皇子府,也往内务府送回了一批人,这批人到了内务府,便跟着宫里的那批人一起同,拿了出宫文书被放了出来。 就连梨花山书院,也辞退了不少人,只是与宫里的消息相比,书院里解雇杂工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热度。 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远在白鹿山的太皇太后,正式剃度出家了! 太皇太后在白鹿山修行,皇帝还特意为她建了一座小慈恩寺,没想到刚刚一年,太皇太后便决定正式出家了。 大魏朝历代皇帝驾崩后,都有到寺院修行的嫔妃,京城的慈恩寺便是因此而来,可是所谓的修行,都是带发修行,很多没有子女的嫔妃,便是在慈恩寺里终老,但是她们至死依然是先帝的嫔妃,而不是出家人。 太皇太后是大魏历史上,至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位出家的后妃。 出家人断了六根。也断了尘世里的一切牵绊。 从此后,这世上再无太皇太后,只有小慈恩寺的比丘尼净空。 李绮娘叹了口气,对齐慰说道:“这样一来,太皇太后是不是就不能葬进皇陵,陪伴高宗皇帝了?” 齐慰微笑:“是啊,她是出家人了。” 李绮娘脑海里忽然浮上一个念头,当今天子应该比谁都不想让太皇太后葬入皇陵吧,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么,太皇太后真的是自愿出家的吗? 李绮娘摇摇头,这和她没有关系,这几天她忙着安排府里的人手,正忙着呢。 伴随着太皇太后出家的消息传来,李食记里那热闹非凡的流水宴,终于告一段落。 即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府里有女眷忽然出家,也不是很光彩的事。 住在京城的宗室们,大气都不敢出,柴荟若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大摆宴席,便显得极为失礼了。 李食记的流水宴终于停下来了,李绮娘也松了口气,温绣特意来了国公府,告诉李绮娘,柴荟的管家,已经把这些日子的帐单结清了。 李绮娘问了流水,便大致估计出利润,柴荟的手笔着实不小,李食记净赚五千多两。 温绣叹息:“若是以后多些这样的生意就好了。” 李绮娘失笑:“你倒是不怕惹麻烦。” 温绣不在乎:“当然不怕了,李食记的老板是您,您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 李绮娘便问起温家大姐的事,温绣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说道:“她上次请少东家带过来的信,我就是不信的,所以我就写信给桂花,让桂花帮我打听,唉,我那姑爷又有了相好,比我家大姐儿给抓奸抓住了,你猜这次是跟谁?就是她家隔壁那家的儿媳妇,有婆婆有相公有孩子,我家大姐儿那个没心眼的,还赔给那家子二十两银子。” 李绮娘怔了怔,问道:“捉奸还要给那户人家银子?” “是啊,那家子是说我那姑爷睡了他家媳妇,若是不给银子,那就报官,依我说,就应该报官,让县太爷打顿板子,可我那没心眼的傻闺女,却怕这事闹大了没了脸面,那家要二十两,她就给了二十两。” 温绣越说越气,丫鬟端茶上来,她一口气喝光。 李绮娘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等到过了这个月,我给你放假,你回一趟平城,去把这事解决了,大姐儿今年也才二十来岁,这啥时候是头,所以,必须解决。” 温绣默然不语,她也想去平城,可是万一闺女还想和女婿过下去呢。 李绮娘说道:“你先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就让桂花帮你看着点儿,若是女婿做得太过份,就去找我大哥的那个干儿子,桂花见过他,只要提李食记,他一定会帮忙的。” 温绣点点头,不想为了自己的事,让老板娘不开心,便岔开话题,说起吕英儿弟弟的事来。 李绮娘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吕英儿便带着弟弟来给李绮娘磕头了,就连齐慰说这事之后也吃惊不小,吕英儿的弟弟,居然是二皇子的小僮拾儿。 李绮娘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又让大壮去给黄秀才送了两坛酒,黄秀才很高兴,让吕平下个月便去上学。 这一日,一驾骡车驶入素衣巷,布衣打扮的齐慰和福生走进了素衣巷尽头的那处宅子。 这些日子,福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过来看一看,虽然没有看到齐缨本人,但是对齐缨在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吵闹,不好好吃饭,最近几日,不再吵闹,就是吃得很少,我给他带来了几本书,可是他不看,每天就是坐在那里怔怔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慰在听说齐缨刚关进来时吵闹绝食时,便锁了眉头,待听到现在每天只是在发呆时,他的眉头锁得更紧。 齐慰已经听柴晏说了,跟着齐缨一起进京的随从阿成,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在诏狱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至今未吐露一个字。 守在这里的,都是漕帮的人,颜雪怀早就和他们说过,福生可以随时与齐缨见面,只是福生虽然每天都来,可却从未见过齐缨。 看到福生来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福生把带来的卤肉和卤排骨递给他们,说道:“几位哥哥辛苦了,这是千味居里买的,给哥哥们尝尝。” 几人看了齐慰一眼,也不多问,笑着谢过福生,拿出钥匙开了锁,便去了旁边的屋子,喝酒吃肉去了。 福生推开门,冲着齐慰点点头,便闪到一旁。 齐慰走了进去。 屋子里布置得虽不精致,但是桌椅板凳,被褥枕头一应俱全,而且很干净,显然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齐缨坐在床上,瞪着走进来的人,他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天了,已经从刚开始的惊惧慌乱,变成麻木认命了。 他甚至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齐慰。 “怎么是你?” 齐缨一直在想是谁把他抓到这里来的,他也怀疑过齐慰,可是那几个看守他的人,言谈举止分明都是江湖人,即使齐慰要抓他,也会派自己的手下,而不会找江湖人出手。 所以后来,他便认为,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十有八九是齐慰的仇家,或者就是江湖人,得知他和齐慰的关系,所以想要绑架他找齐慰要钱。 但是齐缨却没有想到,有一天齐慰会出现在这里。 齐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骨肉至亲,却又是一个陌生人。 “我也想问你,你为何会来京城?”齐慰问道。 齐缨咬着牙,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齐慰。 “这里是京城,我为何不能来?怎么,你不敢让我来,你心虚了?” 齐慰的心脏猛的抽了抽,他沉声说道:“你来京城是要见我吗?” 齐缨一怔,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离开荣成封地之前,二姨流着泪劝他,父子哪有真正的仇恨,不要再钻牛角尖,齐慰毕竟是你的父亲。 第四六零章 宫刑(两章合一) 想起柴姝,齐缨徒然握紧了拳头,他与齐慰一坐一立,他抬起头来,下巴扬起,挑衅地看向齐慰。 齐慰也在看着他,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同一支箭射入深不见底的湖中,只渐起细微水花,湖面便归于平静。 齐缨的眸子颤了颤,避开了齐慰的目光,他没有看到齐慰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 齐慰想起柴晏,想起小满,想起福生,他甚至还想起了周小白,以及前几天跟着姐姐登门磕头的拾儿吕平。 都是少年,出身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可他们却全都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连境遇坎坷的吕平,虽然羞涩,但是即使面对他,吕平的目光也没有半分躲闪。 齐缨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拳头,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讥讽:“你今日才来,是忙着迎娶新人吧,呵呵,当年你们看不起母亲,嫌弃她只是寻常武将之女,对她百般苛责,万般冷落,我以为你心里记挂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因此才会冷落我的母亲,却没想到,如今你的新夫人,不但是个低三下四的商户,而且还非完璧,只是一个韶华已逝的再嫁之妇,你堂堂定国公,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低三下四? 还非完璧? 再嫁之妇? 齐慰眸子里仅存的温情完全散去,他冷冷地看着那个连看都不敢看向他的儿子,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也是,只生不养,他不配做齐缨的父亲,所以齐缨可以怨他,恨他,却不能羞辱李绮娘! 从始至终,对不起齐缨的只有他齐慰,齐缨却要对李绮娘恶语羞辱。 齐慰抬起脚步,缓缓向齐缨走去,齐缨低着头,看着那双穿着青布靴子的脚离他越来越近。 齐慰的脚步很轻,可是对于齐缨而言,齐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步,重如泰山,令齐缨透不过气来,屋内寂静,落针可闻,齐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如同被被一重接着一重如山石落下般的心跳。 齐缨有些后悔,他应该听二姨的,不该激怒齐慰,刚才的那番话,是让齐慰生气了吧。 齐慰是杀过人的,杀过很多人,他的赫赫战功,都是无尽的尸体堆出来的。 可是齐缨又有些窃喜,杀人如麻的齐慰,还是被他激怒了,是啊,齐慰听到他骂李氏的那番话,一定恼羞成怒了吧。 终于,齐慰站到了齐缨面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低眉垂目的齐缨。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一如平时,是平静无波的温和。 齐缨没有动,他为什么要听齐慰的,齐慰对不起他,齐慰不配命令他。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力度,只是齐缨没有听出来。 齐缨心乱如麻,二姨让他向齐慰求和,可是就在方才,他又一次把齐慰惹怒了,二姨如果知道,一定会伤心吧。 二姨无欲无求,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他平安喜乐。 想到柴姝含泪的双眼,齐缨心中难过,就连齐慰带给他的威压也不觉什么了。 “我让你抬起头来!” 一声暴喝在他头顶上方响起,如同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齐缨被吓得打个激凌,身子晃了晃,险些从床沿滑到地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却已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他仰望着齐慰,高大的齐慰一尊天神伫立在他的面前。 刚才的压迫感又回来了,齐缨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他张开嘴,如同一尾被浪头冲到岸边的鱼。 “看着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齐慰冷冷地说道。 齐缨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飘忽的眼神游移不定......他不敢去看齐慰! 见他一言不发,齐慰心中的怒气便如滔滔江水止也止不住,他的儿子,竟然连把自己的话重新复述一遍的勇气也没有,就是府里的小厮,也没有这般上不了台面。 如果他早上几年,知道齐缨还活着,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齐缨接回自己身边,悉心教导,他虽然没有教导孩子的经验,但是他可以教导做人的道理,即使齐缨不会成为栋梁之材,也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夫人性情敦厚,善良端方,我非常敬重她,你被柴姝恶意误导,说出刚才那番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可以不认我,也可以不认她,但是你不孝不悌,认贼为贤,你没有资格对她不敬,若是还有下次,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说到这里,齐慰顿了顿,他环顾四周,淡淡说道:“我看这个地方还是太过舒适了,不适合修心养性。” 齐缨诧异,不明白齐慰是什么意思,然而齐慰已经转身离去。 那扇门重又关上,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齐缨大口喘着气,齐慰已经走了,可是齐慰带给他的威压,却依然还在,他依然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重又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平日里看守他的人,而是几个陌生人。 “奉国公爷之命,给公子换个地方。” 齐缨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朝着齐缨便是一掌,齐缨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 等他重又醒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改变了,没有了铺着锦被的架子床,也没有放着书册的长案。 墙壁没有刷白,露出泥土的颜色,光秃秃的房梁上结着蛛网,靠墙放着几件农具,门口有两口瓦缸,床上的被褥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齐缨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鞋袜也被换掉了。 他被抓到原先的那处房子之后,看守他的人给他送来了两身换洗衣裳,虽然不太合身,可也是绫罗绸缎。 可是他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粗布裋褐,脚上连袜子也没有,光着脚穿了一双草鞋,草鞋里他的脚趾头清晰可见。 齐缨一惊,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齐慰不但把他丢到这不知什么的地方,竟连衣裳也给他换掉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齐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向着屋门冲去,一把便将虚掩的屋门拉开。 他以为外面会站着很多看管他的人,可是他猜错了,外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连狗也没有一只。 齐缨的心脏咚咚直跳,他走出屋门,外面是一个同样破败的院子,没有围墙,只有一圈篱笆,大门也是篱笆的,没有锁头,他伸手一推便能走出去。 可是齐缨的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他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明明知道只要走出这个院子,他可能就自由了,可是他却不敢走出去。 他不知道院子外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或许更可怕。 齐缨环视四周,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靠着篱笆放着一个筐,他还没有靠近,便闻到一股臭味,齐缨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齐缨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暮色四起,他渐渐看不到眼前一切时,他才恍恍惚惚走进屋里。 屋里没有灯,齐缨不知道有没有蜡烛和火石,他摸索着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被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是比外面的那个粪筐的味道要好了许多,齐缨初时还要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觉得味道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是他又要面临另一个问题,他饿了,又渴又饿。 他想起门口好像有两口瓦缸,缸里会不会有水有米?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齐缨走到那两口瓦缸前,果然是一口水缸一口米缸,可是水只有两瓢,而米只有一捧。 齐缨喝了几口水,便倚靠着其中一口缸坐在了地上,他咒骂着齐慰,骂着骂着,忽然哭了起来。 二姨如果知道,他如此狼狈,一定会伤心欲绝。 不,他不能这样了,为了二姨,他也要振作,他不能就这样,被齐慰如同蝼蚁一般踩在脚下。 齐缨艰难地爬了起来,他走出屋子,向着那道篱笆门走去,他学过武功,对,他怎么忘了,他是学过武功的,他不怕,他什么也不怕! 就在他推开篱笆门的一刹那,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犬吠,接着,有更多的犬吠声传来,四面八方,很多只狗一起在叫,叫声越来越近,接着,齐缨便看到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在向他靠近。 齐缨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回屋里,他关上门,摸索着用那几件农具抵在门上,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那些大狗会不会进来。 京城。 齐慰坐在书房里,听福生汇报着齐缨的情况。 “公子一直躲在屋里,直到次日中午方才走出来,胜伯家的小孙子,隔着篱笆和他说话,说家里招雇工,下田干活,一天两顿饭管饱,问他干不干,公子看了那孩子一眼,转身回了屋。” 福生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齐慰的神色,见齐慰神色如常,不像是要发火的,便继续说道:“国公爷,今天李云盼李姑娘来府里看望老板娘,李姑娘当着老板娘的面,问少东家怎么不用素衣巷的宅子了,老板娘再三追问,少东家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了。国公爷,您看要不要告诉老板娘?万一哪天少东家不小心说漏嘴了,这事可就变成您瞒着老板娘了,您说呢?” 齐慰的嘴角抽了抽,他看了福生一眼,说道:“你小子啥时还懂这些了?” 福生摸摸脑袋:“我祖母写信过来,请老板娘帮我说亲,我当然要先学学了。” “是吗?老夫人请夫人帮你说亲?我怎么不知道?”其实齐慰也想过福生的亲事,可是福生是欧阳家的独苗,他的亲事自是要由叶老夫人做主,因此齐慰便被这个心思压下去了,却没有想到,叶老夫人居然请了李绮娘给福生说亲。 福生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两天,祖母给我的信里,还夹着一封是给老板娘的,老板娘看过之后,连说了三个好字。” 齐慰见福生虽然有一点点赧然,可是眼底眉梢都是喜气,好像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自从见过齐缨之后,齐慰的心情便不好,现在看到福生喜不自胜的模样,齐慰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哈哈大笑。 转眼又是几日,柴晏匆匆来找颜雪怀:“石亭和婵娟,死了。”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消息,颜雪怀点点头,没有听说西市街处决犯人的事,想来这两人都是被悄悄处死的。 颜雪怀正想问问其他人可否全部招供了,没想到柴晏却告诉她另一个消息。 “婵娟是砍头死的,石亭却不是。”柴晏说道。 颜雪怀一怔:“没有被砍头?难道还给他留了全尸?” 柴晏摇头,语气里有些困惑:“说来也怪,我听飞鱼卫的人说,石亭是被割掉子孙根,出血过多而死,他死了之后,婵娟才被斩首的。” 石亭和婵娟在招供之后,就被飞鱼卫单独关押了,柴晏和二皇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因此,柴晏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已经被处死的消息。 “为什么要割了他的子孙根?想让他当太监?或者是宫刑,宫刑会死人吗?” 也不能怪颜雪怀好奇,她知道很多种死刑的方式,可唯独没有割子孙根疼死的。 司马迁受过宫刑,可也活得好好的,还著书立说了呢。 柴晏摇摇头:“即使是宫刑,施刑之后要用香灰止血,然后还要插上鹅毛,几日之后,把鹅毛拔掉,即使有死了的,也是少数。如石亭这样,想来当时没有给他止血吧。” 颜雪怀惊愕,穿越一场,真是长见识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太遗憾了,她没能亲眼看到。 颜雪怀对此很感兴趣,她还想和柴晏深入探讨,比如为何要插根鹅毛,鹅毛插在哪里,换成鸭毛鸡毛行不行。 可是柴晏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案宗上的名字是石亭和婵娟,没有记录他们原本的姓氏。” 颜雪怀不关心这个,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要插鹅毛,还有,皇帝为何要割掉石亭的子孙根。 第四六一章 议亲(两章合一) “也就是说,石亭所受的刑罚不能算做真正的宫刑,对吗?”颜雪怀的大眼睛里充满对知识的渴望。 柴晏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好不容易能和香菜单独相处,谈谈情说说爱不好吗? 他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声音里戴着浓重的鼻音,不是感冒,只是含糊不清。 颜雪怀斜睨着他,一双美目如春水般潋滟:“既然不是宫刑,莫非是想让他当太监?可是我听说,太监净身也是有讲究的,一刀割下之后也是要给上药的,这事,平城人都知道。” 当年卫明组建内操军,平城人人自危,早就把净身的细节打听得清清楚楚。 “嗯。”又是一声嗯,同样含糊不清。 颜雪怀眼珠子转了转,她有了一个猜测,嘴角勾了勾,继续刚才的话题:“石亭显然是没有上过药的,没有洒香灰,也没有上药,所以他既不是受宫刑,也不是做太监,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柴晏索性别过脸去,假装去看窗台上的一盆花。 “唉,我听人说,有那好色之徒若是被女子的家人抓了,一刀割掉子孙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这都是乡野之地才会有的,也只是传说,传说,传说而已。” 颜雪怀声音娇娇柔柔,柴晏实在忍不住了,他还是说了吧,否则香菜这样挖下去,还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我查到的消息,石亭之所以能搭上福王,是因为当初他是与福王一起从白鹿山逃出来的。不过,我初时没有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听你说起,我才想到的。”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福王在白鹿山的事,她是知道的,柴晏的计策,硬生生把福王逼去了白鹿山,可是石亭也在白鹿山又是怎么回事? 白鹿山,就连卫明也是太监,福王虽然不是太监,可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且,他是被困在白鹿山的。 可是石亭......年轻、英俊、小白脸、面首。 颜雪怀同情地看着柴晏,白鹿山上住着的,是柴晏的祖母啊! 她走过去,拍拍柴晏的肩膀,语重心长:“太皇太后出家了,这事翻篇了,咱们不要再提了。” 柴晏:那你还把太皇太后四个字说出来? 见颜雪怀终于要翻篇了,柴晏甩甩头,这件事还是不要想不要问,就当他没有听说过。 “国公爷大婚也快一个月了,伯母要回来住对月了吧?”住过对月,李绮娘说该进宫了,那时两人亲事的各种程序便要正式开始启动了。 “那你知道宫刑为何要插鹅毛吗?插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换成鸭毛鸡毛?”颜雪怀的思绪会飞,一时半刻还没有飞回来。 柴晏......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谈论这种问题了? 几天之后,两位皇子终于搬出了国公府,皇子府里还真的查出人来了,总共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厨房里的。 好在柴晏自从分了府,便没在府里吃过饭,他的府里,就连点心也是皇后娘娘赏过去的,因此,那个厨子一直没有机会。 柴晏觉得庆幸,二皇子却想哭。 柴晏没有吃过小厨房里的饭食,可他吃过啊,而且天天吃,根据查出来的详细情况,他爱吃的一道小凉菜,就是那个厨子做的。 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并非是他幸运,而是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人家就没想过让他死,就想让他活着,给皇帝添堵。 端王府里也查出来了,而且查得颇为曲折。 端王养了十几匹良驹,每匹良驹都有自己的马鞍,那毒就藏在其中两匹的马鞍子里,那两匹马是他最喜欢的,以前常常会骑,最近这些日子,他坐车的次数比较多,很少骑马,竟然奇迹般地避过了一劫,端王妃一高兴,比寺里捐了一千两银子,这可真是菩萨保佑。 首先被怀疑的是马倌,可若是马倌,发现端王这阵子没骑这两匹马,随时可以往其他马匹的马鞍子里继续下毒,因此,这个下毒的人,很可能并非是马倌。 马倌有六个,最终查到的那个人,竟然是其中一个马倌的小舅子。这个小舅子是府里负责洒扫的粗使小厮,偶尔会去找养马的园子里找姐夫,被抓到的时候,他正准备逃走,由他供出来的同伙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宫里派过来的宫女,那个宫女差一点就进了端王妃的院子。 另一个也是内务府分过来的,是一名负责打理花木的内侍,找到时已经自尽身亡。 国公府里虽然没有发现端倪,但是李绮娘在和齐慰商量之后,把府里新进的人,又核查了几遍,身份来历含糊不清的,全部替换掉了,府里人手不够,可以慢慢添置。 李绮娘也把她带过来的三家陪房分了分,有的留在内院,有的派到外院,还有的去了庄子和铺子里,待到这些事处理妥当,李绮娘和齐慰成亲也满一个月了,她回到青萍巷住对月。 李绮娘刚刚住下,宫里便来人了,皇后送过来两名嬷嬷,说是听说国公府里出去了不少人,担心她身边没有使唤的人,送来两个人帮忙的。 李绮娘苦笑,皇后送来的人,她敢使唤吗? 再一问,这两位嬷嬷,一个姓卓,一个姓蓝,都是裕王府里的老人儿,其中一个还侍候过公主。 李绮娘明白了,这不是来供她使唤的,这是来教礼仪规矩的,教她闺女的。 若是寻常人家,两家人刚刚开始议亲,婆家就送来教养嬷嬷,这便是对女方的不敬,暗指女方家教不严,女儿没有规矩。 可若是其中一方换成皇室,情况便不同了。 这不是不敬,而是恩典,不但不能不高兴,而且还要进宫谢恩。 李绮娘原本计划住完对月便进宫,现在好了,明天便要进宫。 皇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齐慰过来的时候,李绮娘和他说了这事,齐慰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把女儿嫁进皇室,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接受。 齐慰用红纸,亲笔写了颜雪怀的生辰八字,次日,李绮娘进了宫,和皇后换了庚帖。 李绮娘在青萍巷的对月还没有住完,钦天监便将柴晏和颜雪怀的八字合好,竟然是“天作之合”,上上等的良配。 皇后很高兴,李绮娘同样高兴得不成,就连闻讯而来的周大当家,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颜雪怀觉得,她这个当事人,可能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的人。 可是她不相信又如何,自从李绮娘在宫里接下玉如意的那一刻起,在这件事上,她和柴晏就是两个道具。 没有发言权的道具。 李绮娘离开青萍巷,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周大当家和周弘也离开了京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许阳,虽然周弘万般不愿意,找了一百个借口,可是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周大当家亲自“押送”,亲自“督办”。 李绮娘原本对阮娘子的事很是揪心,可是齐慰告诉她,只要把阮娘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安顿妥当,阮娘子的身份来历,全都包在他身上。 李绮娘放下心来,又有周大当家亲自陪着周弘一起去许阳,李绮娘也就不再担心,专心致志操持女儿的亲事。 经过上次福生的提醒,齐慰找了机会,趁着李绮娘高兴,把齐缨来到京城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的第一个反应:“人呢,怎么没接到府里来?他一个人住在外面,这算怎么回事?是他不肯来,还是你不让他来?他现在住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接他。” 齐慰心中温暖,又想起齐缨辱骂李绮娘的那番话,他横下心来,对李绮娘说道:“他被柴姝教养得不知所谓,我把他送到庄子上了,让他吃些苦头,懂些做人的道理。” “庄子?哪处的庄子?”齐慰刚成亲,就把自己的家底交给了李绮娘,李绮娘虽然不擅长内宅之事,可是对于做生意和理财,她是一把好手。 虽然刚刚接手,可是李绮娘已对国公府的产业了然于胸,她正想抽个时间,把京城附近各处的庄子铺子全都转一转,看一看。 现在听到齐慰提起庄子,她首先想到的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庄子,那一处是高宗赐的,遍种果树,据说每年春天,桃粉梨白,景致极好。 现在已近中秋,正是收获时节,想来庄子里另有一番景色,齐缨住在那里倒也不错。 “是离京城很远的一处庄子,早年遭过灾,后来又遇迁都,闹过匪患,附近农户迁走,土地全都荒芜了。这两年朝廷号召广开荒地,我便让府里的杨伯和刘伯,带着他们的家人过去看看,没想到他们就住下来了,先是自己开荒,后来又雇人开荒,早就超过朝廷给的荒地数目,今年春天,我索性让杨伯和刘伯出面,找了县衙和当地的里正,把附近的荒地全都买了下来,租给佃户们开垦耕种,一来二去,便又多了一座庄子,只是暂时还不够温饱,没有出息,所以没在给你的帐册上面。” 李绮娘怔了怔,她万万没有想到,齐慰送齐缨过去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庄子。 “你说那里还不够温饱?那就是连饭也吃不上了?”李绮娘问道。 齐慰笑着说道:“我说不够温饱,是指田地里的产出很少,并非是吃不上饭,我给佃户们免了今年的租子,那些佃户们种田为生,自是知道今年不会有多少产出,早就做好准备了,我又免了租子,他们赚不到钱,可是也不会吃不上饭,再说,咱们成亲之前,忠伯和福生送去了很多米粮,足够应付不时之需。” 李绮娘松了口气,对齐慰说道:“那地方在哪里,你去过吗?” 齐慰摇头:“距离京城二百余里,我没有去过。” 他笑了笑,对李绮娘说道:“我们若是想到那里看一看,需要上折子奏请圣上,很麻烦的。” 以齐慰的身份,若无圣旨,不能离京百里,李绮娘如今是他的妻子,超一品的国公夫人,与他一样,也不能擅自离京,顶多就是在京城方圆百里之内转悠转悠。 齐慰的这番话,打消了李绮娘想去看看的念头。 颜雪怀大婚之前,即使皇帝同意他们出京,皇后也不会答应。 李绮娘只好叮嘱:“那也要派人过去看看,这样吧,我准备点东西,你让人送过去吧。” “都有,那边什么都有,我全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对了,福生说温大娘要回平城,她走后你忙得过来吗?你是不是要到李食记坐镇?”齐慰灵敏地岔开了话题。 李绮娘果然就被他带过来了,笑着说道:“那边有代老爷子坐镇,我不用操心,不过,若是怀姐儿的亲事安排妥当,温绣还没有回来,我还是要经常过去看看的。” 齐慰便道:“好啊,你去李食记时,我便如以前那样,赶着马车去接你。” 李绮娘想起齐慰第一次去接她的情景,嘴边含笑,不知不觉间,已经霞飞双颊。 自从得知刘四喜竟然想要混进书院的消息之后,太子接连几次,亲自去了坐落在梨花山的书院。 原本刘四喜的事是绝对机密,可是太子的行为太反常了,堂堂储君,居然几次三番去儿子上学的地方,想不让人多想都不行。 再加上书院里辞退了大批杂工,那些有子弟在书院读书的府第,便纷纷猜疑起来。 原本只带两名小厮两名长随两名护院的,翻了一倍,出入梨花山书院的公子哥们,身边十几人的有,二十几人的也有。 齐慰索性派了十名侍卫跟着小满,有空时,他更是会亲自去接小满放学,连带着陆二爷也省心了,索性让周小白住到了国公府。 自从小满住到国公爷,柴浩也时常过来,他们三个的据点由以前的青萍巷改成了国公府,柴浩几次要求住在国公府,都被太子拒绝了,齐慰听说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以为谁都会欢迎皇长孙住在家里吗? 他不欢迎。 好不容易才把二皇子七皇子请走,如果皇长孙再住进来,他宁可带着李绮娘和小满搬到青萍巷。 第四六二章 兵法(两章合一) 宫里派来的两位嬷嬷住进了国公府,颜雪怀向往的生活便结束了。 她只能住进国公府,跟着两位嬷嬷学习礼仪规矩。 第一天,颜雪怀生不如死; 第二天,颜雪怀决定直面人生; 第三天,颜雪怀摸清了两位嬷嬷的喜好; 第四天,颜雪怀与两位嬷嬷处得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 第五天开始,全日制教学改成半日制,上午学习,用过午膳,嬷嬷们午休,颜雪怀出门去也,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了。 十日之后,皇后找了个借口,让卓嬷嬷进宫,问起颜雪怀的情况,卓嬷嬷笑得合不拢嘴:“颜姑娘性情和顺,聪慧过人,老奴见过那么多的名门淑女,这年轻一辈的里面,论起这礼仪规矩,除了公主和太子妃,就数颜姑娘学得最快最好了。” 卓嬷嬷只说了公主和太子妃,实际上端王妃的礼仪规矩也是她教的,只不过端王妃不但学得不好,而且在学习期间,还曾因为厌学,差一点悔婚! 那时端王还不是皇子,他只是裕王府里一位排行第三的公子,何况这门亲事又是他抢来的,本就不太体面,端王妃如果要退亲,以当时裕王府的低调,十有八九也只能应允了。 端王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哪能就这样退了,端王自是要站在端王妃一边,最后还是皇后让步,把派过去的两位嬷嬷叫了回来,这件事便草草收尾了。 卓嬷嬷和蓝嬷嬷回来之后,跪在皇后面前认错,不能说端王妃的不是,只能怪自己教得不好,惹得端王妃不悦。 有了端王妃做参照,颜雪怀自是从中等生一跃而起,成为优等中的优等,可以直接跳级,保送入宫。 而皇后也是如此,同样有端王妃的前车之鉴,皇后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免得颜雪怀,不,免得小七烦了,把好端端的亲事弄出点烦心事如来,那就太不吉利了。 因此,十天之后,卓嬷嬷和蓝嬷嬷便带着李绮娘备的厚礼,和颜雪怀的甜言蜜语回了皇后,正要去见皇后,却在路上遇到了七皇子柴晏,往常七皇子连个眼角子都懒得给她们,没想到这一次,七皇子眉目舒展,还给每人各赏了一个封红,两个嬷嬷偷偷打开一看,里面各是一百两的银票。 李绮娘之前进宫时,便向皇后娘娘夸奖过两位嬷嬷,因此,两位嬷嬷回宫,皇后娘娘也有赏赐。 蓝嬷嬷和卓嬷嬷回到住处,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颜雪怀打发走了两位宫里来的嬷嬷,一天没留,便搬回了青萍巷。 李绮娘成亲之前,颜雪怀就和她说过,她会继续住在青萍巷,而不是跟着她去国公府。 因此,颜雪怀搬回青萍巷,李绮娘虽然万分不舍,可也没有说什么。 就在颜雪怀搬走后的第三天,周大当家和周弘回到了京城。 阮娘子来京城了。 李绮娘想立刻便去见见阮娘子,她换了衣裳,正准备出门,周大当家却登门了。 “阿绮,你先不要过去,我们先坐下好好商量一下。”周大当家说道。 李绮娘一怔,见周大当家神色凝重,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问道:“阿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在许阳并不顺利?” 周大当家说道:“说起来倒也算是很顺利。我和大哥一起去的白菜胡同,大哥虽然说他会好好劝说大嫂的,可我还是让扫尘和除垢悄悄跟在后面,她们武功很高,大哥也没有察觉。 到了白菜胡同,纪婆子和那个叫腊梅的丫鬟看到大哥带来陌生人,两人便起了疑心,她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可是她们眼里的戒备出卖了她们,当时大哥走在前面,我故意落后了几步,腊梅便也落后几步,假装是要陪着我,可是我能看出来,她随时准备对我动手。 我假装用手去摸发髻,碰落了头上的珠花,珠花掉到地上,我弯腰去捡珠花的时候,腊梅便出手了,一手掩我的嘴巴,另一只手死死地按在我的肩膀上,想让我动弹不得,若是换成没有武功的妇人,便被她制住了。 腊梅虽然武功不错,可毕竟太年纪,力气不够,她没能制住我,反而被我挟住,前面的纪婆子发现动静,便冲过来帮忙,我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只好打个呼哨,扫尘和除垢冲进来,把纪婆子和腊梅捆了。 好在大哥还不糊涂,知道是腊梅和纪婆子先动手的,也没说什么,可是大嫂却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她出来看到纪婆子和腊梅被绑起来了,转身便进屋了,大哥正要追进去,大嫂却举着了一把长剑出来,朝着我便砍过来。” 李绮娘大吃一惊,明知道周大当家坐在自己面前,气色很好,不像是受过伤的,可是她还是汗透了衣襟,她问道:“后来呢?” 周大当家苦笑,叹了口气,道:“大哥夺下了她手中的长剑,争抢的时候,大哥手臂上被剑划伤了,好在大嫂只是一味的蛮劲,没有章法,大哥只是划破了皮,没有大碍。” 李绮娘松了口气,周大当家是行家,她既然说周弘的伤势没有大碍,想来确实是轻伤,但是李绮娘还是想拿些金创药过去看看。 “大哥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大嫂像疯了一样,大哥抱着她,她又是踢又是踹,我见这样也不行,便做了一回坏人,不顾大哥的反对,把大嫂绑了,带回船上,我们在许阳没有多待,次日便返程了。 路过白村码头时,我想起曾经听帮里的兄弟说过,离白村一百余里,有位老大夫,最擅长治疗疯癫之症,我便让人去请他,刚好他家里正在娶孙媳,我不想停留,让除垢和两个帮中的兄弟留下,等到老大夫家里的喜事办完,再请他来京城。” 听说找到了大夫,李绮娘很高兴,问道:“大嫂这一路之上可还好?” 周大当家摇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她连大哥也不肯见,好在那纪婆子看到大势已去,又听说我是大哥的亲妹子,倒也配合,这一路上,便是她和腊梅陪在大嫂身边,我以前不知道,大哥还能伏低做小的去哄人,初时大嫂不理他,他就每天去哄,大嫂打他咬他,他也笑呵呵地受着,大嫂闹了几日,后来便不闹了,便是除了大哥和纪婆子腊梅以外,她不理别人,也不许别人走进她住的舱房。 我们这一路,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好在没有再也差错,全须全尾回到了京城。” 所以,周大当家才不让李绮娘贸贸然去见阮娘子,一来阮娘子不肯见外人,而来,若是就这样出现在阮娘子面前,说不定阮娘子又会犯病。 李绮娘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从周大当家的叙说里也能想像出来,她叹息道:“大哥说阮娘子原本是没有病的,是受了刺激,吃了很多苦,好端端的人,就有了这样的毛病,也是个可怜人,大哥说她是被亲妹妹给害的,唉,这要多狠毒的人,才会加害亲生姐妹。” 周大当家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个有福的,从小被李家保护得太好,所以才没有见过那手足相残的人家。” 李绮娘微笑,她也觉得自己很有福气。 周大当家便岔开话题,问道:“国公爷待你还好吗?”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国公爷对我很好,早早就把府里的家底全都交给我了,对怀姐儿和小满也很好,视如己出。” 周大当家知道妹妹在这件事上不会说谎,她放下心来,又问起颜雪怀的亲事,李绮娘便把议亲的事详细说了,周大当家说道:“我在路上的时候,听说太皇太后出家为尼了,依我看,也就这几天吧,宫里便会让你过去,把他们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李绮娘一怔,道:“现在还没走到请期那一步。” “不,马上就到了,估计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开春。” 周大当家胸有成竹,李绮娘不解,问道:“开春,这么早吗?我以为最早也要到中秋以后。” 周大当家笑着看向李绮娘:“你是太老实了,我猜啊,怀姐儿怕是早就猜出来了,不信你见到她时问问她,看我有没有猜对。至于为什么,还是让你闺女告诉你。” 次日,李绮娘见到颜雪怀时,说起成亲的日子,问颜雪怀能不能猜出来,宫里会给定在什么时候。 颜雪怀说道:“今年肯定是不行了,明年开春吧,也就有几个月了。” 李绮娘惊讶极了,忙问女儿为何会这么早。 颜雪怀只好向她解释:“太皇太后出家了啊。” “出家?太皇太后出家,也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亲事吧,我可没有听说过祖母出家了,孙子便不能成亲的。”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笑得贼兮兮的:“祖母出家不会影响孙儿的亲事,可若是祖母死了呢?” 尽管太皇太后已经是出家人了,皇室的孝期也与民间不同,可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死了,至少时在同一年里,皇子们是不能成亲的,否则难免会被人垢病。 李绮娘吓了一跳,迟疑地说道:“她,她,她会死?” 太皇太后重帘听政多年,从李绮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知道杜太后的名字,后来,垂帘听政的杜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在李绮娘连同很多大魏百姓的潜意识里,太皇太后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她会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万民。 颜雪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道:“这是我猜的,她已经出家了,也就该死了,她这样的人,多留一天都是祸害。” 周大当家回到京城后的第三天,宫里便派了人来,召她和李绮娘一起进宫。 皇后看到姐妹俩个,果然就让女史把钦天监选的几个日子拿给她们去看,李绮娘一看,可不是吗,全都是开春以后那一个月里的日子。 李绮娘只好选了其中一个,皇后笑得眉眼弯弯,问起周弘的事来,说道:“本宫听说周大老爷接了太太进京?” 李绮娘心中一凛,周弘这才回京三天,连她都还没有见过阮娘子,皇宫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周大当家也不瞒着,把阮娘子有病的事说了,她说阮娘子出身寒微,被拐子拐了,被周弘救出来,因此才以身相许,阮娘子性情软弱,受了太多惊吓,便落下了病根,身体很差,已经让人寻了大夫,不日便会来京城。” 晚上皇后见到皇帝时,便将周弘之妻有病的事说了,听话听音,虽然周大当家没有明说,可是皇后也猜到,八成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皇帝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心里明镜一样,若是周家没有家破人亡,周弘还是勋贵公子,又怎会流落江湖,娶疯癫女为妻? 皇帝私下时让人查过,周弘是真的当了土匪,有勇无谋,难成大事,他的儿子虽然读书不成,倒是一个练武的苗子。 皇后又补充道:“臣妾听周氏和李氏的意思,周弘对其妻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阮氏有病,周弘想来不会再让她生儿育女,除非阮氏死了,周弘续弦,继室再生下孩子,否则周弘也只会有周昀一个儿子。 皇帝笑了笑:“朕一直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周家的事,没想到周弘的妻室竟有暗疾,这样也好,朕就把这份人情留给太子吧。” 次日,皇帝便把这事点给了太子,太子亲自去了一趟书院,没过几日,周小白的课业里便多了兵法一项。 整个书院里,有这项课业的只有五个人,周小白便是五人中的一个,就连柴浩和小满都不用去上兵法课,而他却要去。 虽然兵法课不是每天都上,可也令周小白苦不堪言,因为来教授他们兵法课的人,竟然是定国公齐慰! 每隔两日,齐慰便会抽出半日,到书院里教这五个人学习兵法,这五人之中,成绩最差的就是周小白。 原本周小白很喜欢来国公府,他在国公府里有自己的床,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到国公府来了,不想,真的不想。 第四六三章 时丰(两章合一) 小满回到家,把周小白上兵法课的事,告诉了颜雪怀。 刚巧柴晏也在,这件事就连柴晏也不知道,颜雪怀和柴晏面面相觑,柴晏忙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颜雪怀笑了笑,问道:“你说周小白若是不能建功立业,这爵位岂不是就不能还给周家了?” 柴晏心中一动,他听说太子的这番操作,便猜到了几分,没想到自家香菜也猜到了。 周家当年的事,是高宗处置的,而且牵连甚多,即使全都知道周家冤枉,也不可能平反昭雪,且,高宗是派飞鱼卫暗中处置,周家没有被夺爵,而是因为无人袭爵,朝廷收回了爵位,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平反昭雪一说,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下一任太子,都不可能再给周家翻案。 所以周家失去的爵位,只能靠周家子孙凭本事拿回来。 柴晏笑着说道:“父皇千秋鼎盛,周小白年纪还小,所以这事不急,真的不急。” 周家失去的爵位,是老祖宗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周家想要重新拥有舅位,就要看周小白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皇帝把这份恩典留给太子,将来太子登基,给周小白赐爵,这不但是给周家的恩典,同时还是齐家的。 周小白十几岁,齐慰也只比太子年长七八岁而已。 这里面的弯弯绕,柴晏看出来了,颜雪怀也看出来了,齐慰当然也能看出来,就连小满,说不定同样心知肚明。 至于周弘,不好意思,颜雪怀也看不透他。 这位大舅舅实在不好定义,你说他是大智若愚也行,说他大愚若智也行,总之,他就是这样一个很神奇的所在。 真正看不明白的,恐怕就只有周小白一个人了。 从土匪家的傻儿子,到皇太孙的小伙伴,如今又变成了全村的希望,孩子一时半刻,怕是无法适应了。 时丰县。 颜昭石带着田珍珍、郭老太太,连同高家和刘家,二十口人,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时丰县。 这一路上他们吃了很多苦,虽然颜昭石早就知道时丰县路途遥远,可是没有想到不但远,而且道路很难走。 先是坐船,船行一半便改坐车,平坦官道走了没几日,便要翻山越岭,越走越是地广人稀,常常走上百八十里看不到人烟。 刚开始,他们还会挑剔官驿简陋,后来就变成能住到破庙里就很知足了,再后来,连破庙也没有,天为被、地为席,露宿荒野。 众人先是担心会遇到豺狼虎豹,后来才知道,野兽不是常能遇到,但是蛇虫鼠蚁却是随时相伴。 他们没有经验,便也没有准备,田珍珍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了,先是一个包,抓了几下,便红肿了一大片,到了晚上,全身都肿起来了,原本细皮嫩肉的如花少妇,肿得不像人形。 颜昭石心疼不已,让乐福去找郎中,郭老太太气得直骂狐狸精,索性一会儿说心口疼,一会儿又说肚子疼,把颜昭石折腾得苦不堪言。 乐福人生地不熟,到哪里找郎中,好在郎中虽然没有找到,他找到一户人家,那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说是让虫子咬了,便把家里常备的土药卖给他,乐福又从这家买了些熏虫子的药草。 这种土药很有效果,可即使如此,直到进入时丰境内,田珍珍的红肿才全部消褪。 田珍珍被痛痒折磨得痛苦万分,她怀着身孕,哪里经得住这一番折腾,再加上成天作妖的郭老太太,田珍珍身上的红肿褪了,却又感染风寒,刚到时丰便一病不起。 这一病便是十几日,等到她的病好了,这才发现高家和刘家,在郭老太太的安排下,已经把家里控制得死死的。 田珍珍想雇个上岁数的婆子,刘家的两个儿媳就做了她的婆子,田珍珍想吃碗鸡蛋羹,郭老太太粮油米面和鸡蛋、肉,全都锁在柜子里,别说是鸡蛋羹,喝茶都要找郭老太太要茶叶沫子。 衙门里原本只住着知县一家,知县的太太和儿女没有跟到任上,身边只有一个姨娘,人口简单,见颜昭石家里人口多,便把两个空着的院子全都给了他。 田珍珍又养了两天,每天冷眼旁观郭老太太作妖,她没吵也没闹,到了第三天,田珍珍便动了胎气。 郭老太太才不会相信,田珍珍病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动胎气,现在病好了,反而动胎气了,这肯定是装的。 郭老太太不相信,可是颜昭石相信。 大夫请了过来,郭老太太看到来了大夫,索性也病了,大夫给郭老太太诊了脉,没看出有什么病,开了个清心静气的方子。 颜昭石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看到那方子,也知道郭老太太没有大碍,知道老娘是在装病,便全心全意去照顾田珍珍了。 没过几日,田珍珍便和知县家的王姨娘说上话了,听说田珍珍在家里连个鸡蛋都吃不上,王姨娘大吃一惊,田珍珍和她不一样,田珍珍是正头娘子,主簿太太。 晚上,王姨娘便把这事告诉了知县,知县也很吃惊,他虽觉得郭老太太不通情理,可那毕竟是个无知妇人,乡野村妇而已,但是颜昭石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啊,堂堂读书人,竟然自己的家事也处理不好,又如何处理衙门里的事? 时丰县民风强悍,上一任主簿因公殉职,主簿之位空置许久,没有人愿意过来,因此,听说从清水县调来一位主簿,知县大人非常高兴,他没有机会挑挑拣拣,更没有托人打听过颜昭石此人。 今天听到这件事,知县嘴上不说,心里对颜昭石便有了成见。 他闲来无事,便给在吏部任职的同科写信,打听颜昭石的情况。 没过多久,同科的回信便到了,说来也巧,知县大人的这位在吏部任给事中的同科,和颜昭石的老上司,现任清水知县是堂兄弟。 清水知县就差敲锣打鼓把颜昭石送走了,自己的堂兄找他打听,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文字精致,且声情并茂。 时丰知县看完同科的来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屋里连连转圈儿,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朝廷怎么就把这么一个人派了过来。 也不难时丰知县郁闷,短短一个月,颜家人就把县衙后宅闹得鸡犬不宁。 郭老太太每天若不骂一骂,哭一哭,太阳就不会落下,月亮便不会升起。 时丰县是个穷县,县衙也已经穷到二十多年没有整修过房子了,后衙里年久失修,墙壁上随处可见裂缝,虽然用纸糊上,可是郭老太太的哭骂声,还是能如魔音一般钻入知县大人的耳朵里。 没办法,郭老太太最喜欢坐在院子里骂街了,空气好,骂得痛快。 郭老太太骂田珍珍,骂颜昭石,骂自己那死去的老头子,骂孙氏,骂颜昭山,却从来不骂扔下他不管的颜昭林。 她把家里人骂完了,就开始骂李绮娘和颜雪怀,颜家到了这个地步,她过得这么苦,全都是李绮娘和颜雪怀给害的。 而就在此时,知县大人收到了京城同科寄来的第二封信,他看着看着,惊得站起身来,而就在此时,郭老太太骂颜雪怀的污言秽语便从书房的墙缝里钻了进来。 知县大人吓得差点把信纸扔到地上,信上写的什么?定国公继室夫人所生的女儿,已经和七皇子定亲了,大婚定在明年的春天! 定国公六月份才大婚的,定国公夫人的女儿,还能是谁,当然就是郭老太太正在骂着的这一位。 知县大人面如土色,颜昭石不能留在时丰了,谁知道会闹出点什么事来,到时受连累的是自己。 知县大人恨不得快点调走,他能不能调走,就看这一任的考评了,他可不想因为颜昭石影响到自己。 可是颜昭石刚来不久,在衙门里也算勤恳,至今还没有出过差错,一两年里,颜昭石是不会离开时丰的。 既然颜昭石不能离开,那就让颜家人离开后衙吧。 知县大人原本想要找个借口,和两位师爷商量之后,决定实话实说。 钱粮师爷约了颜昭石到小馆子里吃饭,拐弯抹脚说了郭老太太整日在后衙里骂街,影响到知县大人的事。 颜昭石羞得老脸通红,自家老娘是什么样,他能不知道吗? 钱粮师爷说得轻描淡写,这是给了他面子。 次日,刑名师爷也来找颜昭石,却是直接告诉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百姓尤其对官衙里的事情最感兴趣,那日有商户来衙门送米粮,刚好听到郭老太太的谩骂之声,如今传得全县皆知,就连知县大人也是颜面无光。 颜昭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县大人不想让他们家在后衙里住了。 他只好让乐福出去找房子,时丰县虽穷,可是穷也有穷的好处,这地方什么都便宜,租金更是便宜到令田珍珍吓了一跳。 担心自家老娘再吵得四邻不安,颜昭石特意找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宅子。 那是一处一进的院子,左邻右舍的房子都是空的,据说已经搬到邻县去了,原本想把房子卖掉,无奈时丰的房子卖不上价,索性就空置了。 颜昭石对这处宅子太满意了,任他老娘如何吵闹,也不会惹得邻居不满。 可是这处院子太小,高家和刘家若是也搬过来,便没有地方住了。 最后,还是颜昭石自掏腰包,把左邻右舍的两个空院子租下来,给了高家和刘家住。 虽然一口气租了三个院子,可是这三个院子的租金加在一起,也只有二两银子,颜昭石还能承受。 高家和刘家虽然就住在隔壁,可毕竟隔了一道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出入自由了。 田珍珍如愿以偿,雇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姓郝的婆子过来帮忙,时丰太穷了,田珍珍把自己的几件旧衣裳连同二两银子送给郝婆子,郝婆子就往郭老太太的米粥里吐口水了。 刘家和高家的人再过来的时候,郝婆子便不给开门,任凭他们大声叫门,郝婆子就是不给开。 郭老太太听到动静,出来喝斥郝婆子,郝婆子连个眼角子也不给她,郭老太太没有办法,便扑上来和郝婆子撕扯,郝婆子任她撕扯,待到郭老太太在郝婆子脸上划了两道指甲印之后,郝婆子便捂了郭老太太的嘴,拖到屋里去。 郭老太太好不容易盼到颜昭石下衙,便迫不及待地去告状,说田珍珍指使郝婆子动手打她。 颜昭石自是不相信的,何况郝婆子脸上还有伤,田珍珍更是哭着哭着,便弯下了腰,肚子疼了。 颜昭石又是请大夫,又是小心哄着,折腾了半日,田珍珍总算转危为安。 至于刘家和高家人,颜昭石对他们厌恶之至,郝婆子说那两家的女眷对田珍珍颐指气使,因此她才不给开门,颜昭石没有怀疑。 从那天开始,刘家和高家的人,想见郭老太太一面,比登天还要难。 郭老太太一气之下,居然真的病倒了。 田珍珍请了大夫过来,又是开得清心静气的方子,颜昭石下衙回来,田珍珍把那方子拿给他看,颜昭石看完便明白了,和上次一样,自家老娘在装病。 这一次,郭老太太是真病了,可是她装病的次数太多,又有田珍珍在中间,颜昭石自是不会再相信。 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寨子的村民,因为琐事起了冲突,原本这是通判的事,可是知县大人想让颜昭石知难而退,所以让颜昭石跟着通判一起去办差。 那两个寨子距离时丰县城有一百多里,山路艰难,仅是来回用在路上的时间便要五六日。 颜昭石以前只是知道时丰县所辖的各个寨子里民乱不断,可那只是传说,他没有实际见到。 这一次算是涨了见识,那些村民拿着削尖的竹竿和砍刀打架,县衙的衙役们到了,村民们仍然不肯停手,一条带血的胳膊擦着颜昭石的脸飞过去,血沫子溅了他满脸。 颜昭石惊魂未定,又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倒在他面前,那人拽住颜昭石的裤腿,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活不肯放手。 颜昭石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第四六四章 中风(两章合一) 颜二老爷受到了惊吓,他病倒了。 对于时丰县的通判和捕头而言,像这次这样,只有两个村寨一百多人参与的械斗,只是小场面而已。 他们在时丰做官久了,见多识广,像这种小场面,每年都有二三十次,五六个寨子上千人的大场面,他们也见识过了。 但是颜二老爷没有见识过。 这里是大山里,最近的客栈也在一百里外。寨子里的里正不叫里正,而是叫头人,颜二老爷和通判连同几个衙役住在头人家里,捕头带着其他人分散住在寨民家里。 颜昭石发起了高烧,寨子里的大夫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巫医。 他围着颜昭石又唱又跳,然后把一把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塞进颜昭石嘴里。 次日,邻寨里昨天被劝回去的村民又回来了,这次来的人数更多,昨天只有几十人,今天带来一二百人,头人听说以后,不顾通判阻止,也带了一二百人出村应战。 昨天只有一百来人,今天便是四五百人。 颜昭石烧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通判和捕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两拨人全都劝退,回来以后,看到颜昭石还在躺着,自是气得不成。 他们在寨子里待了十天,颜昭石便病了十天,两个寨子的头人握手言和,通判便要打道回府,颜昭石的病也终于好了。 这次县衙里来的这些人,除了颜昭石以外,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因此大家看颜昭石便非常的不顺眼,衙役们甚至在私底下怀疑他是在装病。 因此,回县城的路上,衙役们对他少了恭敬。 遇到难走的山路,轿子不好走,当官的也要下来步行,来的时候,乐福背着颜昭石,衙役们会主动过来帮忙,和乐福替换,待到回去的路上,任凭乐福累得跌跌撞撞,也没有人过来帮他一把。 颜昭石和乐福回到县城时,两人都又黑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乐福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颜昭石则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自己的家门,颜昭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回家了,这次的经历太恐怖了,没有什么能比回家更好了。 乐福敲开大门,郝婆子看到他们吓了一跳,连忙去叫田珍珍,田珍珍扶着腰走出来,看到颜昭石,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颜昭石一走就是二十多天,田珍珍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儿。 看到田珍珍的肚子,颜昭石多日来的惊吓和疲累便消了大半。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啊。 他蹲下身子,凑到田珍珍的肚子前,柔声问道:“儿子,想爹爹了吗?” 颜昭石想像着儿子奶声奶气地叫他爹爹,正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仍然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老二,你还知道回来啊?” 颜昭石吓了一跳,田珍珍更是吓得往他怀里钻。 只见郭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正在对他怒目而视。 “阿娘,儿子回来了,您身体可好?”颜昭石连忙施礼。 “哼,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快要被这个狐狸精给折磨死了,我病得快要死了,她也不给我请大夫,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不快把这个狐狸精给休了。” 郭老太太说着,便哭骂起来,这一次,她是真的病了,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 颜昭石看到妻儿的喜悦,全都被郭老太太的哭骂声冲得不知去向,他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才把郭老太太劝回屋里。 回到自己屋,颜昭石问田珍珍:“阿娘病了?” 田珍珍未语先落泪:“相公,一定是妾身做得不好,否则婆婆怎会污陷妾身呢,相公,您还是休了妾身吧,也省得相公不在家时,妾身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婆婆打骂,保不住腹中孩儿。” “打骂?你说阿娘打骂你?”颜昭石觉得郭老太太顶多就是骂上几句,至于打,那是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没等田珍珍开口,一旁的郝婆子便道:“老爷,您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对太太非打即骂,若不是婆子我皮糙肉厚,替太太挡了,小少爷八成这会儿已经被老太太用拐杖打没了。” 颜昭石脸色大变,拐杖?阿娘用拐杖打田珍珍的肚子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颜昭石提高了声音,指着郝婆子问道。 田珍珍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只是哭,却不说话,看得颜昭石更是心疼不己。 “珍娘,快告诉我,郝婆子所说可是真的?”颜昭石柔声问道。 田珍珍抽噎着点了点头,然后哭着趴到床上。 颜昭石一拳砸在床上,把田珍珍吓了一跳,颜昭石只好继续哄她。 待到田珍珍终于不哭了,颜昭石好不容易松口气时,堂屋里又传来郭老太太的斥骂之声。 颜昭石只好放下田珍珍,走去堂屋,他原本是想质问郭老太太为何要打骂田珍珍的,可是还没有撩开帘子,便听到郭老太太骂道:“老二你个活王八,连自家婆娘也管不了,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姓李的婆娘不要脸,让野汉子给送回家来,这会儿这个更不要脸,也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哪里来的野种,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我就看她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颜昭石怔了怔,连日来的委屈和惊吓、愤怒,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阿娘,您说的是什么话,珍娘肚子里的是您的孙子,亲孙子,您为何要这样骂自己的孙子?” “我呸!你个活王八,凭什么让我认那野种?你也不撒泡尿去照照,你个绝户头,能生出什么来啊?你看看阿修,再看看阿隆,那才是我的好孙子,亲孙子,就你生的那些个,要么是怀姐儿那样的赔钱货,要么就是短命鬼,一个比一个短命,嘿,还敢说这个小娼妇怀的是我孙子,我呸,谁知道是谁的野种,野种!” 郭老太太一口唾沫啐到颜昭石的脸上,颜昭石脸色变了。 大哥的儿子,三弟的儿子,全都是母亲的亲孙子,唯独他的儿子是野种? “阿娘,这些年来只有我孝顺您,大哥和三弟现在全都不管您了,只有我千里迢迢把您接到身边奉养,我......”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郭老太太又是一口唾沫啐了过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是谁十月怀胎把你生出来的,是谁含辛茹苦供你读书的,你还敢和你大哥和三弟相比,他们个个都比你强,比你有出息,若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他们早就考上状元,做了大官了,你还有脸和他们比,你个绝户头,没出息的废物点心,老娘当年怎么没把你扔到猪圈里去啊,老娘瞎眼了才把你养大成人!” 颜昭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晕晕沉沉走出堂屋,田珍珍一直在屋外偷听,见他三言两语就被郭老太太骂出来了,心里骂着窝囊废,嘴里却说着:“相公,都是我不好,你不要为我去求婆婆了,等婆婆消了气,自是就不会再打我了。” 一边是把他骂得猪狗不如的老娘,一边是柔情似水的妻子,颜昭石终于硬下心来,对田珍珍说道:“你有了身子,以后就不要再在母亲面前晨昏定省了,伺候母亲的事就交给郝婆子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再去堂屋里了,若是母亲叫你过去,你也不要去,她若来咱们屋里找你生事,你只管关上屋门便是。” 田珍珍含泪点头,从那以后,颜昭石再也没有走进郭老太太住的堂屋,在郭老太太面前服侍的,只有郝婆子。 高家和刘家更是连颜家的大门也进不来,高家儿子甚至还爬过墙头,被乐福发现,叫来了县衙的衙役,衙役们做势要拿人,把高家给吓个半死,也有同样心思的刘家同样吓得不轻,他们是外地来的,靠着颜昭石才能在时丰立足,若是把颜昭石得罪狠了,真把他们抓进衙门,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之后,即使每天都能听到郭老太太的哭骂声,高家和刘家也不敢过去了。 郭老太太见不到颜昭石,也见不到田珍珍,便要出门去找高家和刘家的人为她出头。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郝婆子给拽了回来,郝婆子冷笑道:“太太说了,老太太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出门了。” 郭老太太气急败坏,可是她一个老太太,哪里是正值壮年的郝婆子的对手,无奈只好回到屋里。 等到颜昭石下了衙,陪着田珍珍正在吃饭的时候,郭老太太便闯进他们的屋子,一把掀了饭桌,朝着颜昭石便是两记耳光,田珍珍惊叫着晕死过去,颜昭石担心田珍珍肚子里的儿子,没空理会郭老太太,叫了乐福帮着郝婆子,把郭老太太拖回堂屋。 次日,颜昭石双眼乌青去了衙门,颜家虽然住得偏僻,但是家里的那些事,还是传了出来。 谁传的呢,郝婆子。 郝婆子没少和人谁起郭老太太多么泼辣,多么不是东西,时丰又是小地方,没过几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再说,颜家为何会从县衙里搬出来的。衙门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别人看颜昭石是同情,而知县和县丞,连同曾和颜昭石一起出过差的通判,他们三人看向颜昭石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听说那位准皇子妃,很受皇后喜爱,还没有大婚,便赏赐不断。 听说皇帝的指婚圣旨上,也只说定国公齐慰养女颜氏指婚于皇子,只字未提他颜昭石的名字。 知县大人在京城有人,县丞大人也有,就连通判大人,也找自己的同乡打听过了,他的那位同乡,前两年给一位官员做师爷,跟着官员去过平城,又一起回到京城。 因此,知县和县丞只是知道颜昭石的前妻二嫁做了定国公夫人,女儿被许给了七皇子,而通判却打听到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当年颜昭石与妻子和离,那是在平城上过公堂的,他的前妻李氏,当堂状告颜昭石宠妾灭妻,侵占妻子嫁妆,状告颜昭石的母亲和嫂子杀人。 而颜昭石为了自己的通房,把女儿扔在逃难路上的事,更是在公堂上传出来的,确凿无误,若要到平城府去查案宗,肯定可以查到。 通判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知县和县丞全都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被颜昭石扔在逃难路上的那个女儿,就是皇子妃? 知县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位七皇子,是圣上最小的儿子,听本官的同科说,太子殿下很疼爱这位幼弟,封王是迟早的事。” 当今天子的四个儿子,全部为皇后嫡出,而且均已成人,更难得的是,三位皇子唯太子马首是瞻,太子地位稳固,只要这位七皇子自己不作妖,就能做个稳稳妥妥的富贵王爷。 知县笑着摇头:“我们这位颜大人,才是真的清高,真的是功名利禄为粪土吧。” 县丞也笑:“下官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通判:“下官怀疑,颜大人或许并不知道亲生女儿要做王妃的事吧。” 通判大人说得没错,颜昭石是真的不知道。 时丰地处偏僻,除非是京城里有传递消息的人,否则如皇子指婚这样的事,还真传不到这里来。 自从齐慰与李绮娘成亲之后,颜昭石的同科同窗当中,但凡是知晓李绮娘身份的人,便自觉地疏远了他。 就如通政司的那位丁大人,恨不得能避多远就避多远,颜昭石如今想要打听消息,比登天还要难。 更何况,自从郭老太太来到他身边,颜昭石每日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打听京城里的消息。 再说,即使颜昭石知道七皇子妃姓颜,他也不会把皇子妃与颜雪怀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郭老太太吃了几次瘪之后,终于趁着郝婆子出去买菜的时候,趁着热乎,把自己的屎尿倒进了田珍珍给自己刚灶好的补品里。 田珍珍二话不说,把连汤带水整个砂锅砸在了郭老太太的身上。 郭老太太倒下便没有爬起来,刚好乐福回来,连忙请来了大夫,一番诊不治之后,郭老太太虽然醒了,但是嘴巴歪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郭老太太中风了。 第四六五章 看病(两章合一) 颜雪怀拿着手里的两张纸仔细看完,心中默默祈祷郭老太太早日恢复健康,与颜二老爷颜二太太继续大战五百回合。 为了吵架而生的女人,永不服输! 这两张纸是珍珠送来的,至于来源......珍珠没有说,颜雪怀也没有问。 做为经历过两世生活洗礼的颜雪怀而言,人要学会装糊涂,诸事不用事事清楚,只要事事如意便可。 珍珠见颜雪怀没有表示,便说道:“玛瑙说,七爷已经派人去句容了,若是一切属实,如今天下太平,吕童生之死理应报官,吕家被夺走的家产也应该还回来。” 颜雪怀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如果一切属实,那是不是还要让吕英儿去句容打官司?” 珍珠摇头:“吕姑娘不用回去,让吕平与状师一起去便可。” “状师?大魏朝还有状师?”颜雪怀一副没有见识的模样,她真不是装的,她真的以为那状师什么的,都是后世杜撰出来的。 珍珠忙道:“有状师,只是真正的状师很少,大多都是只会写写状子而已,恰好京城有一位状师,打过很多官司,是在刑部也挂上号的,七爷若是让他出面,想来他不会拒绝。” 这倒是,只要吕英儿没有说谎,这场官司就有的打,如果再有皇子出面,那位状师没有理由拒绝。 颜雪怀以为至少也要一个多月才有消息,没想到,几天之后,珍珠便把好消息带回来了。 当年害死吕童生的乡绅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还博了个善人的名声。 吕英儿气得咬牙切齿,当年就是那家的死老头子,要纳她去做姨娘的,父亲不从,他们勾结土匪,打死了父亲。 两天后,吕平跟随一位姓宋的状师离开京城,去往句容。齐慰听说以后,便让府里一位姓赵的幕僚跟随他们同往。 至于颜雪怀,她在听说那位状师姓宋之后,嘴巴便没有合上。 吕平离京的第二天,周大当家派人请的大夫终于到了京城。 这位大夫姓朱,已经年过花甲。年轻的时候,他被当地人视为疯子,因为他总是与疯子傻子在一起,人也疯疯癫癫,那时他说他是大夫,可是没有人相信,直到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山里有户人家有个疯媳妇,见人就打,朱大夫路过那个村子时听说此事,便提出可以免费为那家的媳妇诊治,听说不要钱,那家人便答应了他。 没想到只用了短短几日,朱大夫不但医好了那媳妇,还报了官,抓走了这家人。 原来这家的公公和丈夫为了钱财,诱杀了自家的一个亲戚,尸体埋在后院里,他们以为瞒过了家里的女人,却没想到,他们杀人的时候,被那媳妇看到,媳妇先是给瞒着,可是受不住心理的恐惧和良心的谴责,这媳妇便疯了。 朱大夫一举成名,后来衙门又请他帮忙参与了几个类似的案子之后,朱大夫能治疯病的消息便传扬开来,但他也不是次次都能治好,这些年来,治好的有,治不好的也有,周大当家觉得,阮娘子既然已经病了,就索性请朱大夫治一治,能治好当然好,若是治不好,也没有损失。 自从阮娘子到了京城,依然和在船上时一样,除了纪婆子和腊梅以外,她只见周弘一人。 而周万千和周小白,至今也没能见到自己的亲娘。 周小白正被功课搞得焦头烂额,他从小就没娘,加上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从来也没有觉得没娘有啥不好的,现在听说他娘来了,又听说他娘有病,一时半刻不能见他,周小白压根没有觉得委屈,大手一挥,读兵书去了。 至于周万千,她的反应和周小白不同,她来找颜雪怀:“颜坏水,你说我爹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真的是我娘吗?” “怎么,你不信?”颜雪怀错愕,周大傻子变了啊,终于学会用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了? “我当然不信了!”周万千冷哼一声,“我和你说啊,我就怀疑我爹一定是外面惹了风流债,让人给缠上了,他担心两个妹子不答应,所以才撒谎,说那是我们的亲娘,哼,真当我和小白是傻子吗?我们才不傻,我们就是随了他而已。” 颜雪怀震惊,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你爹以前招惹过风流债,被人缠上过?”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以前在山上时,我还小,也没留心过,后来到了京城,整天听你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觉得我爹八成也这样。”周万千说道。 颜雪怀......原来你怀疑你爹,还是因为我们。 终上所述,阮娘子的事,她的一双儿女根本没当回事,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还不如颜雪怀这个看热闹的。 所以朱大夫去给阮娘子治病的那天,颜雪怀陪着李绮娘一起去了。 现在赐婚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了,做为正在待嫁的准皇子妃,颜雪怀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了,因此现在她出门,都是要戴上幂篱的。 别说,她还挺喜欢这种打扮的,仙气飘飘的感觉。 朱大夫到的时候,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母女已经在周弘家门外等着了。 这里是周弘提前置办的一处宅子,没和陆二爷在一起,当时周大当家逼着他去许阳接阮娘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去接,临走之前,让陆二爷帮他买处小宅子。 这处宅子距离陆二爷住的那处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只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闹中取静,阮娘子来了之后便是住在这里。 周弘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为难,对两个妹妹说道:“家里地方小,你们若是全都进去了,我担心阿阮会受刺激,要不这样吧,哥请你们到前面的茶楼里坐坐,等到朱大夫诊治完了,我再带着他去找你们?”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互视一眼,两人只好答应,带着颜雪怀去了不远处的茶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周弘便陪着朱大夫和他的两名僮儿,一起来了茶楼。 周大当家关切地问道:“大夫,我大嫂的病情如何,可否能够医治?” 朱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老朽见过几例这样的病症,病患不发病时与常人无异,但是若发起病来,便有施暴行为,有那力气大的,几个人才能控制,好在令嫂弱质纤纤,身边又一直有人照顾,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众人默然,怎么没有酿成大祸,早就杀过人了。 朱大夫又道:“令嫂这病,需要慢慢诊治,她这是心病所致,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除了用药,还需有人开解她,不能让她再受刺激。” 谷芳  颜雪怀连忙让伙计送来笔墨纸砚,朱大夫当场开了一副方子,朱大夫把方子交给周弘,对他说道:“周老爷膝下可有子女?” 周弘一怔,忙道:“在下有一子一女。” “有女儿啊,那很好,不知令嫒芳龄几何?”朱大夫问道。 周弘不知道这位老大夫为何问起自己的女儿,便道:“十六,不,十七了。” 朱大夫点点头,重又铺平一张纸,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字,写完,他对周弘说道:“尊夫人这病,需要有亲近之人时常开解她,缓解她心中的躁虑,老朽把注意事项写在纸上了,劳烦周老爷交给令嫒,让她按照老朽写的这些,与尊夫人相处,这不是一两日的事,或许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 周弘怔怔一刻,又看看纸上写的那些注意事项,他想到自家闺女,连忙问道:“大夫,这事一定要让我闺女去做吗?我不行吗?” 朱大夫反问:“周老爷与夫人伉俪多年,想来也曾开解过,可有见效?” 周弘摸摸自己的脑袋,无奈苦笑。 朱大夫笑着说道:“周老爷毕竟是男子,难免会不拘小节,而令嫒是年轻姑娘,温柔娴静,更能照顾母亲的情绪。” 送走朱大夫,颜雪怀连忙从周弘手里要过那张纸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唏嘘,若是换成吕英儿,或者唐茹,一定能按照这上面写的注意事项,即使不能做到优秀,也能来个优良。 可偏偏阮娘子的女儿是周大傻子。 颜雪怀很担心,让周万千去开解阮娘子,说不定会令阮娘子病情加重,母女俩在屋里上演全武行。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也有同样的忧虑,包括周弘,他们甚至不敢让周万千去试一试。 周弘叹了口气,说道:“阿阮喜欢腊梅,当年她为了腊梅,就敢和那拐子去拼命,我看她是把腊梅当成半个闺女了,我让腊梅照着这上面写的,去试一试。”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晚上,周万千跑来和颜雪怀一起睡觉,颜雪怀便说起今天朱大夫给阮娘子诊病的事,周万千眨着大杏眼,问道:“咦,你们都相信那什么阮娘子真是我娘?” 颜雪怀头疼。 “你该不会还是不相信吧,那小白呢,他相信吗?” 周万千拧着眉毛:“我当然不相信了,我问过小白,他说如果我相信,他就相信,我若是不相信,他也不相信。” 颜雪怀头更疼了。 “没错,我们,你大姑姑、你小姑姑,连同我,连同你爹、你小姑父还有小满,我们这些人,全都相信,阮娘子就是你和小白的亲娘。” 颜雪怀伸手从周万千头上拔下一根珠钗,说道:“看到这根珠钗了吧,这是你爹给你带回的那套珍珠头面里的吧,你以为那套头面是你爹给你打的吗?不是,这是阮娘子自己画的图样子,用自己攒的上好南珠,请了银楼打制出来的,你爹路过许阳时去看她,她便把这套头面交给你爹,让你爹带给你。 你说你爹从来没给你买过首饰,这是第一次,对吧? 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爹买的,而是你娘给你的,是你娘,你亲娘。” 周万千一把抢过珠钗,拿到头下看了又看,还是不可置信:“这真是我娘给我的?我真的有娘?” “除了孙猴子,没谁是石头缝里崩出来的。”颜雪怀无奈地说道。 周万千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来了精神:“你见过我娘吗?我娘是扬州瘦马吗?” 颜雪怀瞪她一眼:“我没有见过你娘,不过我知道你娘出身很好,她是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那咋就看上我爹了呢?眼瞎?”周万千更糊涂了,即使她爹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可她爹长得不好啊,脸上还有那么长的一道疤。 话本子里的大家闺秀,看上的都是小白脸。 她爹的脸虽然不黑,可也不白啊。 颜雪怀便把她听来的关于阮娘子的事,添油加醋,全都讲给周万千听了。 她讲得声情并茂,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 其间,周万千拍了几次桌子,跳起来了好几回,差点就要提上刀出去拼命。 等到颜雪怀全都讲完了,周万千反而不喊不叫了,她怔怔发呆,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等她的哭声小了,颜雪怀递上帕子,周万千接过来,狠狠地擤擤鼻涕,说道:“我真不是人,我娘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却听信王招娣的话,以为她是扬州瘦马。” 颜雪怀还能说什么,算了,知道自己错了,已经是进步了。 第二天,周小白放学,就看到了等在书院外面的周万千。 姐弟两个跑到周弘的那处小宅子外面,想敲门,却又不敢,亲娘有病,不肯见外人,亲娘没有见过他们,说不定看到他们会发病。 这姐弟两个鬼鬼祟祟,以为没人留意,可是他们从书院门口走开时,就被齐慰和小满看到了。 今天有兵法课,齐慰上课后没有离开,在书院里喝了会儿茶,等到小满下学以后,父子俩一起回去。 小满:“这个时辰万千表姐应该是在千味居啊,再说,她平时不来接大白的。” 齐慰想得更多,这两个和自家的孩子不一样,自家两个孩子省心,这两个不省心,想想他们以前做过的那些事,齐慰决定,还是跟上去看看,这里是京城,可不能让他们再闯祸。 第四六六章 故人(两章合一) 话说周万千带着周小白,悄悄摸到自家老爹的小院子。这院子的地址还是周万千找颜雪怀要的,颜雪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周万千问她要地址,她二话没说就告诉了。 至于周万千知道地址之后会做什么,颜雪怀没当回事。 亲娘、亲闺女、亲儿子,周万千和周小白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小婴儿,他们长大成人了。 即使阮娘子犯起病来,拿刀砍人,也不是周万千和周小白的对手了。 周万千和周小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周万千冷哼:“咱爹真抠,就让咱娘住这破地方。” 周小白是在来的路上,才从周万千口中得知那个所谓的亲娘,不是冒充的,而是千真万确,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他们的娘有病,这病是被人害出来的/ “咱爹靠不住,咱们买处大宅子,把咱娘接过去享福,这又破又小的院子,留给咱爹自己住吧。” 周万千也是这样想的,千味居的生意好,周万千觉得她现在应该挺有钱的,就是不知道她的钱够不够在京城买大宅子,回头要让帐房先生好好算一算了。 姐弟两人不敢敲门,颜坏水说了,他们的娘受不得一点点惊吓,万一敲门的声音把阿娘给吓着了呢。 两人决定跳墙头。 于是姐弟俩二话不说,便跃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下往下看,两人的心情就更加不小了。 先前只是从外面看,就觉得这宅子又破又小,现在站在墙头上,院子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还不如颜坏水的海棠院大呢。” “也还不如陆二叔那儿的后院大。” “爹有钱。” “有钱却舍不得给娘花。” “真不是东西!” 姐弟俩只顾着生气,根本不知道屋里的人已经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他们。 纪婆子和腊梅冲了出来,指着他们吼道:“哪里来的小贼,找打!” 腊梅抡起一根长竹竿朝他们打过来,纪婆子则从花盆里捡出几块鹅卵石往他们身上扔。 姐弟俩一边躲石头和竹竿,一边跳下墙头,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学那戏文里的小沉香,把可怜的母亲救出来。 纪婆子和腊梅都有武功,但也就是花拳绣腿,与周万千周小白不能比,尤其是周小白,这一年来,他的武功突飞猛进,早非当年在平城时可比的了。 只是几个回合,周小白就把腊梅打得飞了出去,纪婆子见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扑上去抱住周小白的腿,周万千见了,抡起拳头去打纪婆子:“你个老不要脸的,放开我弟弟,放开我弟弟!” 正在这时,屋里的阮娘子听到了动静,她跑出来看到腊梅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而一个姑娘正在按着纪婆子打,阮娘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小院子里的花木顿时消失不见,她的眼前是光秃秃的山石和枯黄的野草,一名鞑子兵把她按在地上,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纪婆子呢,纪婆子怎么还不来救她? 阮娘子惊呼一声,赤手空拳朝着周小白冲了过来:“打死你,打死你,放开,快放开!” 周小白好不容易从纪婆子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踹那老婆子几脚,就看到一个女人朝他冲了过来,周小白呆了呆,周万千也看到了阮娘子,她手上一松,放开了纪婆子,正在此时,腊梅斜次里冲了出来,挡在了阮娘子前面。 “不许伤害我家娘子,快滚,快滚啊,再不滚等我家老爷回来,一定饶不了你们,滚,快滚!” 身后传来阮娘子凄利的喊声:“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腊梅不知眼前这两个少年男女是什么人,但是这两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她现在只想护住阮娘子,纪婆子也挣扎着向阮娘子身边爬去。 周万千和周小女却已经怔住了。 那个还在尖叫着的女子,是他们的亲娘? 是吗? 应该是吧。 这院子里只有三个女人,婆子和丫鬟肯定不是,那就只有这个女人了。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伴随着急促的叫门声:“开门,快开门!”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万千和周小白缓过神来,周小白反应过来:“是徐坤!” 徐坤原是国公府的侍卫,在平城展露头角之后,成为齐慰的贴身侍卫之一。 周小白经常住在国公府,徐坤又是侍卫里最年轻的,因此,周小白和徐坤很熟。 可能是迟迟没有等到有人过来开门,敲门声停了,两条人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一个是徐坤,另一个也是齐慰身边的侍卫,名叫汪源。 纪婆子和腊梅看到从天而降的两个人,以为他们是和先前的两个人是一伙的,脸色大变,纪婆子对腊梅使个眼色,两人一起向周小白扑了上去。 汪源连忙过来帮忙,徐坤却跑到门口,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齐慰和小满走了进来,他们跟着周万千和周小白来到这里的时候,姐弟俩已经进院了,他们听到院子里传来喊杀声,这才让徐坤和汪源闯了进来。 周小白和周万千,已经又与纪婆子和腊梅打在了一起,阮娘子抱着头不住尖叫。 “住手!” 一声喝斥响起,这是定国公的声音啊,周小白现在的每一个噩梦都有定国公的身影定国公的声音。 周小白本能地收住了拳头,身上却挨了腊梅一脚。 汪源连忙趁着这个空当,跳到四人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将四人隔开。 纪婆子和腊梅也是一怔,两人收手,齐齐看向缓步走来的两个人。 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那个大的...... 腊梅一脸迷茫,纪婆子却“啊”的一声,她指着一丈开外的那个人,喃喃说道:“定,定国公世子?” 纪婆子的声音不小,院子里的几个人全都听到了,齐慰陡然停下脚步,他的眉峰微微蹙起,打量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妇人。 周万千和周小白也已经冷静下来,来的人不仅有徐坤和汪源,还有定国公和小满。 两人那纷乱的情绪瞬间便安定下来,周万千错愕:“你叫他定国公世子?” 纪婆子已经从刚才的惊愕中反应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定国公世子,早就是定国公了。 “你认识我?”齐慰看着纪婆子,这是一张陌生而又普通的脸,齐慰不认识她,但却不能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纪婆子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地向旁边走了一步,周万千和周小白没有留意她的动作,但是齐慰却明白,她是想要挡住身后的女人。 “你是谁?你后面的那位又是什么人?”齐慰沉声说道。 没等纪婆子开口,周万千便抢先说道:“国公......小姑父,我娘住在这里,她后面的那位,可能,可能是我娘。” 齐慰心头一动,原来周弘那位生病的妻子住在这里。 他原本只是担心周万千和周小白闯祸才一路跟到这里的,刚到门口便听到院子里的喊杀声,因此没有让人去打听这里的主人,便闯了进来。 齐慰松了口气,还好这两个孩子没有闯祸。 他的目光重又看向纪婆子,以及纪婆子身边的腊梅,只是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阮娘子,纪婆子和腊梅把阮娘子挡得严严实实。 纪婆子听到周万千的那一声“我娘”,大为震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万千,又看看周小白:“你们是......” 齐慰冲着她们抱了抱拳,说道:“请问此间可是周弘周大老爷府上?” 纪婆子点点头:“正是。” 齐慰一笑,温声说道:“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这两位便是周大老爷的一双儿女,我是他们的姑父。” 说着,他又拍拍小满的肩膀:“这是犬子。” 纪婆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腊梅的一双眼睛则在周万千和周小白脸上来回打量。 忽然,尖叫声再次传来,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纪婆子的身后,纪婆子大吃一惊,连忙对齐慰福了福,说道:“我家娘子旧病复发,请国公爷见谅。” 而就在纪婆子转身的刹那,齐慰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等等!”齐慰喝道。 纪婆子却已经用帕子遮住了阮娘子的脸,她朝着腊梅使个眼色,两人搀起仍在尖叫的阮娘子便往屋里走去。 齐慰想要追上去,又觉不妥,他对周万千说道:“万千,还不过去看看令堂。” 周万千如梦方醒,拽上周小白便追了上去,小满也道:“我也去看看。” 齐慰点点头,他站在原地,望着众人的背影,双眼微微眯起。 定国公世子,那个婆子看到他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称呼他为定国公世子。 而那位阮娘子...... 齐慰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道身影早已模糊,可是这一刻,原本已经模糊的影像却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是她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莫非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除非是自己看错了,否则齐慰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容貌气质都会发生变化。 眉毛会由浓密变得稀疏,眼睛会因皮肤苍老松驰而改变形状,嘴角会下垂,脸形会变胖或者变瘦。 唯有鼻子和耳朵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发生变化。 因此,哪怕是隔了很多年,只要还是同一个人,都会给人相似的感觉。 何况,这张脸并不苍老,只是五官长开了一些而已,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一张与这张脸有三分相似的面庞。 就在两年前,齐慰就曾见过那张脸。 柴姝的脸。 如果说柴姝与那个人只有三分相似,那么刚刚看到的阮娘子,与那个人的不同,便只是青涩与成熟的区别。 就连公认相貌相似的周大当家和李绮娘,也没有这般的相像! 齐慰站在院子里,双脚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会是那个人吗? 不可能,那人远在万里之外的番邦,她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即使她死了,她的尸骨也葬不到大魏,葬不到京城。 那个人便是柴婧,金环公主! 也不知站了多久,或许已经过了许久,也或许只是短暂的瞬间,齐慰心中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他想到了柴姝,想到了柴荟,想到了福王,也想到了被他关上偏僻庄子里的齐缨。 柴婧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这位与柴婧惊人相似的阮娘子,能够出现在这里,也绝不会是巧合。 可如果是阴谋,那么背后的人是谁,是福王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万千和周小白真的是这位阮娘子的亲生骨肉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阴谋就是从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前便开始实施了,而那时,周弘的身份无人知晓,他甚至还不是青云岭的大土匪。 如果是假的,那么真正的阮娘子便是被人替换了,可即使是替换了,那也需要与原本的阮娘子一模一样才行,那么真正的阮娘子也必须要有这样的一张脸。 而周弘呢,他在这件事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更或者,现在的周弘,真的是那个周弘吗? 无数个念头接踵而来,齐慰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冷凝之色渐渐隐去,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和。 小满从屋里走了出来,齐慰笑着问他:“舅太太的身体如何?” 小满摇摇头,脸有忧色:“舅母藏在被子里,连表姐和大白也不理。” 其实不仅是阮娘子藏在被子里,还有纪婆子和腊梅,她们不许周万千和周小白靠近,周万千都要骂人了,还是小满劝了他们,让他们不要冲动,免得让阮娘子再受刺激,他们两个才强忍着没有冲过去,只是两人全都握着拳头,恶狠狠地瞪着纪婆子和腊梅。 齐慰微笑,道:“我让徐坤先送你回府,想来你舅舅也快回来了,我留下等着他。” “我也留下吧,我不放心大白。”小满是真的不放心,他刚刚看到大白眼里有泪,大白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的。 第四六七章 糕点(两章合一) “听话,让徐坤送你回去。” 齐慰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小满心头却是一凛,他再不坚持,跟着徐坤离开,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满回过头来,却见齐慰也在看着他,小满咧嘴笑了,齐慰也笑,冲他挥了挥手。 走出小院子,小满对徐坤说道:“这里离千味居不远,你把我送到那里吧,然后你马上回来。” “不用,这里有汪源,我还是送您回府吧。”徐坤笑着说道。 “你必须马上回来,这是命令。”小满板起脸来,神情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国公爷意识到了危险,不想让他留在那里。 小院子里,齐慰依然站在原地,送走小满,齐慰松了口气,无论阮娘子出现在这里,是阴谋还是巧合,齐慰全都不想把小满卷进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万千和周小白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姐弟俩都是撅着嘴,一脸的沮丧。 “怎么出来了?”齐慰关切地问道。 周万千一怔,她还以为齐慰已经走了。她和这位小姑父并不熟悉,可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听到齐慰的声音,她忽然觉得很温暖,也......很委屈。 “那婆子不让我们靠近我娘,我娘也不理我们,小姑父,我娘的病还能治好吗?她该不会一辈子都不认识我们吧。” 齐慰看到周万千眼中水光闪闪,这个倔强又粗心大意的姑娘,居然哭了。 “令堂身有顽疾,那婆子不让你们靠近,也是担心你们受到伤害,放心吧,只要令堂的病情有了起色,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你们。” 齐慰略一思忖,对周万千和周小白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们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周万千不想走,她不甘心,十七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有想要个娘的冲动,可是这个娘不但不理他们,甚至都不能靠近,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 “我不走。”周万千说道。 “我也不走。”周小白也道。 齐慰无奈,又有几分欣慰,还是自家的两个孩子最好,不但聪明,而且懂事,更重要的,他的两个孩子有勇有谋,从来不会一味的横冲直撞。 像今天的事,若是颜雪怀和小满,两人早就看出不对劲了,而这两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阮娘子早就不再喊叫,而那个纪婆子,分明是在夸大阮娘子的病情,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别人见到阮娘子。 而他,齐慰,以及周万千和周小白,统统是别人。 纪婆子防的不仅是他齐慰,还有周万千和周小白,否则,阮娘子来到京城这么多天了,总不会无时无刻都在发病吧,她不发病的时候,为何也没有提出要见周万千和周小白呢。 齐慰听李绮娘说起过阮娘子在许阳的事,阮娘子能亲手画出首饰样子,让腊梅拿到银楼打制,也能戴着幂篱出出进进,因此,可以推断出来,阮娘子大多时候是个正常人。 齐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周小白偷偷瞄着齐慰,小满已经走了,国公爷为何没有跟着小满一起走? 莫非是为了看管他和姐姐? 对,一定是,国公爷不仅是他们的小姑父,而且现在还是他的师长。 果然,齐慰察觉到周小白在偷瞄他,便沉着脸问道:“今天课上讲的书,你可背过了?” 周小白打个哆嗦,他下意识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就在几天之前,他刚刚被齐慰用戒尺打过! 一起上课的有五个人,挨过打的却只有他一个。 “没,还没背,晚上回到家我会背的。”周小白嗑嗑巴巴地说道,明天没有兵法课,他有整整一天的时候可以背书。 “嗯,既然现在没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背吧。”齐慰沉声说道。 周小白缩缩肩膀,哀求地看向周万千,周万千一拍脑门,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铺子里还有事,小姑父,我带小白先回去,您放心,我看着他背书,他敢不背,我就拿鞭子抽他。” 周小白拼命点头:“对对,我一定背书,我姐能管住我,真能。” 正在这时,大门从外面被推开,周弘走了进来:“咦,怎么没关大门?” 周弘嘟哝着走过影壁,忽然看到站在院子中央的几个人,他一怔:“你们......妹夫,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万千正要开口,周小白抢在她前面说道:“小姑父留了功课,我现在就跟我姐回去背书,这就走,马上走。” 说完,周小白拽着周万千便往外跑,临走之前,还不忘冲着齐慰弯了弯腰,全当行礼告辞了。 两人跑出小院子,周万千甩开周小白的手,怒道:“干嘛不让我说?” 周小白嘘了一声,道:“让咱爹知道,咱娘是因为咱们跟她的人打架才犯病的,你猜咱爹会怎样?” 还能怎样,若是往常,肯定就是大巴掌呼过来了,可是今天,当着齐慰的面,他们的爹一定会装模做样,把他们,不,是把他周小白,交给齐慰管教。 他爹常说的:“回头我告诉你们书院的夫子,你就是欠揍,多揍几次就好了。” 两人没走几步,迎面遇上折回来的徐坤,听说小满在千味居里,周小白顿时来了精神,他有很多话要对小满说。 终于打发走了周万千和周小白,齐慰放下心来,这两个孩子脑袋里的弯弯绕太少了,有些事情,还是先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 周弘四下看了看,他眉头微动,立刻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正要开口,腊梅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老爷,您回来了,娘子的身子又不好了。” 周弘原本想问齐慰为何在这里,听到腊梅这么说,立刻扔下齐慰,小跑着进了堂屋。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看到徐坤回来,随即便猜到小满定是有所察觉,这才让徐坤先回来的。 他真的不谦虚,自家的孩子是真的好,一个比一个聪明。 当然,仅限于李绮娘的两个孩子,不包括齐缨。 齐慰看着重又关上的堂屋门,心想如果周弘出来下逐客令,自己要如何应付。 他刚刚这样一想,周弘就出来了,对齐慰说道:“妹夫见谅,贱内又发病了,我这也顾不上,今天就不留你了,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齐慰一笑,说道:“不瞒舅兄,今日我实是跟随万千和小满,误打误撞才来这里,没想到这里竟是舅兄的宅子,不请自来,还请舅兄见谅。” 周弘忙道:“哪里哪里,是那两个小兔崽子淘气,不关妹夫的事。” 说着,便抬步往门口走,这是要送客了。 齐慰却站着没动,他一边与周弘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周弘的神情,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说来也巧,早年我曾在平城住过一阵子,有户相熟的人家,那家的长女,与嫂子极是相似。” 就在齐慰说到平城的时候,周弘便停下了脚步,他瞪着齐慰,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妹夫是什么意思?” 齐慰也收起了笑容,声音压得更低:“舅兄唤我一声妹夫,我更不能将舅兄当成外人,就在刚刚,我有想过要悄悄来查这件事,可是看到舅兄,我觉得我们既是一家人,就不能再用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所以才要把我的怀疑开诚布公地告诉舅兄。” 周弘的一瞬不瞬地瞪着齐慰的眼睛,似是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心里。 四周的空气似是也凝固起来,徐坤和汪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力道贯于手臂,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短暂的静寂,周弘忽然哈哈大笑,对齐慰大声说道:“妹夫既然来了,哪有不让我请客的道理,走,临水阁,那家新近请来了一位烹茶的高手,今天咱们就过去见识见识。” 齐慰微笑颔首,嘴里寒喧着,与周弘一起走出了小院子。 临水阁离这里很近,上次那位朱先生,便是在这里开的方子。 眼瞅着快到了,周弘向身后看去,却不见了齐慰的两名侍卫。 刚刚在小院子里,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两名侍卫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周弘敢说,如果刚才他没有提出要陪着齐慰来这里,齐慰定然会硬来,先让两名侍卫制住自己,然后再带走阿阮。 纪婆子和腊梅虽然有武功,可是在齐慰面前只是花拳绣腿,刚刚他进屋时就看到了,纪婆子和腊梅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刚才便动过手,齐慰之所以没有硬来,想来是因为万千和小白也在,现在把两个孩子打发走了,齐慰也就没有顾忌了。 而那两名侍卫,刚才是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小院子的。 这会儿,那两人已经不在了,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重新回到小院子了。 周弘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妹夫,这就过分了吧,不过就是三个女人,你犯得着和她们过不去?” 齐慰微笑:“没有过不去,只是让他们盯着点,免得再有人闯进去,影响到嫂夫人的病情。” 周弘冷哼,向前一步,直视着齐慰:“姓齐的,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没想如何,只想与舅兄说说那位故人的事,莫非舅兄早就知晓,所以才不想听吗?” 齐慰神色如常,语气里隐隐透出笑意,只是在周弘听来,却如同讥讽。他冷冷一笑,再不多言,甩开步子向前走去,齐慰笑了笑,缓步跟上。 临水阁楼如其名,临水而建,这会儿已是傍晚,早就过了饮茶的时候,临水阁里冷冷清清,看不到客人,只有几个伙计正在收拾碗碟。 周弘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直上二楼,二楼一半在楼里,一半则是露天,坐在露天的茶桌旁,便能欣赏到楼下那一弯流淌不息的清水碧波。 周弘和齐慰刚刚坐下,小二便走过来,没等小二开口,周弘便道:“把能吃能喝的上点过来。” 小二有些不知所措,齐慰忙道:“要一壶碧螺春,再上四样点心,点心随意便可。” 待到小二把茶水点心便都端上来,齐慰便道:“我们在这里赏景饮茶,不要再让其他客人上来了。” 说着,他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小二收了银票,笑着答应,将露台上的灯笼点亮,便退了下去。 看到小二走了,周弘冷冷地说道:“行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了,别卖关子,要说啥就说吧。” 齐慰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下,这才说道:“不知舅兄可否已经猜到,我说的那户人家,其实就是福王府。” 暮色四起,灯影中,周弘的脸色明明暗暗,看不出神情的变化。 齐慰没有听到他出声,便猜到周弘要么早就知道,要么早就猜到了。 齐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福王爷膝下有两位千金,长女是福王妃嫡出,次女虽然也记在福王妃名下,可却并非福王妃所出。 福王爷的这位嫡长女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秀外慧中,在闺中便有贤德之名,后来为昔日的太皇太后看中,封为金环公主,和亲塞外。” 周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咬着牙,下腭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高大的身体却在这一刻显得有点佝偻,如同一位行走于荒漠中的旅人,忽然看到前面可以休息的城池,原本不想面对的疲惫便在此时显现了出来。 齐慰假装没有察觉出周弘的变化,他从青花小碟里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吃了起来。 周弘还在等着他继续说,却见齐慰竟然开始吃东西,这是不想说了,还是没有可以说的了? “你怎么不说了?”周弘急道。 齐慰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喝了口茶,说道:“这桂花糕做得不错,舅兄尝尝。” 周弘哪里还有胃口吃什么桂花糕,他啪的一拍桌子,杯碟被震得发出一连串的响声,齐慰却如没有听到,指着另一只碟子里的糕点,笑着说道:“这里居然有芡实糕,我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第四六八章 传言 “齐慰,你究竟想要如何?” 周弘提高了声音,但是终究没有大吼出来,这里虽然没有其他客人,但是终归不是自己的地方。 齐慰放下手中的芡实糕,笑了笑,娓娓道来: “那年我十四岁,家父也还是定国公,他去山海关巡视兵防,带我同去,原是想让我增长见识,多些历练,可是途经平城时,我却偏偏出起了水痘,大夫说我这个年纪出水痘有些凶险,家父便将我留在了平城。 福王听说以后,派人到官驿照顾我,我的情况比较严重,高烧不退,足足用了一个月方才痊愈,我痊愈之后,便到福王府登门道谢,几日后,福王在府中设宴,除了介绍他的嫡子,还将城中名门望族的子弟引荐给我。 彼时我大病初愈,连带着肠胃也比以前虚弱,几杯酒下肚,我便肠胃疼痛,担心影响到其他客人,怀安郡王亲自陪着我到客房休息,还请了府里的大夫为我诊治。 我虽没有大碍,但是大夫建议我不要走动,在王府里将养一日。 那晚,我便留宿在福王府里。 掌灯时分,我听到外面有女子的说话声,初时以为是丫鬟来送汤药,也没有在意,但是紧接着,我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我让忠伯出去看看,忠伯回来告诉我,刚刚是大郡主来了,外面的婆子说,大郡主端了汤药过来,不小心打碎了,大郡主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我和忠伯都觉此事有蹊跷,当时福王爷只有一个女儿被封为郡主,便是他的嫡长女柴婧。 大郡主虽然年纪还小,而我也只有十四岁,可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让一位尊贵的郡主为我端汤送药。 忠伯拿了银子,悄悄盘问了一个当时在场的粗使丫鬟,那丫鬟说了实话,她说大郡主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还问是谁住在这里,可是刚到外面,王妃身边的嬷嬷,便端了汤药过来,说是王爷让大郡主把这碗汤药送进去,大郡主便问里面的人究竟是谁,那嬷嬷不肯说,大郡主脸色就不好看了,摔了汤药转身离去。 我听到这件事后,连夜就要离开,可能是刚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福王耳中,怀安郡王过来,好说歹说,让我多留了一晚。 次日一早,我便走了,去向福王告辞时,却意外地看到福王的几个儿女竟然全都在屋里,其中便有他的嫡长女柴婧,以及那位记在王妃名下的庶女柴姝。 父亲写信过来,是让我在平城多住些日子,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再去山海关。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便不想再多留了,准备安排之后,便启程去山海关。 可是没想到,当天下午,我便收到福王府送来的礼物,我没有在意,让忠伯置办了同等价值的礼品还了回去。 而福王府送来的那些东西,连同这些日子平城府其他人家送的礼品,全部让人送回了京城。 第二天,我正在整理行装,外面有人求见,我看到拜帖,上面写的是丁峤的名字。 我在福王府里见过丁峤,他是怀安郡王的同窗,文章写得很好,明年他会去京城读书,还曾请我帮忙引荐京城的书院。 我以为他来找我,是说去书院的事,也没有多想,便请他进来了。 我却没有想到,丁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有一个小厮,而那个小厮,便是女扮男装的福王嫡长女柴婧。” 齐慰说到这里,无奈苦笑,说道:“我与柴婧真正面对面,也只有那一次。 柴婧是来向我道歉的,她很真诚,人也坦荡,我那时还是少年天性,见人家小姑娘来道歉了,便也大手一挥,让她不必多想,我没有放在心上。 次日天还没亮,我便启程去了山海关。 直到我随家父从山海关回到京城,我才知道我与大郡主的事早就传到了京城。 传言我在平城时,与福王嫡长女一见倾心,情投意合,我甚至在福王府里住了一阵子。 就连柴婧去官驿向我道歉的事,也被传了出来,当然,传言之中,自是没提道歉的事,而是我俩在官驿里私会。 而家母更在我让人送回京城的那批东西当中,发现了一幅柴婧的画像! 画像藏在一个用来装药材的匣子里,以往收到礼品,我都会让忠伯仔细查看,唯独福王最后一次送来的东西,我因为急着离开,没有细查,便和其他礼品放在一起,送回了京城。 那些传闻,连同那幅画像,就连家父家母也相信了传言。 外面甚至已经在传我们两家开始议亲了,就连我那堂叔去清圆办理私事,都被传是去平城求亲。 而事实上,我家手握兵权,而福王则是被太皇太后忌惮的亲王,这样的亲事,我家避之不及,又怎会与福王府联姻。 家父勃然大怒,我也自责不已,是我年少无知,缺少经验,这才落人口舌。 我被家父送去西北,而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太皇太后以祝寿为名,宣福王妃带着两个女儿进京。 再后来的事,想来舅兄也听说了,福王妃与两个女儿,被留在京城住了很久,之后,大郡主被封金环公主去和亲,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平城。 而我也迎娶了我的发妻史氏,我与史氏的结合,并非是如外面传言那般不堪,说我是因为情伤所致,才免为其难随便娶了一个武将之女。 我与史氏是青梅竹马,我们自幼便认识,小时候,史氏还曾在国公府里住过一阵子。 后来我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又因为有过与柴婧的传言,家中自是更愿意让我娶一位知根知底,无关政事的妻子。 至于外面所传,我为解金环公主之危,扔下新婚不久的妻子的事,更是无稽之谈。 鞑子单方面撕毁和约,派军犯境,身为武将,为国出征,解边关之危是我大魏将士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我又不是擅自出兵,我是领皇命走的,可是却成了我是为了金环公主才出征的。” 第四六九章 画像 四周一片寂静,齐慰看着周弘,目光坦坦荡荡。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弘开口问道:“阿绮可知道此事?” 齐慰微笑:“我与阿绮之间没有秘密,这件事,我自是早就告诉她了。有些事,由我说与她听,自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要好一些。” 周弘点点头,道:“她知道就好。” 说完,他的眉毛重又拧了起来,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和阿绮已经成亲了,莫非我还能因为这些传言,让你们和离不成?” 齐慰微笑:“我虽然与柴婧并不相熟,但是说来不怕你笑话,那时我只有十四岁,见过的年轻女子并不多,所以难免会印像深刻。” 周弘眯起眼睛:“你刚才说你家里有金环公主的画像?那画像呢,还在吗?” 齐慰摇头:“那幅画像自是早就毁去了。” 那幅画像原是想要还给福王府的,可是后来福王妃带着女儿进京,老国公夫人觉得若是这时还回去,便是扫了福王妃的颜面,还不如假装没有这回事。 后来他要出征,史氏听信外面的传言,也不知怎么的知道了那幅画像的存在,齐慰当着史氏的面,将画像付之一炬,史氏仍是不信齐慰的话,认定他与柴婧私相授受在前,无奈娶她在后,更认定齐慰是要去救金环公主回来,齐慰那时年轻冲动,与史氏大吵一通之后拂袖而去,却没想到那一次,便是永别。 直到多年之后,齐慰才知道史氏是被人在背后挑唆。 听说画像已经毁掉了,周弘又沉默了,齐慰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周弘饮了一口,忽然问道:“你说了这半天,就是想说,阿阮长得像那什么金环公主,是吧?” 见他终于肯正视这个问题了,齐慰略略松了口气,问道:“舅兄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周弘苦笑:“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会知道,我是猜的,只是不敢肯定。” 他与阿阮是夫妻,他不止一次听到阿阮在梦中惊叫:放开我,放开我,柴姝,你这个贱人! 第一次,他没有听清那个名字。 后来他误以为是柴叔,也不知这个柴字,是名还是姓,若是名字还好,可若是姓,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当今天子。 阿阮不敢回平城,所以他一直怀疑阿阮是平城人,平城恰好住着一位姓柴的皇室。 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福王除了金环公主以外,还有一个女儿,被封荣成郡主,而这位郡主的闺名,便是叫柴姝。 阿阮曾经说过,她被亲妹子给害了。 有了这些讯息,若是周弘还是没有怀疑到柴婧身上,他就真是傻子了。 他也曾经想过要试探阿阮,比如找些江湖上的秘药悄悄用在阿阮身上,趁她晕晕沉沉的时候,出言试探。 可是最终他没有付诸行动,不仅是他担心那些药会加重阿阮的病情,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害怕! 他害怕他的阿阮真是那位什么金环公主,那位远在鞑子的大妃。 他宁可相信,阿阮是被拐子拐来的孤女,无依无靠,身有暗疾。 周大当家能够找到治疗这种病的大夫,周弘难道就找不到吗? 如果他想去寻医,想来也能打听出来,朱大夫的名气可不小。 但是这些年来,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不敢,他不敢让大夫给阿阮治病,他不敢让外人接触到阿阮,他担心阿阮真正的身份会暴露人前,为此,他甚至花费重金,请人偷偷出关,去打听那位大妃的消息。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齐慰却毫无保留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把他隐藏多年的一切,就这样摆到了桌面上。 “据说那位大妃还好好的,改嫁过一回,过得很好,还生了孩子。”周弘说道。 齐慰说道:“此事还要容我再去调查,我也只是觉得尊夫人与柴婧生得极为相似而已,其他的全然不知。” 齐慰自己不知道,但是他从周弘的表现,便能感觉出来,周弘肯定知道很多事,夫妻一场,可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这也是他事事都向李绮娘坦白的原因之一。 他的过去,李绮娘没有参与,但是他要讲给她听,让他知道,在她还没有在他面前出现的那些年里,他做过什么,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周弘低头不语,良久,才冒出两句:“如果她真是那谁谁,你准备怎么样?” 齐慰笑笑,道:“我与阿绮早就商量过了,嫂夫人来到京城之后,我会想办法给她弄个出身,正大光明的出身。今天无意中见到嫂夫人,我的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周弘猛的抬起头来,问道:“你不会告诉别人?” 齐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要看舅兄遇到嫂夫人的事,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巧合,如果是有人故意安排,这便是阴谋。 齐慰说得已经很明白了,周弘又岂会听不出来? “绝对不会是有人安排,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混子,她砍我一刀,难道也是有人安排的吗?而且我后来再遇到她,都是三年之后的事了,再说,我之所以会去那个矿村,也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去找小梅和她娘的。 我真的是无意中遇到她的,当时也没想和她怎么样,甚至还当她是累赘,直到后来相处久了,我才动了要与她做夫妻的心思,万千和小白,她虽然没有管过,可那千真万确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是我的儿女,有哪个阴谋会让一个女人花上二十年的时候去实施,还要生儿育女,还要生病,发疯?” 周弘苦恼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忽然又松开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齐慰:“妹夫,国公爷,你就当今天什么也没有看见,不要再查下去了,行吗?行不行,我求你了,行不行?” 齐慰一怔,脸上的温和消逝无踪。 他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你应该庆幸,今天看到嫂夫人的人是我,而我还能平心静气与你商量这件事,你更应该庆幸,庆幸你在今日之前,认回了阿绮这个妹妹。 周弘,周家不是只有你们夫妻,还有你的儿女,还有你的两个妹妹,还有你们周家的列祖列宗!” 第四七零章 秘密(两章合一) 言毕,齐慰拂袖离去。 周弘怔了怔,拔腿跟上。下楼的时候正撞上带他们上楼的那名伙计,周弘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伙计,便快步走了。 周弘快到小院子时,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少说也有七八个人,或远或近,或在树下,或在路边,或蹲,或站。 周弘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路人,这是齐慰的人。 就在他和齐慰在茶楼说话的时候,齐慰的那两名侍卫已经调集了人手,把这院子给包围了。 周弘的脑袋嗡嗡作响,齐慰称他舅兄,他便当真只把齐慰当成小妹夫了,齐慰除了是他的妹夫,还是大魏朝的一等爵,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定国公! 周弘冲进大门,见齐慰背着手,正站在院子里,悠然自得。 院子里没有掌灯,黑漆漆的,廊下也站着两个人,虽然看不清脸庞,但能看出是两名女子,应是纪婆子与腊梅。 走进院子,周弘的气焰便低了一半,他走到齐慰面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做什么?” 齐慰冷冷地说道:“带走她们。” “不行!”周弘提高声音,但立刻又放软了语气,低声说道,“阿阮有病,受不了刺激,这样会吓到她。再说,她们不过是三个女子而已,你也犯不着叫这么多人过来。” 齐慰看着他,夜色中,齐慰的双眸如同落同寒潭中的冷月,他不说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四目相对,周弘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把他和妹妹们交给李副将时,他拉着母亲的衣袖,苦苦相求:“娘,您和爹跟我们一起走吧。” 母亲掰开他的手指,说道:“周文璧是我们周家的人,他谋反是事实,你爹麾下的两大营兵变也是事实,你爹责无旁怠,所以我们不能走。” “可是周家也不是只有我爹一个人啊,那周文璧也是周家人。”他哭着说道。 一向温柔的母亲忽然声色俱厉,她说道:“周家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你们远在京城的祖父,还有你们先祖用鲜血换来的功勋,所以你爹和我不能走,只有我们留下,你们才能活下来,周家的列祖列宗,才不会因此蒙羞受辱!” 事实上,他们兄妹三人真的活下来了,高宗连同高宗的子孙们没有将周家斩草除根,就连安远侯的爵位,也是以无人袭爵为借口收回的,而非夺爵。 皇室给了周家最后的体面。 父亲和母亲承担了一切罪责,保住了周家其他人,也保住了周家列祖列宗的生前身后名。 周弘周身的力气忽然就没有了,他叹了口气,对齐慰说道:“要带就带走纪婆子吧,她什么都知道。你若是不放心阿阮,就让你的人留在这里,我也留下。” 齐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徐坤和汪源带上纪婆子,一起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周万千把小满送了回来,周小白不想来国公府,已经去了陆二爷府上。 李绮娘见是周万千把小满送回来了,有些诧异,小满知道今天这件事是瞒不住娘了,便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 “表姐和大白去了舅母住的小院子,和舅母身边的人打了起来,爹爹和我不知道那是舅母的家,以为表姐和大白出了事,便闯了进去,没想到却令舅母病情发作,爹爹便让人把我送到千味居,后来我听说舅舅也去了,舅舅和爹谈事,表姐便把我送回来了。” 李绮娘心中诧异,隐隐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否则以齐慰的性格,看到阮娘子病情发作,一定会让人去请朱大夫,而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孩子们全都打发开,而他却要留下来与大哥说话。 这几天颜雪怀被拘在国公府里,美其名曰绣嫁妆,实际上嫁妆自是有绣娘来绣,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礼部和太常寺,以及宫里的人三天两头要来府里,李绮娘盯她盯得很紧,颜雪怀想回青萍巷都不行了。 柴晏送来一个会说书的小丫鬟,名叫小鹂儿,只有九岁,不但会说书,而且识文断字,还会唱几段小戏,因此,这会儿,颜雪怀正在屋里,听小鹂儿给她念话本子。 周万千轻车熟路来到海棠院,看到小鹂儿,便挥挥手,说道:“外头玩去,下次我来给你带糖吃。” 颜雪怀点点头,小鹂儿笑嘻嘻地收了话本子,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周万千仰面朝天躺到床上,对颜雪怀说道:“我看到我娘了。” “啊?大舅舅让你们去了?”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周万千便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娘连看都没有看我们,她有病我不怪她,可她身边的婆子,防我们就跟防贼一样,我和小白想上前一步,她都不让。” 颜雪怀眨眨眼睛,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事一定还有内情。 只是这内情嘛,周大傻子肯定是不知道。 齐慰一定知道,但是颜雪怀不敢保证,齐慰会告诉她。 好在小满也在场,那小东西比猴都精,他说不定看出什么了。 颜雪怀正想先劝劝周万千,可是一回头,却见周万千躺在她的床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颜雪怀张张嘴,别人是心比天高,周大傻子是心比天大,宇宙有多大,周大傻子的心就有多大。 颜雪怀给周万千脱了鞋子,又拉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自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她去找小满,这个时候,小满肯定在书房里。 果然,小满正在修补古书,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做完功课,都要拿出一个时辰的时候修补古书,雷打不动。 颜雪怀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对面,小满看看她,眼睛又重新回到正在修补的书本上。 “爹爹应是认识舅母的,舅母身边的婆子也认识爹爹。” 颜雪怀感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舒服,你不用开口去问,他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来意。 “京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认识国公爷。”颜雪怀说道。 “那婆子称爹爹为定国公世子。”小满依然没有抬头。 颜雪怀一怔,定国公世子? 齐慰袭爵的时间也不短了,除非是在他年少时认识他,可是却又多年未见过他的人,冷不丁见到他,冲口而出,说出以前的称呼。 “国公爷说出舅母的名字了吗?”颜雪怀问道。 小满终于舍得把放 “那个婆子用帕子遮住了舅母的脸,然后搀着舅母进屋去了,爹爹让表姐、大白还有我也一起跟进去,可是那婆子用被子蒙住舅母,不许我们靠近,我出来把这事告诉了爹爹,想来爹爹不想把我卷进去,就让徐坤送我出去了。后来我问过大白,我走以后,那婆子也没让表姐和大白看到舅母的模样,大白都给气哭了。” 颜雪怀微微眯起眼睛,对小满说道:“那婆子既然称呼国公爷为定国公世子,那她最初见到国公爷的时候,应是国公爷尚是世子之时,那时国公爷应有多大?” “不超过十六岁,国公爷是十六岁袭爵的。”小满说道。 颜雪怀又问:“那就是二十多年前事了,那时舅母多大?” “应该也是只有十几岁吧。”小满说道。 “舅母应是一位大家闺秀,国公府十几岁的小世子,能见到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的机会多不多?”颜雪怀说道。 小满摇头:“这些日子,来府里拜访的夫人们,也会带着自家女儿过来,我可一个也没有见到过,我只有十岁。” 男女七岁不同席,十岁的小公子便已经见不到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了,更别说那个时候,齐慰的年龄应该比现在的小满还要大上几岁。 “舅舅说过,舅母可能是平城人,所以我一直在想,平城有哪家的女儿丢了很多年却无人知晓呢,以前咱们在平城时,平城的老百姓最喜欢打听大户人家的小道消息了。他们连福王的庶子养小倌儿的事都知道,据说就是福王府的下人们给传出来的,若是哪家的小姐丢了,即使能瞒住外人,可却瞒不住家里的下人,家里的下人多了,总有几个舌头长的,把这事儿给传出去,可是咱们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小满继续摇头:“反正我没听说过。” 他没有听说过,这是应该的,他在平城时当小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多。 颜雪怀却也没有听说过,她和小满不一样,她整日在会昌街上晃荡,整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和她谈得来,她连福王爷爱喝人奶的事全都知道。 “和当年的定国公世子见过,而且可能还很熟,隔了二十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来的,并且可能是平城人,杳无音讯多年,却没有闲言碎语传出,家里人也没有找过,对了对了,我好像记得咱娘说过,她听舅舅说,舅母是被她妹子给害的,所以那家至少有两个女儿,失踪的这个是大女儿,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女儿......” 小满正听得入神,忽然听不到颜雪怀的声音了,他有些奇怪,却见自家姐姐嘴巴张得大大的,足能塞进一颗鸡蛋! “姐,你怎么了?”小满有些紧张,他这位姐姐,可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 可他姐的这副样子,已经不能用大惊小怪来形容了,如果这不是在屋里,姐姐也是全须全尾,小满可能会以为,他姐是让雷给劈了。 颜雪怀大张着嘴巴,双眼迷离,小满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晃一下,没有反应。 晃两下,还是没有反应。 晃到第三下,颜雪怀挥手把他的手指头给拍开:“小屁孩,当我是傻子吗?” “姐,你没事吧?”小满关切地问道。 颜雪怀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四肢,还好,她还是完整的。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我会不会被灭口?神啊,救救我吧!” 颜雪怀绝望望天,她为什么这样聪明,做一个幸福的傻子不好吗? 天雷滚滚啊! 小满起身往外走,颜雪怀叫住他:“你去哪儿?” 小满:“我还小,我不想被灭口,我要远离你。” 颜雪怀大惊,跳起来把他拽住,提溜着扔回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狞笑狞笑再狞笑:“小盆友,姐姐有个秘密想要和你分享。” ...... 半个时辰后,小满的小厮湖颖跑进来,说道:“国公爷回来了,小的看到徐侍卫和汪侍卫押着一个婆子进了演武场后面的那处院子。” 湖颖今年十岁,是杨老头的大孙子。 杨老头的两个孙子,如今都在小满的院子里,大孙子取名湖颖,二孙子取名松烟。 颜雪怀看向小满:“演武场后面的院子,做什么的,你去过吗?” 身为国公府的便宜大小姐,说来也惨,颜雪怀却连前院都没有去过。 小满说道:“那是侍卫们平时待的地方。” 颜雪怀点点头,小满让湖颖再探再报,姐弟两人关上门,大眼瞪小眼:“那婆子肯定是舅母身边的纪婆子,看来还是给了舅舅面子,没把舅母带回来。” 小满有些失神,问道:“咱们家会不会满门抄斩啊?” “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颜雪怀没好气地说道。 小满想了想,肯定地说道:“这种事,即使满门抄斩也不会大肆声张的,一定会悄无声息地进行。” 颜雪怀哼了一声,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这事,已经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事关两国,你说会如何?” 小满扁扁嘴,他想当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 “如果咱们真的猜对了,那这事可就太大了。我听说那位已经是大妃了,而且还生了王子。” 小满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更头疼了,她对小满说道:“咱娘如果知道,国公爷的朱砂痣回来了,而且还做了她的嫂子,你说,咱娘该怎么办?” “姐,啥是朱砂痣?”小满不解,这个时候,姐说朱砂痣是什么意思? 颜雪怀顿了顿,一时也想不出如何解释,只好说道:“就是蚊子血,拍死蚊子以后留下的血。” 小满,更不懂了。 第四七一章 屏风(两章合一) 密室内,纪婆子紧闭双唇。 福生笑咪咪地看着她,如同看着邻家坏脾气的大娘。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国公爷便让他磨性子,所以到了现在,福生的脾气好是出了名的。 他走到纪婆子面前,笑着说道:“听说你的武功并不高,想来也不会是侍卫保镖或者死士了,你只是王府里一位有点身手的壮健婆子而已,平日里训训小丫头,骂骂不懂事的年纪媳妇,这些才是你的专长。 所以啊,这些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跋山涉水,提心吊胆,吃尽苦头,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你说是吧?” 纪婆子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什么人,但他显然不是侍卫,押她过来的侍卫们对少年虽然不是毕恭毕敬,可也十分客气。 纪婆子不明白齐慰没有亲自审她,而是叫来这么一个年轻的少年人。 福生围着纪婆子转了两圈,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忘了自我介绍,我复姓欧阳,家父单名一个赞字,是仁宗年间的探花郎。” 福生说到这里时,语声微顿,他看到纪婆子猛的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你想起来了?和亲使团里的那位年轻英俊的欧阳少卿就是家父。” 纪婆子神情僵住,怔怔地看着福生,似是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许久,纪婆子抽动着嘴唇,嚅嚅说道:“难怪要让你来审我。” 福生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渐渐隐去,他微眯双眼;注视着纪婆子;“说吧,你和你家主子,是如何从鞑剌逃回来的,我父亲呢,是不是他识破了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便杀人灭口了?” 纪婆子脸色大变,继而大怒。 “胡说八道,我们为何会害你父亲,我们逃走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 话一出口,原本寂静的密室里更加寂静,落针可闻。 纪婆子怔了怔,反应过来,这个姓欧阳的小子,分明是想要激怒她,而她竟然上当了。 福生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嘲讽地说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从鞑剌逃出来的啊,原本国公爷还以为是人有相似,你家主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出卖她的人竟然是你。” 福生脸色一凛,冲着门口大声说道:“来人,去把那位阮娘子抓回来!” “你敢!”纪婆子气得想要站起来,无奈她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有何不敢,你家主子不过就是鞑剌的细作而已,从去年开始,刑部大力抓捕隐藏在民间的细作,你们藏得可是够深的,这都藏到我们夫人的兄长家里了,还好被国公爷及时发现了。” 福生话音未落,便有四名大汉走了进来,福生皱眉:“还不快去,去晚了让细作跑了,咱们谁也吃不消。” “是!”四名大汉转身要走。 纪婆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几个人,这四个和先前跟在齐慰身边的那两个侍卫不一样,那两名侍卫都是英俊的年轻人,而且看上去便出身不错,应是世袭武将出身。 可是这四个人不同,他们满脸胡子,一身的风霜,显然是军营里摔打多年的兵汉。 “快去!”福生催促。 纪婆子瞬间明白了,齐慰之所以不露面,不仅是因为面前这少年是欧阳赞的儿子,而且还是因为齐慰不想受到连累。 只要一口咬定她们主仆是细作,然后悄悄杀了,便能将周弘摘出来,而周弘是国公夫人李氏的亲大哥,李氏不会受到影响,齐慰当然更加不会。 纪婆子的脑袋嗡嗡作响,刹那时间,无数个念头涌上来,纪婆子来不及细细去想,便大声阻止:“你们敢动我家娘子一下,我就和你们拼了。” 可惜她这撕心裂肺的话,只换来福生的一声冷笑,以及那四名粗壮汉子的哄堂大笑。 纪婆子只觉血往上涌,让她头疼欲裂,福生说得没有错,她原本只是娘子身边的管事嬷嬷而已,教训丫头是她的强项,因为娘家的爹教过她一套拳脚,所以才从一众婆子当中,被被挑到娘子身边做了嬷嬷,如果不是跟着娘子走上那不归路,她可能早就回到故乡,过上含贻弄孙的舒服日子了。 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妇人。 “别让他们冒犯我家娘子,我说,我全都说!” 纪婆子说完,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形容枯槁,再没有了原本的精神。 福生挥挥手,四名大汉鱼贯而出,福生看一眼一侧的屏风,对纪婆子说道:“我先信你一回,想说就快说吧,若是你胆敢胡说八道,谎骗于我,我可不管你那位主子是何许人也,划花了脸,扔到大牢里,和那些强盗小偷关到一起。” 纪婆子松垮下来的身子猛的一抖,这少年或许是在吓唬她,可她却是真的害怕,她家娘子金枝玉叶,怎能受那种污辱。 “定国公没有认错人,我家娘子就是金环公主。” “昔年公主被送去鞑剌和亲,可是到了鞑剌我们才知道,鞑剌老王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次子阿木勒之手。 鞑剌老王最疼爱的是长子扎图泽,如今他与大魏签定合约,迎娶大魏公主,便是断了阿木勒的夺位之路,所以阿木勒与叔父铁布合作,抢在和亲使团到来之前杀死了鞑剌老王,拘禁了兄长扎图泽,对外封锁了鞑剌老王已死的消息。 大魏使团对此毫不知情,到了大婚那日,王叔铁布假扮成鞑剌老王,穿上喜袍,迎娶了公主! 铁布与鞑剌老王是亲兄弟,两人的长相本就相似,大婚当日,他以身体抱恙为由,只是按照鞑剌习俗,站在高台之上,向天地敬酒,便走进了公主的大帐,余下的事,都由他的儿子们与臣子们代他进行。 铁布只是代替鞑剌老王成亲,他们毕竟对大魏朝心有顾忌,不敢冒然行事,他进了大帐之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被人叫了出去。 我们在帐子里等着,却再也不见他回来,于是我便想出去看看,没想到却恰好听到两名侍卫在说话,他们没有想到,我在来之前学过一些鞑子语,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可也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个说大魏的公主年轻漂亮,可惜王叔无福消受。 另一个说没关系,王叔也只是走上过场,老王已经死了,大魏公主早晚都是阿木勒王子的。 我吓了一跳,连忙回来告诉了公主,公主发现落入圈套,便想通知和亲使团的人,那时陪在公主身边的人,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是太皇太后指派的,与公主并不亲近。 无奈之下,我只好化妆成鞑剌婢女,偷偷溜出来,去找来送亲的怀安郡王。 可是使团里的那些人都已经醉得人事不知,我没有找到怀安郡王,却遇到了一个人,便是鸿胪寺少卿欧阳赞。 我知道欧阳赞在和亲使团里是能说上话的,便把我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欧阳赞其实也早就起了疑心,他立刻便去叫醒了怀安郡王。 可是当时去送亲的怀安郡王却不相信,而且怀安郡王说,此番和亲,鞑剌王很有诚意,使团不日便要回归大魏,让欧阳赞不要没事找事,破坏两国邦交。 欧阳赞把怀安郡王的话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公主,公主便说不能留在这里了,更不能指望怀安郡王了。” 纪婆子说到这里时,苦笑一下,自嘲地说道:“怀安郡王是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们知道他那人一向迂腐,可没想到事关自己的亲妹妹,他竟不闻不问。” “后来呢?”福生问道。 纪婆子缓缓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公主和我商量之后,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派来的女官孟婷。 公主之所以要把这事告诉孟婷,是怕连累孟婷和孟婷手下的宫女们,想要带着她们一起逃走,可是孟婷不但没有感恩,反而要去告发我们,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手治住了孟婷。 我原本是想把孟婷杀了灭口的,可是公主心善,只把孟婷绑了塞到箱笼里,我买通一个鞑子侍卫,他给我找来了两身衣裳,我护着公主,连夜逃出了鞑剌的王帐。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处地方隐藏起来。 几日后,我们得知和亲使团回京,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让和亲使团带我们一起离开。 可是我却连靠近和亲使团的机会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了雁门关。” “你说什么?你亲眼看到和亲使团出了雁门关?”福生站起身来,走到纪婆子面前,面色铁青地问道,“他们没有遇到马贼吗?” 纪婆子不明所已,摇摇头:“阿木勒派了自己的儿子,带了二百人,亲自将和亲使团送到雁门关关门下面的土坡前才告别,目送着使团出关,那么多的鞑子军,马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福生的眸子黯了黯,当年传说和亲使团在雁门关遇到了马贼,欧阳赞就此失踪,大武二武去雁门关一带查过,可也只能查到关内的事,至于他们在关外遇到什么,就无从查起了。 因此,福生以及大武二武,全都怀疑,那伙马贼定然是在关外遇上的。 虽然鞑剌人肯定会送行,但是却也没有必要送到国境线上,却没想到,阿木勒做贼心虚,直到把和亲使团送到关门前方才放心。 “你继续说吧。”福生沉声说道,少年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初时的笑容。 纪婆子显然是猜到福生在想什么了,她连忙说道:“我敢向老天爷发誓,公主和我逃出王帐之前,你父亲还活得好好的,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生是死,我们一概不知。” 福生嗯了一声,示意纪婆子继续说下去。 纪婆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便在雁门关附近转悠,想着用什么法子混出关去,没想到却被两名鞑子兵发现了,他们虽然不认识公主,可是公主的容貌,一看就是大魏人...... 公主和我拼了性命,才从那两名鞑子兵手里逃脱出来,恰好有一队商队要出关,他们手里有通商的文牒,趁着他们办理手续的时候,我找到他们的头领,说要自卖自身。 公主以皇女之尊,卖给了这队商人为奴,我们这才能跟随商队走出雁门关,踏上大魏的土地。 到了大魏之后,领队的商人见公主美貌,又是汉人,他为了贿赂榷场的管事,将公主当成礼品送了出去,公主屡遭剧变,便发病了,险些把那管事给掐死,那管事吓坏了,认定公主是个疯子,叫来人牙子,把公主和我一起给卖掉了。 在人牙子那里,公主又一次发病,将人牙子抓伤,那个人牙子原本想要把公主留下,卖个好价钱,可是这样一来,他不敢再留我们,次日便把我们卖给了另一个人牙子,那个人牙子专做矿村的生意,价格便宜,也不挑剔,便带着我们一起去了矿村。 在矿村里,我们巧遇去那里寻人的董大爷,便跟着董大爷几番周折,最终落脚在许阳,住了快二十年。” 纪婆子一口气说完,已经满脸是泪,她瞪着福生,一字一字地问道:“欧阳少爷,你拍拍良心,你说,公主是细作吗?她会是细作吗?这世上哪朝哪代的公主,有我家娘子这么命苦,还有吗?” 纪婆子声音越发哽咽,她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听到了动静,她下意识地四下去看,目光停留在那座屏风上。 纪婆子看着那座屏风,大声说道:“想当年,若不是因为定国公世子,我家公主便不会上当受骗,落入恶人的圈套。时至今日,定国公世子为何还要抓着我家公主不放,连一线生机也不给她?” 屏风后响起一声轻咳,齐慰缓步走了出来,与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李绮娘。 纪婆子万万没想到,齐慰并非是一个人。 而他身边的女子,纪婆子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是谁。 虽然自从来到京城以后,周弘没让其他人见到阮娘子,但是当日在许阳时,纪婆子见过周大当家。 而李绮娘,与周大当家长得很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你们......”纪婆子一脸的错愕,齐慰竟然让他的妻子也躲在屏风后面旁听! 第四七二章 往事(两章合一) 纪婆子怔怔一刻,忽然紧闭双唇,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齐慰温声说道:“立才你说公主之所以会落入歹人圈套,全都是因为齐某所致,其中有何隐情,可否详说?” 纪婆子却把头垂得更低,她后悔自己方才一时不忿,竟然说出了那番话。她没有想到齐慰会让李绮娘同他一起躲在屏风后面,如果她知道李绮娘也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 即使她要将公主遭受过的那些不堪说出来,可也不想在李绮娘面前说。 李绮娘不但是公主的小姑,她更是齐慰的妻子。 见纪婆子不肯再言,李绮娘隐约感到这可能与她有关。 她对齐慰说道:“国公爷先忙着,我去看看怀姐儿。” 齐慰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李绮娘为何要走,李绮娘笑着对他摇摇头,福了福,转身离去。 齐慰心中一片温暖,阿绮太懂事,太厚道了。 他对一旁的福生说道:“你送夫人过去。” 福生应允,跟在李绮娘身后走出密室。 偌大的密室内,只留下齐慰与纪婆子二人。 齐慰肃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纪婆子的心思却还停留在李绮娘身上,当年若是知晓那位董大爷的妹妹,竟然会嫁与齐慰为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服公主下嫁。 这一生一世,她都不想让公主再与齐慰有任何瓜葛。 纪婆子终于抬起了头,她直视着齐慰,眼里却是一片荒凉。 “如果当年你没有路过平城,没有在平城小住,我家公主就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事,她会如大魏朝其他的贵女一样,到了出嫁的年纪,嫁一位如意郎君,生几个儿女,不会生病,更不会在躲躲藏藏中度过半生。” 齐慰皱起眉头:“这和齐某有何关系?” “哈哈哈!”纪婆子大笑,声音更冷,“你若是没在平城养病,福王爷便不会动了与你家联姻的心思,更不会想方设法撮合公主与你。而公主也不会信了二姑娘的话,主动登门向你道歉,你可知道,那次公主离开官驿之后发生了什么?” 虽已相隔二十年,但是齐慰对于那日在官驿里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他与柴婧真正的见面,也只有那一次。 “发生了什么?”齐慰沉声问道。 纪婆子冷笑:“国公爷可还记得,公主并非是单独一个人去的官驿?” 齐慰点点头:“柴大姑娘化妆成丁峤丁公子的小厮,一同去的官驿。” “是啊,就是这位丁峤丁公子,不知国公爷之后可曾又见到过这位丁公子?”纪婆子问道。 齐慰想了想,摇头,道:“未曾再见。” 纪婆子叹了口气,说道:“郡王爷醉心科举,虽然次次落榜,可却结交了很多同窗。那些人大多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与他相交,可他却以为人家敬佩他的才学,这位丁峤丁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丁家在平城也是有些身份的书香门第,家里出过一位进士。可是丁峤却只是丁家的旁支,丁家初时对他极为冷淡,后来见他能与郡王爷相交,便对他重视起来。丁峤刚来福王府时还是一袭布衣,没有多久便是锦衣华服,一身世家公子的派头。 因此,郡王爷身边的那些读书人,全都误以为他是丁家的嫡支,他的真实身份,还是后来我买通了丁家的一个婆子打听出来的。 公主从不去前院,自是也不认识这位丁公子。 那晚,王妃身边的嬷嬷,借故将公主骗到客房,让公主端药进去,公主得知住在客房里的竟然是您时,非常生气,悻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二姑娘闻讯过来,公主对自己的亲妹妹从不设防,便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二姑娘。 次日一早,王妃院子里的人,便来通知公主,说王爷让几个儿女全都过去,公主见去的地方是王爷的书房,又是兄弟姐妹们全都过去,便没有多想便去了。 可是公主万万没想到,您竟然也去了,公主立时觉得这并非巧合,一定是福王爷特意安排的。 她去问王妃,王妃笑着说,王爷有意与定国公府联姻,这是想让她与定国公世子相看,还问她觉得如何。 虽然王妃是这样说,可是公主却还是觉得此事不妥,若是相看,又怎会让自家女儿去给外男端汤送药的。 她回去后,二姑娘便来找她,姐妹俩一向很好,公主便把烦心事说了出来,二姑娘便说,因为昨晚送药的事,定国公世子想来已经看低了她,若是两家联姻成功,成亲以后难免会对她少了几分尊重,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一个轻贱的女子。 姐妹俩商量之后,二姑娘便去叫来了三爷院里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厮,没过多久,那小厮便取了一身衣衫过来,公主换上衣裳,也打扮成小厮,由那名小厮带着,用三爷院子里的牌子,假装是给三爷办事,从后门出了王府。” 齐慰在心里默默梳理着纪婆子的话,纪婆子口中的郡王爷,是柴婧的同胞兄长,怀安郡王柴贞,三爷则是福王的庶子,是柴婧的弟弟,当年只有十二三岁。而二姑娘,当然就是被记在福王妃名下的柴姝了。 “后来呢?”齐慰问道。 纪婆子苦笑:“当时我想跟着公主一起去的,可是公主扮成小厮,我自是无法跟着。公主走后,我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公主会出意外。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那一晚,公主没有回来!” 齐慰大吃一惊,忙道:“柴大姑娘从官驿离开后,没有回王府吗?” 纪婆子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扑簌簌掉了下来。 “王府的晚膳都是各房自用的,可那日王妃却打发人过来,让公主到她院子里一起用膳,想来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王妃担心公主心有芥蒂。 偏偏公主的大丫鬟灵芝是个沉不住气的,对来人推说公主身子不适,就不过去用膳了。 可想而知,王妃闻言后便亲自过来了,这下子我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 王妃大怒,叫来二姑娘质问,二姑娘却一口咬定,全都是公主的主意,还说是公主让她去找三爷的小厮带着出府。 王妃让人将二姑娘看管起来,便悄悄派人出府找寻公主。 快天亮的时候,公主终于被找回来了,她被装在口袋里,悄无声息地带进了王府。 与公主一起找到的,还有那个丁峤。 丁峤一口咬定,他与公主两情相悦,公主约他一起私奔! 而公主中了蒙汗药,昏睡不醒,王妃让人给她泼了冷水,公主才苏醒过来。 王妃原本还想瞒着,可是最终还是瞒不住了,惊动了王爷。 王妃让府里的嬷嬷给她验了身子,公主还是白玉无瑕,王爷和王妃这才松了口气。 王妃便去盘问二姑娘,二姑娘声称自己是冤枉的,竟然要以死明志。 王爷私底下一直都很宠爱二姑娘,有人去通知了王爷,王爷为此还斥责了王妃。 王妃为此恨死了二姑娘,但是却也找到了当日带公主出府的那名小厮, 查清了那日公主离府后的事。 二姑娘一早就告诉公主,说三爷认识郡王爷的一位朋友,那朋友也认识定国公世子,可以请他带着公主去官驿。 那日,三爷的那名小厮带公主出府后,他们便见到了等在外面的丁峤,由丁峤带着公主去了官驿,并且顺利见到了您。 只是离开官驿之后,丁峤却没有依照原定计划送公主回府,而是待到公主坐上骡车之后,让公主喝下了加了蒙汗药的茶水。 好在王妃派出去的人及时找到了他们,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王爷很生气,怀安郡王得知丁峤被抓后,竟然跑来求情,王爷这才知道,原来丁峤倾慕公主的事,怀安郡王竟然早就知道! 那晚之后,丁峤便不知去向,不久,丁家人回老家奔丧时,遇到土匪,全家男丁一个没留,全都被杀,女眷则是受辱之后方才杀死。 事后,王妃将公主和二姑娘、三爷身边的人全都换了,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去庄子的去庄子。王爷又将公主送到白鹿山的别院,我原本已经被派去庄子,后来王妃想起我会些拳脚,便又把我调回来,让我跟着公主一起去了白鹿山。 而二姑娘,却被王妃送进了小觉寺后面的觉明庵,三爷则被王爷打得整整一个月没能下床。 那时的觉明庵还没有修缮,又小又破,冬天透风,夏天漏雨,二姑娘美其名曰是为家中父母祈福,实际上是去受罚的。 我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想着公主顶多在白鹿山住上几个月,待到这件事完全平息了,便会回到王府,回归以往的平静生活。 可是没想到,公主到了白鹿山的第二天,便偷偷跑了出来。 我是在平城找到公主的,她说她就是想在城里走一走,逛一逛,我便悄悄给王妃送了信,王妃不敢让王爷知道公主回来了,便让我带着公主,住到王妃陪嫁的一处宅子里,过几日等公主心情好一些,再回白鹿山。 偏偏那晚,公主遇到倒在门外的董大爷,公主便让我将董大爷抬了进来。 可我去烧水的时候,董大爷却醒过来了,公主受到了惊吓,竟然用刀砍伤了董大爷。 那也是公主第一次发病,在那之前,无论是王爷王妃,还是我这个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不知道公主已经有病了。 后来我把这事处理妥当,公主也回到白鹿山,再后来,不知是谁将两家要联姻的消息传了出去,甚至就连公主去过官驿的事也传得惟妙惟肖,王妃怀疑这就是王府里的人传出去的,可是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来是谁。 我一直怀疑这是二姑娘给传出去的,可那时二姑娘还在觉明庵,王妃也特意去觉明庵看过,师太也说二姑娘自从来了之后便没有见过外面的人。 可是这事却传到了京城,不久之后,太皇太后下旨,让王妃带着公主和二姑娘一起进京。 世人都说太皇太后很喜欢公主,可实际上,公主到了京城之后便再一次发病,发病的原因又是和二姑娘有关,二姑娘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公主便发作了,险些将二姑娘掐死。 太皇太后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从那以后便疏远了公主,反倒时常留了二姑娘在宫里陪她。 那时的二姑娘刚从觉明庵出来不久,弱不禁风,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可偏偏却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 王妃心里更恨二姑娘,那时正值会试放榜,王妃亲自去看榜,有了看中的人,还悄悄派人去那人的老家去打听,我以为她是想为公主择婿,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王妃是要给二姑娘找婆家。 就这样,我们在京城住了两年,太皇太后终于放人了,可是我们还没有回到平城,宣旨的天使便到了,王妃做梦都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让公主去和亲。 那位老鞑剌王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王妃便认定这是二姑娘从中捣鬼,一定是二姑娘向太皇太后进了谗言。 公主被派去和亲,王爷却又动了将二姑娘许醒给您的心思,于是王妃不但给二姑娘讨了个郡主的封号,还给她讨了一门好亲事。” 纪婆子说到这里,终于格格笑了起来,笑声诡异,如同暗夜里的枭鸟。 齐慰心中一凛,他想起来了,柴姝嫁给了寒门状元孙梦醒。 孙梦醒年已二十八岁,一直未婚,一朝高中状元,迎娶皇家郡主,一时传为佳话。 可是接下来的事,却令人啼笑皆非。 那位孙状元小时候便已成亲,有一位童养媳,为了迎娶郡主,孙家人竟然将那位童养媳卖给了人牙子。 此事堪称皇室丑闻,堂堂郡主成了小妾。 最终孙梦醒被罢官,柴姝与之和离,孙梦醒带着发妻离京返乡,路遇强匪,孙梦醒死于非命。 齐慰早就知道这件事,还以为是柴姝倒霉,福王府识人不清,可现在听来,却像是福王妃的算计。 柴姝算计了柴婧,福王妃便让柴姝成为笑柄。 纪婆子还在笑:“不止于此,早在京城时,王妃便用药毁了二姑娘的身子,令她终生不能生儿育女。” 第四七三章 约见(两章合一) 回到后宅,李绮娘正在挑选纫织房送来的绣花样子,这是给颜雪怀的嫁妆,李绮娘如今最忙的就是这件事。 她虽然自己不会女红,但是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看到齐慰回来,李绮娘问道:“我让厨房做了小馄饨,现在吃吗?” 齐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自从成亲以后,我的胃病便没有再犯过,想要趁病休息几日也不能了。” 李绮娘笑着说道:“太医都说了,你那病就是吃饭不规律造成的,饥一顿饱一顿的,至少还要再调养上两三年。” 李绮娘让丫鬟去传宵夜,随手把放在炕桌上的绣样收进匣子,齐慰却拿起一张,看了看,说道:“这个花样挺别致的,你也能用。” “太繁复了,还是简单些更好。”李绮娘把绣样从齐慰手里抽出来,重又放回匣子里。 “那我明天给你画几张,你拿给纫织房的人看看。”齐慰闲适地靠在迎枕上,手肘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只胖墩墩的大布老虎,齐慰拿起看了看,又笑着放下。 自从成亲以后,家里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小玩艺,就如同当初放在砂锅上的小帽子一样,这种随处可见的小温馨,总能令齐慰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你会画绣样子?”李绮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齐慰一笑,晦暗的心情忽然便明媚起来:“不会可以学,我多画几次,也就会了。” 李绮娘给逗笑了,说道:“明天我要去铺子,可能要晚点回来。” “嗯,晚上我去接你......” 用过宵夜,齐慰说道,“阿绮,柴婧的遭遇确实因我而起......” 半个时辰后,李绮娘冷冷地说道:“这和你能有多大的关系?你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齐慰疑惑地看着李绮娘,李绮娘性情淳厚,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谈论别人的事。 李绮娘有些生气:“我听说柴姝的生母并非是福王的妾室,而是福王妃的亲妹妹。想来福王妃宁可那个人是侧妃是妾室,甚至是个烟花女子,也不愿意是自己的亲妹妹吧。 何况,为了娘家的体面,她还要忍气吞声把柴姝记在自己名下,而柴姝虽然顶着嫡女的名头,可是整个平城的人都知道,她只是与外室女一样的奸生女,福王妃不喜欢柴姝,柴姝想来也恨福王妃和柴婧,毕竟在她看来,她与柴婧都是福王的女儿,柴婧什么都有,而她却连出门应酬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因,是福王亲自种下的因,有因就有果,后来的事,只是因果而已。 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即使那年你没有在平城养病,柴姝也会想其他办法,毁去柴婧的名节。” 那件事,摆明就是柴姝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与丁峤达成了某种交易,将柴婧送到丁峤手中。 可惜丁峤还是胆子太小,或者他想要的更多,所以他只是把柴婧迷晕了,却没敢更进一步。 也多亏福王妃及时让人找到了他们,又封锁了消息。 在柴姝看来,柴婧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唯一的处罚就是被送到了白鹿山。 就连后来的太皇太后也将白鹿山别院当成了行宫,可见风景优美,地方舒适。 而柴姝却被送到又小又破的觉明庵,过着艰朴的生活。 所以,这件事之后,柴姝对柴婧更加恨之入骨,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给太皇太后进言,反正最后被派去和亲的人,是柴婧,而不是她柴姝。 李绮娘冷哼:“福王妃为了报复柴姝,给她安排了那样的一门亲事,又断了她的生育,然后,福王妃继续去做她的王妃,柴姝不能报复到她的头上,又不能把手伸到鞑剌报复柴婧,她索性把她的仇恨全都报复给国公府。” 李绮娘越说越气:“纪婆子有何立场把这一切怪罪到你头上,整件事里,你才是祸从天降的那一个。” 史氏死的时候,只有十几岁,据说是怀孕期间忧思过多,导致怀相不好,最终难产而死。 齐缨被人用死婴换走,直到十几年后,齐慰才知道真相。 最终,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那个人,是齐慰。 李绮娘说完便起身,整整衣裳就要出去,齐慰连忙叫住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李绮娘道:“我去找怀姐儿,让她不要偏听偏信,不能上当。” 齐慰失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柔声说道:“你放心吧,谁能骗了咱家的闺女啊,别说是咱闺女,就是小满,也不是能轻易骗到的。” 李绮娘想想也是,可还是想去找自家闺女,对齐慰说道:“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齐慰知道她是想和女儿说体己话了,便道:“那我去看看小满,今天我让人先送他回家,他一定也察觉到了。” 夫妻俩相携着走出院子,到了岔路口分开,一个去了女儿住的海棠院,一个则去了儿子的竹韵阁。 两天后,柴晏约了太子在李食记见面,太子疑惑:“有什么事在宫里说不行吗?” 柴晏有些委屈:“大哥,我好不容易请见客,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吗?何况,定国公也会去。再说,您有多久没有微服私访了?大哥,你变了!” 太子立刻明白了,有话在宫里不能说的人,不是柴晏,而是齐慰。 他瞪了柴晏一眼,道:“你没事少往国公府跑,还没有成亲呢。” 这事便这些说定了。 次日,太子一袭杭绸直裰,手拿折扇,只带着两名随从,闲庭信步走进了李食记。 琉璃早就在外面等着,看到太子来了,笑着上前:“大爷,您来了,七爷在里面等着呢。” 雅间里,柴晏和齐慰早就等着了,看到太子进来,二人一起起身施礼,太子一笑:“在外面呢,不用讲那些规矩。” 说着,他坐到上座,四下打量着雅间里的装璜,点点头,道:“这地方倒是精致。” 太子对于李食记很熟悉,他的儿子,他的弟弟们,全都是李食记的常客,唯独他没有来过。 待到菜式一样样端上来,跟在太子身边的随从便拿出银针,挨个试毒,柴晏和齐慰早就司空见惯,太子却趁着这个空当,问道:“你们请我来这里,不是只为了吃饭这么简单吧?” 两名随从试完毒,重又如两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到太子身后。 齐慰这才说道:“殿下慧眼,微臣确实有事禀告。” 一旁的柴晏忙道:“大哥放心,左右两侧的雅间,我全都包下来了,这会儿全都空着。” 太子微微蹙眉,问道:“这般麻烦,不能在宫里说吗?” 谷遧  齐慰忙道:“不瞒殿下,微臣的舅兄也来了,此事与他相关,然他不信进宫,因此微臣才请七殿下代为相约,请殿下移步此处。” 舅兄? 太子心道,齐慰的舅兄不是那位前安远侯府的小公子,后来的青云岭土匪吗?据说现在他们一家子都来了京城,青云岭也散伙了,齐慰此时说起他来,难道是为了当年安远侯府的事? 安远侯府的那件事,如果周家人够聪明,是不应该重提的。 高宗疑心是真,周文璧造反也是真,安远侯世子麾下的两大营兵变更是真。 周家此时越是不提,当今天子对周家的愧疚便会越多,将来补偿给周小白的亦会更多。 落草为寇的周弘或许看不清这里面的事,可是还有齐慰,齐慰难道也看不清,看不透? 太子神色如常,可是眼睛却在齐慰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齐慰与这位太子打过几轮交道,太子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思深沉,处事老练,当今天子尚是裕王的时候,也不如他。 齐慰知道太子一定是想起了安远候府的事了。 他站起身来,撩袍跪倒,说道:“臣有罪,时隔二十年,方知昔年鞑剌撕毁盟约,举兵进犯的真正原因。” 太子微眯双眸,沉声说道:“孤已经说了,这是在外面,不用多礼,坐下说话吧。” 从“我”又变成了“孤”。 自称“我”的时候,这是兄弟间亲戚间的私事。 自称“孤“,这便是国事,是朝堂事。 半个时辰后,太子的随从走出雅间,对候在门外的琉璃说道:“大爷让周家舅老爷进去。” 琉璃连忙把在走廊尽头,正在转圈圈的周弘叫了过来,周弘一脸的生不如死,昨天,他被两个妹妹轮流数落了几个时辰,大妹妹严厉也就罢了,他原以为的小可怜一般的小妹妹,脾气竟然也那般火爆,手指头都要戳到他脑门上。 周弘心里是有侥幸的,所以即使被两个妹妹数落了一通,他仍然不想过来,但是他知道,从齐慰带走纪婆子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便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为了阿阮,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 周弘垂着头,走进雅间,跪下行礼,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免礼,平身吧。” 太子的随从把一张椅子挪了挪,周弘谢过,只坐了一半,太子默默打量着周弘,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他听人说起过安远侯府的小公子,顽皮淘气,活泼可爱。 而眼前的刀疤脸大汉,周身上下,是再也看不出半分侯门公子的气质了。 太子想起了周昀,嗯,周昀看上去比周弘顺眼多了,虽然读书不行,可是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好好培养,说不定也能成为栋梁之材。 太子淡淡说道:“周弘,你在青云岭的兄弟们,如今在矿山全都安顿好了吗?”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周弘惊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太子平静无波的眼眸。 太子微微一笑:“那么多的兄弟,一座矿山怕是不好安置,另一座呢,分过去人了吗?” 不仅是周弘本人,就连齐慰和柴晏也大吃一惊。 他们也不清楚的事,太子却早就知道了。 周弘脸色惨白,他重又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草民有罪,不该私开矿山。” 私开矿山的事,他连自己的两个妹妹也没有说过实话,更别说齐慰和柴晏了。 可是太子却知道,不但知道他有两座矿山,甚至就连他把原先的兄弟们安置到矿山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笑他还心存侥幸,以为只要把阿阮藏起来不见外人,阿阮的秘密就不会被人知道。 太子能查到他的矿山,便也能查到他的妻子。 以前没查,不是不想查,而是还没有查到这一步。 阿阮的身份被公开,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太子笑了笑,道:“听闻你也是刚刚进京,想来还没有来得及向衙门申报,孤不会治罪于你,七弟,明日你派人陪周大老爷往工部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偷懒,派人去实地考察一下。” 柴晏起身,道:“臣弟遵旨。” 太子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弘,说道:“周大老爷有何打算?” 此时的周弘,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裳:“草民胸无大志,只想与妻儿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太子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温和,他说道:“你出身将门,纵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也应为朝廷尽一份力,何况你此番向朝廷献了两座矿山,献矿有功,本该重赏。这样吧,孤和吏部说一声,给你在京城找份差事,你的妹妹嫁在京城,你们一家以后也留在京城吧。” 周弘心中一沉,两座矿山就这么没了? 不仅如此,太子还要把阿阮放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继续说道:“孤听陆二先生说过,你儿子虽然不是读书种子,可却是练武的好苗子,看来有先祖之风,孤看他和皇长孙在一起玩得挺好,不如就让他进宫吧,给皇长孙做个伴读,你看如何?” 周弘身子一颤,他不傻,太子让周小白进宫,不仅是伴读,而且还是人质! 见周弘迟疑,齐慰干咳一声,周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谢恩。 太子挥挥手,笑着对齐慰说道:“孤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你儿子,所以这伴读的位子就给别人了。” 齐慰忙道:“微臣多谢殿下体恤,微臣年纪一大把,方才有子承欢膝下同,难免溺爱了一些。” 太子哈哈大笑,说道:“这地方环境不错,菜也不错,以后孤会经常过来,定国公可不要吝啬啊。” “殿下能来便是蓬荜生辉,微臣替夫人谢过殿下。”齐慰连忙谢过。 太子的目光扫向周弘,说道:“周弘,你的运气不错,有两个好妹子。” 第四七四章 伴读(两章合一) 昨天在李食记发生的事,次日才传到颜雪怀耳中。 无奈现在她不能自由出入,就连珍珠也不能出入后宅,更别说柴晏了。 这个消息还是李绮娘过来告诉她的。 颜雪怀倒抽一口凉气。 周弘有矿山的事,颜雪怀还是听周万千无意中说起的,而周万千自己也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她爹有矿,至于是什么矿,那矿在什么地方,周万千全都不知道。 而周大当家,也是在颜雪怀告诉她之后才知道的。 可是太子知晓,且还知道得更多。 颜雪怀只是知道周弘有矿,可是太子不但知道周弘有矿,而且还知道周弘有两座矿。 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好在国公爷及时识矿了舅母的身份,而且毅然决然向太子坦白一切,如果他晚上一步,或者犹犹豫豫,如大舅舅那样心存侥幸,被太子抢先一步发现舅母是谁,那么现在咱们家就是百口莫辩了。” 李绮娘在听完齐慰的复述之后,也是一头的冷汗。 “国公爷也是这样说,他说不是太子没有查你舅舅,只是还没有查到这一步而已,你舅母的身份被揭穿,是迟早的事,唉,你舅舅也真是糊涂,你姨母和我问过他后,你姨母就说,你舅舅怕是早就知道你舅母是谁了,想想也是,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又有什么是想瞒就能瞒住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说起来可能还是因我所致,谁让柴晏是皇子呢,所以太子才要把咱们家查得一清二楚。” “不是因为你,你外祖家是什么身份啊,你舅舅又是唯一幸存的男丁,太子自是要查查他这些年全都做过什么,唉,只是可怜了万千和小白,从小到大,有娘也和没娘一样。”李绮娘叹息。 说起周小白,颜雪怀的眉头微微蹙起,她问道:“国公爷有没有说过,给皇长孙做了伴读,以后是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家里,如果能住宫里,那多长时间回一次家,或者是想回就能回去?” 李绮娘再次叹气:“国公爷说,小白以后怕是回不去家了,若是回家,也是回咱们家,或者等你和万千全都成亲以后,去你们的家里。我就是不明白,太子既然肯让你舅舅一家留在京城,又为何不想让小白回家呢?” 果然如此。 颜雪怀心里有数了,她拍拍李绮娘的手,笑着说道:“我猜可能是因为姨母那么大的功劳,却什么赏赐都不肯要,摆明是想把这份恩赏留给周家,所以皇帝原本是想把外祖家的爵位还回来的,可是舅舅让皇帝和太子失望了,他们看不上舅舅,却看上了小白,所以想要培养小白,自是不想让小白长于舅舅之手,更不想让小白与福王府有任何牵扯,既然如此,把小白养在宫里,自是最好不过。” “这......”李绮娘不懂朝堂之事,可是她也能隐隐感觉到,女儿说的是真的,她喃喃说道,“可是小白还是个孩子。” “孩子才好呢,正是一张白纸,想要塑造成什么样,就能塑造成什么样。何况小白和皇长孙年纪相信,又是好朋友,把小白培养成材,再将爵位给他,小白定然会感恩皇室,对皇室忠心不二。以小白的年纪,即使太子用不上,还能留给皇长孙。” 颜雪怀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别说皇帝与太子对周弘失望,就连她这个外甥女,对周弘也挺失望的。 周弘疼老婆,这无可厚非,可是他认祖归宗,找到亲人之后,明知妻子的身份会一触即发,会连累亲人,他却仍然选择向亲人们隐瞒实情。 就是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也知道这是能祸延全家的大事。 他想陪着老婆去生去死,这是他自己的事,凭什么要让所有的亲人跟着一起倒霉。 何况他的亲人里,有漕帮的大当家,有定国公,有定国公夫人,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准皇子妃! 这就和当年的周家一样,因为出了一位同族的周文璧举兵谋反,所以周家便成为皇帝怀疑的对象,再加上麾下又有两大营兵乱,周家想要自证清白都不行,只能以命相抵,时隔二十年,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平反昭雪。 这些事,李绮娘初时没有明白,颜雪怀给她仔细分析之后,她便懂了。 看着自家亲娘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颜雪怀抽抽嘴角,李绮娘若是知道家里还藏着一位先帝......好吧,齐慰对这件事如此重视,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因为小满吧。 金环公主的身份暴露,金环公主可能余生都要在皇帝的监视中生活,可她还能活着。 而小满的身份一旦被人揭穿,等待小满的只有死。 王朝不可能同时有两位皇帝。 太子吩咐下去的事,效率而是极快的。 两天之后,周弘的任命便颁下来了。 周弘献矿有功,赏银三千两,赐京城宅子一座,封太常寺博士,正七品。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去看过那宅子,皇帝赏的宅子,可不是空空当当的一座宅子。这宅子里从管家至小厮,一应俱全。 隔天又有旨意颁下来,梨花书院学生陆佳明、陶思程、周昀,品学兼优,出身清贵,选为皇长孙伴读,与皇长孙一起,入住宫内皇子所。 其中,陆佳明的父亲是孤儿,幼时承蒙同族的陆之礼护佑,带回家中教导,半是学生半是养子,陆佳明十岁时便有了才名,今年也才十二岁。 陶思程的祖父是上上任首辅陶征。陶征因为坚持要让裕王继位,被太皇太后嫌弃,陶征及家中女眷和孩子被押解去了平城,到了平城后不久,陶征便“病故”了,两位公子则死于回来奔丧的路上,家中女眷自尽。 在陶家出事之前,柴晏曾经想要将陶征救走,可是陶征不答应,一定要学那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少保,柴晏无奈,只好派人让人带走了陶征的孙儿陶思程。 陶思程离开平城时只有十岁,他被秘密带离平城,陆二先生开办书院后,陶思程是第一批学生,今年也只有十三岁。 至于周昀,更是梨花山书院的名人了,他出名不是因为家世,更不是因为学识,而是打架! 周昀在书院里打过很多架,经常挨罚,可也不防碍他被选进甲等班,没办法,他的骑射和驾御是书院第一名。 当然,他的家世也不错,他的姑父是定国公齐慰,七皇子柴晏是他的准姐夫,另外,大名鼎鼎的漕帮大当家,是他的姑姑。 至于他的父母和外家,反倒是被人忽略了。 随着这份旨意的到来,书院里的学子们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人跑到小满面前,嘲笑地说道:“李满,你可真是不值,你的功课那么好,可是皇长孙选伴读却没有选你。” 小满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也没有选你啊。” 那人被怼了,不甘示弱:“可我也没有跟在皇长孙身边啊,你却总和皇长孙在一起。” 小满笑了笑:“那是因为皇长孙不让你跟着。” 那人面红耳赤,瞪了小满一眼,悻悻走了。 这时,有人走到小满身边,低声说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小满扭头一看,来人是钟可风。 钟可风和他们这些走后门的特招生不一样,钟可风家世普通,已有秀才的功名,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 小满其实早就认识钟可风了。 李食记在平城的新铺子,便是从钟家手上买下来的。 钟可风的未婚妻,则是平城知府童大人的女儿童珊珊。 颜雪怀与童珊珊在平城见过之后,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李绮娘从平城回来时,还曾帮钟家给钟可风带过东西,还让小满在书院里找过钟可风,让钟可风有空时来家里。 可是钟可风却只是请小满代他向李绮娘道谢,却从来没有来过国公府,平日里偶尔在书院遇到小满,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便走开了。 小满心里清楚,自家门槛太高,钟可风不想被人说成是攀龙附凤。 却没想到,今天他被人挖苦,却是钟可风过来幼慰他。 虽然是同一个书院,却也分成好几个圈子,且泾渭分明,各玩各的。 勋贵子弟一个圈子,官宦子弟又是一个圈子,除了这两个圈子之外的,便是如钟可风这般家世普通,却有真材实学的,他们另为一个圈子。 小满冲钟可风抱抱拳:“多谢钟学兄提醒。” 钟可风笑了笑,说道:“你的功课很好,将来也能走科举,并非就不如做伴读有前途,再说,我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宫里出入,可能还不如现在更自在。” 小满抿嘴笑了:“钟学兄说得极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喜欢自由自在。” “对了,徐先生要来带你们班了,紧张吗?”钟可风问道。 “我听说徐先生治学非常严格,钟学兄上过他的课吗?我要注意些什么?”小满忙问。 “上过几堂,我和你说,徐先生......” 下午放学的时候,柴浩走快几步,追上小满:“馒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啊,谁说我不高兴的。”小满不解。 “那你怎么和别人一起有说有笑,却不来找我了?”柴浩委屈,“我明明和皇祖父提了你的名字,可是名单出来之后,上面却没有你,我去找过皇祖父,皇祖父说是你爹舍不得让你住在宫里,真的,你若是不信,就回家问问你爹,皇祖父不会骗我。” 小满失笑,明明是他不想进宫的好吧,怎么一个个的都以为他会为此不高兴呢。 “父母的确是舍不得我,我也不想离开家,再说,即使我没有成为你的伴读,我们也在一起读书啊,每天都能见面,还能在一起玩,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柴浩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能到你家去玩,是吧?” “当然可以,国公府也行,青萍巷也行,你们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小满笑着说道。 柴浩高兴了,他拍着小满的肩膀,大声说道:“馒头,你什么都好,就是被你爹养得太娇了。” 那日放学,周小白,连同陆佳明和陶思程,跟着柴浩一起坐上马车,前呼后拥地去了宫里。 小满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默默无语。 “那个臭小子,说走就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话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满转身去看,只见周万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表姐,你怎么来了?明天大舅舅搬家,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小满诧异。 明天是周弘乔迁新居的日子,御赐的宅子应有尽有,甚至不用粉刷打扫,拿上行李便能入住。 按理说,今天周万千应该在家里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搬家的事。 周万千叹了口气,说道:“我娘有病,不能被人打扰,所以我爹不让我和小白搬过去,小白以后住在宫里,小姑姑让我搬到你家,和你姐做伴,我才不想到国公府去住呢,太不自由了,所以我想住到青萍巷去,小姑姑答应了,明天搬家没我什么事,今天晚上我就回青萍巷去住。” 周万千在青萍巷一直都有自己的房间,而且福伯和夏二姐他们都在青萍巷,周万千住到青萍巷去,李绮娘很放心。 “你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大白,以后你就搬回青萍巷去住了吗?”小满问道。 周万千点点头,她的心情很惆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惆怅。 周万千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小满不知道如何开导她,正不知道要从何开解,正在这时,小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连忙招手:“福生哥哥,我在这里!” 福生是来接小满的,自从审讯完纪婆子,齐慰和李绮娘便想明白了,家里的一双儿女,的确不会像柴婧那样被人轻易骗走,但是,如果被人用武力算计呢? 只要想到颜雪怀和小白,与柴婧只隔了一记闷棍,齐慰和李绮娘便放心不下。 因此,正在待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颜雪怀被管得更严,而小满的身边也不是只有大壮一个人了,要么是齐慰亲自来接,要么便是福生过来。 今天没有齐慰的课,便由福生来接小满放学。 第四七五章 冬至(两章合一) 福生看到周万千,诧异了一下,便笑着打招呼:“周大姑娘也来了,真巧。” 周万千对福生不熟悉,印像也不太好,她总觉得福生是那种蔫坏蔫坏的人。 加之周万千今天的心情也不好,于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小满见了,歉意地笑了笑,凑到福生耳边小声说道:“表姐心情不好,福生哥哥别在意。” 福生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走吧,今天夫人亲自下厨,肯定做了你爱吃的。” 小满欢呼一声,走了几步,却没见周万千跟上来,回来一看,周万千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 “福生哥哥,你等等。” 小满说着便跑回到周万千身边,说道:“表姐,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吃过我娘做的饭了?今天我娘亲自下厨,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吃完饭再回青萍巷。” 福生也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道:“是啊,周大姑娘一起走吧,用完晚膳,我送你回青萍巷。”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周万千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周万千问小满:“你不是学会骑马了吗?” 小满有点不好意思:“父亲若是不来,我便坐车回去。” 周万千看他一眼,嘟哝道:“娇气。” 晚上,周万千美美地吃了一顿,摸着肚子,看着颜雪怀试嫁衣:“我说,你这衣裳只是穿一下,就要花上半个时辰吧,这也太麻烦了,万一大婚那天你睡懒觉,来不及换衣裳怎么办?” 颜雪怀笑着说道:“哪里用得着半个时辰,顶多半炷香的时间就能穿好,我都试了好几回了。” 周万千哼了一声,忽然说道:“陆精致回刑部去了。” “哦。”颜雪怀随口应道。 “你少装糊涂,是你让晏七恐吓他了,是吧?”周万千质问。 颜雪怀挥挥手,几个丫鬟后退着出去,颜雪怀便穿着大红的嫁衣,一屁股坐到周万千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周万千的下巴,色眯眯地说道:“小妞,动春心了?” 周万千挥手打开她的手,骂道:“老娘动得哪门子春心?你知道吗?陆精致不在铺子里,老娘就要再花钱雇人,他识字,会算帐,再雇个这样的,一年少说也要三十五两银子,外加四身衣裳,逢年过节,还要给红包。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让晏七把人给骂走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千味居的老板。” 颜雪怀惊异地瞪着她:“你真的只是心疼银子,不是舍不得陆锦行这个人?” “我当然舍不得了,你不知道现在再招一个这样的人有多难,他是半个掌柜,我不在时,他看着铺子,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周万千越说越气,颜坏水这个懒蛋,自从千味居开业以后,颜坏水差不多就没有管过,如果没有陆锦行帮忙,她就活活累死了。 颜雪怀眨巴着眼睛,有些迟疑:“那啥,那啥,你是不是也喜欢陆锦行啊?” “啥?”周万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颜雪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她尖叫,“老娘喜欢他?他是个小白脸,我最不喜欢小白脸了,小白脸没好心眼儿。” 颜雪怀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见周万千正虎视耽耽瞪着自己,连忙解释:“你不喜欢陆锦行,可他对你有意思,所以我就让柴晏和他谈了谈,谈完之后,他便安心在刑部当职,没有再回千味居了。” 这下子轮到周万千眨巴眼睛了:“他对我有意思?可我对他没有啊,还有,柴晏和他谈啥了?” 颜雪怀也不瞒她,说道:“柴晏问他,可否想过你在陆家可否能过得快乐?” 周万千又是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他怎么回答的?” 颜雪怀看着她,说道:“他什么也没说,在屋里转了几圈,就对柴晏说,明天他便回刑部。” 周万千呆了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陆精致还算是条汉子,没白让我看得起。” 颜雪怀......姐姐,你说的这算什么话啊。 不过,周万千很快就又兴奋起来:“你说,陆精致以后娶的老婆是什么样的,我猜一定是和他一样,特会装腔作势的。” 颜雪怀噗的笑出声来,或许吧,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但是她知道,周万千是不适合做陆家媳妇的,陆家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即使免为其难答应了,之后的几十年里,周万千会过得很艰难。 陆家,不会休妻,也不会和离。 虽然颜雪怀盛情邀请周万千留下过夜,周万千还是要回青萍巷,理由只有一个,她嫌国公府里丫鬟婆子太多了,她嫌烦。 李绮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小满便道:“儿子要去青萍巷找两本书,儿子送表姐过去吧。” 李绮娘答应了,齐慰听说以后,便让福生陪着小满一起送周万千。 周万千没有拒绝,她就没有见过哪家的后爹这么疼后儿子的,生怕儿子被拍花的拍走,出来进去都要让自己最信任的人跟在身边。 福生骑马,周万千和小满坐在马车里,周万千没有那么多讲究,她嫌车厢里不透气,索性卷起车帘,凉风透进来,小满用毯子把自己包得像只茧。 周万千看他一眼,原本想要嘲讽几句,忽然想起了周小白,脸上的表情便垮了下来。 “小东西,你还记得你亲娘吗?”周万千问道。 小满脑子转得飞快,他知道周万千一定是想起阮娘子了。 “我记得啊,我娘若是知道我现在有了新家,她一定会很高兴。” 周万千又哼一声,眼睛看向车窗外面,却见福生骑在马上,正慢悠悠地走在车边,刚才的话,想来他也听到了。 “喂,你呢,你还记得吗?”周万千抬高声音。 福生侧头看过来,脸上没有笑容:“我丢了以后,我娘非常自责,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周万千怔了怔,她好像不该问他们,小满和福生,都是没有亲娘的孩子。 “我娘倒是活着,可她不想见我,连一面都不见。” 周万千说完,身子往后一倒,仰面望着漆黑的顶棚,不说话了。 小满看看车窗外面的福生,索性也闭紧了嘴巴。 到了青萍巷,小满跑回他的书房里找书,周万千也要回自己屋子,身后传来福生的声音:“只要知道她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周万千却听懂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朵珠花,自嘲地笑了笑:“这套头面是她送我的,我就是想戴上给她看看......既然她不想看,那就算了。” 说完,周万千便甩着胳膊,走进溶了月光的夜色中。 福生看着远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姑娘也挺有意思的。 次日,周弘带着阮娘子,搬进了位于莲花巷的宅子里,与他们夫妻一起搬进去的,还有纪婆子和腊梅。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要去贺喜,周弘婉拒了,因此,两人只送了贺礼,人却没去。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没有在意,她们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陆二爷新近要做一宗生意,要租用漕帮的船,他不好直接去找周大当家,好在与李云盼有过几面之缘,便求到李云盼面前,李云盼一听就来了兴趣,她要入股! 陆二爷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因此,周弘搬家的那天,陆二爷也是礼到人未到,他还给周弘带去一个口信,他做生意去了,要离开京城一些日子。 搬进新居后的第三天,周弘便到太常寺报到了。 周万千几次三番到莲花巷,都被挡在了门外。 周万千去过莲花巷,门子不认识她,进去通报后很快回来:“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家中主母抱恙,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大门重又关上,周万千看着紧闭的大门,没有说话,抬腿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裂开一道缝,周万千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周小白在宫里适应得很快,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是在宫外读书,每天都能出宫,宫里只是睡觉的地方,太子担心柴浩搬去皇子所后不适应,又挑选了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子弟给他做侍卫,陪着他一起玩,因此,皇子所里热热闹闹,周小白根本就没有想过家。 再说,他也无家可想。 休沐的时候,陆佳明回陆府,陶思程去他在京城的姨母家里,周小白则是回到国公府,小满把竹韵阁里的两间屋子腾出来给他,齐慰则从齐家的老仆家里找了两个孩子,给周小白做了小厮。 刚开始,周小白担心被齐慰考功课,也不想住在国公府,可是他听说陆二爷出门做生意去了,而他姐连莲花巷的大门都进不去之后,便断了那些心思,老老实实住到国公府里,一来二去,倒也成了习惯。 李绮娘初时担心周小白心里别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她是想多了。 周万千还低沉了几天,周小白却连低沉都没有过,李绮娘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没有亲娘,也没有感受过母爱,唯一的父亲对他们也是放养的状态,要么给钱,要么给巴掌,从小到大,他们都在不断地适应。 他们也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家。 小时候的家是在土匪窝里,和一群土匪在一起 稍大一点,便到了平城,长期住在客栈里,客栈和董记烧烤就是他们的家。 来了京城,陆二爷的住处是他们的家,后来他们又把青萍巷当成自己的家。 这些地方都是他们长期住过的,可却没有一处是他们自己的家。 所以,他们早就成了习惯,可能也会因为阮娘子的态度有些难过,但是却也不会让影响到他们,自己别扭一下,也就过去了,该怎样就怎样,他们就如两颗随风刮来的种子,一旦扎根,便野蛮生长。 天气越来越冷,颜雪怀的婚期也一天天临近。 冬至这一天,皇帝带领太子及三位皇子、文武百官,于大祀殿祭天地,拜祭先祖、大明神、夜明神、北斗七星、五星、二十八宿及周天星辰、云师、雨师、风伯、雷师神座。 之后,皇帝下旨,斋戒三日,在京三品以上的夫人们则受邀进宫,宫里有节令戏,这也是李绮娘成婚之后,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 按理,李绮娘是能带着女儿一起进宫的,可是颜雪怀再过几个月就要大婚了,自是不能再跟着她进宫了,李绮娘有些紧张,晚上不睡觉,也不让齐慰睡觉,非要把进宫的礼仪演练了一遍,这才肯睡,天还没亮又要起来,梳妆打扮,换上朝服,顶着满天星光,跟着齐慰一起走出家门。 坐到马车上,李绮娘还在念念有辞,齐慰听她念叨:“不要靠近假山,不要靠近湖水,有人倒茶就把身子侧到一边......” 齐慰好奇地问道:“为何不能靠近假山,为何有人倒茶就把身子侧开?” 李绮娘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怀姐儿叮嘱我的,她说假山啊,湖水啊,都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那倒茶又是怎么回事?”齐慰更好奇了。 “万一茶水洒到身上,就只能出丑了。” 李绮娘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神情,齐慰失笑,他还真的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虽然他也觉得这母女俩有点杯弓蛇影了,但是警惕一些也没有坏处。 事实证明,颜雪怀的叮嘱不是多余的,李绮娘这次进宫,差一点就出事了。 命妇们按照品级排队等侯皇后召见,李绮娘是超一品,她与永宁侯老夫人一起,被按排在最前面。 这时,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其中一位李绮娘进宫时见过,这是公主,皇帝唯一的女儿,另一位她没有见过,但是能和公主一起走过来,肯定也是皇室中人,再看她身上的妆扮,李绮娘便猜到这位想来是端王妃了。 果然,公主看到李绮娘便笑着对端王妃说道:“这位是定国公府的李夫人。” 又对李绮娘说道:“这位是端王妃。” 李绮娘连忙行礼,端王妃扶住她的胳膊,笑着说道:“李夫人免礼,早就想见见李夫人了,没想到今天才见到。” 公主便道:“咱们快进去吧,母后和太子妃已经到了,林老夫人,李夫人,一起进去吧。” 李绮娘便帮忙搀着永宁侯老夫人林氏,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在公主和端王妃身后进了大殿。 第四七六章 观花(两章合一) 永宁侯府虽然只是侯爵,但是皇帝尚在潜邸时,便与老永宁侯是忘年之交。皇帝起兵,老永宁侯也跟着揭竿而起,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皆战死沙场,老永宁侯临终也没能看到皇帝登基。 因此皇帝登基之后,对永宁侯府多有照拂,林老夫人七十大寿,太子妃亲自登门道贺,逢年过节命妇进宫,林老夫人都被排在第一拨。 只是这一次,与林老夫人一起的,多了一位定国公夫人李氏。 定国公府是太祖亲封的一等爵,世袭罔替,定国公的继女又被指婚给了七皇子,定国公夫人李氏被排在皇后召见的第一拨,这无可厚非。 “这位李夫人倒也是个有福的,不但女儿指给了七皇子,听说侄子也做了皇太孙的伴读。” “有福又如何,不过是个继室而已。” “那倒也是,除非她能给定国公生下一儿半女,否则......” “她岁数不小了,哪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两个命妇窃窃私语,说到后面用帕子掩嘴偷笑。 一旁的中年妇人蹙起眉头,低声喝道:“这里是皇宫,你们休要胡言乱语。” 两个命妇被喝斥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离她们最近的是陆家的大夫人傅氏和二夫人余氏,以及陆锦朝的夫人全氏和陆四姑娘。 陆四姑娘耳朵灵,把那三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陆四姑娘皱起眉头,对全氏说道:“大嫂,那位夫人是吴家的人吧?另外两位呢,也是他们家的?” 全氏点点头,低声说道:“那位年纪大些的是吴大太太,另外两位是她的两个儿媳。” 陆四姑娘口中的吴家,是指静安伯府吴家。吴家的爵位只有三代,吴大太太的公爹便是第三代,如今老爷子已经年逾花甲,瘫在床上几年了,为了儿孙还在坚强地活着,可即便如此,吴家也已经游离在勋贵圈子的边缘了,没办法,爵位就要没了,可是儿孙们却没有特别出色的,吴家想要能指望的,就是皇帝看在吴家祖上的功业上,再把爵位延长一代。 陆四姑娘对颜雪怀的印像很好,连带着对李绮娘也有好感,加之七皇子与陆家的关系,因此,陆四姑娘自然而然地把李绮娘归到自己人这边,对吴家两个儿媳妇说的那番话,便很不认同。 全氏见她瞪着吴家人,便小声叮嘱:“咱们家和吴家平时也没有往来,你不要和她们家的人较真。” 陆四姑娘嘟嘟嘴:“谁和她们较真了,我都不认识她们。” 傅氏察觉到姑嫂二人在小声嘀咕,干咳一声,全氏和陆四姑娘连忙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等候宫人的传召。 殿内。 李绮娘已经有些日子没进宫了,皇后丰腴了一些,人也显得年轻了,看上去气色很好。 看到李绮娘扶着林老夫人一起进来,皇后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几分,问了问林老夫人的身体,便对李绮娘说道:“这阵子你操劳女儿的亲事,一定很累吧,今天就看看戏,轻松轻松。” 皇后又贴心地说道:“你们都是天没亮就出来了吧,李夫人,你陪林老夫人一起去用些点心吧,林老夫人上了年纪,可受不住这般辛苦。” 林老夫人和李绮娘一起谢过,便由两位宫女带着出去。 一位宫女说道:“两位夫人,一会儿唱戏是在云音阁,那里离御花园很近,今日皇后让把御花园里的观花坊腾出来给夫人们小坐之用,奴婢们陪两位夫人去观花坊吧。” 李绮娘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是却从未在宫里闲逛过,更没去过御花园,也不知这观花坊是什么样的。 但是她牢记着女儿叮嘱她的话,于是她便问道:“观花坊可是在湖上?” 先前那名宫女微笑说道:“李夫人放心,观花坊虽然离湖不远,但是没在湖上,那里并不湿冷,烧了地龙,很暖和的。” 李绮娘略微放心,只要没有靠近湖水就行,至于假山,她在观花坊里坐着,不出去便行了。 再说,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林老夫人呢。 林老夫人的长媳便是永宁侯夫人,永宁侯夫人四十岁又生一胎,这会儿还在坐月子,林老夫人的其他两位儿媳和一个女儿,全是孀居,唯一的孙女远嫁外地,因此,林老夫人是一个人进宫的。 李绮娘听齐慰说起过永宁侯府,这位林老夫人虽然深居潜出,不常进宫,但却很得皇后敬重,所以,她今天只要跟着林老夫人,别人想要算计她也不行。 李绮娘看着林老夫人,林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劳烦二位姑娘带路了。” 两名宫女曲膝行礼,便在前面带路,李绮娘搀着林老夫人跟在后面。 林老夫人笑着对李绮娘说道:“今天多亏有你,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有那么辛苦,就是让你受累了。” 李绮娘忙道:“老夫人不要客气,您是长辈,我搀着您这是应该的。” 林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说道:“我不喜应酬,平日里很少出来,我家也有个园子,虽然比不上御花园满是奇花异卉,可也有几株名种,你若是得闲,就来我家坐坐吧,等我那大儿媳出了月子,让她陪你赏花。” “好啊,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看望老夫人,顺便赏赏花。”李绮娘笑着说道。 这会儿其他女眷们还在排队等着召见,因此这一路上,除了宫里的内侍和宫女,她们也没有遇到其他女眷,一老一少跟着两名宫女,没过多久便到了御花园。 大魏皇宫的御花园是江南园林风格,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是冬日,依然处处是景。 李绮娘的目光却被前面的一片假山吸引住了。 没错,御花园里的假山不是一座,而是一片,主峰高约四丈,占地虽然不大,却有谷溪石梁、悬崖绝壁、洞室幽径,令人叹为观止。 李绮娘却停下了脚步,她停下来,林老夫人当然也停下来了。 李绮娘指着前面的假山,问那带路的宫女:“我们要从假山里穿过去?” 宫女笑着解释:“这假山山腹中有一条涧谷,里面别有洞天,遍种奇花异草,景色怡人,宛若仙境,可直通观花坊。” 李绮娘问道:“从这里去观花坊没有别的路吗?” 宫女正想说什么,李绮娘眼尖,见到不远处的岔路上走来几名内侍,手里拿着不少东西,今天是冬至,后宫里最大的事,就是宫戏,这些内侍想来就是从云音阁过来的,而观花坊就在云音阁旁边。 李绮娘便道:“那条路是通往云音阁的吧,想来也能到观花坊吧。” 不知是不是李绮娘的错觉,她感觉先前说话的那名宫女,神情有些许的不自然,而另一位宫女则道:“李夫人说得没错,那条路也能到观花坊,就是要绕远,林老夫人上了年纪,走路过去要辛苦一些。” 闻言,林老夫人看向李绮娘:“你可想去看看那涧谷中的风景?” 李绮娘才不想去呢,她闺女说了,要远离假山,远离! 可是宫女既然这样说了,她若是还坚持要走另一条路,这就是不顾林老夫人的身体去绕远了,万一林老夫人给累着了,这就是她的过错了。 但是越是如此,李绮娘却越是觉得假山里的那条路不能走。 她摇摇头,对林老夫人说道:“不瞒老夫人,我身子畏寒,想来那山涧里会比外面寒凉一些,若是老夫人也想看涧谷里的风景,我就陪您一起去,一时半刻,想来也没有关系。” 林老夫人失笑:“现在天寒,那涧谷里的风景又能有多好?真若是想看,就等到春暖花开时再看,进宫的机会以后也有,走吧,你扶着我咱们就绕一回远路,就是在御花园里,还能有多远?” 李绮娘松了口气,便搀着林老夫人往岔路上走去,她们走了几步,却没见那两名宫女跟上来,李绮娘回头去看,两名宫女正呆怔着,看到她看过来,这才恍然,快步走到前面带路。 这一下,就连林老夫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指着路边的花亭,对李绮娘说道:“咱们在那儿歇歇吧,我这会儿还不饿,也不急着去用点心,你饿了吗?” 李绮娘巴不得先不过去,这两名宫女有些古怪,谁知道还会有啥夭蛾子。 两名宫女显然也没有想到,林老夫人竟然不想往前面走了,两人无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老夫人和李绮娘走进花亭。 已是腊月,花亭里四处透风,是真的冷。 美人靠上铺着锦垫,李绮娘扶着林老夫人刚刚坐下,便看到远远走过来的几个人。 李绮娘松了口气,来的是公主。 公主也看到了她们,打发一名内侍过来询问,听说林老夫人走不动了,公主便对身边的内侍说了几句,内侍转身离去。 公主走进花亭,与林老夫人和李绮娘寒暄几句,没过一会儿,先前的内侍回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抬肩舆的内侍。 公主请林老夫人坐上肩舆,林老夫人忙说使不得,公主笑着说道:“内侍们既然能把肩舆抬过来,那定然是母后已经准了的,林老夫人不要推辞了,这也是母后对您的关心。” 林老夫人连忙躬身道谢:“臣妇谢过皇后娘娘恩典,谢过公主殿下恩典。” 林老夫人坐上肩舆,李绮娘则陪着公主,一边赏景,一边往观花坊走去。 公主看都没看通往假山山腹内的那条路,便往岔路上走去。 公主很健谈,又是有意要与李绮娘相处的,因此,笑语盈盈,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李绮娘初时有些拘紧,没过一会儿便放松下来,跟着公主,一路赏着景,便到了观花坊。 接下来便很顺当了,女眷们先后到了观花坊,观花坊虽然宽敞,可也坐不下这么多女眷,于是有人在里面,有人则在外面,直到太监进来,说皇后和太子妃已经到云音阁了,女眷们便跟随内侍去了云音阁看戏。 今年冬至,宫戏演的是《瀛洲佳话》、《彩线添长》和《玉女献盆》,林老夫人便告诉李绮娘:“冬至的宫戏年年不同,去年演的是《金吾堪箭》和《亚岁迎祥》,对了,你喜欢看戏吗?” 李绮娘笑着说道:“喜欢,从小就喜欢。” 林老夫人点头:“我年轻时也喜欢看戏,这两年就只有进宫时才能看看了。” 李绮娘立时明白了,老永宁侯和两个儿子全都战死了,林家如今,除了永宁侯夫人以外,都是孀居,不但不方便出门应酬,也不方便请戏班子到家里唱戏了,林老夫人也只能在进宫的时候,看看宫戏了。 这宫戏和外面的戏还是不一样的。 宫里的戏码只挑着吉祥如意地演,自是比不上外面花样翻新,每季都有新戏出来。 李绮娘也不知道如何劝慰林老夫人,只好说道:“等到给我闺女办完亲事,我腾出空来,接您老人家来我们府上看戏,我亲自去接您,您可一定要来。” “不用你亲自去接,打发个婆子来叫我一声就行了,我和你投缘,你不嫌我唠叨就行。” 林老夫人可没说实话,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与人投缘的,她的确觉得李绮娘不错,可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周大当家和李绮娘是出自安远侯府的人。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还是因为她曾经见过周大当家,那时她便觉得周大当家长得像她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便是当年的安远侯世子夫人。 因为觉得像,而且周大当家又是姓周的,林老夫人虽然没有让人去查,可是心里却认定这位大当家与安远侯府一定是有些关系的。 后来听说定国公娶的新夫人,便是周大当家的亲妹妹,加之这位妹妹姓李,据说是被姓李的人家收养的,林老夫人算算年纪,可不是吗,当年安远侯世子夫人有一子二女,长女的年纪与周大当家相仿,次女若是还活着,就是定国公夫人李氏的年纪。 林老夫人自是知道安远侯周家的那件案子,当今天子不但准了定国公齐慰迎娶李氏,又把李氏的女儿指给七皇子做正妃,想来早就把李氏的家世调查清楚了。 皇帝既然没有公开李氏的真实身份,林老夫人便三缄其口,就连自己的儿媳和女儿也没有告诉。 两人正在小声说话,就见一名内侍匆匆过来,和一名宫女悄声说了什么,那名宫女便走到太子妃身边,低声耳语。 太子妃的眉头动了动,对那名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便退了出去。 虽说是在看戏,可是女眷们却留意着皇后和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那名宫女退出去,众人的心思便不在戏台上了。 第四七七章 谋反(两章合一)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台下的众人心思却已经不在这里。 李绮娘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她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与方才大不一样,便想不在意也不行了。 直到今天的戏演完了,也没见太子妃身边的那名宫女回来。 看完戏,皇后赐宴,宫中斋戒三日,所赐御宴也是素斋,皇后听众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宴席由太子妃主持。 众人吃得食不知味,皇后身边的女官过来,对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娘娘请您来一下。” 林老夫人含笑点头,拍拍李绮娘的手臂,温声说道:“宴席散了之后早些回去吧。” 李绮娘连忙应是。 直到散席,林老夫人也没有回来,李绮娘一路忐忑出了宫,原以为齐慰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出来,没想到齐慰正在马车上等着她。 见她全须全尾地出来,齐慰松了口气,问道:“今天可还顺利?” 李绮娘便说起遇到永宁侯府林老夫人的事,想了想,还是把险些进了假山的事告诉了齐慰。 齐慰微笑:“今天宫里的确出了事。” “啊?什么事?”李绮娘想起看戏的时候,太子妃的异常。 “死了一名内侍,就是死在御花园那片假山的山腹之中。”齐慰说道。 李绮娘吓了一跳,她怀疑宫里有事情发生,却没有想到竟然死了人。 “怎么回事?”李绮娘惊讶地问道。 齐慰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只是当时得知那名内侍死在假山山腹里,又想起你嘟哝一路的话,便担心此事会连累到你,好在有惊无险,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李绮娘心中越发狐疑,但是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自豪地说道:“你看,闺女说得没错吧,假山湖水,这些地方都要远离。” 齐慰笑道:“好,以后你在府里办宴会,我便让人把假山和湖水用网子围起来,寻常人等不得靠近。” 李绮娘想说哪用那么麻烦,可是从此以后,她对假山和湖水有了心理阴影,无论是进宫还是去别家应酬,再也没有靠近过这两处地方。 当然,这都是后话。 次日,李绮娘便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让人送到了永宁侯府。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林老夫人邀她过府。 李绮娘没有耽搁,换了衣裳便去了永宁侯府。 永宁侯夫人还在坐月子,她上了年纪,这一胎生得辛苦。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孀居,两人都不便出来,李绮娘由一位衣著体面的嬷嬷陪着去见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看到她非常高兴,问了问颜雪怀的亲事进展得如何,便道:“我听说你那小儿子是个读书种子,你是个有福的,一儿一女,都很优秀。” 李绮娘连忙谦虚几句,林老夫人却话锋一转,说道:“定国公战功赫赫,受皇帝信任,你家又出了一位皇子妃,七皇子虽与皇位无缘,可毕竟是嫡皇子,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你那侄儿又做了皇长孙的伴读,如今你们定国公府,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你身为一府主母,在外行事更要小心谨慎,盯着你们府里的人,太多太多了。” 李绮娘心中一动,忙道:“老夫人可是说得昨日宫中之事?” 林老夫人点点头:“昨日老身将那两名宫女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后娘娘。” 李绮娘问道:“那两名宫女当真有问题?” 林老夫人说道:“她们有无问题,老身不知,但是那假山腹中的路上,确实出了事,却是千真万确的,以定国公的人脉,想来昨天便告诉你了。” 李绮娘也不想瞒着,便道:“我也只是听说死了一名内侍,具体的事还不知晓。” 林老夫人微笑:“老身没想到你初次参加这种场面便有这份机警,很好,很好。那名内侍是东宫的,他急着去给女官送东西,便抄了近路,没想到却被石头砸了,偏偏那地方自从入冬之后,便鲜少有人经过,待到被发现的时候,可怜那小内侍已经失血过多而亡。” 林老夫人语声平淡,可是李绮娘的心却咚咚咚跳个不停。 “您说那条路自入冬以后便鲜少有人经过?可是那两名宫女却极力说服我们往那里走。” 如果最先走进那条路的是她,会不会死的人就不是那名小内侍,而变成她了? “是啊,皇后娘娘听老身说起那两名宫女,便立刻让人去找,你猜如何,她们也死了,就死在观花坊不远的地方,是中毒而亡。”林老夫人说道。 李绮娘只觉贴身的衫子都被冷汗浸湿了,她颤声说道:“她们是被灭口的?” 林老夫人摇头:“是自尽,她们嘴里藏有木齿,木齿里有毒,想来是骗你不成,反而引起你的怀疑,加之又死了一名无辜的小内侍,早晚都会查到她们头上,所以她们便抢先一步自尽身亡了。” “可是,可是......”李绮娘迟疑地看着林老夫人,“当时我身边还有老夫人您,她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 林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自是跑不动的,连带着跟你一起死在那里便是。” 林老夫人看似说得轻松,李绮娘心中却如万马奔腾一般。 林老夫人是功臣遗孀,而她则是齐慰的夫人,若是她们二人一起死在宫中,世人不知要编排出多少故事,两位朝中重臣的家眷莫名其妙死在宫里,这矛头指向的便是当今天子。 昨日她与林老夫人是在宫中遇到,以前并无交往,她扶着林老夫人去观花坊,只是临时的决定。 无论对方想要对付的是她还是林老夫人,由一个变成两个人,这都是一个意外,所以便也加大了事情的难度,那两名宫女显然是有些慌了,这才显得过于急切,让李绮娘看出了蹊跷。 李绮娘回到国公府,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她去了海棠院,把还躺在床上的颜雪怀拽起来,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颜雪怀越听越生气,让人到外院叫了珍珠过来,让珍珠去找柴晏打听。 下午,齐慰下衙,是与柴晏一起回来的。李绮娘看到女婿很高兴,亲自去了厨房。 齐慰与柴晏在书房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柴晏在府里用了晚膳才回去。 三天之后,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柴荟跑了! 珍珠带回的消息,柴荟是从暗道里逃跑的。 颜雪怀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劲,前阵子石亭被抓,那么大的事,柴荟都没有离京,为何现在却跑了? 可惜现在她被困在府里,想和柴晏见面都很难,更别说打听消息了。 好在柴晏很了解她,猜到她会好奇,便让玛瑙送来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切皆在计划之内。 颜雪怀放心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逼得柴荟逃走。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柴荟于杭城附近的富春县,率一万私兵谋反! 京城。 十几份折子呈到皇帝面前,这些折子全部都是弹劾端王的,端王放任无状,于京中闹市纵马伤人。 端王被弹劾是家常便饭,他如果连续十天没人弹劾,这才是奇闻怪事。 只是这一次,他比较倒霉,皇帝刚刚得知柴荟谋反,正在气头上,于是端王便不是只罚银子这么简单了,他被禁足了。 至于禁足的时间,皇帝没说,这样便更加严重,皇帝不发话,端王就只能在家里待着,再想出来惹事生非那是不可能的了。 七皇子与端王兄弟情深,在端王被禁足的第二天,便给端王送去两名歌伎,以慰端王寂寥,结果,那两名歌伎前脚刚送进端王府,太子后脚便知道了。 于是,即将大婚的七皇子也被禁足了。 一起被禁足的还有住在七皇子府上的二皇子,他就比较无辜了,皇帝认为,二皇子身为兄长,没有尽到管教弟弟的责任,所以就跟着七皇子一起禁足了。 此事闹得很大,人人皆知皇帝宠爱小儿子,何况小儿子马上就要大婚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把他连同另外两皇子一起禁足,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周万千听说以后跑来找颜雪怀:“你家晏七被禁足了?会不会就此失宠,我听说皇家无亲情,杀儿子杀兄弟的事都是常有的。” 颜雪怀翻翻眼皮:“被杀的那些都是有本事,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我家这个又不是。” 周万千眨巴着大大的杏眼,忽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当皇子的越是胡闹,位子便越是稳固?” 颜雪怀拍拍她的肩膀,环境太能改变一个人了,周万千的变化就很大。 “没错,小错不断,大错不犯。” 闹事纵马,私杀耕牛,送送歌伎,这些对于皇室而言,都是小事。 平城。 宝安郡王坐在他在平城的宅子里,看着手中的密函,嘴边浮起一抹笑意。 这处宅子是他最近才置办的,没有人知道他在平城有宅子,就连福王也不知道。 “祖父,宫里那位怎么说?”柴庸良问道。 宝安郡王摸着胡子,笑着说道:“柴荟反了,咱们可以动手了。” 柴庸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说道:“柴荟反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吧?” 宝安郡王横了孙子一眼,淡淡说道:“皇帝说他反,那他就是反,否则,柴荟又是如何逃出京城的?” 柴庸良额头上一片细密的汗珠,是啊,到了如今,皇帝不可能还对柴荟放任不管,京城的福王府,想来早就被重重监视了。 而柴荟,那是福王倾注心力培养出来的,又怎会连这点定性都没有,在紧要关头逃出京城? “柴荟手里有多少人马?”柴庸良问道。 “一万私兵。”宝安郡王微笑。 “一万?他有这么多人?”柴庸良张大嘴巴,柴荟没在平城,他是被困在京城做人质的,他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豢养这么多人? 看到孙子脸上的惊异,宝安郡王淡淡说道:“咱们的这位皇帝,可是卧薪尝胆,隐忍三十年的,论起豢养私兵,谁也比不上他,你觉得柴荟真能跳出他的手掌心?” “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私兵也是假的?”柴庸良不解。 “私兵肯定是有,但不会有一万人,福王还没有这个本事,在京城附近藏匿这么多人,此中的关窍,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宝安郡王说道。 柴庸良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说道:“皇帝是在用柴荟逼迫福王?可是柴荟原本也在京城,皇帝只需抓了柴荟,福王就不敢造次了。” 宝安郡王冷笑:“福王啊,我猜他身上一定还藏着秘密,惊人的大秘密,皇帝这是要逼他狗急跳墙呢。” 柴庸良似懂非懂,问道:“祖父,那我们能做什么?” 宝安郡王看着长孙,目光里多了几分失望,他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可是一众子孙之中,却没有一个能担起大任的。 “我们自是要听皇帝的,只有这样,等我死后,你们才能有至少三代的平安富贵。” 宝安郡王眯起眼睛,良久,他对柴庸良说道:“京城的人马快要到了,你去准备吧。” 这一年的除夕,宫里分外冷清,皇帝的四个儿子,只有太子陪他过年,另外那三个,还在府里关着。 大年初一,李绮娘放心不下,让小满和珍珠往七皇子府送了一堆吃食,这都是柴晏平时最爱吃的。 珍珠回来后,去见颜雪怀,颜雪怀问他:“你见到人了吗?” 珍珠摇头:“没看到,按理说,七爷这么讲究的人,大年初一,即使是在禁足,也会赏压岁钱的,何况满少爷也一起去了。” 是啊,柴晏即使不给珍珠压岁钱,也会给小满的。 颜雪怀眯起眼睛,脑海里一个念头渐渐成形,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柴荟谋反,朝廷派去平乱的是永宁侯,大年初五,前方传来捷报,柴荟被俘! 与此同时,京城的人马到了清苑,柴庸良看到来人时怔了怔,端王? 不是说端王被禁足了吗? 第四七八章 突变(两章合一) 端王咧嘴一笑:“都说本官的相貌与京中王爷甚是相像,镇国将军这般神情,莫非也是觉得像吗?” 柴庸良......你能不问吗? “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但却同样英武,同样英武。”柴庸良抹汗,身为一名要仰人鼻息的穷亲戚,他真的太难太难了。 傍晚时分,平城知府的后衙里来了一个年轻人,片刻之后,一封书信便到了童知府面前。 童知府脸色微变,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大手一挥,对师爷说道:“城门那边你亲自过去,快去!” 师爷出去时,正碰上端着参汤走进来的知府太太,师爷冲着知府太太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知府太太微微蹙眉,这位师爷跟着自家老爷快二十年了,一向沉稳,今天这是怎么如此冒失了? 知府太太走进书房,见童知府正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她干咳一声,问道:“老爷,城里可是有什么事吗?” 屋内只有夫妻二人,童知府看着妻子,怔怔一刻,叹了口气,把书案上的那封信递给她:“你看看吧。” 知府太太拿起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知府太太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却依然温柔平和:“师爷去办的就是这事?” “是啊,他做事还算稳妥。”童知府说道。 知府太太将信重新放回到书案上,她走到童知府面前,掏出帕子,帮他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此事成与不成,对老爷有何影响?” 童知府苦笑:“你知道的,我早就没有了雄心壮志,如能在平城终老,也是好的,但若此事成了,我便能更进一步,儿女们乃至童氏一族会受益更多,强过留在平城;同样的道理,若是此事不成,不仅是我,受到影响的还有我们的儿女,和整个童氏一族......太太,今日之事,就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要促成,我也只能促成。” 知府太太点点头,说道:“既然要拼上性命,那不如我们给自己多做些事,若是事成,这便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成,也算是一场功德。” “太太这是何意?”童知府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 知府太太微微一笑:“老爷只管去忙正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对了,若是你手里还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拨给我几个。” 童知府略一迟疑,忽然便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说的是李食记?” 知府太太点头:“不仅是李食记,还有叶老夫人。” 童知府苦笑:“太太说得极是,是为夫短视了。” “老爷没有短视,只是要忙的正事太多了,这些琐碎的事,也只有我们女人才会想到而已。”知府太太笑着说道。 半个时辰后,知府太太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来到柿子胡同,她原本以为要费上一番说辞,没想到三言两语,叶老夫人竟然痛快答应,跟着她一起去了知府后衙。 平城府的李食记总店里,知府太太则派了七八个人守在那里。 回到后衙,看到神情紧张的童珊珊,知府太太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笑道:“看我真是忙晕了,来人,去趟钟家,把钟家的主子们悄悄接过来。” 深夜,一队人马来到城门外,师爷站在城门楼上,接过守门卒送上来的牌子,只看了一眼,便道:“开城,放人!” 马蹄声声,铠甲和兵刃的碰撞声,响彻大街上,将平城从沉睡中惊醒,同时惊醒的还有福王,怀安郡王衣衫不整地冲进父亲的院子,撞上同样衣衫不整的福王。 “父亲,官兵,很多官兵,为首的是端王,是端王!童自重这个混帐东西,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把官兵放进城的。” 福王反而平静下来,他皱眉问道:“你能确定是端王?” “咱们派出去的人里,有两人到过京城,他们说端王常常在街上闲逛,因此一眼便能认出,对了,和端王在一起的,是宁王的父亲,柴庸良。”怀安郡王说道。 福王深吸一口气:“柴庸良?呵呵,看来宝安郡王那条老狗也想趁机咬我一口啊。” “他们家都能把亲孙子送去给个死人当儿子,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怀安郡王恨恨地说道。 话虽如此,可是当年柴承被过继给先帝柴冉的时候,他们这些宗室还是全都暗暗嫉妒了一把,宝安郡王府的确是过继出一个不受重视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白得了一个王爷,而且还是亲王! “父亲,端王此番是冲着咱们来的,儿子直到现在也不相信阿荟的事是真的。” 不仅是怀安郡王不相信,福王更不相信,那是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子,没有他的命令,柴荟不会擅自行动。 何况,整整一万私兵,柴荟能在短短两三年里,凑出这么多人吗? 自从收到京城传来的密信,不论是福王,还是怀安郡王,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们想过接下来会面临很多事,也在准备着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快得有些措手不及。 福王叹了口气:“算算日子,端王被禁足的当日,可能就已经启程北上了。” 而他们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父亲,咱们的人手都在城外,现在可如何是好?硬是抵抗肯定不行,不如我们走吧。”怀安郡王满怀期冀地看着父亲,他只是个读书人,他不想看到刀光血雨,更不想为此送命。 “你怕了?”福王早就对自己的儿子们失望了,可是此时此刻,他仍然不想在长子的身上看到畏惧,对柴冀的畏惧。 在柴冉之前,大魏皇室能够坐上那把椅子上的,无一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而柴冉虽是高太妃所出,可他也是仁宗唯一的血脉,他登基无可厚非。 只有柴冀,他既不是皇后生的,也不是唯一的皇子,他何德何能,也能坐上那把椅子? 不过就是凭着他有名门望族的外家,和同样名门望族的岳家,帮他扩展人脉,暗地里招兵买马,最终夺了侄儿的江山。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乱臣贼子而已。 柴冀能养私兵,他为何不能? 柴冀不仅养了私兵,还将永宁侯麾下兵马任他使用,而他福王,所养私兵的数目,还不足柴冀的半数,柴冀却要对他斩尽杀绝,凭什么? 福王越想越气,正在这时,一名管事匆匆忙忙跑进来:“王爷,郡王爷,官兵已经将王府包围了!” “父亲,您快做决定吧,否则就来不及了。”怀安郡王急着眼泪直流,他抹一把泪水,吸了吸鼻子,他的儿子已经被搭进去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一名妾室有了身孕,他不想把尚未出生的儿子也搭进去。 “父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离开平城,去找大妹吧。” 怀安郡王仍在哀求,福王眯起眼睛,终于,他咬了咬牙,把刚才的管事叫了进来,道:“让他们拼死也要抵住,不要放官兵进来,今日死伤的家将,本王会厚赏他的家人,每人千两!” 管事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应声而去。 福王对怀安郡王说道:“叫上你二弟,再挑二十名亲信侍卫,其他人就不要带了。” 怀安郡王跪下,道:“丝语有了身孕,稳婆看过,说是男胎,儿子想把她也带上。” 福王大怒,抬腿向怀安郡王踢去,斥道:“带上一个怀孕的妇人,只会增加麻烦,只要你还活着,日后有的是儿子。” 怀安郡王挨了一脚,虽然还想为小妾求情,可他素来却父亲顺从惯了,便也不敢多言,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迎出来的郡王妃,他怔了怔,忽然想起,父亲只说带他和二弟一起逃走,不但没说带上郡王妃,甚至也没说带上他们的母亲福王妃。 “郡王爷,父亲可有说要怎么办了吗?妾身好害怕啊,官兵都要把大门给砸坏了。” 郡王妃抹着眼泪,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妾,同样是花容失色。 怀安郡王望着大腹便便的丝语,忍了忍,转身进了内室,很快他又出来,对郡王妃说道:“你去陪着母妃,放心吧,你们是女眷,又是宗室,端王不会难为你们的。” 只说了端王不会难为,却没说真被抓到京城后会如何。 郡王妃自从听说柴荟出事以后,便已经病倒,此时病体支离,听到丈夫这样说,多年夫妻,她又岂能不明白。 “你,你......”郡王妃指着怀安郡王,双眼圆瞪,直挺挺晕死过去。 小妾们哭声一片,怀安郡王不敢回头去看,抹着眼泪跑回主院。 半个时辰后,王府家将死伤大半,率军冲进来的却不是端王,而是镇国将军柴庸良。 而此时的端王,也不过就是在平城的大街上露了一面,让福王府的人知道他来了平城,便绝尘而去,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此时的雁门关,正有千军万马在等着他。 京城国公府。 宫里又送来了礼物,没错,是礼物,而不是赏赐,因为这是皇后娘娘替七皇子送的。 七皇子被禁足了,虽然早就提前送了年礼,可是整个正月里,哪一天都是过节,何况还有上元节,所以皇后娘娘便替七皇子把上元节礼送过来了。 李绮娘把礼单拿给齐慰看:“你看,这礼物也太丰厚了些,皇后娘娘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心慌,该不会是七皇子出事了吧,所以皇后娘娘对咱们有愧疚,才会送这么厚重的礼物?” 齐慰失笑,问道:“你觉得七皇子会出什么事?” “比如受了重伤,或者残疾了?”话一出口,李绮娘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口不择言,当风吹过。” 齐慰觉得好笑,又见她是真的担忧,便不忍再瞒着她,屏退了身边服侍的,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吧,三位皇子全都出京办差去了,陛下疼爱儿子,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李绮娘吃了一惊:“出,出京?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出京了?” 齐慰微笑:“过年才好,人人都在过年,便会少了些谨慎。” 李绮娘想起了最近刚听说的柴荟谋反一事,她拍拍心口,又双手合什:“观世音菩萨保佑,七皇子全须全尾地回来成亲啊。” 齐慰笑着摇头,拉起她的手,说道:“走吧,我陪你去李食记,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不能总留在家里,否则就要胡思乱想,还是要让你忙一些才行。” 李绮娘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是沉不住气了,可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她哪里还能泰然处之? 要知道,皇室可是不能和离的,连退亲都不能。 她可没有齐慰的大忠大义,她只想看到女儿过得好而已。 这会子正是一天里最清闲的时候,李绮娘和齐慰走进李食记,齐慰找了张桌子,坐下喝茶,李绮娘则去了后厨,刚到后厨,温绣便也过来了,李绮娘见几日不见,温绣似是又憔悴了几分,便拉着温绣去了二楼的小房间,问道:“大姐儿怎么样了?” 温绣是赶在年前,从平城回来的,她不是一个人回来,而是带回了女儿和外孙女。 这次她到平城时,刚到女儿家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门口上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一问才知道,原来女婿偷情的那户人家,又找上门来了,这一次还是要钱,谁让他睡了人家的儿媳妇呢,所以这钱便是要了一次再要一次,没完没了。 温家大姐原本是不想给钱的,可是女婿给她跪下,求她给钱。 女婿是因为在崔家工坊里偷人家小姨子被赶出来的,平城的同行大多知道,谁家都有女眷,谁家也不想引狼入室,原本他还在家里做点木工活拿出去卖,后来睡了邻居家的媳妇,这事便传了出去,一来二去,也没人上门请他做木工活了,这一年多,都是温家大姐用自己的私房银子过日子的,邻居家每次来要钱,要走的也是温家大姐的钱。 温家大姐的这些钱,要么是她的嫁妆,要么就是温绣暗地里贴补给她的。 因此,听说女儿用自己娘家的钱,给女婿添补这种见不得人的无底洞,温绣当时就火冒三丈。 ------题外话------ 退烧了,又是一条好汉! 第四七九章 卖瓜(两章合一) 温绣气极,分开看热闹的街坊,冲进院子里,朝着女婿耿秋海就是两个大嘴巴。 耿秋海被打得懵了,眼睛发花,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温绣正要再打,腰间猛的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人儿,抡着拳头又朝她打了过来。 温绣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外孙子,她闪身避开,温家大姐也反应过来,冲过来按住儿子的肩膀。 “儿啊,这是你外婆,你不认识你外婆了吗?”温家大姐没有想到阿娘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自家儿子会朝着外婆动手。 “哼,她打我爹,我就不认她!”耿小郎大声说道。 温绣一阵心寒,两个孩子里,她最疼的就是外孙子。因为没有儿子,当年她才会被族里的人欺负,硬逼着她在族里过继儿子,后来女儿生下外孙,温绣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扬眉吐气啊! 哪怕后来她去了京城,每隔一两个月,她都会托人往京城里带钱带东西,她赚得不少,给外孙和外孙女花钱也特别大方,但凡是京城里时兴的,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玩的,只要是给外孙和外孙女花钱,温绣从来就没有心疼过。 外孙子身上穿的这身镶着狐皮领子的小棉袄,连同脖子上带的小金锁,都是她托人从京城带过来的。 “你爹做了对不起你娘的事,他该打。”温绣说道。 耿小郎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跑到耿秋海面前,对温绣说道:“我爹没有对不起我娘,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你敢再打我爹,我就打死你!” 这下子连耿秋海也给吓着了,他也没有想到丈母娘会忽然回来,他这个丈母娘,可是个厉害人。 再说,那家人还等着要钱呢,丈母娘有钱,有的是钱。 他可听人说了,李食记的东家,如今做了国公夫人,而他丈母娘,就是李食记的掌柜。 想到这里,耿秋海一把推开儿子,噗通一声跪在温绣面前:“娘,是女婿错了,女婿再也不敢了,娘啊,您就原谅女婿这一回吧。” 温绣想起先前在老崔作坊里的秀红,又想起现在惹上的邻居家的媳妇,她不想再多看女婿一眼,她当年一定是让猪油蒙了心,担心丈夫留下的家业都被族人吞了,便匆匆忙忙把女儿嫁出去,把大半的家业全都换成银钱,给女儿做了嫁妆。 当时之所以看上耿秋海,便是觉得耿秋海老实,又没有爹娘兄弟,女儿嫁个老实人,她才放心。 可谁知道,那些混子们都干不出来的事,她这个老实的女婿就给做出来了。 先是睡了东家的小姨子,再又与别人的老婆通奸,而且一而再,再而三,惹出祸来就会逼着自己老婆拿嫁妆来贴补。 温绣一口浓痰啐在耿秋海脸上,她别过脸来问闺女:“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是还想和他凑和着过,我现在就回京城,以后你是生是死,我都不再管了,你也当没有我这个娘。你若是不想和他过了,那就和离,娘带着你和孩子去京城,你放心,有娘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和孩子。” 温家大姐看看母亲,又去看两个孩子,儿子紧紧抓着耿秋海的衣袖,虎视耽耽瞪着她,女儿受到惊吓,这会儿正在小声抽泣。 “娘,我不想和他过了,可是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 耿秋海一听就急了,老婆不和他过了?这可不行!他立刻便磕起头来:“娘啊,你不能拆散我们,我和娘子患难夫妻,生死不渝。” 围观的人,连同来要钱的那家人全都哄堂大笑,耿秋海钻妇人被窝子的那点子事,这附近谁不知道? 有人大声说道:“耿木匠,你和东头那个小寡妇的事,你媳妇知道吗?” 温家大姐一怔,别说,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 又有人喊道:“还有李老五的老婆,那次你去给人家打碗橱,怎么就打到被窝里去了?李老五怕家丑,把老婆揍了一顿没敢声张,你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了吗?” 温绣恨不能把跪在地上的男人给踹死,可是却又看到站在耿秋海身边的耿小郎,小小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怨毒。 温绣沉声问温家大姐:“你想带走孩子,先问问你那儿子愿不愿意跟你走?” 温家大姐忙道:“儿啊,快到娘这里来,娘带你去京城,去你外婆家里。” 耿小郎瞪着母亲,恶狠狠地说道:“你嫌我爹没钱,就不想要我爹了,你不是好人,我才不要跟你走!” 温家大姐心如刀绞,还想再说什么,温绣一把拉起她,说道:“进屋,收拾收拾,带上小妞,跟娘走。” 耿秋海一看就急了,也顾不上丢人,跪行几步,一把抱住温家大姐的腿:“你不能走啊,我不和离,打死也不和离。” 温绣见他连脸都不要了,冲着门外大声喊道:“大牛,快来!” 这次,李绮娘担心温绣在路上不安全,特意让大牛跟着一起回来,一是陪着温绣,二来也是让大牛回家看看。 大牛原本怕温绣尴尬,便没有进门,现在听到温绣叫他,立刻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将跪在地上的耿秋海一把提起来,远远的扔了出去,差点砸到看热闹的邻居身上。 大牛是练家子,他用了巧劲,耿秋海只磕破了油皮,没有大碍,可却不敢再冲过来了。 温家大姐只收拾了几件自己和闺女的衣裳,便挎着包袱从屋里出来。 温绣一只手抱着外孙女,一只手拽着闺女,由大牛在前面开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直到回了文鼎胡同,温绣才知道,原本她闺女还知道留了一手,把房契连同私房银子和她给闺女置办的首饰,全都交给田桂花代为保管,这会儿就放在文鼎胡同的宅子里。 温绣正要夸闺女有远见,没想到闺女小声说道:“这是少东家临走时再三叮嘱的,让我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给田大姨代为保管着。” 次日,温绣就让大牛去找了焦爷,焦爷大手一挥,便把闺女的那处宅子给买下来了,余敏做的中人。 这宅子被焦爷买下来,过一阵子,再让余敏帮忙卖出去就行了。 但是现在不能卖。 宅子现在是焦爷的了,耿秋海想赖着不搬走都不行了。 温家大姐心里难过,她舍不得儿子。 “娘,要不给我儿留点银子吧,耿秋海没有收入,拿啥养儿子啊。” 温绣冷笑:“你那儿子连你这个娘都不认了,你还要给他留银子?再说,耿秋海是他的亲爹,凭啥当爹的不养儿子,要由你这当娘的来养?” 温家大姐不敢说话,两天之后,温绣请人写了状子,告到衙门,平城知县早就换了,上次李绮娘回平城时,这位知县的太太还给送过拜帖,不过李绮娘没有见她。 现在听说温绣便是京城李食记的掌柜,她的女儿要和离,知县自是不会拦着,再说,他让衙役去打听了,那耿秋海专偷别人老婆,所谓风流不下流,耿秋海这样做,就是下流了,这是很令人不耻的,你风流可以去青楼,再要不去找暗门子,你勾引别人老婆,这算什么事?也就是没有苦主来告状吧,否则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几天之后,温绣便带着女儿和外孙女,由大牛护着,搭着漕帮的船,离开了平城。 只是温家大姐还是惦记儿子,自从来到京城以后,便总是愁眉不展,温绣为此没少操心。 都是有女儿的人,李绮娘太理解温绣了,她劝道:“我看不如给大姐儿找点事情做,让她忙起来,也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原本温绣住在青萍巷,女儿和外孙女来了之后,她便在青萍巷附近租了处小院子,又托人介绍了一个婆子,平时过来帮忙料理家务,顺便也帮着带带孩子。 温绣苦笑:“不怕老板娘笑话,我这闺女从小被我惯坏了,地里的活没让她插过手,顶多就是在家里做做饭,洗洗衣裳,酒楼里的事她做不来,针线女红也拿不出手,做生意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唉,我也不知道让她做点啥好。” 李绮娘一时也想不出来,便道:“那你也不要拘着她了,反正家里也有人帮忙带孩子,不如就多出去走走,来李食记也行,去千味居也行,再说,京城这么大,等她都逛完了逛累了,心里也就舒服了。” 温绣想想也是,便岔开话题,和李绮娘说起酒楼里的生意了。 掌灯时分,李绮娘和齐慰刚刚回到府里,宫里便来了人,让齐慰现在便进宫去。 李绮娘用帕子包了几个热乎乎的豆包,让齐慰带上在马车里吃:“这么急着让你过去,一定是有要事,怕是不会有饭吃了,还是咱们自己带上吧。” 来传旨的公公见了,连忙低下头去,藏起嘴角的笑容。 李绮娘见了,忙又让人去拿了几个豆包出来,用干净帕子包了,递给公公:“您也没有用晚膳吧,这是我们府里自己包的,您别嫌弃,带上在路上吃吧。” 公公哪里敢接,连忙推辞,齐慰便道:“公公不用客气,你大老远地过来,一定也饿了。” 这位公公当然早就饿了,官员家眷们给的东西他也收过不少,只是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豆包,一时半刻,有点不能适应而已。 见连定国公都发话了,他若是再不收下,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面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官员家眷,这位是定国公夫人,超一品的诰命大妆。 公公连忙道谢,双手接过李绮娘递过来的豆包。 走到半路上,公公用衣袖遮着脸,悄悄吃了一个豆包,嗯,好吃,定国公府的豆包,比宫里的都要好吃。 皇帝是在寝宫里召见齐慰的,齐慰一到,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谁啊?本该在府里禁足的七皇子。 齐慰上下打量着七皇子,柴晏连忙摸摸自己的脸:“岳父,我是真的。” 齐慰横他一眼,不再去看他了。 脸皮这么厚,没成亲就敢直呼岳父的,除了柴晏没有别人,若是假的,怕是不敢。 不过,柴晏除了瘦了一点以外,没有多少变化,精神看着也好,不像是受过伤的,更没有缺胳膊少腿,等他回府告诉阿绮,阿绮定然会很高兴。 柴晏琢磨着齐慰的脸色,岳父的神情怎么阴晴不定?这是怎么了? 皇帝凝眉瞪着自己的小儿子,不用猜他也知道了,他儿子并不太受准岳父的待见。 算了,原本还想骂儿子几句的,现在不能骂了,否则齐慰真当他儿子是个废物了。 于是皇帝便破天荒,在臣子面前,把自家儿子夸成了劳苦功高的盛世奇材,就连奇材本人也心虚了,他不是进宫挨骂的吗?怎么不骂了?父皇非但没有骂他,反而夸起来了?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父皇要做什么? 反正只要皇帝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比如齐慰,他就有些尴尬。 不过,他也明白这些日子,柴晏去做了什么。 永宁侯带兵平乱只是幌子,刚开始,永平侯甚至不知道柴荟在什么地方。 柴荟是被硬生生逼着逃出京城的,京城的福王府里便有暗道,柴荟刚刚逃出京城,七皇子柴晏便如猎犬一样找到了他的踪迹,接下来的日子里,柴晏一路跟踪,如影随形,硬生生将柴荟藏匿私兵的地方一一找了出来。 不过,柴荟的私兵真的没有一万人,真的没有。 柴荟不是傻子,他知道就凭他现有的人马,想要和朝廷抗衡便是以卵击石,于是他想利用这些人做掩护,逃回平城。 回到平城有太多便利条件了,福王在平城经营多年,虽然中间历经迁都,受到过影响,可是那里依然还是福王的大本营。 柴晏等的便是柴荟要北上的时候,在他将柴荟埋在各处的暗桩全部拔出之后,便施计将柴荟连同他的人马引诱到永宁侯的包围圈里,被永宁侯的大军一举歼灭。 只不过柴晏还是疏忽了,在回京的路上,柴荟自尽了。 这便是他本应挨骂的原因了。 前面的功劳虽然很大,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能把柴荟活着带回京城。 柴晏已经抱着成亲后也不能封王的决心了,没想到,他等到的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是父皇那王婆卖瓜一般的夸奖。 没错,他就是那瓜。 第四八零章 出宫 “福王已经离开了平城?”齐慰眉头微微蹙起,道,“目前魏明政和郝冲都在雁门关,福王想要出关很难。” 皇帝心道,和聪明人交流太轻松了,他只说福王与怀安郡王已经离开了平城,齐慰便猜到这父子二人是要逃往鞑剌。 那翠仙小街上的翠仙娘子,以及之前接连发生的花五娘案、纤云案和婵娟案,那些烟花女子背后便是福王豢养的细作。 皇帝的龙椅尚未坐稳,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甚至于民间,福王的细作仍然存在。 如今宗室之中,太宗一脉的已经不多了,还活着的人里面,辈份最高的就是福王。宝安郡王辈份虽然也高,可毕竟不是太宗一脉,按民间的说法,已经是旁支了。 福王不但辈份高,而且还是皇帝的亲叔父。 那些女细作是福王的人,这件事并没有公告天下,除了参与石亭案的几个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现在皇帝若是大张旗鼓去查福王,除了会打草惊蛇,而且还会引起非议。 世人会说,皇帝连亲叔叔都容不下了,没有证据也要去查证据,然后再罗致罪名。 因此,皇帝最信任,最能动用的,便是他尚在潜邸时的旧部亲信,还有就是他的儿子们。 “嗯,福王的私兵养在太行山,有五万余众,那一带有很多村子,村子里的人平日里与普通百姓一样下地种田,只是村子里只有青壮,没有老幼,乡下地方看病的郎中很少,方圆几十里也顶多有一两位郎中,可是那些村子里,每个村子都有郎中,这些郎中最擅长的是外伤。”皇帝淡淡说道。 齐慰明白了,皇帝能查得这般清楚,看来没少派人手过去。 皇帝又问:“朕记得爱卿曾在那一带遭过暗算?” 齐慰忙道:“臣是去处理卫明侄儿卫葆的事后,回来的路上,在官驿里被人算计的,算计之人被找到时,全家都已死了。” 齐慰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当年他首先怀疑的,便是裕王。 没错,他怀疑那是裕王派人干的。 因为那次被他处理的人是卫葆,卫明哪怕对他恨之入骨,也不会在他回来的路上便害他,卫明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又怎会急在一时? 他还要大义灭亲,把侄子送到前线去呢,反正他的侄子到了前线,也会被保护得妥妥当当,而他还能在太皇太后面前卖卖惨,装装可怜,得到的好处,远比损失得更多。 因此,齐慰才把当时的裕王,现在的皇帝,当成是那件事的幕后黑手。 不过,后来当他得知柴晏早就在平城时,齐慰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柴晏不但在平城,而且每天出入李食记,而他以及他身边的人,吃的也是李食记的饭菜,柴晏想要害死他,只需往李食记送来的饭菜里下毒就行了。 这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毒,都能验得出来。 柴晏在平城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对他动手,想来不是柴晏不想,而是皇帝不允许。 既然如此,皇帝又何必让人在军驿里算计他呢。 “臣现在想来,那件事若许是福王让人做的,他可能不想臣死,只想让臣躺上一阵子,免得臣往山里那些村子里去吧。” 当年卫葆因为征兵的事,引发村民暴动,波及上千人,齐慰当时的确有想过,要亲自带人往太行山一带的村子去看一看的,只是他中毒受伤,伤好之后,那边的卫所和千户营,已有多人被撤职察办,事件已经平息,若是他还要旧事重提,再亲临当地,反而会让军心不稳,于是他便没有再去过那里。 皇帝颔首,嗯,你想通就好,当朕不知道,当年你一定怀疑是朕派人去暗杀你的。 齐慰当年巡查的只是军务,并没有去到各个村子里,但是他对那附近的舆图却是了然于胸。 他回忆着舆图上的地名,想了想,说道:“福王若与他的私兵汇合,寿全口是最合适的地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 安装最新版。】 他又算了算时日,摇摇头:“这个时候,福王怕是已经过了寿全口了。” 皇帝笑了笑:“爱卿所言极是,福王应该已经过了寿全口,现在已到晋地了,离雁门关越来越近了。” 齐慰看了看柴晏,只有柴晏,却不见端王。 皇帝的儿子当中,熟习兵法,擅长打仗的,只有端王。 去雁门关的,是端王吧。 “臣曾在雁门关一带打过仗,只要陛下下旨,臣即刻带兵驰援。”齐慰躬身一礼。 “不用爱卿亲自去了,爱卿也说了,现在魏明政和郝冲都在雁门关,他们二人是爱卿带出来的,有他们在,朕能放心。”皇帝微笑。 齐慰出宫的时候,柴晏也跟着一起出宫,齐慰一言不发走到马车前,见柴晏也跟着过来了,便道:“怎么,殿下有事?” 柴晏知道这位准岳父不太待见自己,就连太子也说,多亏颜雪怀不是齐慰亲生的,齐慰不好直接插手,如果是亲生,齐慰可能会抢在皇帝赐婚之前,给闺女找个新科进士定下亲事。 总之,不是每户人家,都想要攀龙附凤的,定国公府从不站队,当然也不想要个皇子做女婿。 柴晏知道个中原委之后,索性厚起脸皮,整日“岳父岳父”叫个不停,你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婿吗?我就偏要让你认下,有本事你抗旨毁婚啊。 所以现在看到齐慰终于看向他了,柴晏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岳父,小婿有事想要向您请教,我陪您一同回府吧。” 齐慰来气,这是又要到国公府蹭吃蹭喝了? 上次他带着李绮娘回乡祭祖,柴晏和二皇子,便跑到国公府里住下来了,一住便是十多日。 “今天太晚了,改日吧。”齐慰木着脸,也不用脚凳,抬腿便上了马车。 车帘还没有放下,便被人从外面又掀起来,接着,柴晏便钻了进来。 “小婿觉得今天也不算晚,若是来不及,小婿给岳母大人问了安便离开。”柴晏笑得人畜无害。 齐慰冷哼一声,自顾自看向车外。 到了国公府,柴晏便抢先下车,陪着齐慰进府。 第四八零章 出宫 第四八一章 宵夜 李绮娘还没有睡下,她正在海棠院里陪着女儿。 再过两个月,女儿就要出嫁了,以后只能等到女儿回娘家,娘俩儿才能坐在一起说说话了。 越是这样想,李绮娘便越是舍不得。 她想起女儿那些小毛病,便更加不放心。 “你嫁过去以后,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动不动就锁门,不让别人给你收拾房间,那样可不行。” “你若是想出去看戏,就和七殿下说一声,让他带你去,可不能像以前那样,跟着云盼到处跑。” ...... 颜雪怀打着哈欠,像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娘啊,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这时,白芷进来,道:“夫人,大姑娘,七殿下跟着国公爷一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二门,二门上的婆子派了小丫头过来报信。” 听说柴晏也来了,李绮娘又惊又喜,这些日子她做过几次噩梦,生怕柴晏被禁足是假,重伤残疾是真。 颜雪怀眯了眯眼睛,柴晏来了? 他回京城了? 她跟着李绮娘站起身来,道:“我和您一起过去。” 李绮娘想说大婚之前你们不能见面,可是想到女儿应是也很担心,她便松了口,道:“你看看就回来,这么晚了,我看七殿下也不会久留。” 颜雪怀动作很快,披上斗篷便跟着李绮娘出了海棠院。 柴晏面对李绮娘,和在齐慰面前是两副面孔。 从李绮娘第一次把他叫到后院谈话开始,柴晏便从不会在李绮娘面前说谎,有问必答,真诚坦率。 而对齐慰,虽然也是礼貌有加,但总像是隔着一层,差了点意思。 就像现在,李绮娘问他这些日子可有吃苦,柴晏便道:“多多少少吃了些苦,但是比不上在军营里时苦,我还撑得住。” 李绮娘又问;“你现在能过来,那是不是禁足解除了?” 柴晏便道:“还没有解除,我也只能趁着天黑出来走走,明天开始,便要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了。” 李绮娘欣慰:“在府里待着也好,那是不是大婚之前就不用再出去了?” 柴晏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于是李绮娘便明白了,这是肯定还要出去,只是不能说出来而已,李绮娘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下去了,忙道:“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宵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柴晏悄悄看了眼齐慰的脸色,心情更好:“不用辛苦岳母亲自下厨了,让厨房给小婿煮碗三丝面就行了。” “好,今天庄子里送了冬笋过来,正好用来做三丝面。” 李绮娘说着便往外走,齐慰干咳一声,李绮娘这才想起他来,问道:“国公爷想吃什么?” 齐慰想说,我想吃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算了,随便让厨房做点什么端上来就好。” 李绮娘抿嘴一笑:“我晚上熬了很多葱油,还有上好的开洋。” 齐慰的笑容便止也不止不住地流淌出来:“那就有劳夫人了。” 李绮娘笑着走了,临走时还不忘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眼色是什么意思,别人不知道,可齐慰能不知道吗? 这是让他知情识趣,给小儿女腾出地方说说话。 这还没有大婚呢,成何体统? 于是齐慰狠狠瞪了柴晏一眼,跟着李绮娘一起走了。 见两人全都走了,柴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可怜巴巴地看向颜雪怀:“怀姐儿,我差一点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了。” 颜雪怀一怔,问道:“这次可是遇到危险了?” 柴晏点点头:“至少有三次,我险些被柴荟的人发现,好在我反应迅速,先发制人,才保住性命。” 听他说到柴荟,颜雪怀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真正去捉拿柴荟的人,不是永宁侯,而是柴晏。 “你明天还要走?”颜雪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柴晏虽然脸皮够厚,可也没有过这么晚还要跟着齐慰来国公府的时候,他是因为明天就要走,所以今晚才急着想与自己见面。 “嗯”,虽然屋里的人早就退出去了,可柴晏还是压低了声音,“天不亮我就要启程北上。” 电光火石之间,颜雪怀想到了一个地方,她冲口而出:“雁门关?” “你猜到了?”柴晏有些不敢相信,他家香菜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他不用说,她就都能猜出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皇帝大张旗鼓派永平侯去平了柴荟,难道还等着福王为孙子报仇,兴兵南下吗?想来这会儿,福王已经逃了,他能逃到哪儿,当然是去投奔金环公主了,现在的金环公主肯定是假的,能让这假货二十年不露馅的,除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以外,还能有谁?现在他出事了,当然要去投奔他的好女儿,现在的鞑剌大妃。” 鞑剌的风俗,父亲死后,儿子会继承父亲的一切,包括父亲的女人。 因此,鞑剌老王死后,新王继位,除了自己的生母以及几位年老的妃子以外,老王的其他妃子,全都被新王继承了。 其中便包括金环公主。 后来,金环公主还生了小王子,这位小王子很受鞑剌王的宠爱,金环公主母凭子贵,成为鞑剌王的大妃。 鞑剌王的大妃,相当于大魏皇后。 柴晏隔着衣袖握住颜雪怀的手,柔声说道:“怀姐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在大婚之前回来的。” 颜雪怀当然不放心了,可是她也不能说出来,否则柴晏会有负担,反而会影响到他的行事。 她想起一件事来,道:“我答应要帮叶老夫人寻找欧阳赞,上次听纪婆子所说,欧阳赞是少有的知道金环公主真相的人,我怀疑他还活着,你这次过去,若是有时间,便帮我留意一下吧。” 颜雪怀便把大武二武找到的线索,简单扼要告诉了柴晏。 柴晏笑着说道:“难怪常听人说人老成精,叶老夫人是算准了我们两人同心,会一起帮她找人,所以才会找你帮忙。” 颜雪怀当然早就想到了,叶老夫人哪里只是让她一个人帮忙,这是要让七皇子、国公府,连带着整个漕帮一起给她找儿子。 第四八二章 荷包(两章合一) 次日,七皇子柴晏溜出皇子府的事,便被御史弹劾了。 至于他偷溜出去做什么,御史们没说。 御史们自有一番生存之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他们心里清楚。 七皇子偷溜出府,这只是七皇子一个人的事,皇帝罚的也是七皇子。 可若是带上了定国公府,那这事就有些麻烦了。 皇帝总不能指着定国公质问吧,所以只能把这事压下去,一来二去,七皇子不会因此受罚,而他们这些做御史的,也算是把定国公给得罪了。 皇帝听说七皇子在禁足期间出去,龙颜大怒,七皇子大婚之前是不能出门了。 很快,七皇子二次禁足的事,便没人再提了,因此京城里有了一件更大的事。 永宁侯凯旋了。 此番永宁侯生擒福王之孙柴荟,将柴荟的一万私兵打得落花流水,永宁侯府再立新功。 押解柴荟的囚车从喧闹的长春大街上驶过,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烂菜叶子臭鸡蛋,毫不留情朝着囚车上的人砸过去。 囚车上的男子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狼狈不堪,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温家大姐,不,其实她不姓温,而是姓白,而且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白兰。这是她爹活着时给她取的,成亲以后她是耿白氏。 白兰是被温绣硬拽出来看热闹的,温绣在临街的茶楼里订了一间雅间,过年时商会春茗,温绣认识了这家茶楼的大掌柜。 今天温绣请客,请了吕英儿和唐茹,还有夏二姐和闺女果姐儿。 “那囚车里的人就是福王府的公子?”白兰在平城住了好几年,虽然没有见过柴荟,可也听说过,在她心里,那位是云端里的人,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和囚车里的这位联系起来。 温绣点头:“你是没有见到,那会子他在咱们酒楼里,连开了十多天的流水宴,那派头,那手笔,啧啧,整个京城也没第二个了。” 别看只有十来天,足够李食记吃上半年。 夏二姐叹息:“这人啊,就是要知足,好端端的王府公子不做,非要去当反贼,这就是活该。” 果姐儿年纪小,姨姨们说话她也插不上,便趴在窗子上看街上的热闹,囚车早已经走过去了,满地都是菜叶子和臭鸡蛋,几个扫街的官奴,正在打扫。 “咦,地上有个荷包。”果姐儿眼尖,她看到混在垃圾里的一个桃红色的荷包。 吕英儿笑道:“八成是挤掉的,难不成还是自己扔出来的吗?” 果姐儿又“咦”了一声:“那个扫街奴把荷包揣到自己怀里了。” 夏二姐闻言,说道:“不偷不抢,自己捡的,谁还能说他啊。” 果姐儿皱皱鼻子:“可那天我在巷子里捡了串钥匙,你却让唐隆挨家去问是谁家丢的,我也没偷没抢,是自己捡的啊。” 夏二姐就对温绣说:“你听听,这丫头动不动就和我抬杠,你说这捡荷包和捡钥匙能一样吗?” 夏二姐话音刚落,就听到果姐儿一声尖叫:“啊,那人倒下了!” 夏二姐看也没看,还在说话:“你们听听,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整日大惊小怪的,你学学英儿,学学唐茹,你看看她们多......” 夏二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连串的惊呼声打断了,白兰、吕英儿和唐菇全都挤到窗前,夏二姐好奇,和温绣也凑了过去,只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嘴角鼻孔都有鲜血淌出来。 围观的人都被吓住了,谁也不敢靠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 那女人又抽搐了几下,腿一伸,便不再动弹。 “这是死了?”夏二姐不可置信地说道。 温绣点头:“看着像是死了,这要报官啊。” 正说话间,便有几个衙役从围观的人群里挤了进来,今天街上热闹,京府衙门的衙役全都派出来了,因此衙役们很快便闻声跑过来了。 衙役们向围观的百姓询问,可是刚才这里闹哄哄的,人们的心思还在驶过的囚车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名扫街奴。 衙役们问了半天,也没有打听到有用的线索,正准备先带尸体回衙门,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她捡了一个荷包。” 其他衙役没有在意,但是其中有一个衙役却抬起头来,看到在茶楼的二楼窗户里,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正探出脑袋来。 “你说是谁捡了荷包?”衙役问道。 “就是死了的那个人啊,她捡了一个荷包,我看到了,你们若不信,可以搜她的身,荷包还在她身上。”果姐儿说道。 夏二姐一把将她从窗户前面扯过来,探头对” 果姐儿不服,大声喊道:“我没有乱说,我真的看到了。” “你少说两句,别给老板娘惹麻烦。”夏二姐低声斥道。 衙役原本想要上楼详细问问,但是想起那小姑娘说荷包还在死者身上,便把同伴说道:“不如咱们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荷包吧。” 同伴有些为难:“虽说这是官奴,可毕竟是女子,咱们若是在大庭广众下搜她的身,肯定会被告上公堂。” 在京城当差就是这点不好,稍不留神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衙役一想也是,衙门里有专门给女死者验尸的婆子,这事还是交给她们去做吧。 “你们等等,我先去问问刚才那小姑娘姓甚名谁,若是需要的话,还要找她按手印做证呢。” 好不容易出来逛街喝茶,没想到却撞到了死人,温绣和夏二姐都觉诲气,果姐儿和吕英儿,连同平日里秀秀气气的唐茹,却都很兴奋。 温绣提议换个地方喝茶,夏二姐同意,其他人却没有应声,正在这时,茶楼的伙计进来,一脸的歉意:“温掌柜,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官衙的官爷来了,想要问点事,您看见吗?如果不见,小的就请掌柜出面,把他给打发了。” 夏二姐好奇,问道:“你们掌柜能把衙役们给打发了?” 伙计但笑不语,夏二姐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这家茶楼的掌柜认识温绣啊,温绣是谁?李食记的掌柜,李食记是谁的产业?国公夫人的。 温绣略一思忖,便道:“不用,我出去看看。” 夏二姐见了,推推果姐儿:“你跟着温大娘一起去。” 果姐儿嘟嘴:“刚才你还不让我说话呢。” “我这会儿让你说了,快去说吧。”夏二姐无奈。 果姐儿还从来没和衙役打过交道呢,她可兴奋了,跟着温绣兴高采烈地出去。 片刻之后,二人便回来了,温绣说道:“行了,没事了,果姐儿把她看到的都说清楚了,死人也抬走了,你们是想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咱们换个地方?” “留下吧,这家的干果好吃。” “点心也好吃。” 姑娘们纷纷表示不想走了,温绣和夏二姐虽然觉得这里不吉利,可也由着她们了。 虽然遇到死人的事,可对她们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又猜测了一会儿,话题重又回到柴荟身上。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死了的扫街奴,被抬回衙门之后,还没到半个时辰,衙门里便死了一个人。 死了的人,便是给这扫街奴验看身体的婆子。 次日,这个案子便以最快的速度,由刑部接手,飞鱼卫派人协助调查。 飞鱼卫指挥使韩峰,亲自坐镇刑部,现在七皇子柴晏被禁足了,韩峰有些遗憾,他让人去打听,却发现虽然柴晏不在,可是陆锦行却在。 陆锦行已经正式入了刑部,是正式,有俸禄的。 韩峰和刑部侍郎打了招呼,让陆锦行也参与进来。 “验尸的婆子,从死者怀里找到了一个荷包,她把荷包凑到鼻端闻了闻,便放到装证物的托盘里,正准备继续查看尸体时,人便倒在地上,先是抽搐,后来七窍流血。” “荷包里有毒,就连装毒用的荷包也是用毒汁浸泡过的,此毒是从一种叫乌根花的毒物里提炼出来的,这乌根花是番邦之物,异香扑鼻,但其提炼之后,其毒性甚至强过鹤顶红,鸿胪寺的人说,早年他们曾听来京的番邦使官说过,多年之前,有番邦商人携带乌根花的种子到过大魏,有人买去种植,无奈却没有种活,为此商人还赔了钱。” 陆锦行听说韩峰和刑部侍郎的对话,继续看手里的案宗:“这里写道,有人看到那扫街奴是从地上捡起的荷包?” 韩峰看他一眼,点点头:“对,陆公子或许见过那小姑娘,她和她的母亲投靠在青萍巷李家。” 陆锦行想了想,便知道是谁了,投靠在青萍巷的母女,那是夏二姐和她的女儿。 “既是李家的人,那自是不会给出假口供,看来那荷包真的是扫街奴捡的”,陆锦行自言自语,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他道,“那小姑娘为何会在那里?” 韩峰笑了笑,他找对人了,陆锦行果然看出门道了。 他不动声色:“去看热闹,永宁侯凯旋。” 昨天陆锦行虽然没去看热闹,可他听人说了,昨天长春大街上有很多人,柴荟的囚车驶过时,更是收获无数烂菜叶和臭鸡蛋。 陆锦行顿时明白了,难怪死了一个扫街奴,竟能惊动飞鱼卫。 “这么说来,这荷包应是混在那些烂菜叶和臭鸡蛋一起扔出来的,只是当时太乱了,这荷包没能扔进柴荟的囚车里,同样因为当时太乱,落到地上的荷包没有被马上发现,反而被扫街奴给捡起来了?” 韩峰深深地看着陆锦行,有件事,他当然不能说出来。 夹在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里扔过来的荷包,不是只有这一个。 这一个没能准确扔进囚车里,但是还有一只荷包却是扔进去了。 囚车里的“柴荟”已经死了! 当然,那个柴荟是假的,真正的柴荟,早在被七皇子带回京的路上便自尽了。 原本无论是七皇子本人,还是韩峰,全都没有怀疑过柴荟的死因,他们都认为柴荟是自尽。 现在看来,柴荟可能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杀了,只是迫于当时的环境,杀手在离开时,不能确定柴荟是否真的死了。 柴荟的死讯隐而不发,只说柴荟被俘,又弄了一个替身装在囚车里,而那个替身与柴荟本就有五分相似,易容之后便有六七分的相似了,加之脸上有血污,与柴荟见过但却没有深交的人,便会很容易将替身当做真正的柴荟。 这一路上,永宁侯对假柴荟看管极严,因此,直到来了京城,杀手才能趁着混乱出手,让柴荟再死一次。 陆锦行虽然不知道囚车里的柴荟是假的,但是他对这个案子有了兴趣,他对韩峰说道:“京城现在有番邦来的商人吗?” 韩峰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前不久,有番邦商人来了大魏,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因此番邦商人在镇江码头刚刚登岸,便被连人带船一起羁押,后来又被送到京城,番邦商人带来的人里面,有人懂汉话,可也有限,因此双方交涉以失败告终,这些人现在还在驿馆里软禁着,没让他们出来见人。 “你想见番邦商人倒也不难”,韩峰说道,“不过,我问过鸿胪寺的人了,鸿胪寺虽然有两个会番邦话的通译,可那番邦不是只有一个国家,国和国之间也有不同,这次来的商人,鸿胪寺的通译就没人能听懂他们的话,所以我也只能让你见到这些商人,至于你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些什么,我就帮不上你了。” 陆锦行没想到会这样,他学过鞑剌话,学过安夏话,可是他却没有学过番邦话,更别说番邦不是只有一个国家,而是很多个了。 陆锦行叹了口气,他其实只是想找番邦商人问一问,那乌根花的事。 当年的乌根花在大魏没能种活,那么是不是还有种子留下来,会不会当时没有种活,后来又种活了呢? 不过,陆锦行还是去了驿馆,鸡同鸭讲,与番邦商人谈了半天,除了知道他们带来的几样货品的价格以外,别的啥也没有交流出来。 “下官能否请鸿胪寺出面在京城招贴告示,寻找懂番话之人?”陆锦行问道。 韩峰觉得这事和这个案子没有多大关系,读书人认死理,陆锦行想找,那就找吧,反正也没有坏处,说不定还真有人懂番话,向那些番邦商人宣示大魏国威也行啊。 鸿胪寺卿虽然觉得陆锦行太麻烦,可是陆锦行是打的韩峰的旗号,鸿胪寺卿便也痛快地答应了。 负责贴榜文的衙役想着书院里的读书人,说不定就有懂的,于是榜文便贴在了京城各书院门前。 小满放学回来,和颜雪怀说起了这件事,颜雪怀眨巴着眼睛:“你知道他们说的番邦,是哪一个番邦?” 没错,颜雪怀终于想起,她学过好几国的番邦话,有主修的,有选修的,还有跟搏击社的同学顺便学的。 只不过她不知道,她会的那些,古代的番邦人能不能听懂。 第四八三章 番邦(两章合一) 刑部和飞鱼卫调查假“柴荟”的死因,鸿胪寺招募通译的告示已经贴遍京城大大小小的书院和私塾。 梨花山书院正月十六便开课了。 皇帝给柴浩布置了一项关于官榷的功课,他从书院的藏书楼里找到两本相关的书,忽然想起李满的姐姐,他的小婶婶做的酒水生意,就是和官榷打交道。 于是他便问小满:“上次在你家吃的油渣馅的包子,我让宫里照着做了,可是他们做出来的,和在你家吃的不一样。” 小满懂了,问道:“哪个好吃?” “当然是你家的好吃了,你娘,不,国公夫人,手艺比御厨还要好。” “猪油渣不是时时都有,我要提前和我娘说一声。”小满说道。 “好啊好啊,你让大壮去说,让我的人赶马车送他过去。”柴浩咽咽口水,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吃油渣包子的梦。 放了学,皇长孙柴浩便带着他的小伙伴们,跟着小满一起来了国公府。 大壮回来说过以后,李绮娘便准备起来,来的都是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个顶个好得不成,除了蒸包子,李绮娘还让厨房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水果。 看到那摆满整张桌子的好吃的,柴浩带头吱哇乱叫,然后一群孩子便胡吃海塞起来。 跟在柴浩身边的公公司空见惯,皇长孙除了在宫里不好好吃饭以外,只要是在外面吃饭,就没有吃得不香的。 看皇长孙吃饭的样子,就像是从小饿到大的。 周小白同样狼吞虎咽,刚进宫时,他觉得宫里的饭菜太好吃了,可没过多久,他就吃腻了。 “我姑母的手艺天下第一,我吃一辈子也吃不腻。”周小白口齿不清地说道。 “对,天下第一,馒头,你也太幸福了,你问问你娘,她还缺儿子吗?”陆小少爷说道。 一旁的陶小少爷默默咬了一口包子,他的爹娘都死了,听说李满是养子,他很羡慕李满,父母去世之后,还能被国公夫人收养。 柴浩接连吃了三个包子,旁边服侍的太监担心小主子给咽着,连忙递上茶水,柴浩瞪他一眼:“来到国公爷,谁还喝茶啊。” 国公府的下人忙道:“灶上有冬笋鸡汤。” “好,端上来,只要清汤,不要盛鸡肉和笋子。”柴浩大声吩咐。 一群孩子热热闹闹吃完饭,发现太阳还没有落山。柴浩皱眉,对小满说道:“天还这么早,不如在你家用了晚膳再走。” 小满想说,那你刚才用的,难道不是晚膳吗? 国公府的下人已经飞奔着去给李绮娘报信,皇长孙还要用晚膳。 李绮娘早就猜到了,以前在青萍巷时就是这样,何况以前加上小满只有三个孩子,现在又多了陶小少爷和陆小少爷。 不过想来晚膳用的也不会太多,做些清爽可口的就行了。 李绮娘喜欢热闹,她欢欢喜喜又进了厨房。 柴浩却已经磨着小满去见颜雪怀了,小满正色:“我姐正在待嫁,现在不便见外男。” “可我不是外男啊,我们是亲戚,她是我小婶婶。”柴浩一边解释一边嘀咕,小叔被禁足了,他今天过来,不仅是要请教小婶婶,更是替小叔来看望小婶婶的。 小满只让柴浩和周小白进海棠院,至于陆小少爷和陶小少爷,对不起,这两位可不沾亲,通通是外男。 受到特别优待的柴浩和周小白,欢欢喜喜去了海棠院。 柴浩记事的时候,公主已经出嫁了,目前为止,皇室只有一个孙女,就是端王府里那位未满周岁的小郡主。 因此,柴浩从来没有进过姑娘家住的院子,走进海棠院,他觉得哪哪都新鲜,但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强忍着没有东张西望。 颜雪怀早就知道他们来了,可是看到柴浩和周小白时,还是一副惊喜的表情。 听说柴浩要请教关于官榷的事,颜雪怀便把自己知道的详细讲了,她一边说,柴浩一边用笔记录,等她说完,柴浩又问了几个问题,颜雪怀忍不住拿过他做的记录看了看,柴浩做的笔记,条理清楚,字迹工整,其中有几处还做了标记,显然是尚有疑惑,需要去查书,或者请教其他的人。 颜雪怀随口问起鸿胪寺贴榜的事,柴浩笑着说道:“书院里的郜先生懂番语,他今天已经报名了。” 周小白切了一声,很是不屑,颜雪怀便问人:“你认识这位郜先生?” “认识,他瘦得像排骨一样,整个书院里没有第二个,谁不认识他啊。”周小白说道。 颜雪怀好奇:“他的番语讲得很好吗?” 柴浩便看向身边的太监,太监上前一步,恭声说道:“郜先生的祖父曾经去过西洋做生意,郜家就是靠着做海商起家的,后来遇到海盗,船上的货物都被抢了,郜先生的祖父虽然侥幸活下来,可却落下残疾,从此便教导子孙弃商从文,太祖爷英明,大魏商户子弟也可科举,才有了现在学富五车的郜先生,郜先生的番语是学自他的祖父,至于讲得好还是不好,奴婢就不知道了。” 皇长孙所在的书院,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所有人的履历出身,自是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颜雪怀看着柴浩,忽然拿起柴浩的笔,在纸上写了一通,写完,她把纸递还给柴浩。 柴浩一看,就傻了,怔怔问道:“小婶婶,你这是鬼画符吧?” “当然不是,我这是写的番语。”颜雪怀老神在在。 柴浩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小婶婶,你也会番语?你写的这个真的是番语?” “是啊,不信你让人把这张纸送到鸿胪寺,问问鸿胪寺的人。”颜雪怀说道。 “不用问,我相信,小婶婶从来没有骗过我。不过,小婶婶,你既然也懂番语,为何不去鸿胪寺报名呢?”柴浩不解。 颜雪怀叹了口气,求助地看向小满,好弟弟,快给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子解释解释。 小满神情严肃:“长姐正在待嫁,不能见外男,当然也不能出门见客,何况还是去鸿胪寺这种地方。” 柴浩明白了,他义愤填膺,问道:“待嫁就不能出门了,我怎么不记得大魏律里有这一条?” 小满解释:“这不是律法规定的,而是民间习俗。” “小婶婶要嫁的是我小叔,我小叔是皇室,所以只需遵守宫规就行了,不用管民间的习俗。” 柴浩说完,又看向身边的太监:“宫规里没有待嫁不能出门的规矩?” 太监摇头:“回皇长孙,据奴婢所知,宫规里没有这一条。” 柴浩满意:“没有就对了,我就知道这样苛刻的条规,皇祖母一定不会写进宫规的。” 太监心道,宫里也没有待嫁的公主郡主啊,当然没有这条规矩。 柴浩恨不能现在就拽上颜雪怀去鸿胪寺,忽然想起他还没用晚膳,便改了主意,对那位太监说道:“明天一早,你就让人去给邬少卿带个话,让他们来国公府接我小婶婶过去。” 太监吓了一跳,小主子还只是皇长孙,即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使唤鸿胪寺少卿啊。 颜雪怀也觉不妥,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忙道:“我不用去鸿胪寺,只要允许我到驿馆里见见那几位番邦来的商人便可。” 没错,颜雪怀已经让珍珠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 珍珠为此还去陆家找过陆锦行。 柴浩一听这么简单,便对太监说道:“行了,明天你不用跟我去书院了,你带上几个人,来国公府接小婶婶,再让鸿胪寺派几个人在驿馆外面等着就行了,余下的事,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太监领命,只要别去支使鸿胪寺少卿,其他的事,他全都知道如何去做。 能被派在皇长孙身边侍候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 这名太监是当年潜邸的老人儿,别看他在柴浩面前卑躬屈膝,其实已是正四品。 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少,别说只是把颜雪怀送进驿馆,就是再难一点的事,他也能办到。 颜雪怀松了口气,心情大好,便大方了一回,把她在平城,花了二两银子买的一柄雕花木剑送给了柴浩。 木剑上的图案,是她给出的样子,卖木剑的人现雕的。 柴浩欣喜不已,他在京城买的木剑,也没有这柄木剑上雕的花好看。 “小婶婶,这上面的人是谁,哪一位天兵天将?我从来没有见过。” 颜雪怀高深默测吐出三个字:“奥,特,曼。” 次日,颜雪怀顺利进了驿馆,又在鸿胪寺的人引荐下,见到了那几位番邦商人。 只是颜雪怀没有想到,陆锦行居然也在驿馆。 颜雪怀坐下,没有摘下帷帽,唯一一位会几句汉话的番邦商人,用生硬的汉话向她问好,颜雪怀便笑着说道:“说几句你们的话,给我听听吧。” 她说的这句话,那名番商显然听懂了,他迟疑了一下,便说出一串番语,颜雪怀怔了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 她还奇怪呢,同样是穿越,她怎么就没有金手指,却原来,不是没有,而是开启得比较晚而已。 这名番商说的话,她听着虽然有些晦涩,但却还是能够听懂的。 就像是现代人看古书,乍一看觉得晦涩难懂,可是仔细去品,还是能够看懂的。 颜雪怀心里的小人激动得眼泪直流,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她还能有用到专业的那一天。 好在她戴着帷帽,就连离她最近的陆锦行,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与这位商人交流起来,询问他们此行有多少人,出来多久了,路上是否顺利。 那位商人喜形于色,他们刚一登陆就被抓起来了,无论他如何解释,大魏官员就是听不懂,无奈他也只会几句简单的汉话而已,因此,误会越来越深,直到被押解到京城,他们依然没有自由。 现在终于有人能够听懂他的话了,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语速又快又急,颜雪怀只好打断他,让他说慢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商人才平静下来,他告诉颜雪怀,他们是三年前出发的,路上遇到海啸,在一个港口耽搁了大半年,直到次年春天海上的风向转了,他们才再次启程。 他们的船上最初有一百多人,路上病死了二十几人,遇到海啸时又死了二十多个,中途有的人退出了,离他们而去,因此,在大魏登陆时,只余下不到三十人了,带出的货物也只余一半。 颜雪怀想了想,问道:“你们是传教士吗?” 商人怔了怔,说道:“这位尊贵的女士,您是如何知道的?我们当中原有两名传道士,有一位在路上去世了,现在只有一位了。” 颜雪怀提出想见见那位传教士,商人便由驿馆里的人带着,去找他的同伴。 趁着这个机会,陆锦行惊喜交加地对颜雪怀说道:“颜姑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讲番语,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其实当听到颜雪怀说出第一句番语的时候,陆锦行便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做出的猜测是颜二老爷。 毕竟,在颜雪怀成为齐慰养女之前,她能接触到的读书人,就只有颜二老爷和颜景修了。 颜雪怀与颜景修并不亲近,因此,那就只有颜二老爷了。 陆锦行已经想派人去打听了,颜二老爷是不是也懂番语。 与世人的想法一样,在陆锦行看来,番语已经不仅仅是语言,而是一门学问。而历来掌握学问的,都是读书人,颜二老爷人品不行,可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 颜雪怀能哄得柴浩让她顺利见到番邦商人,当然也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她淡淡地说道:“小时候我常常跟着我娘来李食记,李食记的客人们也喜欢逗着我玩,其中有一位老爷爷说话的声音怪怪的,我便学他说话,他便索性教我番语,那时我不知道那是番语,只是觉得有趣,便跟着他学,那时我娘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留意这件事,再后来,那位老爷爷忽然就不来李食记吃饭了,再后来就迁都了,我家去了平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爷爷了。” 第四八四章 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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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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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六章 女官(两章合一) 事实证明,颜雪怀的想法还是简单了。 两日之后,皇后派了一位姓彭的女官还到国公府,说是要指导大婚时的礼仪。 李绮娘信以为真,对彭女官很是客气,还笑着说道:“上次来了两位嬷嬷,也教了宫里的规矩,我还以为那里面也包含着大婚时的礼仪呢,现在才知道原来没有,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 颜雪怀打量彭女官,见她十七八岁,细眉圆脸,相貌普通,是那种敦厚的长相。 这位女官很年轻啊。 颜雪怀问起彭女官是哪里人氏,彭女官也不绕圈子,直接便说她的父亲曾任大同同知,她在大同长大,去年才被挑进宫里。 听到“大同”二字,颜雪怀心中一动,她曾听叶老夫人说起过,能在大同任职的官员,都要学习鞑剌话。 “彭姐姐会讲鞑剌话吗?”颜雪怀一脸好奇。 彭女官笑着点头:“略会一二。” 颜雪怀立刻做出一副兴奋的样子,拉着彭女官的手,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彭姐姐,你教我礼仪的时候, 能顺便教我鞑剌话吗?” 彭女官问道:“大姑娘想学鞑剌话?” “是啊,我从小就喜欢学习各地的方言, 可我身边没有会鞑剌话的, 好姐姐, 你就教教我吧?”颜雪怀一副小女儿的神态,让人不忍拒绝。 彭女官显然拗不过她, 只好顺势答应:“就是我教得不好,大姑娘莫要嫌弃。” 彭女官心头感慨,现在她还能在颜大姑娘面前自称为“我”, 两三个月之后,她便要自称“臣女”了。 颜雪怀如同一个得了宝贝的小姑娘,开心得不成。 三日之后,彭女官回到宫里,皇后问她:“如何?” 彭女官禀道:“颜大姑娘对学习方言很有兴趣, 也学得极快, 她跟着臣女学了三天, 这会子若是与鞑剌商人买东西, 八成还能讨价还价一番。” 皇后大笑,当天晚上, 便将这件事告诉了皇帝:“以后小七的孩子, 十有八、九也会有一张巧嘴,以后可以直接与番邦来使交谈,宣扬我大魏国威,唉,可惜臣妾怕是看不到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怎会看不到?不但能看到孙子长大成人, 而且还能看到重孙子。” 想了想, 皇帝低声说道:“再过渡几年,朝堂彻底稳定下来,朕便陪着你回中原看看,把朝堂上的事全权交给太子,你有几十年没有回去过了,到时我们在中原多住些日子,你喜欢小七夫妻,就让他们带上孩子陪我们同去。” 皇后眼睛亮了:“那颜家的姑娘会说一口中原话,比臣妾说得还要地道,唉,几十年了, 臣妾连乡音都改了。” 国公府, 海棠院。 打发走了彭女官,颜雪怀啊啊啊地怪叫几声,小满问道:“姐,你不是很喜欢那位女官吗?” 颜雪怀看他一眼,笑着说道:“她是皇后派来试探我的。” 小满本能地全身一紧,关心地问道:“皇后为何要试探姐姐?” 猛的,他想起一件事来:“姐,你真的是跟着李食记的老爷爷学会的番话吗?” 颜雪怀瞪他:“你看你看,连你也不相信,皇后当然要试探我了。你姐我天资聪明,世间少有,我说是和老爷爷学的,那就是和老爷爷学的,否则,你说我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满一想,好像也是,他们家,连同以前在平城时的左邻右舍,还真没有会说番话的。 姐姐是真的聪明啊,姐姐虽然没有和郜先生当面比试,可是陆锦行说了,姐姐的番话比郜先生相比,就如先生之与学生,那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雁门关,端王终于见到了柴晏,以及跟着柴晏一起来的二皇子。 “小七,你怎么瘦了,还黑了, 你这样子怎么成亲?” “弟弟我都要长在马背上了,风雨兼程,能不瘦能不黑吗?不过三哥放心, 弟弟我底子好,不怕折腾,等我回京成亲时,肯定会是全京城最英俊的新郎倌。”柴晏说道。 端王拍拍胸口:“我要顺顺气,免得把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柴晏问道:“福王现在何处?” 端王说道:“福王和怀安郡王,现在躲在一个恒山脚下一个叫冯家口的村子里,那地方易守难攻,你来得正好,鞑剌来的人,昨天刚被咱们的人给放进来,估摸着最快今天,最迟明天,福王就要派人来和他接头了。” 柴晏哈哈大笑:“我希望是今天,我已经等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名令兵飞奔着进来:“王爷,八百里加急。” 端王的亲随接过信函,查看火漆之后,又查验了信封,确定无毒之后,将信函交给端王。 端王看后,眉头微蹙,他把信递给柴晏,柴晏看完又递给二皇子。 趁着二皇子看信的时候,柴晏对端王说道:“太子大哥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么快就能查出杀死柴荟的人,来自鞑剌。” “废话,大哥能做太子,当然厉害了,咱们几兄弟,最厉害的就是大哥了。”端王对太子是真心佩服,从小就佩服,外人只知道小七是太子带大的,却不知道,其实二哥和他也是从小便跟在太子身后,只不过二哥半路上跑去念经了而已。 京城。 白兰被温绣赶出来逛街,温绣为了让白兰从家里出来,还请了唐茹过来陪她,为此,温绣悄悄塞给唐茹十两银子,唐茹不收,温绣便道:“你们总不能只逛不买吧,你看看你姐,她自从和离之后,都不捯饬了,年纪轻轻的,看着就像个黄脸婆,你陪她买些胭脂水粉,再买两匹料子,去做件新衣裳。” 唐茹便痛快地收下银子,听说她要叫上白兰去逛街,大壮主动要求给她们赶车。 唐茹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们雇上两顶轿子就行了,你下午还要去接满少爷吧。” 大壮憨憨地笑了:“今天国公爷去书院里讲课,他和满少爷一起回府,有很多侍卫的,用不上我,所以满少爷一大早就给我放假了。” 唐茹便不再推辞,让大壮赶了骡车,原本还想叫上果姐儿,可果姐儿早上刚和夏二姐吵完架,早饭都没吃,已经开始绝食了,这会儿自是不能出去逛街,否则就要前功尽弃了。 谷鑯  白兰老大不乐意地跟着唐茹出门,两人去了女子们最喜欢逛的几个地方,先到百卉堂去买胭脂水粉,听说百卉堂请了梳妆婆子,唐茹便把白兰按在椅子上,请梳妆婆子给白兰梳头上妆,那婆子嘴巴像是抹了蜜糖,不住地夸奖白兰皮肤细,五官秀气,看上去就像十七八的,白兰先前还不愿意,待到梳妆打扮之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差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 其实不仅是和离之后,自从她生了孩子,她便不再打扮自己了。 打扮好了,唐茹又拉着白兰去买料子做衣裳,还给小妮买了玩具。 大壮坐在骡车上等着,一直咧着嘴傻笑。 他早就想好了,待到大姑娘成亲之后,他就托媒人来提亲,他问过唐茹了,唐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成亲以后不能扔下弟弟不管。 大壮觉得这不算是要求,唐家只有唐茹和唐隆两个人了,他这个做姐夫的,若是把唐隆扔下,他还是人吗? 远远地看到唐茹和白兰拎着大包小包走过来,大壮连忙跳下车,摆上脚凳,等着她们上车。 可是那两人却停下了,唐茹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也是个女子,大壮看不到她的脸,只从背影判断,应该也是一个年轻姑娘。 大壮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待到那姑娘走了,唐茹才和白兰走到骡车前。 大壮问道:“咱们还去哪儿?” 唐茹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白兰,问道:“白姐,要不咱们去善堂看看吧,我有些日子没有去过了。” 白兰从未去过善堂,再说唐茹陪她逛了大半日,她陪唐茹去善堂也是理所应该。 见白兰同意了,唐茹便对大壮说道:“大壮哥,咱们去善堂吧,一会儿看到点心铺子,麻烦停一下,我买些点心糖果,给善堂里的孩子带过去。” 大壮当然同意,笑着答应:“也算上我一份。” 原来,刚刚唐茹遇到的姑娘,便是她在善堂里认识的。 半年前,姑娘的舅舅一家辗转来到京城,在善堂里找到了她,现在她订了亲,今天是来喜铺里买做嫁妆的门帘枕套的。 坐在骡车里,唐茹对白兰说道:“刚刚小芳姐说善堂里从外面接了好多手工活,也不知道是什么手工,我嫌着没事时,其实也能做。” 大壮隔着帘子听到,忙道:“你要做手工赚钱,是缺银子了吗?我这里有。” 唐茹俏脸通红,白兰早就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不同寻常,这会儿又有啥不明白的,立刻捂着嘴笑了起来。 帘子外面的大壮,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这才想到车上不是只有唐茹,白兰还在呢。 大壮也红了脸,看到点心铺,大壮也不打招呼,跳下骡车,用自己的钱,买了十几盒点心出来,白兰见了,吓了一跳,道:“大壮,你平日出门身上也带这么多钱吗?” 大壮的钱都让夏二姐帮他存着,今天要跟着唐茹出门逛街,他是找夏二姐要的银子。 到了善堂,唐茹发现,善堂里的人比前阵子又少了一些,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日子常有大户人家来挑人,只不过大多都需要签卖身契,有的人不想卖身为奴,便留在了善堂里。 “阿茹,还是你们的运气好,也不用卖身,自己还有工钱拿。”小姐妹羡慕地说道。 唐茹问起做手工的事,原来是用藤条柳条编花篮,编一个花篮给两文钱。 这时,有人悄悄拉了唐茹一把,唐茹一看,原来是小英。 小英指指旁边,唐茹和白兰说了一声,便跟着小英到了旁边的大树 几个年纪很小的孩子正在树下踢毽子,看到她们来了,便跑去一边了。 “阿茹,我听人说,你那位东家,做了国公夫人了,是真的吗?”小英问道。 唐茹与有荣焉:“当然是真的,不但老板娘做了国公夫人,我们少东家也要做皇子妃了,对了,你见过少东家的,你还记得吗,上次来善堂挑人的,就是我们少东家,可惜你不想到宅门里干活,否则那次说不定就把你也一起挑上了呢。” “那你们家的小少爷呢,就是读书很好的那个,夏二姐就是去照顾他的。”小英问道。 “小少爷在书院里读书,这会儿住在国公府里,也不用夏二姐照顾了,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小厮,等到操办完大姑娘的婚事,我弟就要调到小少爷身边了。”唐茹说起这事就高兴,这是满少爷亲口说的呢。 “那你呢,是不是也要嫁人了?”小英想起跟在唐茹身边,负责拎包的青年,问道,“是不是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 唐茹脸上一红,抿着嘴点点头。 小英抱着她的胳膊和她说笑了几句,忽然又问:“你们小少爷在书院里读书,没有人欺负他吧?” “当然没有了,国公府的少爷,谁敢欺负啊。”唐茹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听说皇长孙也在那个书院里读书,你家小少爷该不会要跟着皇长孙一起进宫吧?”小英又问。 “不会,我没听说小少爷进过宫,不过侄少爷是皇长孙的伴读,他平日倒是住在宫里的”。唐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疑惑地看着小英,“小英,你说实话,为何总问我们小少爷的事?” 就在刚刚,也有善堂里的小姐妹向她打听过,但都是打听老板娘和少东家的事,比如皇家娶儿媳妇给了多少聘礼,比如是不是也找了媒人登门提亲,总之,就是小老百姓对皇家的好奇心,这都是很正常的表现。 像小英这样的,就是不正常了。 环境是能改变人的,唐茹早就不是进城不久的乡下姑娘了,她见过皇子,见过皇长孙,她还见过宫里的太监和女官。 唐茹看着小英的眼睛,像是要从小英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小英低下头,避开唐茹的目光。 唐茹神情一凛,小英是心虚了。 她看看四下无人,抓住小英的手,正色问道:“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来问我的,是谁?” 第四八七章 毒誓 唐茹紧紧抓着小英的手腕,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青白,直到小英露出痛苦之色,唐茹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她连忙松开手,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小英,我弄痛你了吧。” 小英笑着摇摇头,眼里却已泛出泪光。 “没关系,也不疼,我......”小英迟疑一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那次见到你们少东家,觉得她生得真好看,不但好看,而且还有福气,那时我就在想,她和她弟弟一定很受家人的宠爱,我很羡慕她,所以听说她要做皇子妃了,我是真心为她高兴,可她们毕竟不是国公爷的亲生骨肉,少东家嫁进皇子府了,可是她弟弟还要留在国公府,我就是担心那位小公子会受委屈。” 像是生怕唐茹不相信, 小英指天发誓:“我向老天爷保证,我若是被人教唆了, 或者我没安好心, 那就让我出门被马踩死......”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英眼中眸光闪烁,只是唐茹并没有看到。 唐茹松了口气, 做为土生土长的大魏人,唐茹相信这种毒誓。 她连忙掩住小英的嘴,柔声说道:“别说了, 我相信你,真的相信。” 唐茹三人走后,善堂里的人还在谈论她们。 “唉,我啥时候也能有这个福气啊,他们几个的运气可真好。” “可不是嘛, 咱们都是差不多时候来这里的, 看看人家过得多好, 咱们呢, 还要在善堂里苦苦挨着。” “你呀,就是心气太高了, 前两天高员外家来挑人,不是挑上你了吗?是你自己不肯去的。” “那个来挑人的管事, 长着一双色眼,看人的时候色眯眯的, 我才不去, 谁爱去谁去。” 忽然, 有个小姐妹看到了小英,问她:“咦,刚刚唐茹和你一起说悄悄话,怎么了, 是不是她能帮你找事做?她们东家小姐要去做皇子妃了, 是不是在找陪嫁丫鬟啊?” 小英笑着打趣:“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有临出嫁现买陪嫁丫鬟的,能带过去的,那都是提前一两年就准备好的, 再说,我已经十九了,哪家会要十九岁的丫鬟?” 小姐妹们想想也是,大户人家不缺那口吃喝,但是丫鬟到了二十左右,要么配人,要么就让老子娘领回去,除非是让老爷少爷们看上做通房做姨娘,否则是不会留在府里的。 见小姐妹们终于不再拉着自己说话,小英松了口气,她拿上一把藤条,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坐下编花篮。 就在刚刚,她指天发誓的时候,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再一次在脑海里浮现。 她也曾经是有爹有娘的孩子。爹娘在县城里开铺子,他们很疼她。 那一年,阿娘有了身孕,害喜很严重,铺子里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阿娘没有精力照顾她,阿爹就把她送到乡下,请祖母照顾她一阵子。 从县城到老家的村子,坐着骡车只要一个时辰。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这短短一个时辰,却从此断了她回家的路。 祖母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秘方,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用针扎她的身子,一边扎一边念叨“扎个丫头,来个小子”。 她很疼,很害怕,她知道爹娘一定不会让祖母这样对待她。 她偷偷从祖母家跑出来, 她要回县城, 她要去找阿爹和阿娘。 在路上, 她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婶,大婶也要进城,她便坐进了大婶的骡车。 可是她却没能到县城。 那一年她只有五岁, 她被卖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给一户人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两年后,傻儿子掉进池塘淹死了,那户人家说她是丧门星,重又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这一次,一位小姐买下了她,可是却没有把她带进府里,而是把她扔到大街上,小姐让她去撞一位大官的马,可是她害怕,她没有撞上去,而是自己摔倒了...... 直到很多年后,她辗转再次来到京城,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的那位大官,不是别人,就是定国公齐慰。 小英怔怔发呆,好一会儿,她抿嘴笑了,那个和她一起逃出来的孩子,现在过得很好呢。 而她自己,其实也过得很好,至少现在的她,是自由的。 宫里,皇后终于知道了三个儿子的去处,在此之前,皇帝告诉她,三个儿子去了杭城,帮永宁侯善后。 在皇后看来,所谓善后,就是处理一下当地因为柴荟叛乱而造成的舆情,这是皇子们的职责,在很多时候,皇子们把扮演的,其实就是吉祥物的角色。 皇后甚至还想像过,她的三个儿子,高冠锦袍站在衙门前,接受百姓们的感恩戴德。 可事实上,她的儿子们,除了必须留守京城坐镇的太子以外,余下的三个,全部都被派去了边关! 皇后在皇帝腰上重重地拧了好几把,这两年皇帝胖了,腰上一圈肥肉,所以皇后不但拧,而且还用指甲狠狠地掐了几下。 皇帝连做几个深呼吸,他是皇帝,他不能喊出来。 然后,皇后就病了,至于什么病?别问,三位皇子没有平安回来之前,皇后的病是不会好了。 皇后甚至而传出话来,她身体抱恙,担心过了病气,所以请皇帝移驾。 皇帝心情不好,便叫了皇长孙过来。皇帝喜欢皇长孙超过喜欢太子,太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从来就没有可爱过。 皇长孙不一样,从小就活泼淘气,这一点和小七一模一样。 看到皇长孙来了,宝公公松了口气,皇长孙就是陛下的开心果。 果然,没过一会儿,御书房里便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 “皇祖父,您是不是连京城都没有逛过?”柴浩问道。 “怎么没逛过?皇祖父就是在京城长大的,小时候......”皇帝说不定去了,他的确是在京城长大,但是他却真的没有好好逛过京城。 他虽是皇长子,可却并非嫡长子,所以他从小便谨言慎行,出宫开府之前,他最远只去过皇陵。 后来父皇有了嫡子,他便比以前更加内敛,更加谨慎,直到离京就藩。 “皇祖父确实没有好好逛过京城。”皇帝叹了口气。 第四八八章 嘉鱼 今天小满很开心,一早就给大壮放了假,今天齐慰有课,父子俩一起出门,再一起放学。 “你娘想吃单厨做的带骨鲍螺,你姐姐想吃酥黄独,我们先去李食记,拿上点心再回府。” 齐慰忽然觉得有点忽略小儿子了,连忙问道:“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小满想了想,道:“路过正粤馆时,买些南乳花生吧。” 齐慰点头:“好,那咱们先去正粤馆,再去李食记。” 小满想起福生,四下看了看,问道:“咦,怎么没见福生哥哥?” 齐慰说道:“我派福生出去办差了,要过一两天才能回来。” 小满哦了一声,道:“福生哥哥也喜欢吃南乳花生,那就多买一些,我给福生哥哥留着。” 齐慰笑道:“只要是零嘴,他都喜欢吃,你不用给他留着,让他回来自己去买,这京城里卖零嘴的地方,就没有他不熟的。” 父子二人凑到一起, 就有说不完的话,说完家常, 又说起书院里的功课, 买了南乳花生, 便去了李食记。 到了李食记门前,车把式正要放下脚凳, 站在门口的伙计便认出了国公爷的马车,小跑着过来,小满刚刚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就对上伙计放大的脸,他给吓了一跳。 伙计忙道:“小的不是故意吓到少爷的,小的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小满问道。 “郝小少爷来了。”伙计压低声音说道。 做为李食记的伙计,他自是认识皇长孙的, 但是温绣早就叮嘱过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可不能说出来,别人问起更不能说。 柴晏是七爷,二皇子是二爷, 来过几次的端王便是三爷了。 皇长孙柴浩只能是小少爷,柴这个姓太惹眼,也不能直呼其名, 所以用了个差不多的称呼,郝小少爷。 李食记的人,都是这样称呼。 小满有些奇怪,这一路上,没有看到柴浩的马车啊。 话说皇长孙上学放学, 那阵势还是挺大的,三驾马车,侍卫便有三十多人, 这还没有包括躲在暗处的暗卫。 “郝小少爷自己来的?侄少爷也来了吗?”小满问道。 伙计四下看看, 声音压得更低:“侄少爷没来, 郝小少爷是陪着一个老爷子一起来的,唉, 别提了, 两人那穿著打扮, 怎么说呢, 就像乡下来的, 只不过那通身的贵气,隔着十丈也能感觉出来。” 伙计见多识广,贵气不贵气的,他不用感觉,他知道郝小少爷是谁,所以能让郝小少爷乖乖陪在身边的老爷子,还能是谁? 小满不动声色,对伙计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小满又把脑袋缩了回来,齐慰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对话,眉头微凝,说道:“今天皇长孙上完兵法课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是直接回宫,却没想到来了这里。” 兵法课是单独上的,不和小满他们在一起,齐慰上完兵法课,在书院里等了一个时辰,小满才放学,而这时柴浩早就走了。 “和浩子一起来的,是皇帝吧,他很老吗?”小满问道。 齐慰失笑,皇帝虽然不年轻了,可也真没到老爷子的年纪。 “年逾五旬,这些年思虑过多,显老而已。”齐慰有些无奈,看来再过些年,他也要变成年轻人眼中的老爷子了。 小满唔了一声,道:“我们还进去吗?” 齐慰叹息:“这会儿陛下应是已经知道我们到了。” 小满想了想,道:“那我跟着您一起去, 他没有见过我。” 皇帝没有见过他, 太子虽然见过, 可那时他只有两三岁而已, 模样早就变了, 倒是以前在平城的大臣, 见过他的不少,自从来了京城,小满也见过不少当官的,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脑子进水的,敢说他长得像先帝。 当年见过小皇帝的臣子,无一不是二品以上或者超品的,能混到这个品级上的,谁又会犯浑,指着一个来自民间的小子,硬说长得像死去的先帝呢。 这是要给当今皇帝添堵吧,连带着还要让定国公给忌恨上。 从最初到现在,齐慰和小满最忌惮的,从来不是皇帝,更不是大臣,而是那些还在宫里或者已经放出宫的太监宫女! 小满整整衣袍,跟着齐慰走进李食记。 老远便看到温绣,温绣使个眼色,用口形说了“嘉鱼”。 嘉鱼是李食记的一个雅间,没在二楼,就在一楼,雅间里的环境虽然不错,但是紧挨一楼的散台,声声入耳,远远比不上二楼的清静。 齐慰和小满刚刚走到嘉鱼门前,柴浩身边的内侍便迎了过来,内侍也是一身粗布衣衫,不张口说话,乍看上去和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厮差不多。 “哎哟,两位来了,咱家老太爷和小少爷,都在里面呢,两位快请吧。” 齐慰和小满低着头,默默走进[这间叫嘉鱼的雅间。 雅间里,偌大的圆桌前,只坐着皇帝和皇长孙,四名乔装打扮的内侍侍立在旁。 齐慰看向皇帝,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脱下锦衣华服的皇帝,换上粗布裋褐,乍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乡下老汉。 “臣见过陛下,见过皇长孙。”齐慰恭声说道。 小满跟在他身后行礼:“小子见过陛下,见过皇长孙。” 皇帝微笑:“叫郁老爷便好,过来坐吧。” 说着,皇帝的目光落在小满身上,一旁的柴浩正在和小满挤眉弄眼,皇帝问道:“这就是你那小儿,嗯,长得不错,一表人材。” 小满再次施礼:“郁老爷过奖了,小子在此谢过。” 皇帝显然很喜欢这个郁老爷的称呼,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叫,很有趣。 他摸摸身上,什么也没有摸到,再看柴浩,身上连块玉佩也没戴。 这是小七的小舅子,第一次见面,总要赏赐的,算了,回头让人给送过去吧。 皇帝无奈,第一次微服出宫,没有经验,下次要汲取教训,不能再两袖清风出来逛街了。 第四八九章 有求(两章合一) 皇帝上了年纪,膝下只有两个孙儿,因此,看到和自家孙儿差不多大的小郎君,便想考教一番。 他拿出当年考教太子的劲头,考了小半个时辰,小满先是对答如流,后来便回答得有些勉强,到了最后,索性长揖一礼:“小子才疏学浅,答不上郁老爷的题目了。” 皇帝心满意足,哈哈大笑,对站在身后的宝公公说道:“回去以后挑几件别致的玩艺儿,给这孩子送去。” “诺。”宝公公笑着答应。 陪皇帝和皇长孙用了一顿没有吃饱的晚膳,齐慰和小满便回了国公府。 在路上,齐慰问道:“陛下出的题目,你是真的不会?” 小满微笑:“让您识破了。” 齐慰伸手摸摸小满头上的抓髻,含笑说道:“你做得很好。” 顿了顿,齐慰又问:“你不想为官?” 小满点点头:“儿子想学陆二先生,著书立说,教书育人。” 齐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家终于要出一个读书人了,好,很好。” 听说小满在李食记见到了皇帝,颜雪怀连忙让人把他叫到海棠院。 “感觉如何?要不要吃点珍珠沫压压惊?”颜雪怀问道。 小满摇头:“他不认识我,我不担心。不过, 我猜他可能想让位给太子了。” “你看出来了?”颜雪怀很好奇,换成是她, 一定看不出来。 小满说道:“话本子里动不动就有皇帝微服私访, 其实那怎么可能呢。若是无能的皇帝, 大多会受制于人,或宗室, 或臣子,或阉宦,这些人怎会让他随意出宫呢;而如果是英明的帝王, 他在各处自有耳目,且他会很忙,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民间暗访,一声令下,自会有无数的人替他去做。所以, 只有大权在握, 却又悠闲自在的皇帝, 才会想到出去走一走, 看一看。” 颜雪怀想想也是,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 分析得头头是道。 “也就是说, 皇帝已经把政务全都交给了太子,所以才有闲情逸致微服出宫?也是, 长此以往, 太子肯定会心急,那把椅子就在面前,可却坐不上去。皇帝若还是不舍皇位, 父子反目是迟早的事,与其那样, 做父亲的还不如把皇位让出来, 自己做个受人尊敬的太上皇。” 小满咧嘴笑了:“和姐姐说话真轻松。” 颜雪怀翻个白眼:“我还替你担心,看来是白担心了。” “姐姐放心, 我能照顾好自己”,小满又想起一件事来,道, “今天在书院, 我听说郜先生要到鸿胪寺做官了。” 小满心里很为姐姐可惜,姐姐的番话比郜先生好多了, 可惜姐姐是女子, 又是皇子妃,否则,姐姐的官职一定在郜先生之上。 颜雪怀知道他的意思,笑着说道:“我才不稀罕当官呢,咱们家也不缺当官的,你放心吧,即使我不当官,他们搞不定的时候,还是要上门求我。” 就好像是为了证明颜雪怀的这句话会灵验一样,次日刚刚下朝,鸿胪寺卿便小跑着追上走在前面的齐慰:“国公爷,国公爷,请留步。” 齐慰问道:“邬大人可是有事?” 鸿胪寺卿出自邬家嫡支,与那位新近升任知府的邬大人是堂兄弟。 邬大人满脸堆笑,对齐慰说道:“国公爷有福气,令公子小小年纪便文采斐然,就连府中千金也是贤淑聪慧,秀外慧中。” 齐慰面无表情:“女儿婚期临近,正在待嫁。” 齐慰眉目清隽,神情温和,但毕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那不自觉间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让身为文官的邬大人心中一凛,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冲着齐慰抱拳:“唉,不瞒国公爷,下官是又遇到为难的事了,放眼整个大魏朝, 下官能求助的, 也只有令嫒了, 还请国公爷同情下官的难处, 替下官美言几句。” 齐慰不忍再听了,堂堂鸿胪寺卿,一口一个“同情”,我才懒得同情你。 今天下朝后好不容易没有廷议,齐慰还想回国公府,陪李绮娘用午膳,真没有闲心,听邬大人诉苦。 “小女正在待嫁,不便出门,更不便去见外男,上次她去驿馆,邬大人也应知道,当时是东宫的人陪着一起去的,小女也进宫向皇后娘娘禀告过,邬大人,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应是也能理解我的难处吧。” 邬大人能理解,不就是担心女儿嫁出去后,被婆家人说教吗? 你女儿的婆家是谁?不就是这宫里的一家子吗? 你什么意思?想让我先去过了明路? 邬大人一不做二休,还真去找了太子。 太子蹙眉,别说颜氏还没有嫁过来,就算已经嫁过来了,他这做大伯子的,还能去管弟媳的事吗? 见太子迟疑,邬大人郑重说道:“太子殿下,皇家无私事。” 太子看他一眼,以前他觉得这位鸿胪寺卿养尊处优,做事得过且过,还想着等他继位之后,换别人来坐这个位子,没想到啊,今天这位倒是给他惊喜了。 太子点头:“邬大人说得对,皇家无私事,但是颜姑娘毕竟是待嫁之身,不便出入衙门,孤觉得邬大人府上就很合适,孤还听说邬大人的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想来与孤那位没过门的弟妹也能谈得来。” 邬大人大喜,正要告辞,太子又道:“等等。” 说完,太子对身边的内侍说道:“你去和太子妃说一声,请她派几个人,去国公府接颜姑娘去邬府。” 邬大人感激不尽,还是太子想得周全啊,他不禁对面前这位未来的帝王又有了新的认识。 颜雪怀得知东宫的人来接她,又听说是要接她去邬府,她怔了怔,忽然想起昨晚她在小满面前说过的话,得意地嘻嘻一笑。 这次她是带着莳萝和豆蔻一起去的,前不久,李绮娘把这两个丫鬟重又给了她,提了二等,以后要跟着她一起嫁到皇子府的。 紫苏还留在李绮娘身边,另外一个叫白芷的,则去了纫织房。 东宫派过来的是四名内侍和一名嬷嬷,嬷嬷姓马,也只有三十上下,她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一名百户,皇帝起兵时,百户战死,太子妃怜惜她,便让她进宫,在自己身边做了女官。 上次那两位教规矩的嬷嬷来的时候,颜雪怀早就从她们口中,听说过这位马嬷嬷,知道这位是太子妃身边的体己人,自是不会怠慢,出门前让莳萝多带了几个打赏的封红。 邬家没有分家,京城的这一支全都住在一起,那条巷子也因此被人称做邬家巷,而原本的名字安福巷,却没有几个人还记得。 颜雪怀想起了杨素云,若非杨素云的继母去世,因此延迟了婚期,她现在应是也住在邬家巷吧。 鸿胪寺卿邬大人的家,是处大三进的宅子,邬大人的夫人苏氏,四旬上下,长得富富态态,很是和蔼可亲。 鸿胪寺卿早就做好了准备,用来会客的地方选择的是花厅,花厅里放了屏风,苏夫人陪着颜雪怀坐在屏风后面,旁边还放了一张小桌,桌上备了笔墨纸砚,一名看上去就很伶俐的丫鬟站在桌前。 丫鬟向颜雪怀行礼,苏夫人说道:“她叫识红,勉强认得几个字,我让她给大姑娘打个下手。” 颜雪怀连忙道谢:“夫人想得周到。” 苏夫人笑着说道:“还请大姑娘别嫌弃这丫头粗鄙。” 这时,屏风外面传来一声干咳,这是鸿胪寺卿邬大人的声音。 苏夫人忙请颜雪怀坐下,便听到邬大人说道:“颜姑娘,这位是上次姑娘在驿馆见过的传教士,他有些话想通过姑娘转达给我大魏的衙门,劳烦姑娘帮忙给翻译一下,本官感激不尽。” 隔着屏风,传来颜雪怀清亮悦耳的声音:“邬大人客气了,事关两国,小女愿尽绵薄之力。” 邬大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位颜姑娘,可比齐慰好说话多了。 颜雪怀用番语与传教士打了招呼,那名传教士认出这便是那日在驿馆里的那位大魏女子,他大喜过望,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中间,颜雪怀打断了他几次,她能掌握的番语,毕竟和古语有些不同,很多语句,她需要琢磨一下方能明白。 待到传教士终于说完,花厅里一片静寂,稍顷,颜雪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说的是官话,声音不大,是对那名叫识红的丫鬟说的:“番人代表教会,希望大魏朝廷准许他在京城以及其他城市,开办教堂,广收教徒,传播教义,做为交换条件,他愿意将他带来的农作物种子献给大魏朝廷,并且教导农民种植之法。” 颜雪怀说完,识红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纸,字迹工整秀丽,哪里是苏夫人说的勉强认识几个字。 邬大人在屏风外面竖着耳朵倾听,见颜雪怀不说了,他忙问:“这名传教士说的就只有这些,本官见他说了很久。” 颜雪怀微笑:“他用大段篇幅赞扬他伟大的主,这些不适合翻译出来,邬大人您说呢?” 邬大人怔了怔,忙道:“对,对,这些就不必翻译了。” 颜雪怀又用番语对那名传教士说了几句,传教士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点头同意了。 颜雪怀便用官话向邬大人解释:“我对他详,我想借阅他带来的书籍,经书除外,他同意了。” 邬大人大喜,忙问:“颜姑娘莫非是想将番书译成我们的文字?” 颜雪怀笑着说道:“我现在只是想看看而已,若是他带来的书籍中有对朝廷有用的,我可以尝试。” 邬大人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遗憾,若是这位颜姑娘是男子该有多好,那他一定将其招揽到鸿胪寺。 送走颜雪怀,苏夫人对邬大人说道:“那些人还说这位准皇子妃出身市井,配不上七殿下,我原本也是信了的,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酸话,颜姑娘温文而雅,知书达礼,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哪里是那些人说得那般不堪,她们啊,分明是嫉妒人家的女儿有门好亲事而已。” 邬大人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早早地就被皇室看上了,不然,倒是能为咱家三郎说上一说。” 苏夫人横他一眼:“哼,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即使没有皇室的指婚,定国公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邬大人竖眉:“怎么,咱们邬家难道配不上定国公府?” “配得上,当然配得上,可你要问问定国公,人家可愿意与咱们这样的世家联姻?”苏夫人没好气地说道。 邬大人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勋贵与文臣,历来就是两个圈子,别说定国公不一定会答应,就是他们邬家的长辈,怕是宁可低头娶个穷秀才的女儿,也不愿意抬头让国公府做亲家。 邬大人又叹了口气,刚刚他还在想,如果这位颜姑娘有个妹妹就好了,说不定她妹妹也能学会番语呢? 行了,现在他死心了,即使定国公还有一个女儿,也不会嫁给他们家当儿媳妇的。 下午的时候,族里的妯娌来串门,问起宫里来人的事。 苏夫人闲闲地说道:“来的是颜姑娘。” “颜姑娘?姓颜的......”妯娌想不起京城有哪个姓颜的人家,“哪个颜家?” “就是定国公的继女,准皇子妃。”苏夫人抿了口茶,用帕子拭拭嘴角。 妯娌吃了一惊,忙问:“是那个商户女?” 苏夫人看她一眼,道:“颜姑娘的继父是定国公,她的生母是超品大妆,她的姨母掌管天下漕运。她的舅父如今在太常寺任职,弟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称呼,好在这里没有外人。” 妯娌脸上一红,做势轻拍自己的嘴巴,讪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嫂子莫怪。” 虽然都是邬家的媳妇,可她那一房远远比不上苏夫人这一房,以后也要靠邬大人帮衬。 她原本还想问问颜雪怀来邬家做什么,可是看苏夫人满脸不悦,她便不敢再问下去了。 妯娌担心因此会被苏夫人嫌弃,连忙为自己开脱:“其实我是听杨大姑娘说了些事,她可是从宫里出来的......” 第四九零章 谣言 送走妯娌,苏夫人面沉似水。 外人只以为夫君背靠家族,顺风顺水,却从未深思过,同是邬氏子弟,如今还能坐在正三品位子上的,也不过夫君一人而已。 这些年来,夫君付出了多少,外人不知,她这个做妻子的太清楚了。 夫君的确享受过家族提供的优越条件和强大人脉,可是夫君为家族所付出的,也早就与之相抵了。 何况,邬家有前途似锦的邬家先,也同样有拖后腿的子弟,而且后者人数远远大过前者,就如方才来的那位妯娌,她那夫君就是个拖后腿的。 原本好好的知县当着,裕王大军来的时候,他既没有以身殉城拼个忠义,又没有开城迎接搏个爱民如子的美名,他竟然弃了一县百姓,自己带着家眷逃跑了! 皇帝厚葬了以身殉城的知县们,亲手题了“忠义”二字,立祠供奉;同样对那些开城迎接的知县予以重用。 那位妯娌的夫君,及时没有被治罪,也会永不录用。 苏夫人叹了口气,夫君顶着压力,厚着脸皮找太子求情,最终是降职留用了。 苏夫人不用猜也知道,在太子心中,怕是已经对夫君有成见了。 夫君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到头来却要被族人拖累,苏夫人不甘心啊。 想想方才妯娌说的那番话,苏夫人握紧了拳头,不行,这种事不能有,只要冒出一点苗头,就要掐断。 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已经出仕,最小的也已是秀才了,早晚也是要出仕的。 即使夫君退下来,她的儿子们也要在朝堂上立足。 邬大人回到鸿胪寺便开始写折子,几乎是一气呵成,折子写好,他便派人送进东宫,呈给太子。 不到一个时辰,太子身边的内侍便来了,宣他进宫晋见。 进了宫,内侍直接引着他去了御书房,邬大人这才知道,太子竟然已经把他的折子呈给了皇帝。 邬大人有点激动,虽然他身为鸿胪寺卿,可是这两三年鸿胪寺并没有做出成绩,鸿胪寺的地位眼瞅着快和太仆寺划等号了,在朝会上,他就是木头桩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一次,邬大人受宠若惊了。 因此,他给皇帝和太子见过礼之后,这才发现,御书房里的臣子,除了他,竟然还有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 皇帝显然对那名传教士提出的条件很感兴趣,传教士带来的种子,有粮食,有蔬菜,还有药材,传教士承诺会传授种植方法,并且协助农人种植,这对现在急于解决民生问题的皇帝而言,无疑是有吸引力的。 至于传教士想要开办教堂,传授教义的事,皇帝显然没当回事,洋和尚念念经而已,哪里有民生更重要。 皇帝让户部和礼部,与鸿胪寺一起议事,当然不是只看眼前的这一点利益,皇帝想得更长远。 邬大人回到府里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容,一抬眼却见苏夫人双眉微蹙,邬大人不解,明明他上午走的时候,夫人还很高兴啊。 邬大人能稳坐如今的位子,苏夫人功不可没,除了给他打理内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苏夫人在京城的命妇圈了里,更是长袖善舞,和很多夫人都是闺蜜手帕交,无形中帮邬大人稳固了人脉。 看到夫人神情郁郁,邬大人忙问是怎么回事,苏夫人也不隐瞒,便把从妯娌口中听到的事说了一遍。 邬大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陶瓷茶盏发出碰撞的响声。 “无稽之谈!先不说那杨氏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就说她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官,难道连这基本的规矩也不懂吗?枉议宗亲勋贵,她当她是什么,更当我邬家是什么?” 苏夫人好不容易平熄下去的火气,此时又被勾了起来,她道:“小五房那是什么人,咱们邬家,就属她的嘴巴最快,上午听到的话,下午就能让她传遍整条邬家巷,若是听她瞎说的是个稳重的还好,若是那不懂事的年轻媳妇,怕是又要传到各自的娘家,再从娘家传到外面,到了最后,宫里要查是哪里传出来的,一查就能查到邬家。” 而邬家现在还在任上的,邬大人的品级最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据杨氏所说,国公夫人李氏,尚在未与前夫和离之前,就与定国公认识了,因此贞节有损,前夫才与她和离。 有这样的母亲,可想而知,女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何况,当初和离的时候,前夫根本不要这个女儿。 当然,杨素云不笨,她应是说得非常隐晦,但是由别人再传出来,那便就是上面的意思了。 邬大人强压怒气,对苏夫人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平城,但是鸿胪寺的陈大人,就是从平城回来的,当年李夫人和离,在平城是上过公堂的,更是传遍了半座城。 李夫人的前夫宠妾灭妻,侵吞妻子嫁妆,其母正是指使妯娌想要谋财害命,李夫人险些被杀,这才带着女儿逃出来。 那是一位极有主见的女子,她先与前夫和离,和离之后便将前夫一家告上公堂,此案是平城府审理,案件卷宗一查便知,岂是几句谣言就能更改的? 如今在京城的官员,至少三成都是从平城回来的,即使他们不理会这些市井传闻,他们的家仆也能不理会吗? 你看这么久了,京城可有这种谣言?还不就是因为那些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顶多就是说李夫人抛头露面,开酒楼做生意而已,再要不就是说她是再嫁之妇,可也没人敢如杨氏那般胡说八道的。 家先的这位未过门的妻子,不是良配啊。” 苏夫人静静听着丈夫说话,最后一句,正中下怀。 “说起来吧,这位杨大姑娘的继母死得有些蹊跷,其实,在王氏去世之前,杨家曾经传出过闲话,说那杨老爷想要休妻,还说王氏偷了杨大姑娘的聘礼,因此犯了七出。只是这事还没有下文,王氏便去了。” 第四九一章 密信 邬大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勃然大怒,质问道:“这么大的事,夫人之前为何不说?” 苏夫人幽幽地说道:“没有证据的事,自是不能说的,若非出了今日之事,妾身还是不会说的。” 邬大人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就是不能对别人说,也可以私下里和我说啊,家先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受丝毫影响,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呢,邬家的下一个十年还能否在朝堂屹立不倒,不是在我,而是在他。” 比起邬大人这位为了堂弟被太子垢病的人,邬家先显然更受太子青眼。 正是因为这个,如今盯着邬家先的人才会更多,邬家先不能出事,一丁点事都不能出。 邬大人在屋里来回踱步,苏夫人看得头晕,说道:“你就不能坐下来?” “不能”,邬大人说得便往外走,苏夫人怔了怔,连忙问道,“快要晚膳了, 你去哪里?” “我去找二老太爷,你们不用等我, 先吃吧。”邬大人连衣裳也没换, 一身家常便服, 便去了二老太爷家里。 自从邬大人的父亲在七年前过世之后,如今邬家辈份最高的, 便是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同时还是邬家族长。 国公府,周万千过来了,李绮娘很高兴。 自从周小白住到宫里, 周弘和阮娘子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周万千便住进了青萍巷,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粘着颜雪怀。 李绮娘知道,侄女不开心。 可是李绮娘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侄女解释, 周弘对一双子女的冷淡, 摆明是不想连累他们, 因此, 李绮娘又有何立场, 向周万千解释呢。 “万千,你今天别回去了,怀姐儿快要出嫁了, 你们在一起多说说话。”李绮娘柔声说道。 周万千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正当李绮娘不知如何是好时,周万千忽然抬起头来, 说道:“小姑,我想搬过来, 行吗?” 李绮娘大喜过望, 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周万千一个人住在青萍巷,虽然那边还有夏二姐她们, 可是毕竟没有长辈, 李绮娘不放心。 “好好,你是想和怀姐儿一起住, 还是住到她旁边的跨院里?” “我先和她一起住吧, 等她出嫁了,我再搬到跨院。”周万千说道。 “好好, 你先和怀姐儿住着,我让人把跨院的家具摆设全都换了, 若是你和怀姐儿住得烦了,随时就能回跨院去住。” 李绮娘走路全都带着风,她喜欢周万千这个侄女。 见李绮娘走了,颜雪怀歪着脑袋,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周万千看。 “你看啥,我脸上又没有花。”周万千没好气地说道。 颜雪怀伸手一推,把周万千推到床上,然后自己也趴到床上,问道:“老实交待,你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要跑到国公府藏起来?” “放屁,我才没有闯祸,再说,我又不是缩头乌龟,即使闯了祸,我也不会藏起来的。”周万千挥手拍开颜雪怀伸过来的爪子,抄起一个迎枕靠在背后。 “那你怎么想要搬过来的?”颜雪怀不明白,若不是她被逼婚了,实在没有办法,她宁愿住在青萍巷,青萍巷自由自在,想干嘛就干嘛,多爽。 周万千叹了口气:“我就是一个人住着怪没意思的。” “啥?没意思?一个人才有意思,上房也行,揭瓦也行。”这几个月来,颜雪怀最渴望的就是自由。 “上房揭瓦也要有人做伴吧, 即使没人做伴,也要有人能显摆显摆吧, 唉, 青萍巷那边老的老小的小, 年轻一点的,吕英儿和唐茹,我也和她们玩不到一起啊,那两个凑到一起,要么讨论厨艺,要么就讨论针线,我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周万千很无奈。 颜雪怀看着她:“那你和我有共同语言?不会吧,我可没有这种感觉。” 周万千呸了一声:“其实我和你也没有共同语言,不过吧,颜坏水,我就是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 颜雪怀怪笑两声,忽然问道:“陆锦行没有再去千味居吧?” “陆锦行?没有啊,他不是去刑部了吗?”周万千不明所已地看着颜雪怀。 颜雪怀在心里为陆锦行点根蜡,周大傻子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 晚上,李绮娘给周万千做了她爱吃的红烧肉,这顿红烧肉吃完,以前的周万千又回来了! 杨家。 还在孝期的杨素云自是不方便出去应酬的,当然,她能去走亲戚,可是自从王氏去世之后,姨母傅氏便再也没有接她去过陆家,而她与杨家的亲戚并不亲近,唯一经常来往的,是姑母,可是杨素云最讨厌的,也正是姑母一家子。 好在因为王氏的事,冯杨氏对这个侄女有了几分惧意,也没有再让冯大姑娘过来,杨素云落了个耳根清静。 不过,杨素云毕竟是曾经在皇后身边服侍过的,京城里总有些小官或者小世家的女眷,想要往她身边凑,就好像认识她了,也能提高她们的身份一样。 这当中就有邬家小五房的那位太太。 邬家的小五房这两年混得不好,邬五太太的眼皮子越来越浅,整日幻想着天上掉下个贵人,带他们一家脱离苦海。 偏偏这位邬五太太还是个爱嚼舌根传闲话的,为了帮助杨素云这个没过门的妯娌熟悉邬家,邬五太太把邬家各房那些能说和不能说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杨素云只是把李绮娘与齐慰早就认识的事,稍微提了提,邬五太太便瞪大眼珠子:“啥?那李氏是红杏出墙,和国公爷好上的?” 余下的,杨素云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总之,她什么也没说,邬五太太便全都知道了。 杨素云叹了口气,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只红木匣子。 匣子里有一封信,她把那封信拿出来,重又看了一遍。 这封信上没有落款,可是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封信里,详细说了李绮娘与齐慰相识的过程,杨素云冷笑,她没想到,李绮娘竟然还会卖惨装柔弱,让齐慰怜惜她,不顾她是再蘸之妇,请皇帝赐婚。 李绮娘,她不配! 还有那个颜家,那才是颜雪怀真正的娘家。 ’ 请假 身材小巧的付明月,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直接加入到李昱三人中。 她隐匿了,属于星象境修士的强大气息。 宛如一个普通的邻家小妹,看着人畜无害。 王之刚一脸苦色,却不敢拒绝一个星象境师姐的要求。 他是想去找仙子,聊人生和理想的。 现在多了一个女修同行,很多操作都不方便使了。 李昱心中暗笑,这小子也有今天。 四人出了院门, 便见到赵国宫廷的仕女,还守在那里。 她朝四人躬了躬身:“几位有什么需求吗?” 王之刚摆手道:“我们就出去看看,你忙你的。” 仕女提醒道:“诸位切记,不要远离石路。” 李昱一行人,沿着石路,漫无目的地往东边走。 看看周围的风景,聊聊日常。 时而有各种灵兽飞鸟,从林中窜出, 但是都不太敢靠近石路。 显然这条石路,被大神通者加了禁制。 不一会儿,便看到有几名男修,迎面走了过来。 三人身穿青色道服,另一人身穿灰色道服头戴黑色毡帽。 明显来自不同的宗派。 灰色道服的修士,讶然道:“李昱,王之刚?” 李昱一看,原来是冥空界的熟人,流刀门的一名弟子。 不过双方没怎么说过话。 他笑着点点头,便准备擦身而过。 然而。 对面的三名青衣男修,在听到李昱的名字后,脸色蓦然大变。 “你就是李昱?”为首的一名男修,气息深沉似海, 走了出来,用不太友好的语气问道。 “你是?”李昱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 得罪过这个人。 “玉清道,吴兴苏!” “原来是玉清道的道友。”李昱点头道, 便准备别过。 玉清道,也只有那个,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万星雨,和他有点渊源。 其他人,他不认识,也不准备有什么交流。 特别是在对方,态度不是很好的情况下。 然而。 对方的下一句话语,却是石破天惊。 “放过万星雨,你不配。”吴兴苏冷冷道。 他的眼中,闪烁着寒光。 仿佛李昱只要不答应,下一刻就要出手。 李昱一行人,蓦然停下脚步。 王之刚大怒:“你踏马谁啊?” 李昱脸色也不好看:“我和万星雨,是什么关系,用不着阁下来操心吧。” 吴兴苏冷然道:“我是万星雨的师兄,为何不能操心。” “听说你家一直死缠着万家,想要结亲。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万星雨是我玉清道的掌上明珠,不是你这个外来的小子,能觊觎的!” “再不放弃,紫阳花会上,刀剑无眼,你可想清楚了。” 吴兴苏在这里说着,旁边两名同门也不断附和着。 至于流刀门的那名弟子,是一脸尴尬。 没想到自己叫破李昱名字后,会给他带来麻烦。 李昱算是明白了。 这个吴兴苏,估计喜欢万星雨,所以视自己如大敌。 不过对方,一上来就谩骂和恐吓,真当自己是泥捏的? 对此。 李昱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回复:“你有病?” “你!”吴兴苏大怒。 他身上灵光闪动,属于星象境的庞大气息扩散开来,就要朝李昱出手。 在紫阳山上,只要不闹出人命,是可以私斗的。 然而。 一直在李昱旁边的,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娇小女修。 突然闪了出来,挡在李昱身前。 她身上,顿时涤荡出一股,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气息。 两股气息互相纠缠,谁也奈何不了谁。 甚至吴兴苏,还稍稍处于下风。 付明月冷冷道:“想以大欺小!玉清道当我剑宗无人乎?” 见得周围有其他人,目光投视过来。 知晓自己,再也奈何不了李昱。 吴兴苏冷冷道:“你有本事,一辈子躲在女人后面!” 王之刚讥讽道:“原来是个单恋男。” “你说什么?”吴兴苏大怒。 “人家万星雨都没说啥,你自己眼巴巴跑过来,真是可笑至极。” “身为同门,我怎可看星雨进入火坑?”吴兴苏冷笑道。 “原来在同一个宗门,就能干涉别人的人生大事,你问问万星雨她知道吗?” “还是,你是万星雨的义子,怕给自己找个后爹来着?” “噗嗤。”付明月忍不住笑了。 章李和李昱脸上,也都露出笑容。 王之刚这小子,嘴是真的损。 “去死!”吴兴苏暴怒不已,就想直接出手。 然而对面付明月,身上节节攀升的气息,却让他心有顾忌。 “李昱,你这个懦夫,有本事别躲在女人后面!”他旁边两名引气境同门,也开始骂道。 “躲?”李昱看着他们,也不再客气,“花会上遇到你们,最多三招。” 那两名引气境玉清道男修,听得愤怒不已。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却是一个赵国皇室仕女,见到这边好像有情况,急匆匆赶了过来。 她警告道:“要私斗,等花会开始后去比试台上。不然出了人命,你们整个宗门都要被驱离。” “哼,我们走!”见得讨不到好,吴兴苏便要离开。 “单恋男再见!”王之刚笑呵呵地朝他摆手,“记住,有女人罩着,也是一种本事。学着点。” 吴兴苏的脸色,顿时涨得如同猪肝一样。 他恨恨地看了王之刚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你这嘴够损的。”李昱笑道,“估计那个吴兴苏把你恨上了。” 却见到,其他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别转移话题。”王之刚叫道,“那个万星雨,和你是什么关系?” 李昱无奈。 只得将去年,万城主到自己家求亲的事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李昱感觉到,当听到自己没有定亲的时候,付明月好似松了一口气。 王之刚则在旁边鼓噪道:“原来你还有个未婚妻,我要去看看长啥模样!” “还没有定亲呢。”李昱无奈道。 “这次你拿个头名,估计就能定亲了。”章李面无表情地说道。 付明月也笑嘻嘻地看着李昱。 李昱避过付明月的目光,朝王之刚说道:“你不是着急人生大事吗,我们找找青鸾宫在哪里。” “好啊,原来你们出来是这个目的。”付明月娇嗔道。 她想了想,提议三人要小心,还是先回去了。 给这三个男修,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 王之刚满脸兴奋:“走,去找青鸾宫的仙子姐姐们!” …… 另一头。 吴兴苏和两名同门,怒气冲冲地,回到玉清道所在的别院。 庭院中,不少玉清道的弟子都在聊着天。 其中有两名女弟子,较为引人注目。 一人眉目如画,面色清冷。一人面若桃花,身姿诱人。 赫然就是万星雨,和她的闺中好友楚香儿。 看到万星雨也在。 吴兴苏眼珠一转,大声叫道:“这个李昱,就是一个懦夫!” 话一说完。 ‘李昱’二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第四九二章 暗算(两章合一) 京城邬家巷。 二更天,邬大人与几位邬家有身份的族人才从二房老太爷家里离开。 次日一早,邬家的一名小厮,便将一封盖着邬氏标记火漆的信函送到了官驿:“我家老爷官拜鸿胪寺卿,这是官凭,事关重大,六百里加急,请速寄出。” 几日之后,远在任上的邬家先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家信,他展开信笺,仔仔细细看下去,眉头越锁越紧。 侍立一旁的次子悄悄打量父亲的脸色,心中难免不安。父亲正是关键的时候,此时此刻,不能有半点闪失。 “父亲,家里可是有什么事?”邬二公子问道。 邬家先看一眼儿子,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族中长辈言辞温和,只说杨氏犯口舌,枉议他人妻女,且杨氏继母去世之前,杨家曾经传出杨大老爷意欲休妻之事,族老们觉得此虽乃后宅之事,但若是放纵,难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但这终归是他的私事,如何处置全由他来定夺。 篇幅不长,洋洋洒洒一页纸,且对杨素云口舌之事只是一语带过。 可是邬家先却知道,字数越少,事情越大,之所以没有展开细说,是担心此信落入他人之手,会累及邬氏一族。 龙椅上的人几番更替,很多家族雨打风吹去,但邬氏一族屹然挺立,而且隐有上升之势,而邬家先便是那个让邬氏族人看到希望的人。 他的前程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邬氏一族的,同样,他的婚姻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结两姓之好,即使不能为邬氏带来助力,但也决不能成为拖累。 昔日圣上赐婚,杨家虽然门第不高,但是邬家先看重的是杨素云女官的身份。 邬家先太清楚了,有一位曾经是皇后近身女官的妻子,会令他在皇帝心中多上一两分的亲厚和信任。 因此,他对这门亲事欣然应允,如果杨素云没有守孝,现在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可是邬家先更清楚的是,一旦他的妻子行为出格,不但皇帝对他那多出的一两分亲厚和信任会消失,就连原本的器重也会同样失去。 皇帝不会认为赐婚有问题,而是会认定妻子的所作所为,是他治家不严,甚至会认为,那就是他的授意。 “你去请梁先生和于先生过来。”邬家先沉声说道。 梁先生和于先生是他的幕僚,更是他的智囊。 第二天城门刚开,邬二公子便和梁先生一起出城,踏上了返京之路。 在此之前,邬家先的奏折与家书,已经先他们一步,递送京城。 京城。 驿馆的人送来了一箱书,这是传教士送来给颜雪怀的。 颜雪怀看到这箱书时,也给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位传教士竟然一下子送来了这么多。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的,就连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小满也有兴趣,满怀期待地看着颜雪怀:“姐,你能教我番语吗?” 颜雪怀心中一动,她怎么忘了,她还有个学霸弟弟。 即使她以后贵为王妃,也不可能与番人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这是时代的原因,不是只靠一两个女将军女才子,或者周大当家王大当家们就可以改变的。 但是她可以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别人,比如眼前这个渴望知识的小孩。 可惜颜雪怀很快就失望了。 事实证明,学霸不是全能的,比如小满,颜雪怀只教了三天,就没有信心了。 小满的舌头远不如他的耳朵灵活,耳朵也一样,除非把他扔到番人中间,与番人共同生活,否则,也只能看只能写。 更重要的是,颜雪怀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她没有耐心,教学方法也不怎么样,最后索性让珍珠去想想办法,让小满每隔几天,可以到驿馆里和那些番邦商人们见见面说说话。 为什么是番邦商人,而不是那位知识渊博的传教士呢,原因只有一个,颜雪怀不想让传教士给小满洗脑。 而传教士给颜雪怀送来书籍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 准皇子妃通晓番话,并且开始翻译番邦书籍了。 准皇子妃通晓好几国的番话,并且已经翻译了很多部番邦书籍! 总之,当这些传言传进后宫时,皇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皇后无论读书还是写字,小时候便强过她的兄长弟弟们,可是却还在幼年时便被祖父断言,字写得再好,也只能在闺中流传。 后来皇后有了女儿,便想培养女儿做个才女,无奈公主虽然琴棋书画全都学过,可是却全都没有天份。 太子妃和公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两人的才学也是半斤八两,会读书会写字,会抚琴会下棋,全都会,却没有一样是能拿出手的。 端王妃更不用说了,上阵能杀敌,下马能打架,至于学问,两个字便能概括:识字。 到了颜雪怀这里,皇后娘娘早就把标准一降再降了:个子不矮,长得漂亮,儿子喜欢,这就足够了。 至于二皇子妃,抱歉,皇后还不知道未来亲家这会子成亲了没有,标准嘛......是女的就行。 可想而知,现在京城里都在传说颜雪怀张口能说番话,下笔便能翻译番书,皇后听到能不欢喜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七皇子妃是才女啊,才女! 七皇子妃的字写得不好? 狭隘!不是写得一笔好字的才是才女,京城那些所谓的才女,有能翻译外国书籍的吗?一个没有! 七皇子妃这是抛头露面,不过妇道? 胡说!七皇子妃是柴家的媳妇,大魏朝就是柴家的,她这是为朝廷尽忠,更是为柴家办事,这才是为人妇的本份。 正在逼着小满背单词的颜雪怀打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她是不知道,按照她那位准婆婆的理论,她已经是才女中的才女了。 同样的传言当然也传到了杨家,杨素云听得直皱眉,颜雪怀会番语?这怎么可能? 她让自己的婢女出去打听,消息很快便打听出来了,鸿胪寺在各大书院寻找通晓番语之人,可是找到的几位才子,却全都不如深闺待嫁的准皇子妃。 正在这时,另一名婢女从外面进来:“大姑娘,这是您的信,官驿刚刚送过来的。” 同样的信封,同样的笔迹,同样是由官驿正大光明送过来的,这些全都与她藏在匣子里的那一封信一模一样。 杨素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逐字逐行看了下去。 她看到了一个名字:颜昭石。 这是李绮娘的前夫,颜雪怀的生父。 杨素云想了想,起身去了杨大老爷的院子。 王氏新丧未满一年,杨大老爷已经开始议亲了,当然,这都是暗地里的,他现在是邬家先的岳父,行事上多多少少还是要收敛一些,万一王家为此上门吵闹,终归是不太好的。 正在议亲的是小商户的女儿,年方十六,正值妙龄,杨大老爷去相看过了,回来之后便念念不忘,就连原本得宠的姨娘也觉得没有意思了,这些日子反倒安份了,不去姨娘屋里,也不偷偷出去找暗门子,每日就在自己院子里调养身体,争取有一个龙精虎猛的新婚之夜。 看到杨素云,杨大老爷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堆起一脸的褶子,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让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 杨素云强忍着恶心,对杨大老爷说道:“我还在孝期,不方便出门,您去打听一个人,看他如今在何处做官。” 听说是要打听有官身的人,杨大老爷松了口气,他是邬氏一族的妯亲,是邬家先的岳父,六部衙门里那些六七品的小官,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一天之后,杨大老爷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杨素云。 颜昭石,现任时丰县主簿。 杨素云忍不住皱起眉头,时丰县,离京城很远,偏偏这件事,只靠写信是不行的,必须派个得力的人跑一趟,可是这一来一回,怕是就要错过七皇子大婚了吧。 时丰县。 颜昭石再一次从山里回来,他终于知道当年那位老主簿是怎样以身殉职的了。 这一次,他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自从他调到时丰县,几乎每一次发生民乱,他和通判都会被派出去。通判去是应该的,颜昭石就想不明白了,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知县大人派他过去做什么? 那些村民甚至听不懂官话,当然,他也听不懂当地土话,彼此就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就像这次,可能是嫌他的话太多,一名村民拿起削尖的竹竿便朝他当胸刺过来,好在捕役眼明手快,挥刀将竹竿砍落,否则他这堂堂主簿大人便一命呜乎,成为第二位殉职的主簿。 回来的路上,颜昭石掏钱请通判喝酒,通判多喝了几杯,这才说了实话。 其实上一任的王主簿,也只是下乡过一次而已,就是那一次,以身殉职了。 在颜昭石没来之前,山里的村民们每次发生冲突,县衙里的人是轮流去的,包括县太爷在内,也是要下乡的,而王主簿因为上了年纪,反而没在轮班之列,之所以那次要去,是因为要考评了,王主簿需要增加一点政绩,却没想到这一去,直接殉职了。 颜昭石气得不成,正想问问为何要这样对待他,通判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颜昭石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块大石头,有气却无法发泄,总不能去找知县吧,知县肯定不会承认,若是找通判来对质,通判只要一句喝醉了不记得,他便哑口无言。 颜昭石回到家里,看到大腹便便的田珍珍,颜昭石灰暗的心情终于明朗起来。 他弯下腰,凑到田珍珍的肚子上听了听,柔声说道:“宝贝儿子,是不是想爹爹了?” 田珍珍翻个白眼,孕妇的情绪本来就不太稳定,加之家里又有一个老不死的郭老太太,田珍珍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原本对颜昭石的那一点点的好感,早就被郭老太太磨没了。 现在她看到颜昭石就膈应! 午夜梦回,她摸着肚子,便会想起蔡勃。 人有时很奇怪,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对蔡勃死心了,否则她也不会下定决心要赖上颜昭石。 可是也不过几个月而已,蔡勃的身影便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了。 蔡勃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别说又老又虚的颜昭石了,就连张秀才和蔡勃相比,也是一个地一个天,没法比。 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田珍珍对蔡勃的思念也一天天增加。 她开始幻想,幻想有朝一日,蔡勃金榜题名,无意中得知他还有个儿子,蔡勃一定会来找她。 她真傻啊,那日在客栈里,听说蔡勃已经成亲,她便生气地走了。 其实蔡勃成亲了又如何,她和蔡勃两情相悦,即使她只是做妾,蔡勃也会独宠她的。 更何况,她还有儿子。 母凭子贵。 耳边传来颜昭石口齿不清的呓语:“儿子,儿子啊。” 田珍珍厌恶地转过身去,可是侧身睡着肚子不舒服,她只好重又躺平,大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承尘,盼着天早点亮,颜昭石滚去衙门,从她的眼前消失。 清晨,颜昭石去了衙门,田珍珍没有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 隔壁传来郭老太太的喊声,她让丫鬟过去看看,丫鬟回来说:“太太,老太太又屙在床上了。” 田珍珍骂了一句“老不死”,便催着丫鬟过去收拾,丫鬟也不想去啊,她被买来是照顾太太的,她会梳头,会帮太太打扮,她可不会伺候老太太,尤其是这种三天两头屙在床上的老太太。 “太太,奴婢看老太太是故意的。”丫鬟说道。 田珍珍冷哼:“你也看出来了?我早就知道。” 丫鬟心道,你早就知道还让我去伺候。 偏偏这两天郝婆子家里有事告假了,所以伺候郭老太太的事,就落到丫鬟身上了,她是买来的,她可不能告假。 丫鬟眼珠一转,说道:“太太,奴婢看高家和刘家的人,整天想往咱家来,她们不是说自己孝顺吗?不如让她们给来老太太端屎端尿。” 其实丫鬟真没有说错,郭老太太虽然中风了,可也还没到要在床上屙床上尿的地步,她的确是故意的,否则每次为何只屙在床上,却没有蹭到自己身上呢。 而且颜昭石不在县城的时候,郭老太太是不敢的,昨天颜昭石刚刚回来,郭老太太今天早晨就给田珍珍奉献了一床屎尿。 ------题外话------ 我们这里又又又又又有疫情了,哪里也不敢去了,只能在家里码字~ 第四九三章 烦心 田珍珍再三思忖,最终还是没让高刘两家的媳妇过来。 请妖容易送妖难! 一场中风,郭老太太已经去了半条命,原本就是半截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一番折腾下来,还能活多久? 田珍珍不用放眼望去,只看眼皮底下,她就看到了郭老太太的尽头。 可是高家和刘家的那些妖孽,身强力壮,田珍珍可不想把一辈子用在和她们斗智斗勇上面。 丫鬟得知给老太太收拾屎尿的倒霉蛋,最终还是自己,心里委屈,可是却不敢在田珍珍面前表现出来,太太怀着小少爷,金贵无比,她可惹不起。 既然不能抱怨田珍珍,那么总要有人让她出出气吧,于是丫鬟服侍郭老太太的时候,少不得又掐又拧,郭老太太气急,靠在床上骂街,无奈毕竟是中过风的人,口齿不清,没骂几句,口水就顺着一侧的嘴角往下淌,田珍珍只看了一眼,便恶心得不成,索性让丫鬟关上门窗,眼不见心不烦。 郭老太太屋里的门窗虽然关上了,可是在此之前,还是有骂声传到了隔壁。 高家和刘家,每天早晚都会侧着耳朵听墙角,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养胎的田珍珍不同,高家和刘家无论男女,为了生计,每天少不得要出门。 尤其是高家和刘家的女人们,她们能打听到的消息,远比田珍珍要多得多。 衙役的老婆告诉她们,颜二老爷在衙门里混得不好,那些下乡的苦差事,全都落到他头上。 得罪同僚了?那倒是没有,他初来乍到,他也不敢。 听说是县太爷不待见他。 为啥不待见?是嫉妒他有才? 嫉妒个屁!听说他以前的老婆,和离以后嫁给了大官,是很大很大的官,县太爷都惹不起的官。 所以你说,县太爷脑子进水了,才会器重颜二老爷?县太爷就不怕上司怪罪下来,给他穿小鞋? 高刘两家的人,一轮打听回来,心都凉了。 他们后悔了! 颜二老爷和离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他们比时丰县的人知道得更早。 他们就是从平城过来的。 可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位下堂的颜二太太竟然还能再嫁,嫁给了大官。 如果他们早点知道,不,如果他们能掐会算,打死也不会往郭老太太跟着凑,更不会一起南下。 若是能留在清水县倒是也好,清水县有钱啊,随便找个铺子打杂,每个月至少一两银子,可是时丰县不一样,这地方穷得只剩下人了,辛苦一个月,别说一两银子,就连半两的工钱也没有,更何况,这还是能找到工作的情况下,这地方的工作可太难找了。没办法,穷人多,工钱卷得不能再卷了,你觉得全月无休给五百文,不包吃住这太低?对不起,比你身强体壮的只要四百文,而且自带扫帚抹布! 以前觉得这地方穷就穷吧,无论如何他们还有位主簿大人可以依靠。 可是现在,他们觉得,以后谁依靠谁还不一定呢。 于是这两家人便开始寻找新的出路,真要舍掉颜家,他们还是不太愿意,毕竟现在住的房子,租金还是颜家给出的,再说,颜家不能白把他们拐过来吧,即使他们以后不依靠颜家了,也要让颜家补偿他们。 高刘两家的女人们又出去打听,这一次,新的惊喜来了! 带回惊喜的是刘家媳妇。 牢头的媳妇告诉刘家媳妇:这位颜二老爷,头上早就长出草来了! 原来,县衙的衙门里前阵子抓了一个贼娃子。 这个贼娃子不是本地人,而是清水人,没错,就是颜二老爷以前当官的地方。 贼娃子是被自家亲戚忽悠过来的,原本以为过来以后能继承亲戚家的财产,没想到来了以后才知道,亲戚家只想让他当免费长工,于是这才一气之下,偷了亲戚家的驴,卖掉换了银子,被亲戚告到衙门,吃上了牢饭。 牢头闲着没事,和贼娃子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颜二老爷身上,时丰县偏僻,牢头活到四五十岁,也只见过两个从清水县来的人,一个是这贼娃子,一个就是颜二老爷了。 于是,贼娃子便说了一个在清水县几乎家誉户晓的大新闻! 颜二老爷的年轻媳妇,和自家姐夫有一腿,两人常到县学附近的暗门子刘春芳家里私会,那小媳妇是带着肚子,和颜二老爷拜堂成亲的! 牢头的老婆千叮咛万嘱咐:“这事我也就告诉了你一个,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人家毕竟是当官的,咱们惹不起。” 刘家媳妇回来就告诉了自家妯娌们,妯娌们又告诉了高家媳妇,于是大家都知道了。 他们来得晚,还没来得及把清水县逛个遍,就跟着颜家来了时丰县,所以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们竟然不知道。 不要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但凡是男男女女的那种传闻,别管双方如何辟谣,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真的,余下那个只是措辞不当而已。 啥叫措辞不当呢,比如传说某男与某女私通,想要纳某女做妾。 事实上是,这是谣言,某男虽与某女私通,可他只想让某女做外室,压根没想过让她做妾。 措辞不当,值得辟谣。 高刘两家人对牢头媳妇的话毫不怀疑,再结合郭老太太平时咒骂田珍珍的那些话,呵呵。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等机会,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颜昭石回来了,而且郭老太太和田珍珍又开骂了。 高家媳妇搬着梯子扒着墙头,尖着嗓子大叫:“干娘,媳妇知道你冤枉,你被淫(防)妇算计,媳妇这就替您老人家去击鼓鸣冤!” 田珍珍坐在屋里,闻言冷冷一笑,又来了,她就知道,这两家子就不是省油的灯,好在刚才没把他们叫过来。 高家媳妇喊了三遍,见田珍珍没有动静,有点着急,索性大声喊道:“清水县那个叫刘春芳的,她说她认识太太呢!” 田珍珍的手一颤,茶水溅温了衣襟。 刘春芳! “太太,您怎么了?”丫鬟连忙过来,“您一定是让高家婆子给气着了,奴婢这就拿扫帚把她轰下去。” 丫鬟说着便去找扫帚,田珍珍忙把她叫住,压下心中的慌乱,说道:“就说老太太想她了,让她过来吧。” 第四九四章 银票 这一次,高家媳妇拿到了二两银子,可这不够啊,才二两,她还要分给刘家媳妇一半呢。 傍晚时分,颜昭石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他刚刚进门,高家媳妇又扒上了墙头:“田家妹妹,嫂子想起来了,那刘春芳她说了一件事,你想听吧?” 颜昭石一怔,随即便愤怒起来,他不知道刘春芳是谁,他的愤怒来自高家媳妇那一声“田家妹妹”,珍娘就是太柔弱太温顺了,就连高家这些下贱东西也敢欺负她,什么妹妹,她们配吗? 珍娘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嫡长子! 颜昭石对乐福说道:“把她轰走,明天买砖回来,把墙头砌高。” 闻言,高家媳妇一点也不害怕,她一声接着一声,刘春芳啊,田家妹妹啊,田珍珍听得心惊肉跳。 她捧着肚子,哎哟一声,颜昭石连忙跑过来,去摸她的肚子:“儿子又淘气了?让爹爹摸摸,乖了。” 田珍珍恨不能踹他一脚,不舒服的是老娘,你哄的哪门子儿子,这是你儿子吗?老王八! 次日,没等高家媳妇再来扒墙头,田珍珍主动找到了她:“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高家媳妇和刘家媳妇在一起,两人连带着两家人,早就商量好了。 “五百两,给五百两,我们就离开时丰县。” 这五百两的数目,是两家人一起商量出来的。 多出这个数,颜家拿不出来;少于这个数,两家人去掉盘缠,什么也不够。 田珍珍手里还有点钱,可是却没有五百两,颜昭石自从来了时丰县,除了下乡就是下乡,一点油水也没有捞到,不如在清水县,还有商贾给送银子。 “没有,我没有这么多钱。”田珍珍说道。 “你没有,那我们就只能找二老爷要了,二老爷可是爱面子的人,再说,这件事关系到你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高家和刘家蹲在墙下听墙角,与其说颜昭石喜欢田珍珍,不如说他喜欢的是田珍珍肚子里的孩子。 田珍珍一听就急了:“不行,你们敢把这事告诉老爷,我就和你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最终,两家人商量过后,让了一步,只要四百两。 田珍珍松了口气,她还有几件首饰,这都是张秀才还没得手时,用来勾引她的,她出嫁的时候,提前把这些首饰藏了起来,避开了田氏的耳目。 可即使把这些变卖了,仍然凑不够给高刘两家的钱。 田珍珍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两家子人打发了,越远越好。 好在郝婆子处理完家里的事,又回来上工了。 见田珍珍为了银子烦恼,眼珠子一转,便道:“别看时丰是个穷地方,可是穷地方也会有几个有钱的大户,咱家老爷是当官的,有的是人想要巴结呢,婆子我有个姐妹,在吴员外家里做事,那吴员外最是乐善好施,太太抹不开面子,不如让老婆子我去帮您问问?” 田珍珍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便应允了,没过两天,郝婆子便把一叠银票交给了她,田珍珍接过银票时,手都抖了,十两一张,整整四十张。 四百两银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借到了。 “吴员外借的这么痛快,要不要我打个借条?”田珍珍问道。 郝婆子笑着说道:“吴员外说了,早就应该想到,颜大人初来乍到,少不得会遇到难处,他没有尽到地主之宜,是他的不对,这些银子让太太您先拿去用,借条就不必了,也不用给利钱,这钱也不用还了,就当是给您的孝敬。” 田珍珍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只觉手里的银票张张滚烫,她颤着声音问道:“那位吴员外,可是要求咱家老爷帮忙做什么事吗?” “哎哟,瞧您说的,吴员外可没提,再说,吴员外家大业大,京城里还有做官的亲戚,能有啥事求到老爷头上啊,我说太太啊,这银票您就收好,该办啥事快去办,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别的都是小事,平平安安诞下小少爷才是正事。”郝婆子笑着说道。 田珍珍松了口气,不用让颜昭石帮忙办事,那这就不是贪墨,这只是借钱而已。 等她手头宽裕了,到时把这笔银子还给吴员外便是了。 这样一想,田珍珍便觉得手里的银票也没有那么烫手了。 高刘两家,没有想到田珍珍这么快就把四百两银子送过来了,田珍珍冷笑;“我家老爷是当官的,我现在怀着他的儿子,他疼我也好,疼儿子也好,总归都落到我身上。你们识相的,拿着银子快滚,这辈子别在我面前出现,若是还不走,我和老爷说一声,告你们偷盗,你们不但要把这银子吐出来,还要吃牢饭,我实话告诉你们,这些银票是哪个钱庄开出来的,经过哪些人,一查就能查出来,我说你们从我手里偷的,那就是偷的。” 高刘两家的人,原本也不想留在时丰县了。 时丰县是穷地方,颜家就是块没有肉的骨头,他们早就不想啃了,之所以临走时再坑田珍珍一把,不过就是想要能刮就刮点。 无论如何,四百两的银票是真的。 两家人来得痛快,走得也痛快,田珍珍告诉颜昭石,他们想到外地谋生,颜昭石早就烦死这两家人了,巴不得他们快点走,当天就让衙门的人给他们开了路引,第三天,这两家人便离开了时丰县。 终于打发走了这群野狼,田珍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吴员外,没过几天,郝婆子领着个陌生的婆子进来,那婆子带了很多礼物,原来这位就是郝婆子那位在吴家做事的姐妹。 婆子笑着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员外爷让老婆子给太太送过来补身子的,太太莫要嫌弃,这可都是员外爷亲自为您挑选的。” 送走婆子,田珍珍把那些礼物一样样打开来看,除了给孕妇补身子的补品药材,竟然还有两匹颜色鲜艳的绸缎,和两朵珠花。 ------题外话------ 我是那种能坐飞机就绝不会选择其他交通工具的人,在飞机上,我感受过很多次颠簸的时刻,所以这一次对我的触动很大……空洞的话不想说了,以后尽量不断更,能今天写的就不会拖到明天,我已经不年轻了,希望写书写到白发苍苍,我和你们一起平安到老。 第四九五章 鞑剌(两章合一) 京城。 颜雪怀终于给自己那无聊之极的待嫁生活找到了乐趣。 看书。 传教士送来的番语书当中,除了没有宗教类的以外,所涉及的种类还是很多的。 颜雪怀甚至还在当中找到了几本传记。 传记是目前她看的最流畅的,其他的都有困难,可是有困难也要看,而且那些才是重点,颜雪怀只能把传记当成解压。 小满申请做她的助手,颜雪怀没同意,小满要上学,放学后还要做功课,现在又要学习番语,他的时间太宝贵了。 想来想去,颜雪怀想起邬大人府上的那名叫识红的丫鬟。 她写了一封信,让莳萝送过去,信上只说想借识红过来帮忙。 只是颜雪怀万万没有想到,识红不但来了,而且还是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来的。 “颜姑娘,夫人说,让奴婢以后跟着姑娘。” 说着,识红把卖身契双手呈了过来。 颜雪怀没接,她问道:“你是邬家的家生子,还是买来的?” 识红说道:“奴婢不是家生子,奴婢是买来的。” “那你到邬家多久了?从小来的?”颜雪怀想起识红的那一笔好字,苏夫人对这丫鬟没少费心思培养,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收下了。 识红摇头:“奴婢是三年来才到的邬府,夫人心地善良,听说奴婢识的几个字,见奴婢可怜,便将奴婢带回府去的。” 识红说到这里,声音一顿,颜姑娘该不会嫌弃自己只在邬府待了三年,比不上家生子,对自己不放心,因此才不肯收下卖身契吧。 她连忙解释:“奴婢祖籍高县,家里虽然很穷,可也是清白人家,有两亩田地,风调雨顺时也能填饱肚子。奴婢的娘是认字的,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奴婢小时候,阿娘便教奴婢认字,还把省下来的钱偷偷买了纸墨,让奴婢练字,后来奴婢的爹去世了,奴婢便与阿娘相依为命,后来战乱了,村里的人都往外逃,阿娘带着奴婢,跟着大伯一家逃难出来...... 路上没有东西吃,大伯把阿娘......换了半袋糙米,再后来,又把奴婢卖给一个过路的男人,大伯和那人讨价还价是争吵起来,还动了手,邬家当时也离开京城回了祖籍,苏夫人得知他们是为了这事吵架,便用比那男人更高的价钱,把奴婢买了下来。”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明白苏夫人的意思了,苏夫人怜惜识红,可识红在邬家也只是个丫鬟而已,将来最好的结果,顶多就是配个府里的管事,做个管事娘子。 但若是给自己做助手,以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出路。 “现在战乱平息,能返乡的流民也都返乡了,你既然是高县人,有没有想过回去?”颜雪怀看着识红的眼睛,这姑娘目光清澈,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识红再一次摇头:“大伯卖了阿娘,又卖了奴婢,从那一刻起,奴婢就不是他家的人了,奴婢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高县,只盼着老天爷能保佑,让奴婢能找到阿娘。” 颜雪怀点点头,这丫头是个拎得清的。 可是她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既然她想把识红留在身边,识红身上就不能有任何疑点。 “你的字既然是你娘教的,想来你娘也不会是寻常乡野人家出身吧。”颜雪怀问道。 识红低着头,沉默一刻,她抬起头来,说道:“奴婢的娘出身大户人家,十四岁时她被庶兄和庶妹骗出府,一起去城外烧香,回来的路上遇到贼人,只抢走奴婢的娘和她的丫鬟,却放走了她的庶兄和庶妹。 后来阿娘被卖到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嫁给了奴婢的爹,奴婢听伯娘说过,阿娘刚来的时候,白天都是被拴起来的,后来阿娘有了身孕,家里这才不再拴她,阿娘便托了货郎去给娘家送信,阿娘的娘家离我们村子其实并不远,就在邻近的白县,从白县到我们村子,只有几十里。 后来娘家来人了,来的是奴婢的外祖父外祖母,连带着几个叔叔,就连县衙的官老爷也来了。 奴婢的大伯和爹都给吓坏了,生怕自己被治罪。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奴婢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看到大腹便便的阿娘,却一口咬定,这不是他们的女儿。 明明阿娘能叫出他们来的所有人的名字,可是他们就是不认,他们走后,阿娘差点被活活打死,若不是阿爹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阿娘可能真被打死了。 后来阿娘生下奴婢不到十天,便下地干活,落下病根,再也没能开怀,奴婢的爹便总是打阿娘,阿娘也断了心思,再也没有想过逃走......” 听到这里,颜雪怀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亲爹亲娘的确想找女儿,但是他们要找的是那个冰清玉洁,知书达礼的女儿,而不是已经卖给乡里村夫做老婆,挺着大肚子,失去贞洁,即使找回来也会被人耻笑的女儿。 “行了,你的卖身契,我先收下了,你留下来吧。” 颜雪怀让莳萝去给识红安排住处,莳萝是个直性子的姑娘,这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早就哭得眼睛红红了,又想起嬷嬷们说过,当丫鬟的不能哭,便使劲低着脑袋,生怕让大姑娘看到。 颜雪怀让珍珠找人去高县打听,不久,消息传回来,高县的冯家村确实有一对兄弟,弟弟的媳妇是买来的,战乱时,大伯子一家带着弟媳和侄女一起逃难,据说那母女俩全都死在路上,不过,大伯子家的儿子后来说了实话,他二婶和堂妹都是被卖掉的。 至于识红的外家,也查到了,那家人居然还是有官身的,老太爷是致仕翰林,进士及第,大老爷便是识红的外祖父,是位举人老爷,更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助养孤儿,据说他的嫡长女出城上香时遇到贼人下落不明,后来据说找到尸体了,姑娘为了保住贞节,自尽了。 而识红的外祖母后来老蚌生珠,在女儿“死”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子孙绕膝,幸福无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时颜雪怀已经成亲了,听到消息后,连连冷笑,第二天便回了娘家,抱着李绮娘不松手。 现在,颜雪怀和李绮娘说起识红的事,李绮娘叹息:“要不你还是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自己拿着吧。” 颜雪怀觉得自己的娘,就是个老好人,她越发不放心了,她不在身边看着,她娘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我先拿着,如果她做事做得好,我再把卖身契还给她,当做奖励。” 此时此刻,识红心里感激的只有苏夫人,颜雪怀若是现在不收卖身契,识红也不会感激她,只会认为,给自己自由的还是苏夫人。 可是识红以后要跟着的人却是颜雪怀啊。 所以颜雪怀即使不想收下卖身契,这会儿也还是要收下来。 她仔仔细细向李绮娘解释了一番,接着说道:“若是大婚的日子推迟就好了。” 李绮娘不明白自家闺女,明明说着识红的事,怎么就转到大婚上了? 还要推迟婚期,这是能推迟的吗? 如果可以,李绮娘也希望女儿在自己身边多留几年,可是不行啊,即使不是因为皇命,女儿的年纪也大了,十七岁了,她像女儿这么大时,已经当娘了。 “好端端地为何要推迟婚期?”李绮娘不解地问道。 颜雪怀叹气:“我想在您身边多待些日子。” 她不放心,不放心,为一千遍还是不放心。 李绮娘哪里知道闺女是不放心好,她感动得想要抱抱闺女了,这才是娘的小棉袄。 “你嫁过去以后,想吃什么了,就让人和娘说一声,娘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说得就像皇子府里缺吃缺喝一样。 “娘听说七殿下被罚过好几次俸禄了,他没有封地,也不像是有积蓄的样子,若是他缺钱找你要,需要你动用嫁妆银子,你可不能舍不得”,李绮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让他打欠条。” 颜雪怀差点笑喷了,她娘的脑路有些清奇啊。 “娘听人说,端王就打了很多欠条,二十四衙门的人,把他的欠条都送到御前了,还是皇帝自己用私房钱给他还的。” 所以她娘这是认定了皇室的欠条有用? 好吧,颜雪怀想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是绝对有用的,端王的欠条是二十四衙门,所以皇帝才会替儿子还帐,若是换成债权人是儿媳妇,呵呵,谁知道呢。 正被母女俩碎碎念的柴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琉璃低声问道:“七爷,您是不是伤风了?” “没事,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柴晏扬起嘴角,自家香菜一定在想他,香菜这会儿在做什么,试嫁衣?嗯,一定是! 琉璃在心里嘀咕,一定是您擅做主张,偷偷来鞑剌的事,被陛下和太子爷知道了,他们正在骂您,鞭子和板子全都准备好了,回去等着挨揍吧。 三天前,琥珀乔装成福王的亲信,与鞑剌派来的人成功接头,并且带着福王的密信,悄悄去往鞑剌。 而真正的福王亲信,还没有见到鞑剌密使,便被魏明政活捉了。 柴晏和琉璃则扮成琥珀的随从,成功偷越国境,踏上了鞑剌的土地。 原本的计划,只有琥珀和琉璃两人出境,但是柴晏不放心,他要亲自到鞑剌看一看,端王一个没留神,就让他和琉璃跑了,这会子怕是早就气疯了。 正在这时,琥珀从外面回来了,他做文士打扮,还特意留了两撇小胡子,他现在不是琥珀,而是曲静,最近两年,福王提拔起来的心腹。 真正的曲静是个孤儿,七岁时卖进福王府做小厮,原本隆安郡王是想让他跟在柴荟身边的,无意中发现他很聪明,便让他读书识字,曲静曾化名曲文阁参加过科举,是一名童生,还在树人书院读过书,直到刘渺跟着柴荟去了京城,福王才让曲静召回福王府。 曲静通晓鞑剌语和安夏语,对鞑剌的风土人情都很了解,他还学过细作的功夫,用飞鱼卫指挥使韩峰的话说,曲静是福王专门为鞑剌培养出来的人。 如曲静这样的人有多少,目前还不知晓,若不是曲静后来回到福王府,就连神通广大的飞鱼卫,也不知道树人书院那个沉默寡言的曲文阁,竟然是福王的人。 琥珀比曲静小了四岁,但两人个头差不多,都是容长脸丹凤眼,再加上曲静标志的小胡子,乍看上去有五六分的相像。 琥珀说道:“明天上午,五王子的人会过来见我们。” 五王子便是鞑剌王与金环公主的儿子,也是现在最受鞑剌王宠爱的王子。 他们三人自从到了鞑剌,便被安排住在客栈里,这里距离鞑剌的王城还有三百多里,是一座很小的镇子。 虽然只是个小镇,但却很热闹,镇子上除了鞑剌人,还有安夏人,甚至也有汉人。 因此,他们三人住在客栈里,并没有引起注意,客栈的老板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话问他们是不是来做生意的,琥珀便用流利的鞑剌话告诉他,他们是想买些毛皮悄悄贩到大魏去。 自从金环公主来到鞑剌和亲,大魏和鞑剌便正式建交,鞑剌虽然没有像安夏那样,向大魏俯首称臣,但是两国之间可以通商,大魏人可以到鞑剌做生意,鞑剌人也能在大魏的榷场里交易。 后来鞑剌新王违悖约定,发兵入侵,被定国公齐慰打得落花流水,大魏虽然没有禁止两国通商,但是却提高了关税,鞑剌人高价办理商证后,方能在大魏朝廷指定的几个榷场里交易,如果在这几个榷场以外交易,一旦被抓,便按奸细处置。 因此,鞑剌人与其高价办理商证,再向大魏交纳高额关税,还不如把商品直接卖给来鞑剌收购的大魏商人。 只是这些年边关管理严格,能够拿到出关路条,到鞑剌做生意的商贾很少,否则大武和二武早就来鞑剌找人了。 第四九六章 王子 次日上午,鞑剌五王子派来的人便到了。 来人三十上下,个头不高,又矮又胖,配上暗沉的肤色,像个土墩子。 派去大魏接头的那人做了介绍,这位名叫阿木,是五王子的侍卫队长。 言下之意,阿木不但是五王子的亲信,更是手握实权的。 根据飞鱼卫目前掌握的情报,鞑剌王膝下有十六位王子,成年王子只有七个,最大的三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鞑剌王庭对于王子们的管理非常随意,全凭鞑剌王的喜恶。 大王子的生母乃是俘虏来的女奴,早年鞑剌贵族中还曾传言大王子并非是鞑剌王的亲生儿子,那名女奴在被鞑剌王临幸之前,曾被很多男人染指,只因当年鞑剌王尚是王子,急需一个儿子稳固地位,因此才硬着头皮认下。 可想而知,大王子虽然年长,却并不得宠,手下也只有三百侍卫。 三王子的生母虽然是鞑剌贵女,但是他的舅父前几年与其他部落勾结反叛,战败后被鞑剌王斩杀,三王子的生母受到牵连,被鞑剌王赐死,三王子虽然没被治罪,但是他原先的八百侍卫,被削去六百,如今也只有二百人。 二王子和另外几位成年王子,虽然并不是很受宠,但也没有被鞑剌王嫌弃,他们目前的侍卫都是八百人。 唯有这位五王子,他的侍卫队,足足有一千二百人。 今天来的这个叫阿木的土墩子,麾下有一千二百名王室侍卫。 阿木身边有四名随从,都是年纪轻轻,器宇轩昂,柴晏不免想起宫里的金吾卫,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门面担当。 琥珀自称曲静,张口闭口都带着“学生”二字,他的身份早就被派去接头的人验证过了,可是阿木打量琥珀时,仍然满脸的不信任。 几番试深之后,阿木的语气温和下来,显然是琥珀过关了。 阿木问道:“你们说带来了福亲王的亲笔信,信呢?” 琥珀微笑:“事关重大,王爷再三叮嘱,学生只能把信当面交给公主殿下或者五王子。” 阿木冷冷一笑:“大妃雍容高贵,怎会见你?五王子公务繁忙,因此才会让我前来,你只需把信交给我便是。” 琥珀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看向阿木的目光里满是不屑。 他是福王亲信,他还是大魏的读书人。 而面前的阿木,不过就是五王子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何况,五王子还是福王爷的外孙呢。 阿木脸上不悦,他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大胆汉狗,你当这里还是你们的地盘吗?即使你不把信交出来,本官只需一声令下,我带来的勇士们便会将你治住,不但搜出书信,还会将你送去喂狼,你就别想活着回去见你的王爷了。” 琥珀哈哈大笑,指着阿木的鼻子,挖苦道:“难怪都说你们鞑剌人是野狼,是土狗,果然如此,就不知道尊贵的五王子殿下可否知道他的手下如此野蛮低劣?” 阿木大怒,刷的抽出腰间佩刀,见他拨刀,他带来的五名随从也纷纷将佩刀拔出刀鞘。 与琥珀不同,柴晏和琉璃脸上都是戴的人皮面具。 见对方拨刀,他们弯腰从靴子里抽出暗藏的匕首。 柴晏的目光落在对方最后一名拨刀的随从身上。 他是这四名随从中间最年轻的一个,鞑剌人长得比汉人老相,这名随从看上去有十八、九岁,不过柴晏怀疑,他的实际年龄可能还要更小一些,说不定只有十五六岁。 柴晏眼中精芒一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对方的人比他们要多,只是屋里个有六个,而屋外肯定也有他们带来的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区区三个人。 面对寒光闪闪的大刀,琥珀一派从容,他甚至还打开随身带来的折扇摇了起来,一派从容。 阿木的眼角子抽了抽,怒道:“你不把我鞑剌勇士放在眼里?” 琥珀摇头晃脑:“非也非也。” 阿木怔了怔:“什么非也?” 琥珀轻蔑一笑:“果然是蛮夷野人,只配在草原上放羊而已。” “你说什么?”阿木终于听懂了,他大吼大叫,可是却没有挥刀砍过来。 柴晏冷眼旁观,阿木侧头看了一眼,那是他习惯性的动作,而他侧头的方向,正对着的便是那名年轻最小的随从。 柴晏凑到琥珀耳边,用气声说道:“最小的那个。” 琥珀点头,郑重说道:“那好,我们就按照王爷的吩咐,返程回去吧。” 琥珀的声音不小,说的又是鞑剌话,阿木和他的随从们听得清清楚楚,阿木冷笑;“你们到了鞑剌还想回去?” 琥珀昂首挺胸:“来时王爷再三叮嘱,若是你们没有诚意,我们便回去,看来全都让王爷说中了,你们果然是没有诚意的。” “你们可以走,但是要把信留下!”阿木说道。 这一次,就连琥珀也看明白了,阿木若是真的想要从强抢那封信,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三个也只能任由他们搜身。 可是阿木却也只是虚张声势,却没有真的动手。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能轻举妄动,他在等一声命令。 他身为侍卫队长,谁能向他发号施号,只有五王子。 想通当中关窃,琥珀正加放松,他哈哈一笑,道:“信就是我,我就是那封信,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你们就带我们去见大妃或者五王子,否则别想拿到那封信。” 阿木显然是被他说得糊涂了,什么是他就是那封信? 不过汉人有很多他们鞑剌人弄不懂的东西。 琥珀越是这样说,阿木反而连方才的虚张声势也没有了。 屋内忽然静寂下来,落针可闻。 忽然,一个人向前走了过来,他朗声说道:“我是桑铎。” 桑铎,鞑剌五王子就是叫桑铎!这个人,便是四名随从里年纪最小的那一个。 琥珀在心中腹诽,若不是七殿下慧眼如炬,他绝对想不起,这个看上去二十啷当岁的家伙,实际年龄竟然只有十四岁。 第四九七章 印章 没错,鞑剌五王子桑铎年方十四。 不过仔细端详,桑铎的长相和其他几个人相比,还是有几分优势的。 比如,很白,再比如,眉目秀气。 看来,这些遗传自他的汉人母亲。 总体而言,桑铎王子还是很英俊的,只是过分成熟了而已。 琥珀看着向他走来的桑铎王子,不但没有震惊,反而一脸不屑。 “怎么,知道五王子的名字就能冒充吗?”他看向阿木,“随便找个人就能冒充尊贵的五王子,想要骗取我的信任吗?” 阿木怒道:“放肆!这位是五王子,你们还不跪下!” 五王子摆摆手,道:“无妨,他没有见过我,我不怪他。” 说着,他已经走到琥珀面前,柴晏和琉璃挥舞着手里的小刀挡在琥珀前面,不让五王子靠近。 琥珀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对两人说道:“退下去!” 两人迟疑,但还是退到一旁,虎视耽耽瞪着五王子,生怕他会伤害到自己的主人。 五王子从怀里摸出一块用兽骨雕成的牌子,在琥珀面前晃了晃,道:“你既然是福王派来的人,想必知道这块牌子吧。” 牌子做成狼头形状,引人注目的是,那狼的眼睛上各镶着一枚绿宝石。 琥珀知道这牌子,柴晏也知道,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倒不是从福王那里知道的,而是来自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韩峰这两三年可没有闲着,他派出去的人,从鞑剌带回很多情报。 现在的鞑剌王庭当权者,早年也是鞑剌草原上的一个部落,狼是他们部落的图腾。 后来他们统一鞑剌,依然把狼做为王庭的标志,所有王室男子都能佩戴狼头兽骨,但是只有王子的兽骨上才能镶嵌宝石。 眼前这位手持宝石狼头的年轻人,他只能是鞑剌王子。 所以,这位是五王子桑铎,是无疑的。 琥珀怔怔一刻,反应过来后,慌忙跪下行礼。 柴晏和琉璃也如梦方醒,两人后知后觉地跪倒在地。 “学生(小人)参见王子殿下,王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显然,鞑剌王朝没有“万岁”、“千岁”的说法,五王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觉得很新鲜,嘴角上挑,露出一抹笑意。 “福王是我的外祖父,怀安郡王是我的舅父,你们既是他们的奴仆,我信任你们。” 柴晏在心里想问候福王的十八代祖宗,可是又觉不对,他和福王是同一群祖宗。 所以柴晏把鞑剌王的祖先们臭骂一通,你们才是奴仆,你们全家,你们全族都是奴仆! 而且,他居然还给鞑剌人下跪了! 柴晏在心里暗暗记上一笔。 五王子当然不会想到,这当中有个记仇的人,会在不久之后,硬生生砍下了他的双腿,只为今日这一跪之仇。 “外祖父给我的信呢?”阿木搬过椅子,还用衣袖在上面擦了擦,请了五王子坐下。 琥珀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屋里的人,目光在阿木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 五王子挥挥手,说道:“你们退出去。” 阿木大惊:“王子,万万不可,汉人坏得很,他们伤了您怎么办?” 五王子一笑:“我相信他们不会。” 他在大魏的细作已经把消息送回来了,福王如今已是丧家之犬,除了投奔母妃和他,别无退路。 所以,他知道眼前的这三个人,他们不敢动他。 阿木虽然不放心,可他不敢违悖五王子的命令,只能带着另外三名随从,连同那个接头人,一起退出了屋子。 正如柴晏猜想的,整个客栈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原本住在客栈里的客人被驱逐出去,就连客栈老板,这会儿也正隔着一条路看着这边发呆。 屋内,五王子看着琥珀:“现在可以把信拿出来了吧。” 他并不相信“曲静”所说的,“他就是信,信就是他”。 五王子相信,那封信就在“曲静”身上。 琥珀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缓缓脱下外衣,然后又脱下一层,接着,还有一层,柴晏都没眼看了,琥珀这是穿了多少层衣裳? 五王子也觉惊异,汉人都是这么怕冷的吗?眼前这个人已经足足脱下五层衣裳了。 好吧,终于脱到最后一层了。 琥珀郑重地把贴身的衣裳脱了下来,然后将那带着体温的衣裳抖了抖,也不知道他要抖落什么,接着,他把衣裳翻过来,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字! 五王子眉头微蹙,伸手入怀,取出一块帕子,帕子展开,上面亦有字,除了字以外,还有半枚印章。 而琥珀那件写着字的衣裳上面,也有半枚印章。 五王子将帕子上的半枚印章,与衣裳上的那半枚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合成一枚完整的印章。 接着,五王子又在衣裳上挑了几个字,与帕子上的字一一核对,笔迹相同,出自同一人之手。 柴晏不由地暗暗称赞福王这个老家伙的谨慎,看来他早就把他的笔迹连同印信送到了鞑剌,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看那块帕子的成色,说不定已经有十来年了。 也就是说,福王在十多年前便在提防着有今日之事了。 把字迹和印章核对无误之后,五王子才重又拿起那件衣裳,逐字逐句认真看起来。 鞑剌人里,能够认识汉字的并不多,眼前这位五王子显然是学过的,而且还是用心学的。 琥珀身上的这件衣裳,是从真正的曲静身上扒下来的,柴晏早就看过这封信的内容,福王并没有要逃往鞑剌,而是向大妃和五王子借兵,到时鞑剌军队与他的私兵里应外合,共谋大业。 福王早就认清了现实,所以他现在的野心并不大,只有平城与大同之间的十几个州府,自立为王,向鞑剌开放边贸,为大妃和五王子马首是瞻。 福王并没有说,他要利用鞑剌人的力量与大魏皇帝分庭抗礼,而是让大妃和五王子知道,只要他能自立为王,他便能成为他们的坚强后盾。 鞑剌王虽然宠爱五王子,可是五王子的兄弟太多了,谁能保证鞑剌王会将王位传给哪位王子呢。 要知道当年鞑剌老王最疼爱的儿子并非现在的鞑剌王,鞑剌王是与王叔合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才谋得了现在的王位。 第四九八章 婚期(两章合一) 五王子来得快,走得也快,客栈转眼之间重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藏在这份平静之下的是什么,就只有当事者自己知道了。 琉璃从外面进来,伸出三根手指。 柴晏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三根手指就是三个人, 五王子留下来监视他们的人。 柴晏坐下,伸长双腿,五王子派人盯着他们,当然也有人在盯着五王子。 盯着他们的只有三个人,盯着五王子的,呵呵,那就多了。 鞑剌王庭后宫之中,大妃之下,有四位夫人, 又因这四位夫人的寝宫居于后宫的东西南北四个院落,因此又有东西南北之分。 四位夫人之下便统称为美人,美人的品级是一样的,只有受宠或者不受宠之分。受宠的美人会惠及族人,至于那些不受宠又没有生下孩子的,甚至会被做为奖励赏赐出去。 四王子的生母便是美人,生母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东夫人却是他的姨母,他的外公是鞑剌最古老部落的首领,同时也是最早支持鞑剌王的人。 东夫人膝下没有儿子,只生了四个女儿,因此,东夫人把四王子视如己出。 此时,东夫人和四王子, 连同四王子的生母三个人坐在一起,四王子将亲信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姨母和母亲, 东夫人连连冷笑:“他去见的是汉人?呵呵, 我就知道, 那个汉女是有野心的。” 四王子笑着说道:“有野心又如何,父王身体健壮,他们若是真有野心,怕是还要等上二三十年。 东夫人声音冰冷:“二三十年?你不要忘了,那个汉女前脚来和亲,老王后脚就仙逝了。” 四王子的笑容没有了。 虽然祖父的死因,对外说是突发急病,可是这王庭里的人知道,各个部落的人也同样心里有数。 祖父是被父亲杀的! 父亲杀死了祖父,成了鞑剌的新王。 “他们敢吗?这里是鞑剌,不是大魏。”四王子的声音里,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的恐惧。 东夫人横了他一眼,道:“你害怕了?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你父王有三十二个兄弟,至今还活着的,足足有二十个,可若是让那汉女的儿子做了大王,你们这些兄弟们,一个也别想留下来。” 四王子打了个激凌,心情却平静下来。 “儿子想去会会那几个汉人。” 东夫人摇头:“你不能去,我让你舅舅派人过去。” 南院。 南夫人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六王子,与只生了四位公主的东夫人不同,南夫人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即使死了几个,可还是有五个儿子活了下来。 鞑剌王的十七个儿子里,有五个是南夫人所生。 可惜这五个儿子里,如今成年的只有三个。 六王子与五王子同龄,两人只差了两个月。 “那三个汉人不能活着离开鞑剌,一定要让他们死。”南夫人的声音如同微风抚过花瓣,她用帕子抹抹嘴角,发出一声叹息。 “大妃若是知道那三人是孩儿派人杀的,会不会到父王那里告状?”六王子问道。 他从未和五王子硬碰硬过,这是第一次。 南夫人格格娇笑:“那就不让你父王去她那里吧。” 南夫人让娘家送来了两位姑娘,就住在她院里,因此,最近这些日子,大王都是宿在她这里,那个汉女想见大王,做梦! 夜半,柴晏看着倒在床前的两具尸体,一脸的嫌弃。 没办法,他现在只是随从,所以处理尸体的这种事,还要他亲自去做。 琥珀裹紧身上的小被子,簌簌发抖,七爷拖着尸体出去时,看他的那一眼,好可怕啊。 柴晏和琉璃,把两具尸体拖到走廊里,便头也不回地回屋了。 伙计哆哆嗦嗦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正想跑去问问掌柜的,这杀人的事可如何是好,斜次里忽然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面无表情地扛起那两具尸体,从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次日,四皇子和五皇子便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四皇子眯起眼睛,有刺客去杀那三名汉人?难道是舅舅派人去的?不会吧,姨母只是说见见这些汉人,可没有说要杀死他们啊。 五皇子却面沉似水,对阿木吼道:“把那两具尸体扔到老六面前!” 没错,他猜到了,这件事不会是老四干的,只能是老六! 母妃说过,这王庭之中,论起狠毒,没人比南夫人更狠。 可是两名刺客的尸体最终也没有被扔到六皇子面前,大妃派人阻止了! 五皇子也从盛怒中平静下来,如果他真的任性地去找老六算帐,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但是无论如何,那个叫曲静的汉人,必须尽快离开鞑剌。 京城,皇宫。 柴晏擅做主张,悄悄溜去鞑剌的消息,终于还是到了皇帝耳中。 行了,皇帝觉得他也要生病了。 皇后还病着,无论皇后的病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要这个消息传到皇后耳中,哪怕是假病,也要变成真病了。 “距离小七大婚的日子还有多少天?”皇帝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太子低头不去看父亲,他知道这个时候,父亲不会希望儿子们看出自己的无力和伤感。 “还有四十天。”太子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早在十天之前,柴晏就应该踏上返程了。 可是柴晏不但没有回来,反而跟着琥珀一起去了鞑剌。 “等他回来,儿子会教训他。”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这次太子主动说出了这句话。 “先让他大婚,大婚以后再教训。”皇帝挥挥手,示意太子退下去。 太子回到东宫,听到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原来是公主和端王妃来了。 谷谏 送走二人,太子妃指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衣裳,开心地对他说道;“这都是公主和端王妃送过来的,瞧瞧,这么小的衣裳居然也做得很别致。” 太子妃的身子已经很沉重了,最近她每天都要在御花园里走上一圈。太子把太子妃拉到身边,问道:“今天累吗?” 太子妃笑道:“妾身不累,不过妾身现在巴不得能累一点,免得自己再胖下去,到时不好生。” 太子心中愧疚,当年太子妃怀着柴浩时,他还能陪着她四处走走看看,他爬到树上,给她摘果子吃,果子还没有熟透,又酸又涩,她却吃得香甜。 后来柴浩出生,太子妃坐月子,小七跑过来要看大嫂,被婆子们挡在门外,小七坐在台阶上哭得稀里哗啦,一问才知道,他觉得有了小侄子,大家不喜欢他了,他变成了多余的人。 想到这里,太子的嘴角上扬,不知道小七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嗯,有机会一定要在他面前提一提。 笑容在太子嘴边凝住,太子妃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太子叹息:“小七不知道能不能在大婚之前赶回来。” 太子妃笑着安慰他:“今天妾身还和公主、端王妃说起这事呢,殿下放心吧,有二弟和三弟在,他一定不会错过时间的,再说,七弟早就盼着成亲了,他怕是在数着日子呢,又怎会赶不回来。” 太子可没有太子妃的淡定,他太了解小七了。 “你在宫里闲来无事,不如叫颜姑娘过来陪陪你,虽说她在待嫁,可也用不着她自己绣嫁妆,她会番语,你让她教教你。” 太子妃:她做了什么,让太子误解了,认为她也想学番语? 她不想,一点也不想! 不过,太子妃很快就明白太子的苦心了,太子不是真的让颜姑娘来教她学番语,而是让她提前安抚颜姑娘,万一小七不能及时赶回来,颜姑娘要做好准备,独自一个人成亲。 大婚的日子是不能改的,到了那一天,无论柴晏是否回来,也无论他是生是死,颜雪怀都要嫁进皇子府。 直到这一刻,太子妃才意识到,柴晏这一次可能真的很危险。 太子妃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是看着柴晏长大的,那时柴晏还不是皇子,因此,还没有成亲时,太子妃便把柴晏当成最小的弟弟看待,后来可能是受了太子的影响,她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看柴晏就像看自家大儿子一样了。 看到太子妃哭了,太子吓了一跳,他怎么忘了,太子妃怀着身孕,最是受不得惊吓。 太子妃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太矫情了,皇后也只是装病而已,她怎么就哭上了? 太子妃叫来内侍,让内侍去国公府走一趟,请颜大姑娘明日来东宫。 颜雪怀压根就不知道自家那个不省心的,这会儿跑到了鞑剌。 但是,在东宫陪太子妃东拉西扯了一阵子,根本不用太子妃正式开口,颜雪怀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柴晏遇到危险了,而皇帝和太子远水解不了近渴,帮不到他。 回到家里,李绮娘着急地问道:“我听说皇后身子不适,太子妃让你进宫,是不是去看望皇后了?” 颜雪怀觉得,还是不要把柴晏的事告诉李绮娘了,她娘会担心的。 她笑着说道:“皇后没有什么病,就是因为皇帝处罚皇子们的事,她不高兴了。” 李绮娘松了口气,忍不住又抱怨起来:“孩子犯了错,做父亲的只是一味地禁足、罚银子,哪有这样管孩子的。” 颜雪怀连忙嘘了一声,李绮娘打住话头,这不是她能抱怨的。 她就是心疼女婿了,看京城里那些勋贵子弟们,三天两头出城打猎,过得好不潇洒,再看自家女婿,却被关在府里不能出来。 自家闺女在府里待嫁,都在变着花样想往外跑,更别说男孩子了。 她想做点柴晏看吃的送过去,可是齐慰知道了不让她去送,还说若是让御史们知道了,还会继续上折子。 李绮娘只能忍下来了。 颜雪怀瞒着李绮娘,可是却对齐慰说了实话。 齐慰恍然大悟,他就说今天早朝上,皇帝怎么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来是忧思过多,夜不成眠了。 “七殿下不是莽撞之人,他既然有此决定,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真若是因此耽误了婚期......”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可是齐慰是真的想要骂人了。 若是做亲家的不是皇室,大不了就换个日子,男方改不答应,大不了一拍两散,退亲便是了,自家闺女难道还愁退亲后嫁不出去吗? 让闺女孤零零嫁过去,这和民间那种抱着大公鸡拜堂的有何区别? 若是七皇子死了呢? 他决不会答应。 想到这里,齐慰下定决心,他对颜雪怀说道:“若是到了那日,七殿下不能回来,若是不想嫁过去,你也不是非嫁不可,总能有对策的。” 颜雪怀有些诧异,她真的没有想到齐慰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在她看来,齐慰是随时能为皇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让他抗旨不嫁女儿,还不如杀了他。 不过,颜雪怀内心还是感动的。 她支持李绮娘嫁给齐慰,也只是因为齐慰对李绮娘不错,而且,齐慰是知道小满秘密的人。 颜雪怀从来没把齐慰当成自己的父亲,她也没有想过要让齐慰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颜雪怀笑了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他一定会赶回来成亲的,一定会!” 齐慰看着面前的少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回到海棠院,颜雪怀便跑到跨院里找周万千,周万千正在院子里练鞭子,一条长鞭甩得虎虎生风,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 颜雪怀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小满放学回来,感觉家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比如他姐,没有拽着他考单词,小满正想找莳萝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厮跑了过来:“少爷,少爷,福生少爷回来了!” 福生被齐慰派出京城了,已经走了十几天,今天终于回来了。 小满跑过去时,没有见到福生,一问才知道,福生一回来,就和齐慰去了书房。 书房里,福生正在向齐慰报告齐缨的近况。 “这些日子,庄子里春耕,他在地头蹲着看,后来有几个孩子拉着他一起去挖野菜,他便跟着去了,我去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晒了很多野菜,我带回了一些,已经送到厨房了。只是我上次送过去的书,却像是没有翻动过,上面落了一层尘土。” 第四九九章 宵夜 齐缨已经在庄子里住了有些日子了。这当中福生去过三次。 “他说了什么?”齐慰问道。 有些话,福生虽然不想说,可是他却不会瞒着齐慰。 “他说您如果真的把他当成亲生骨肉,就应该让他回到二娘子身边,他还说二娘子孤苦伶仃,需要有人照顾。” 齐慰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他不应该抱有希望的, 所以,他该死心了。 “一个月后,把他送到孙二壮的营里,就从小兵做起,给他改个名字,他的身份, 连孙二壮都不要告诉。” 孙二壮, 以带兵严谨,作风狠辣著称,孙二壮是泥腿子出身,他今日一切,都是靠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因为带兵太狠,孙二壮得罪了很多人,战功赫赫,却至今也只是个百户。 福生心头一凛,国公爷这是来真的啊,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让齐缨在庄子里种地干农活,劳其筋骨,不是为了让他净化灵魂,而是在为魔鬼训练做准备。 福生也当过大头兵,不过他是在魏明政麾下,魏时政有一颗温柔的心,福生在魏明政麾下当兵, 天天有肉吃, 到了冬天, 他的被窝里还会有汤婆子。 那时, 军营里流传着一句话:要想死得快,就找孙二壮。 福生缩缩脖子,这不是他能管的,他还是给庄子里带个信,让庄子里的那些家伙,再给齐缨多加点活儿,想在一个月里练成铜皮铁骨是不行了,能练多少就练多少吧,否则到了孙二壮那里,怕是活不到第三天。 福生正准备回自己院子,刚出月洞门,就被李绮娘给抓住了。 “您没在厨房里啊?”他每次从外面回来,李绮娘都会亲自下厨犒劳他,怎么今天改了?莫非是认为相较于小满,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不需要呵护了? 福生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李绮娘板着脸,反问道:“你这是从庄子里回来?” 福生硬着头皮点点头,国公爷,对不起,我可能要出卖您了。 下一刻,福生就跟在李绮娘身后,去了小厨房旁边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是李绮娘和厨娘们讨论食谱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油烟。 福生一进去,眼睛就亮了,桌上摆了几样点心,都是他平素里爱吃的。 福生心里残存的一点点愧疚全都没有了,他如同竹筒倒豆子,把齐慰卖得干干净净。 “那位孙二壮很严格,他是爱打人吗?”李绮娘想到了学堂里专打手心的夫子,以前周小白经常挨打,她虽然心疼,可也觉得应该打。 福生立刻猜到李绮娘是误解了。 他咽下一口点心,说道:“这么说吧。三伏天,最热的时候,他的兵全都光着膀子站在太阳地里,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若是有人晕倒了,直接就扔到水塘子里,醒过来以后,还要顶着太阳,背着石头跑上十里地,就只这一项,年年都会死人。孙二壮说这是优胜劣汰。” 李绮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种不拿手下当人的人,竟然还让他继续当官? 齐慰居然还要把亲生儿子,巴巴地送过去? 福生告完黑状,把桌上的点心全都装到食盒里,然后提着食盒回了自己院子,关门闭户,今天他不会出来了。 小满没有等来团圆饭,便让厨房把晚饭送到海棠院,他们姐弟三人一起吃。 只有齐慰。没有晚饭吃,至于宵夜,别想了,肯定也没有。 李绮娘之前听说齐慰把齐缨送到庄子上,后来还看到福生送了很多书过去,她便天生地以为,齐慰是让齐缨在庄子上读书,静下心来,深刻反思。 现在才知道,齐慰让齐缨在庄子里锻炼,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送到那什么孙二壮的军营里,接受魔鬼训练。 谷偂 而且还要改名换姓,连孙二壮都不告诉。 那个齐缨虽然被养得有点歪,可他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在庄子里跟着种田已经是吃苦,又哪里经得住军营里的那番摔打,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 何况,李绮娘也有私心。 她不是齐缨的生母,只是继母而已。 别说这是一样的,不是,永远不是。 齐缨若是因为这件事,有个三长两短,外人不会说这是齐慰的原因,只会指责她这个继母。 这不是杯弓蛇影,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这是夫妻二人的第一次争吵。 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是争吵,因为没有争,也没有吵。 从始至终,只有李绮娘一个人在发火,齐慰一言不发。 等到李绮娘口干舌燥,不想再说话时,齐慰亲手给她倒了茶,温声说道:“茶里加了杭菊,你消消气,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有为你着想,现在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再皱眉了好不好?” 说着,齐慰把一面靶镜拿到李绮娘面前,西洋玻璃镜里,是李绮娘余怒未消的脸。 果然是皱着眉头的。 李绮娘哼了一声,抢过靶镜,横了齐慰一眼。 齐慰笑着摇头,想了想,对李绮娘说道:“齐缨去军营的时候,我会给孙二壮写一封信,一并带过去。” 李绮娘怔了怔,还要把人送过去? 不过她随即便明白了,齐慰要给孙二壮写信,这就是要告诉孙二壮,齐缨是他的儿子。 那个孙二壮虽然不把人当人操练,可也总要给齐慰面子,不会真对齐缨下狠手。 “孙二壮的家人在京城吗?”李绮娘问道。 齐慰失笑,这是要给孙家送礼,让人家对自家孩子多关照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无论以前的黄秀才,还是现在梨花书院的先生,只要是逢年过节,李绮娘都有礼物送过去,不是很贵重,但绝对体面。 李绮娘是把孙二壮,也当成老师看待了。 “孙二壮的家里人全都去世了,他孤家寡人,军营就是他的家。” 李绮娘一怔,没有说话,心里却打定了要往军营里送礼的主意。 福生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摸摸自己消瘦的脸颊,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回来吃的第一顿饭。 算了,还是自己去找点吃的吧。 披着月光,福生溜到了厨房,却见厨房里灯火通明,窗户开着,有香味飘了出来。 福生吸吸鼻子,这大晚上的,厨房里怎么还开火呢? 他正要进去,便看到守在外面的丫鬟紫苏。 “你这小丫头,是来偷东西吃的?”福生笑着打趣。 紫苏板着小脸:“奴婢才不会偷东西吃呢,倒是福生少爷,夫人正给国公爷做宵夜呢,肯定没做您的,您就别进去了。” 福生...... 第五零零章 王子 次日,鸿胪寺卿下了早朝,便急匆匆回到邬家巷。 苏夫人吓了一跳,看看天色,这还是上午呢。 “老爷,出了什么事?”苏夫人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为邬大人拭去额头的汗珠。 “夫人, 你快点亲自去趟国公府,请颜姑娘过来吧。”也怪家里的宅子太大,邬大人是一路跑进后宅的。 苏夫人明白了,这一定是鸿胪寺里又有公事了。 “不是要请东宫出面吗?我过去请人,这能行吗?” 颜姑娘正在待嫁,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请得出来的。 “行行行,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太子点头了,夫人快点去吧。”邬大人就差把苏夫人推出去了。 前几天, 有一条番船在镇江口靠岸,与上次一样,船上的人都被扣押了,昨天送到了京城。 原本以为这些人也和上次的一样,就是番邦的商人,里面顶多有一两个传教士,因此,邬大人并没有特别重视,便让郜先生过去安排一下。 没想到今天他刚刚从宫里出来,便看到等在宫门外的郜先生,邬大人这才知道,原来这次被押到京城的番邦人里,竟然有一位王子! 是的,王子,至于王子为何会来到大魏, 郜先生的能力尚不足以弄清楚。 当时邬大人吓了一跳, 顾不上回鸿胪寺,转身便去求见太子。 太子当即使同意, 让颜雪怀过去帮忙。 可是当邬大人提出,请宫里的人辛苦一趟,去国公府接人的时候,太子却说:“凡事都有轻重缓急,邬大人还是抓紧时间吧。” 邬大人心中诧异,想起这两日皇帝那肉眼可见的憔悴,又看看太子眼下的乌青,隐隐察觉到宫里或许有什么事,邬大人不敢多问,便跑回家里,请苏夫人出面了。 苏夫人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家老爷让她去请人。 她急匆匆到了国公府,按规矩要先去拜见李绮娘,苏夫人没有多做寒暄,便说明了来意,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国公夫人不答应。 东宫的人没有过来,她可没有这个面子,也就是硬着头皮而已。 李绮娘先是一怔,怎么鸿胪寺里需要帮忙的事情这么多? 闺女从那什么老爷爷那里学来的番语够不够用啊。 不过,李绮娘也知道,闺女现在做梦都想要出去,哪怕不是去逛街,到别人家里坐客也行啊。 李绮娘让丫鬟去请颜雪怀,颜雪怀这两天正郁闷着,说她不担心柴晏那是假的,她只是不想让李绮娘跟着一起担心,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听说来的是苏夫人,颜雪怀挺高兴的。 她不在乎东宫的人为何没有来,太子定然是不想提起她的名字,免得皇帝皇后又想起柴晏那个不省心的,所以邬大人只能让自家夫人出面了。 颜雪怀叫上识红,便去见了苏夫人,接着,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原本她只想带着莳萝和识红两人,后来想了想,又让人去叫上了珍珠。 这一次,她没有去邬府,而是直接去了驿馆。 苏夫人还是第一次来驿馆,正在踌躇着自己要不要进去,就见颜雪怀已经提着裙子,大步走了进去。 谷娝 苏夫人心下惭愧,和颜姑娘相比,自己真是小家子气了。 真应该让族里那些女眷们看看,能做皇子妃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女人要想立起来,真的不是只凭娘家就行,还要靠自己。 颜雪怀很快便见到了那位番邦王子,郜先生也在。 最近这些日子,郜先生没少听到颜大姑娘这四个字,他的耳朵已经快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上至鸿胪寺卿,下至梨花书院的学生,所有人都认定,他不如这位颜大姑娘。 这一点他承认,先前的那些番人,他也见过,可是话说不到两句,但是邬大人却能跟据颜大姑娘与传教士的谈话,写出厚厚的折子来。 这就是差距。 郜先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是他却从未见过这位颜大姑娘,更没有见识过颜大姑娘与番人交谈时是什么样的。 没办法,颜大姑娘是尚未出阁的闺秀,而他,只是外男。 今天也是凑巧,郜先生见过邬大人之后,便来了驿馆,后来的事全都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颜雪怀会直接来到驿馆。 颜雪怀戴着帷帽,郜先生激动得心都要不跳了,天呐,他是用光了一年的好运气吧,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颜大姑娘。 颜雪怀冲他点点头,便看向坐在屋里的那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 她用番语和年轻人打了招呼,年轻人又惊又喜,昨晚他不但见到了会一点番语的郜先生,他还见到了早他而来的传教士。 传教士告诉他,这里有一位精通他们语言的女子,只是那女子身份特殊,不知道何时才能过来。 没等颜雪怀多问,年轻人便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叫阿贝尔,的确是一位王子,但却是一位流亡王子。 一年多以前,他的国家发生了政变,他的父亲和兄长全都被人杀死,他假扮成船工,登上一条驶往另一个国家的货船,他的姐姐是那个国家的王后。 可是一个月后,船上便发生了意外,大副叛变,杀死了船长,向海盗挂起白旗。 阿贝尔与另一名船工跳船逃走,在大海上被一艘船上的人救了下来,他高烧几日,病好后才知道,这条船是驶向东方的,于是他便稀里糊涂来到了大魏。 他比传教士幸运,他所在的这条船是在最佳的季节下水的,一路顺风,自从他上船之后,没有遇到海盗,也没有遇到飓风,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踏上了这片东方的神秘土地。 如果没有见到那位传教士,阿贝尔便不会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和传教士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但是语言相同,他知道这位传教士正在等待大魏皇帝的召见。 颜雪怀听完,对照她所知道的历史,阿贝尔的国家是个小国,与传教士的国家一样,全都是某个大国的附属国。 她详细问了政变的事,一问之下,瞠目结舌。 她还以为所谓的政变,是轰轰烈烈阵势浩大,却没想到,竟然就是最简单的。 国王的侍卫队长爱上了国王的情妇,然后情妇毒杀了国王,并且以国王身体不适为由,把两位王子骗过来斩草除根,小王子阿贝尔出去玩了,逃过一劫,大王子则被诱杀。 颜雪怀觉得,她如果如实告诉皇帝和太子,那父子俩一定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第五零一章 进宫 颜雪怀没有猜错,看到鸿胪寺卿送上来的折子,皇帝和太子全都惊奇不已。 惊的是番国的政权这般脆弱,奇的是这政变的理由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皇帝:“如此品德败坏之人,想来定会为万民唾泣,这样的人更何谈江山社稷。” 太子:“想那番人,文不明孔孟之道, 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此等蛮夷,伦礼纲常,皆被破坏,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父子俩相对叹息,皇帝对太子说道:“待那些番邦人回国的时候, 给他们多带些书册典籍,让那些番人懂得何为孔孟之道,君臣之道。” 太子在心中腹诽,那些番人也要能看懂才行啊,难道父皇还想让小七媳妇也跟着一同出使吗?小七媳妇或许能答应,可小七肯定不会同意。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叹了口气,怎么办,他又想起小儿子了。 他错了,他不该答应小七,让他跑去边关的。 皇帝心情郁闷,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皇后了。 自从当年他查出害死老五的那名乳娘,是被他宠幸过的一名美人收买,他便再也没有碰过皇后之外的女人。 刚开始是仇恨,后来是惧怕,再后来就是没有兴趣了。 在那群狼环伺的岁月里, 唯一能让他信任的人, 只有皇后。 皇后陪他一路风雨, 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战友。 皇帝觉得,太子还是成长得太慢了,如果太子能够撑住局面,他便能把皇位让出来,自己去做太上皇,到时陪着皇后四处走走看看,皇后也就不会多思多想,为了孩子们的事,就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 皇帝再看太子时,就觉得太子不是那么顺眼了。 太子不明白,父皇看他的眼神里,怎么都是失望。 他做了什么,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想了想,对太子说道:“朕听说你让颜家姑娘去过东宫?” “是的,儿臣让太子妃召她进宫说了说话。”太子回答。 “已经到了东宫,为何不让他去见你母后?你母后很喜欢那姑娘,说不定你母后见到她就能展颜了,唉,你身为长子,连这种小事,也要朕来提醒吗?” 太子...... 当初是谁说的,不让人去打扰母后,免得一个不留神,就让母后想起小七来的? 算了,对质是不可能的,太子只能回东宫去了。 次日,东宫的人又来接颜雪怀,颜雪怀以为还是太子妃要见她,却没想到,这次竟是送她去了皇后宫里。 颜雪怀的心提了起来,她听太子妃说了,皇后已经称病不起,好些日子不见外人了。 颜雪怀以为她会看到满脸泪痕,憔悴不堪的皇后,可是却没有想到,皇后正在气定神闲的练字。 只是当皇后抬起头来的时候,颜雪怀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忧色。 “来,看看本宫的这幅字写得如何?”皇后笑着冲她招手。 颜雪怀对皇后的字很熟悉,她有字帖,也练过,虽然练得不伦不类。 可是眼前的这幅字,却与她见过的不同,颜雪怀不懂,但也能看出这幅字比起皇后字帖里的,更加苍劲有力。 “这与您先前写的不一样。”颜雪怀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她能看出来的,就是字体不一样,至于先前的是什么体,现在的是什么体,她不知道。 皇后点点头,对颜雪怀说道:“你看,本宫用这字给柴修写祭文可好?” 柴修? 颜雪怀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柴修是何许人也。 福王的名字便是柴修。 颜雪怀一脸正色:“您是一国之母,他可不配让您来写祭文,他受不起,会受惊的,万一在九泉之下,他受到惊吓,从油锅里蹦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皇后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再去看自己写的那幅字,觉得真是可笑,索性笑得前仰后合。 一旁的内侍吓了一跳,他们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笑得如此......如此不羁。 皇后娘娘一边用手指抚着眼角,一边对颜雪怀说道;“你这孩子,本宫的皱纹都给笑出来了。” 颜雪怀心想,你本来也有皱纹。 可是嘴上说得却是:“娘娘,我给您做面膜吧。” “面,面膜?”皇后不解,看向一旁的欧阳尚宫,见欧阳尚宫也是一脸迷茫,皇后问道,“何为面膜?” 颜雪怀解释:“就是敷脸,我娘操劳过度,有一阵子皮肤不好,气色不好,后来就是做面膜做好的。” 皇后回忆着李绮娘的样子,李绮娘虽然称不上绝代佳人,但也姿容秀美端庄大气,乍看上去,真不像是有个这么大女儿的人。 “行,那本宫就试试。”皇后说道。 颜雪怀松了口气,无论老幼,女人只要还想打扮自己,那就还没到心灰意冷的地步。 国公府,李绮娘提心吊胆,直到掌灯时分,颜雪怀才被宫里的人送回来。 “怎么这么晚啊,不是说宫里召见人,也是有时辰限制的吗?”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把半边身子挂在李绮娘身上,长嘘短叹:“娘啊,我可累坏了,您要给我好好补补。” 她讲了在宫里的事,不但陪皇后做面膜,还陪皇后染指甲,就连番国王子的可怜经历,也被她拿来当花边新闻讲了出来。 颜雪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出宫,皇后后脚就让人去请皇帝过来,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皇后不仅全无病容(当然,以前生病也是装的),反而容光涣发,妆容精致。 皇帝原本以为,皇后是要继续质问儿子们的事,他很心虚,小七跑去鞑剌的事,皇后还不知道。 可是皇后却只字没提儿子,反而问他番邦国王被杀的事,问他知不知道,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女子并非皇后,只是一个不守妇道的狐媚妇人,却害得帝死国亡,不知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皇帝......朕已经不近女色很多年,皇后也不用拿朕来教育吧,早知如此,朕就不让太子回东宫了。 ’ ” 第五零一章 进宫 颜雪怀没有猜错,看到鸿胪寺卿送上来的折子,皇帝和太子全都惊奇不已。 惊的是番国的政权这般脆弱,奇的是这政变的理由竟是如此与众不同。 皇帝:“如此品德败坏之人,想来定会为万民唾泣,这样的人更何谈江山社稷。” 太子:“想那番人,文不明孔孟之道, 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此等蛮夷,伦礼纲常,皆被破坏,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父子俩相对叹息, 皇帝对太子说道:“待那些番邦人回国的时候,给他们多带些书册典籍,让那些番人懂得何为孔孟之道,君臣之道。” 太子在心中腹诽,那些番人也要能看懂才行啊,难道父皇还想让小七媳妇也跟着一同出使吗?小七媳妇或许能答应,可小七肯定不会同意。 皇帝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叹了口气,怎么办,他又想起小儿子了。 他错了,他不该答应小七,让他跑去边关的。 皇帝心情郁闷,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皇后了。 自从当年他查出害死老五的那名乳娘,是被他宠幸过的一名美人收买,他便再也没有碰过皇后之外的女人。 刚开始是仇恨,后来是惧怕, 再后来就是没有兴趣了。 在那群狼环伺的岁月里,唯一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皇后。 皇后陪他一路风雨,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战友。 皇帝觉得,太子还是成长得太慢了,如果太子能够撑住局面,他便能把皇位让出来,自己去做太上皇,到时陪着皇后四处走走看看,皇后也就不会多思多想,为了孩子们的事,就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 皇帝再看太子时,就觉得太子不是那么顺眼了。 太子不明白,父皇看他的眼神里,怎么都是失望。 他做了什么,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想了想,对太子说道:“朕听说你让颜家姑娘去过东宫?” “是的,儿臣让太子妃召她进宫说了说话。”太子回答。 “已经到了东宫,为何不让他去见你母后?你母后很喜欢那姑娘,说不定你母后见到她就能展颜了,唉,你身为长子,连这种小事,也要朕来提醒吗?” 太子...... 当初是谁说的,不让人去打扰母后,免得一个不留神,就让母后想起小七来的? 算了,对质是不可能的,太子只能回东宫去了。 次日,东宫的人又来接颜雪怀,颜雪怀以为还是太子妃要见她,却没想到,这次竟是送她去了皇后宫里。 颜雪怀的心提了起来,她听太子妃说了,皇后已经称病不起,好些日子不见外人了。 颜雪怀以为她会看到满脸泪痕,憔悴不堪的皇后,可是却没有想到,皇后正在气定神闲的练字。 只是当皇后抬起头来的时候,颜雪怀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忧色。 “来,看看本宫的这幅字写得如何?”皇后笑着冲她招手。 颜雪怀对皇后的字很熟悉,她有字帖,也练过,虽然练得不伦不类。 可是眼前的这幅字,却与她见过的不同,颜雪怀不懂,但也能看出这幅字比起皇后字帖里的,更加苍劲有力。 “这与您先前写的不一样。”颜雪怀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她能看出来的,就是字体不一样,至于先前的是什么体,现在的是什么体,她不知道。 皇后点点头,对颜雪怀说道:“你看,本宫用这字给柴修写祭文可好?” 柴修? 颜雪怀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柴修是何许人也。 福王的名字便是柴修。 颜雪怀一脸正色:“您是一国之母,他可不配让您来写祭文,他受不起,会受惊的,万一在九泉之下,他受到惊吓,从油锅里蹦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皇后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再去看自己写的那幅字,觉得真是可笑,索性笑得前仰后合。 一旁的内侍吓了一跳,他们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笑得如此......如此不羁。 皇后娘娘一边用手指抚着眼角,一边对颜雪怀说道;“你这孩子,本宫的皱纹都给笑出来了。” 颜雪怀心想,你本来也有皱纹。 可是嘴上说得却是:“娘娘,我给您做面膜吧。” “面,面膜?”皇后不解,看向一旁的欧阳尚宫,见欧阳尚宫也是一脸迷茫,皇后问道,“何为面膜?” 颜雪怀解释:“就是敷脸,我娘操劳过度,有一阵子皮肤不好,气色不好,后来就是做面膜做好的。” 皇后回忆着李绮娘的样子,李绮娘虽然称不上绝代佳人,但也姿容秀美端庄大气,乍看上去,真不像是有个这么大女儿的人。 “行,那本宫就试试。”皇后说道。 颜雪怀松了口气,无论老幼,女人只要还想打扮自己,那就还没到心灰意冷的地步。 国公府,李绮娘提心吊胆,直到掌灯时分,颜雪怀才被宫里的人送回来。 “怎么这么晚啊,不是说宫里召见人,也是有时辰限制的吗?”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把半边身子挂在李绮娘身上,长嘘短叹:“娘啊,我可累坏了,您要给我好好补补。” 她讲了在宫里的事,不但陪皇后做面膜,还陪皇后染指甲,就连番国王子的可怜经历,也被她拿来当花边新闻讲了出来。 颜雪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出宫,皇后后脚就让人去请皇帝过来,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错,皇后不仅全无病容(当然,以前生病也是装的),反而容光涣发,妆容精致。 皇帝原本以为,皇后是要继续质问儿子们的事,他很心虚,小七跑去鞑剌的事,皇后还不知道。 可是皇后却只字没提儿子,反而问他番邦国王被杀的事,问他知不知道,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女子并非皇后,只是一个不守妇道的狐媚妇人,却害得帝死国亡,不知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皇帝......朕已经不近女色很多年,皇后也不用拿朕来教育吧,早知如此,朕就不让太子回东宫了。 ’ ” 第五零二章 密道 引起帝后矛盾的罪魁祸首柴晏,此时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就在六王子派出杀手之后,他,不对,是琥珀,又遭遇了两次刺杀。 其中一次还是六王子派来的人,另外一次, 五王子还没有查出来是谁的指使。 无论是谁,肯定和他的兄弟们脱不了干系。 现在王子们大多还都没有成年,五王子可以想像得出,待到父王年事已高,要立新王的时候,这些兄弟们全都成年, 到时怕是每走一步都是尸山血海。 况且,父王正值盛年, 听说最近又让两名美人有了身孕,恐怕到了父王归西的那一天,膝下不仅十七位王子,还会有更多。 想到这些,五王子咬咬牙,他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在鞑剌,王位从来就不是等来的,而是夺来的。 母妃只生了他一个,他没有嫁到安夏或者嫁给部落首领的姐妹可以相助,他能依靠的,只有母妃。 而他的母妃,不但是父王的大妃,更是大魏公主! 母妃说过,相对于其他王子,大魏皇帝更希望他能登上王位。 毕竟,他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脉。 所以他从小便知道, 他一定要成为鞑剌王。 现在他十四岁了,已经有资本有能力与兄弟们一较高低,可是却传来福王谋反的消息,那时他很失望,他以为他要断了一根臂膀。 没想到福王却传来消息,他得知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大魏,与福王的人接头,再将人和信带来鞑剌。 福王虽然与大魏皇帝撕破了脸,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福王有人,有钱,如果他能说服父王出兵,帮助福王打败大魏军队,让福王与朝廷分庭抗礼,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有能力帮助福王打下疆土,便有能力让福王助他登上王位。 五王子做出决定,便进宫去见大妃。 大妃穿着大红织金的妆花褙子,梳着堕马髻,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她已经年近四旬,可是岁月厚待于她,她依然美丽妩媚,如同一朵盛开不败的娇花,美艳不可方物。 她是鞑剌王宫里,唯一一位能穿汉服的女子,鞑剌王最喜欢看她穿汉服的样子,以前也有女子学她穿汉服,可是自从她做了大妃,便再也没有人敢模仿她了。 五王子在大妃身边坐下,说了来意:“母妃,儿子想带那汉人去见父王,您看可行吗?” 大妃一笑,道:“你觉得他会只凭一封书信便会发兵?” 五王子反问:“这是个好机会,父王难道不相信吗?” 大妃叹息,道:“你应该知道,为何你父王这么多年都没有向大魏大规模发兵,只默许那些小部落们的小打小闹吧?” 五王子点头,他当然知道。 昔年,父王刚刚登上王位,便以举国之力,向大魏出兵。 那时的父王,王位尚未坐稳,他是想用这一战,既震摄大魏,同时也震摄鞑剌国内那些不服他的部落们。 可惜那一战,父王未能如愿。 定国公齐慰险些打进鞑剌王庭,鞑剌大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就连父王也受了重伤,父王的兄弟们趁机谋反,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身为大魏公主的母妃走了出来,帮助父王力挽狂澜。 父王的兄弟们也在那一场变故之后,再也没有了反叛之心,从此俯身称臣。 五王子看向大妃,大妃精致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鞑剌休养生息,目前的国力和军备,早就并非当年可比,再说,大魏内乱刚平,百废待兴,此时正是父王出兵的大好时机。” 大妃冷笑:“你以为你的目的,你父王看不出来吗?” 五王子一怔,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让福王自立为王,而是扶植福王,让福王成为自己的强大助力,为下一步的夺嫡做准备。 “即使没有这次的事,父王也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心里想着的,都是他的王位吧。” 父王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一切的人,自己儿子们的心思,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吧。 大妃哼了一声,淡淡道:“他能猜到是一回事,你们表现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再说,当年老王年事已高,即使你父王没有奋起一争,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可是你父王现在身体康健,远非当年老王可比,他若是知道,你们当中有人,现在便在谋化,你猜,他会如何?” 五王子额头冒出冷汗,他执拗地说道:“父王最宠爱我了。” “呵呵,笑话”,大妃发出一阵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笑声,宛若银铃,“你父王最爱的是他自己,其次便是他的王位,除此以外,无论是你,还是我,于他而言,都是只凭喜好便能取代的人。” 五王子还是无法认可母妃的话,他还记得,在他小时候,父王总是把他举过头顶,可是却很少去抱其他兄弟。即使到了现在,他已经和父王差不多高矮,父王也常常会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和他说话。 他一直认为,父王待他,待母妃,都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儿子不信,父王喜欢儿子,也喜欢母妃。”五王子用力摇头,他不信,他真的不信。 大妃笑了笑,道:“他喜欢的是天真无邪,听话顺从的儿子,同样,他喜欢的是只对他一个人听话顺从的女人。” 五王子心中有些明白了,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母妃,难道我们要放弃眼前的大好机会吗?” “当然不会,但这件事不能由我们来告诉你的父王”,大妃胸有成竹,语气笃定,“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五王子按下心中疑虑,出了王宫。 大妃却仍然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半晌之后,她叫来心腹宫女阿彩为她更衣,换下身上的华衣美服,摘下头上的金银宝石,一袭素衣的大妃,多了几分书卷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纤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无论她保养得再好,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茶楼上,偷看探花郎的小姑娘了。 都说岁月不败美人,韶华不负流年,这都是骗人的,她还是老了。 阿彩挪开衣柜,按下机关。随着短暂的吱呀声,一道暗门显现出来。 暗门里,是直通宫外的密道,即使是至亲的五王子,也不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第五零三章 笼子 密道的尽头是一道台阶,拾级而上,现出一道门。 阿喜拿出钥匙,打开锁头,里面赫然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有一只硕大的铁笼,笼子里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男子。 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似是打坐,又似已然沉睡,听到开门声,男子纹丝不动。 他一袭灰袍,双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霜,许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之故,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只是那清矍的面庞上,依然可见年轻时的俊逸。 阿喜扬声说道:“先生,公主来看您了。” 男人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阿喜还想再说,大妃挥手制止了她。 铁笼外面放着一张胡凳,没有刷漆,凳面已经磨得光亮,显然经常有人坐在上面。 阿喜搬来胡凳,服侍大妃坐下。 大妃望着笼中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密室里是死一般的静,就连阿喜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出去吧。”大妃是对阿喜说的。 阿喜应是,转身走出密室,如同以往的很多次,她抱着膝蹲坐在那道石阶上。 阿喜还有一个姐姐叫阿可,她们的母亲是跟随金环公主一起来的宫女,后来嫁给了宫里的侍卫,阿可九岁,阿喜八岁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阿可和阿喜便接替了母亲,渐渐成为大妃的亲信。 阿喜并不知道被关在密室里的男人是什么人,从她很小的时候,这个男人便在这里了。 每天,阿喜和阿可会轮班来给这个男人送饭,她们给这个男人洗衣、送饭,隔三差五,她们会送书过来,过些日子,再送几本书,把原来的书换走。 男人从不和她们说话,甚至在她们来的时候,男人便是今天这副样子,闭目不语。 密室内,大妃幽幽地说道:“福王反了,新皇杀死了福王唯一的孙子,福王虽然还在反抗,可已是强弩之末,你我以前的那些故识,要么被罢官,要么已辞官,皇宫里换了新的主人,一切物是人非,如今的大魏,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了。” 男人沉默不语,似是没有听到大妃的这番话。 对于他的沉默,大妃早已习惯。 她苦笑:“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是吧,明知道你不会理我,可我还是喜欢和你说话,这么多年了,”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困在这里,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我没有把你留下来,你以为你和你的家人能活下来吗?” “你以为你怀揣着天大的秘密,福王会放过你吗?太皇太后和皇帝能放过你吗?” “你觉得,在他们心中,鞑剌老王被亲儿子杀死这件事,与和亲公主逃跑,孰轻孰重?” “你以为送来和亲的公主,真的还能回去吗?” “现在多好,令你心疼的那个人,早就跑得远远的,说不定已经成亲生子,过上了幸福生活。而我,这个被你鄙夷的女人,替代她留在鞑剌,与老王和亲,却与王叔拜堂,然后再被新王继承,做了新王的大妃,你觉得若是换成真正的公主,她会接受这个现实吗?她不会,她会视为耻辱,如果当年她没有逃走,她早就自尽了,又何谈大魏与鞑剌这十几年的和平共处?” “所以,我没有做错,我代替她留在鞑剌,从未做错。” 大妃如同发泄一般,不停地说着,似是说给男人听,更似是说给自己听。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她感到疼痛,这疼痛令她更加清醒。 她从来就是清醒的。 当年她的父母双亡,她寄人篱下住在伯父家里,她全心全意,想讨伯父和伯母的欢心,只想有一门好亲事而已。 她虽然对那位相貌英俊的探花郎念念不忘,可是却从未宵想过,她知道那个男人离她很远,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孤女。 她从不贪心,她只想有一门不错的亲事,相夫教子。 媒人上门提亲,最初相中的是她,可是最后定亲的,却是小她一岁的堂妹。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抱怨。 可是不久之后,伯母却来劝她,嫁给五十岁的人做填房。 她咬牙不从,眼看伯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宫里传出要召收女官的消息。 大多数人家并不排斥把女儿送到宫里,做几年女官,出宫以后往往能有一门顶好的亲事。 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招收的女官,是要跟随金环公主去和亲的,宫里现有的女官们,全都不肯去,纷纷找人说情,因此,这才贴出告示,选拔十四至十八岁,读过书的官宦人家女子做和亲女官。 她瞒着伯母,请族老写了荐书,悄悄去报了名,直到太监来到家里,伯父伯母才知道,家里出了一名女官。 只是这个女官不是留在宫里,而是要去鞑剌的,娘家借不上光。 动身那天,家里没有人送她,她没有难过,因为她在和亲使团里,看到了欧阳赞。 那位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喜欢,却连多看一眼也不敢的探花郎。 从京城通往鞑剌的路很长很长,她也由刚开始的新奇,渐渐变成了绝望。 那位公主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雍容华贵,她是个疯子! 有一次,她看到公主深更半夜,光着脚,披头散发跑出屋子,她连忙过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下一刻,公主却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 “柴姝,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后来,还是公主身边的纪嬷嬷跑过来救下了她。 事后,纪嬷嬷软硬兼施,让她不许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 她当然不会说,她也不敢说。 此番和亲,不但有礼部和太常寺、鸿胪寺的官员随行,更有金环公主的嫡亲哥哥怀安郡王。 怀安郡王怎会承认,自家的妹妹是个疯子呢。 他不会承认,整个和亲使团也不会承认,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更是不会承认,她将一个疯子送去鞑剌和亲。 这不但是大魏皇室的丑闻,更是大魏对鞑剌的蔑视。 第五零四章 代替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也令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这种绝望来自欧阳赞。 因为是在行路途中,便少了诸多规矩,做为随行女官,她有很多机会,见到欧阳赞。 那时,这个男人远不是现在的冷峻沉默,他爱笑,也爱说话,他在和亲使团里的人缘很好,就连怀安郡王,也总是拉着他一起谈论诗词。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那笑容如阳光般温暖明亮,以至于很多年后的今天,每当她想起他的时候,眼前浮现的,还是他的笑。 他出身清贵,父亲生前是朝中大元,母亲出身江南世家,他的妻子贤惠温婉,他的儿子聪明可爱。 初时她只想让欧阳赞多看她几眼,或者和欧阳赞说上几句话而已,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她对欧阳赞已经不仅是初时的仰慕,她爱上了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完美得令人嫉妒。 她也不知道当年的自己,对欧阳赞是怎样的心情,既爱慕,又妒嫉,还想靠近他。 可是她越是靠近,却越是绝望。 把金环公主送到鞑剌之后,欧阳赞便要跟随和亲使团回到大魏了,这些官员们都能够回去,而她不能,她回不去,大魏也没有人等她回去,大魏早就没有了她的栖身之处。 是的,京城通往鞑剌的路很长,可是总会有尽头,到了那时,她便再也看不到欧阳赞了,从此以后,这漫漫人生,她都要守着一个疯子。 或许她会被嫁给蛮夷一般的鞑剌人,也或许她活不到出嫁的那一天,就被那个疯子活活掐死了。 可即使她能够回到大魏又如何呢? 欧阳赞早就成亲了,而她的骄傲无法让她去给人做妾,即使那个人是欧阳赞,她也不会。 想到这里,大妃自嘲一笑,当年的她多么天真啊,以为做妾就已经是耻辱了,却没有想到,不久的以后,她心甘情愿,顶着母妃的头衔,改嫁给了丈夫的儿子。 换做柴婧,怕是早就一头撞死了吧。 而她不是身娇肉贵的柴婧,她是孟婷,除了自己这条命,一无所有的孟婷。 柴婧含玉匙出生,即使疯了,还能封为公主,即使做不成公主,也能有强大的娘家为她遮风挡雨。 从她选择做女官的那一天开始,她便什么也没有了,就连对欧阳赞的爱慕,也只能藏在心里。 她常常想,全都是女人,为何要有这么多的不同呢。 柴婧是女人,欧阳赞的妻子平氏是女人,她孟婷也是女人,可是柴婧能做公主,平氏能独占欧阳赞,孟婷却只能在柴婧身边苦苦煎熬,看着平氏的丈夫求而不得。 此次跟随和亲的所有女官和宫女,临来之前全都学过简单的鞑剌话,而这一路上,为了能够创造与欧阳赞说话的机会,孟婷学得很刻苦,并且时常向擅长鞑剌话的欧阳赞请教,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鞑剌话。 到了鞑剌之后,只会少量鞑剌话的纪嬷嬷,以及随行的宫女们,与鞑剌人交流困难,为了防止柴婧发疯,纪嬷嬷更是不让柴婧与鞑剌官员见面。 反倒是她,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阿木勒王子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囚禁了自己的大哥,而大婚时的新郎,将由王叔铁布假扮! 孟婷幸灾乐祸地想,如果柴婧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疯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鞑剌人发现和亲的公主是个疯子时,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 那位阿木勒王子已经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难道就不会杀死大魏来的这些人吗? 和亲使团的人虽然不少,可这里是鞑剌,他们想要与鞑剌人抗衡,只是以卵击石。 到了那个时候,她也要死。 不,她不想死。 一个念头闪现出来,孟婷吓了一跳,可是那个念头却越来越真切,孟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心底的声音。 鞑剌人没有见过柴婧,所以只要是女人,都能是柴婧! 她买通了守护她们的鞑剌侍卫,让纪嬷嬷以为,柴婧在与王叔成亲之后,还会失身于另一个男人。 在王府里做了多年嬷嬷的纪嬷嬷,自是大惊失色,她深深知道,就在柴婧与王叔铁布行大礼的时候,便已经失贞了! 一切按照孟婷的计划进行,怀安郡王不但迂腐,而且还诸事怕麻烦,他根本就不信这件事。 纪嬷嬷只好来找孟婷,孟婷是女官,也算是宫里派来的人。 孟婷自是也不相信,并且斥责纪嬷嬷,纪嬷嬷没有办法,便绑了她,并且塞住了她的嘴巴。 这一切,都在孟婷的算计之中,只是她少算了欧阳赞。 就在柴婧和纪嬷嬷逃走之后,阿喜娘发现了被藏在箱笼里的孟婷,听说公主逃走了,阿喜娘吓坏了,这是死罪,她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孟婷知道纪嬷嬷藏着一瓶毒药,有一次,柴婧又犯病了,她逼着纪嬷嬷把那药给她,她要死,她不想活了。 或许那瓶药本来就是柴婧的,被纪嬷嬷发现后藏起来的。 也或许是纪嬷嬷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准备了一瓶药,并且带到了鞑剌。 孟婷留意了很久,她知道那瓶药就在纪婆子的箱笼里。 这一次纪婆子走得匆忙,除了几件珠宝以外,什么也没有带走。 孟婷找到了那瓶药,和阿喜娘一起,毒死了随行的另外几名宫女。 正当几名宫女毒发的时候,欧阳赞闯了进来,看到了这一切。 孟婷永远也不会忘记,欧阳赞看她的神情,往日的友善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 他看穿了她! 大妃冷笑,她看着铁笼里的男人,柔声说道:“你看穿我又如何呢,纵然你当时便揭穿了我,可是那几个鞑剌侍卫都被我收买了,呵呵,我是用柴婧的珠宝收买的他们,多么讽刺啊,柴婧如果知道了,想来也会夸我聪明。 只有你,你这个傻子,只有你一直在骂我,我只能堵住你的嘴,学着纪嬷嬷的样子,把你也藏到箱笼里,至于那几个帮我抓住你的侍卫,两天之后就被阿木勒灭口了!” 孟婷主动找到了阿木勒王子,她要协助他,将这场戏演下去。 于是,“鞑剌老王”死在了刚刚迎娶的金环公主身边,“寿终正寝”。 尽管各大部落心存怀疑,可是有了公主的证言,鞑剌老王的死因便与阿木勒王子没有关系。 阿木勒王子顺利登上王位,成为新的鞑剌王。 第五零五章 相送 “我所得到的,都是我应该得的,我问心无愧!” 这几句话,大妃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看福王的表现,柴婧应是没能活着回去,呵呵,她这样的疯子,就不应该活在世上。” 大妃看着笼子里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两团跳动的火焰。 这么多年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对这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爱慕吗? 早就磨没了。 恨吗? 或许有的,但也并不多。 如果她真的恨他,早在十几年前,就不会冒着风险,将他从大牢里换出来,并且藏在这里,一藏便是许多年。 即使今时今日,她贵为大妃,亦不能让人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否则,无论是王宫里的那些女人,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鞑剌王,全都不会放过她。 大妃嘲弄地笑了,她瞪视着男人:“你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不还是被我困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你就死心吧,你这辈子,就只能在这里,如同一只狗,陪着我,哪怕万般不愿,你还是要听我说话,你不是才高八斗吗?哈,有个屁用!” 大妃提起裙子,全无仪态地抬腿踢向铁笼,绣鞋踢在坚硬的铁条上,很痛,她却觉得痛快。 可那个笼子里的男人,却依然紧闭双眼,他不与她说话,甚至连看她一眼也不肯。 无论她是大妃,还是未来的王母,这个男人全都不屑多看她一眼。 “该死的,欧阳赞,你该死!” 阿喜依然蹲在台阶上,暗室的门忽然被大力撞开,大妃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阿喜对这一切早就司空见惯,大妃每次来这里,都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大妃还是会来,然后再盛怒着离去。 阿喜没有说话,默默地重新锁上房门,默默地走到大妃前面,为她引路。 她们并不知道,随着那一声熟悉的落锁声,笼子里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纹路,但是那双眸子,却依然如寒星般明亮。 他站起身来,在笼子里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那女人可真烦,害得他维持着一个姿势这么久。 他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大声地朗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霜!” 他摸摸自己的鬓发,叹了口气:“只会给我送我,也不知道送面镜子过来,想我堂堂探花郎,也不知如今是何憔悴模样。” 叹过之后,他复又哈哈大笑起来:“无妨无妨,吾虽老矣,可吾儿尚如青竹挺秀,甚好甚好!” 接着,便摆动着身形,在不大的空间里,练起了五禽戏,如同过去十几年里的每一天。 京城,福生又要动身去庄子了。 一个月后,齐缨就要送到孙二壮手下,所以福生要去和庄子里的人说一声,这些日子要督促齐缨锻炼身体,说不定这临阵磨枪,还真能让齐缨在孙二壮手下少吃些苦头。 想到孙二壮,福生真咧嘴,他真是太有福了,当年被送到魏明政麾下。 想到这里,福生心情更加愉悦,索性放慢缰绳,春天到了,花开了草绿了,福生从荷包里摸出一块花生糖,叼在嘴上。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福生下意识地把马往一旁让了让,自己走得慢,就不要挡了别人的道。 可是那马上骑士显然不领情,竟然朝他挤了过来。 福生扭头,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他? 一看之下,却正对上一双大大的杏仁眼。 “哈,我就知道是你!” 那双眼睛的主人,冲着他扬起马鞭,福生惊骇,身子后仰,却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逗你玩呢。” 福生想说,你逗谁玩呢。 可是一张嘴,原本叼在嘴上的花生糖就掉了下来。 “哈哈哈!”周万千坐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你叼着糖?你是狗吗?” 福生不动声色:“你见过会吃糖的狗吗?” “当然见过啊,以前我们山上养的小黑子,什么都吃,我喂它吃糖,它也吃。”周万千大声说道。 福生冷哼,问道:“你怎么也出城了?” “我去订猪。”话说以前这种活都是陆锦行的,现在陆锦行去当官了,她又不放心让别人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你去买猪啊,怎么没带车?”福生看看身后,没有看到有骡车。 “你没长耳朵吗?我说了是去订猪,又不是现在买,现在订下来,等到猪出栏了,就会杀好给我送过来。” 春风里,女孩子扯着嗓门,神采飞扬,但是那声音却并不尖锐,反而有几分悦耳。她的神情更是有趣,好像在说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你要订猪的是哪个庄子?”福生看着女孩子,眼前有些恍惚。 “猪各庄。”周万千大声说道。 “朱各庄啊,我知道那里,刚好顺路,我送你过去。”福生笑着说道。 “我不用你送,我怕谁啊,难道还怕有劫道的小贼吗?”周万千觉得福生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厉害,说来也是她的疏忽,竟然没有在福生面前显示过她的绝世武功。 福生恍然大悟,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倒是我的不对,我忘记周大姑娘是位女侠了,不过,周大姑娘可否顺路送我一程?” 周万千点头,当然可以了,小姑姑可疼福生了,她顺路送送福生,回去告诉小姑姑,小姑姑亲自下厨,给她做红烧肉吃。 举手之劳,就能换一顿小姑姑的红烧肉,周万千立刻便像打了鸡血一般的精神。 看着女孩子单纯的笑脸,福生......这莫名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以他这从不吃亏专打闷棍的优秀品质,是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 一定是刚刚被那没有打过来的鞭子给吓到了,赶紧吃块花生糖压压惊。 福生拍拍自己脆弱的小心肝,掏出一块花生糖叼在嘴上。 接着,他便又听到周万千的暴笑声,他不就是叼了块糖吗?有啥好笑的,嘴里叼着糖骑在马上,这是他的爱好。 第五零六章 楚怀 鞑剌老王在世时,是没有早朝的。 如今,鞑剌不但有早朝,还有朔望朝和大朝会,这些都是大妃提出的建议。 更令鞑剌王满意的还不止这些,大妃还向鞑剌王建议,后宫不得干政。 大妃举了一个例子,昔年鞑剌有一位公主,嫁到安夏做了王妃。后来安夏忠顺王去世之后,这位王妃越过两个儿子,接管了王朝,被尊称为王母,后来在大臣们不满的声音中,她不得不将王朝交给自己的儿子,但仍不死心,处心积虑培养自己的势力,让新王在朝堂中颜面尽失。 鞑剌王当然也听说过这位安夏王妃的事迹,无独有偶,安夏早年有一位王母,大魏则也有一位太皇太后。 想到这两位摄政的王后,鞑剌王立刻同意了大妃的提议。 鞑剌后宫这中,上至大妃,下至那些没有名份的女子,全部不得干涉朝政。 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情,鞑剌王对大妃越发看重,如今大妃早过韶华之年,却依然圣宠不断,让后宫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们,私下里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她们不如大妃读的书多,也不如大妃了解大魏。 没错,虽然这些年来,鞑剌王再也没有对大魏动用过主力部队,但是私底下,鞑剌王从没有停止过对大魏的觊觎。 他派人悄悄从大魏买来很多东西,绫罗绸缎,珠宝摆设,还有那一幅幅汉地风景画,甚至还有在鞑剌精心培育也养不活的名花异卉。 鞑剌有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有绿草如茵的大草原,可这些看得多了,也就不觉稀奇了,鞑剌王更想拥用的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因此,自从他坐上王位之后,不但宠爱汉人妃子,而且还重用汉人文士,甚至就连受他器重的楚怀,也同样是汉人。 楚怀相貌清秀,面白无须,身材削瘦,乍看上去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很多人都被他的外貌蒙骗了,包括很多不可一世的首领和臣子。 可是最终,那些看不起他,得罪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怂了。 楚怀是鞑剌王手里的刀,短短三年,这把刀上已经染满鲜血。 而楚怀不仅是只会杀人的武夫,他文采斐然,熟读汉人诗书,他是个文武双全的读书人。 三年前,三王子的舅父谋反,兵败之后,挟持了年仅十一岁的五王子企图逃往大黑山。 危急关头,楚怀救出了五王子,杀死了三王子的舅父,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首领。 楚怀的先祖是曾任九边总兵的楚鹤龄,太祖年间,楚鹤龄被奸人陷害,楚家满门抄斩,楚鹤岭赴死之前,命人将一个怀孕的儿媳悄悄送走,为楚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楚家后人隐姓埋名,游走于大魏、安夏和鞑剌,甚至还去过西域,他们憎恨柴氏皇朝,苦学本领,一心想着复仇。 一代一代的楚家后人,禀承祖训,不参加科举,不给柴氏皇朝为官。 可惜楚氏人丁不旺,传到楚怀这一代时,只有他一个人了。 楚怀不想再等了,为了复仇,楚家已经等了几代人。 可是龙椅上的柴家人一代接着一代,楚家人却剩下一个人了。 这便是楚怀投在鞑剌王麾下的原因,他深深明白,只靠楚家人的力量,无法与柴氏皇朝抗衡,但是他却能借助鞑剌的力量,把柴氏一族踩在脚下。 当然,大妃也是姓柴的,所以楚怀虽然救下了五王子,却从不与五王子相交。 王子们全都想要拉拢楚怀,对于他们送来的黄金和宝石,楚怀从不拒绝,唯独对五王子却从不理会。 五王子在楚怀因前碰过几回钉子,渐渐的,也就打消了拉拢楚怀的想法。 因为这件事,五王子没少被兄弟们耻笑。 三个月前,楚怀被封为大将军,也是鞑剌迄今为止唯一的大将军。 今日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楚怀上奏大王,大魏福王派来的使者,如今就在距离大都不远的一家客栈之中。 满朝哗然。 其实众官之中,知晓这件事的,不是只有楚怀一人。 毕竟,几位王子的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在大庭广众下被说了出来,而且说出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楚怀。 鞑剌王目光如炬,看向了站立一旁的五王子。 五王子有些恍惚,他想起昨天母妃对他说过的话,母妃说这件事会有人向父王说起。 可是五王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楚怀。 难道母妃已经在私底下拉拢了楚怀? 怎么可能,母妃平时连后宫都不出,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楚怀。 再说,楚怀对自己不冷不热,甚至还比不上对待其他几位王子。 五王子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鞑剌王看向他时,他竟然没有察觉。 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满朝文武全都在看着他。 他看到几个兄弟眼中的嘲讽。 五王子握紧拳头,脸上却是恐慌无助的神情。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王,儿子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可是儿子害怕,所以一直没敢禀告父王。” 鞑剌王皱着眉头,喝道:“有何不敢?” 五王子缓一口气,说道:“因为儿子去过那家客栈之后,正准备向父王禀告的时候,那位使者便被人行刺了,而且不止一次,前后有三批刺客企图杀死他和他的随从们,儿子这几天,便是一直盯着这事,想要查明幕后凶手之后,一并禀告给父王。” 鞑剌王目光深邃,眸子在几个儿子脸上一一掠过,大王子胆怯地低下头去,二王子摸摸脑袋,憨憨一笑,三王子吓得快要哭出来,四王子旁若无人,好像没有察觉到父亲目光中的审视,而六王子则是一脸无辜,看看哥哥们,又看看父王,不知所措。 五王子在心中冷笑,他的兄弟们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演技好,一个比一个好。 最后,鞑剌王的目光重又落到五王子身上,他沉声问道:“福王使者可有信带过来?” “有的,儿子带来了。” 自从昨日大妃对五王子说过之后,五王子便把那件写有信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第五零七章 相争 看到那件写满字的衣裳,满朝文武全都傻眼了。 汉人真会玩。 鞑剌王认识信上所有的字,这还是在大妃的劝说下学的,他也想成为一个精通汉学的君王,无奈天资有限,十几年下来,也只能学些皮毛。 汉语博大精神,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有字面意思和实际意思两种解释,迄今为止,鞑剌王还不能融汇贯通。 因此,这封信上的字,他全都认识,可也只是认识而已。 如今鞑剌王庭中的汉人不是只有楚怀一人,还有五六名文官,但是鞑剌王并不想把这封信的内容公诸于众,于是,他只带了楚怀一人,到后堂看信。 把信看完,楚怀把信上的内容向鞑剌王解释,五王子松了口气,真没想到,母妃竟然请了楚怀来帮忙。 鞑剌王面沉似水,他看向五王子,问道:“你能把这封信穿在身上,想来早就看过信上的内容了?” 五王子硬着头皮,说道:“儿子看过,只是儿子不甚明白,加之那使者屡次三番被人刺杀,所以儿子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 听他这样说,鞑剌王并没有怀疑,毕竟,五王子只有十四岁。 鞑剌王略一思忖,便重新回到朝堂上,寥寥数语,便退朝了,却唯独留下楚怀和另外两名受他器重的大臣。 这种退朝后议事的方式,也是大妃建议的,这叫廷议。 几位王子,包括五王子在内,暂时都还没有参加廷议的资格。 几兄弟全都没走,他们全都在观望。 看到施施然走过来的五王子,二王子冷笑:“五弟这么大的功劳,父王也没有让你参加廷议吗?” “五哥,弟弟还要恭喜你呢。”六王子笑得人畜无害。 五王子懒得去看二王子,这就是个心比天高命中下贱的东西。 至于六王子,哼,他最讨厌的就是六王子。 长着纯善的脸,干的是龌龊的事。 六王子显然不在乎五王子是否讨厌他,他继续说道:“五哥什么时候跟了大将军了?可喜可贺。” 这什么意思? 是说堂堂王子,去给楚怀为奴为婢做走狗吗? 其他几人屏住呼吸,多亏刚才没走,可以看一场狗咬狗。 五王子走到六王子面前,那名使者遇到的三次暗杀,至少第一次,五王子已经查得明明白白,那次的刺客,就是老六派去的。 就为这个,老六就该死。 五王子扬起拳头,朝着六王子的脸上就是一拳。 六王子没闪没避,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鼻血直流。 周围传来惊诧之声,六王子却纹丝不动,真好,真好,大妃教出的儿子,怎么就能这么蠢? 这一拳打下去,老五想往他身上泼脏水,那是没人相信了。 今天他留下,等的就是这一拳。 五王子在六王子眼中看到一闪即逝的嘲讽,他猛然间反应过来,他上当了,上了老六的当。 五王子咬牙切齿,他指着六王子的鼻子,吼道:“你给我等着!” “五哥不要吓唬弟弟,弟弟胆子小得很。”六王子可怜巴巴。 五王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在众兄弟之中从未有存在感的大王子,此时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半个时辰后,楚怀走出来,可能是这些年吃过太多苦头,楚怀的后背微驼,配上他瘦削的身材,在以粗壮著称的鞑剌人中间,并不出众。 可是楚怀往这边走过来,几位王子全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落在楚怀身上,没有半分轻视。 楚怀走到王子们的面前,眼睛在王子们的身上扫过,眉头动了动,最后看向六王子。 六王子挺起尚不强壮的胸膛,可是随即,楚怀的目光便在他身上移开,问道:“几位可曾见过五王子?” 六王子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方才他说五王子跟了楚怀,只不过是他为了激怒五王子才说出来的而已。 恁心而论,他不认为楚怀会向五王子靠拢。 今日之事,看似楚怀似于五王子相互配合,但是结合之前的事细想一下,这分明是楚怀不知从哪里得知五王子私下会见福王使者的事,然后在朝堂上将此事戳穿。 楚怀不是在帮助五王子,而是在给五王子拆台。 因此,当楚怀看过来时,六王子便不由自主往前凑了凑。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楚怀要找的人,居然是五王子。 六王子强忍下心中的愤怒,阿娘说过,在这王宫之中,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喜怒哀身。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是楚怀却重又看向他,并且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两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 “六王子,下次要做,就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把柄。” 这几句话,是楚怀凑到六王子耳边说的,六王子如遭雷击,据他得到的可靠消息,那日他派去的杀手,被汉人反杀之后,尸体便被老五的人带走了。 所以,知道那件事的,只有老五。 难道老五在父王面前,给他告了一状? 不会,如果是那样,父王现在已经让人把他叫过去了。 这件事父王暂时并不知道,那么就是老五把这事只告诉了楚怀。 看着楚怀离去的背影,二王子笑着走过来,问道:“六弟,楚大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六王子没有说话,他现在正在想着一件事——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老五宰了。 柴晏三人在客栈里终于见到了鞑剌王派来的人。 严格说来,这并非是鞑剌王直接派来的,而是楚怀的人。 来的也是一名汉人,自称姓王,四十多岁,皮肤粗糙,露在外面的双手上满是老茧,但是他背脊挺直,站立如松,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听不出口音。 他来接“曲静”去大都的。 大都,鞑剌的都城。 他只说接曲静一人,曲静当即变色:“不行,我必须带上我的随从一起去,否则我哪里也不去。” 他虽然是使者,可是使者也是惜命的,再说,他已经被刺杀三次了,谁知道到了大都之后,会不会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一阵僵持之后,老王答应下来,让柴晏和琉璃跟随“曲静”一起前往。 第五零八章 屏风 当天晚上,他们一行便到达了鞑剌的都城,大都。 老王将他们安置在驿馆之中,正在这时,一名士兵模样的青年跑了进来,在老王耳边说了什么,老王脸色微变,问道:“大将军可知道此事?” 士兵点头,道:“知道。” 老王松了口气,但是之后,柴晏还是在他的神色中看到了不安。 柴晏默默给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问道:“王将军,可是贵国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王怔了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没事,你们先住下吧,我也要去向大将军交差了。” 说完,老王一刻不留,便转身走了。 柴晏三人心中起疑,可是也没有人能够打听。 好在第二天早晨,外面的消息便传到了驿馆中,琉璃从一名驿卒口中问出了真相。 就在昨天傍晚时分,五王子遇则,他手下的侍卫队长阿木,为他挡了一箭,阿木死了。 柴晏三人前两天刚刚见过阿木,此时听说这人竟然已经死了,三人慨叹世事无常,怎么死的不是五王子或者鞑剌王呢。 琥珀悄声说道:“看来鞑剌也挺危险的,咱们才来了几天,就遇到三次暗杀,现在就连他们的五王子,也差一点被人暗杀了。” 可能因为昨天出了事,所以今天,他们在驿馆里巴巴地等了大半日,也没见到楚怀再派人过来。 好在鞑剌的牛肉却是想吃就能吃的,可惜鞑剌的烹调方式太单一了,要么烤,要么就用白水煮一下,柴晏开始想念李绮娘做的私房牛肉了。 在大魏,牛肉是禁止屠杀的,所以酒楼里不会有牛肉的菜肴。 每次发生耕牛自杀事件之后,柴晏分了牛肉,就带去交给李绮娘,这些菜谱上没有的菜,当然就是李绮娘的私房菜了,太私房了,只做给自家人吃。 柴晏咽咽口水,他想自家香菜了。 三个人在驿馆里等到日暮西山,终于再次见到了昨天那个老王。 老王带来几名手下,他们手脚麻利地给柴晏三人蒙住眼睛,带着他们离开驿馆。 当他们再次看到光明的时候,已经身处一座大帐之中。 在没来鞑剌之前,柴晏甚至以为,鞑剌的都城里,除了王宫以外,全都是帐篷,来了之后才发现,其实和大魏的城市差不多,都是高高矮矮的房屋建筑,只是比较简陋而已。 其实柴晏没有猜错,十几年前的大都的确就和他想像的差不多,到处都是帐篷,用石头建造的房屋很少很少。 后来大妃向鞑剌王提出建议,向他分析房屋的好处,因此,大都的房屋才越来越多。 但是现在柴晏三人所处的地方,却是帐篷,一顶非常豪华的帐篷。 帐篷里铺着绣着金线的波斯地毯,放置着水晶罩子的银灯,矮几个放着刚刚烤好的牛肉和羊肉,暗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一名西域胡人打扮的美女,正用银刀将肉割成小块。 大帐之中,除了这名美女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但是柴晏的目光却落到了一架屏风上。 这是汉人的屏风,上面画着梅兰竹菊,款式普通而简单,与这大帐中的其他摆设格格不入。 一道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沙哑低沉,说的是汉话,与老王一样,都是很流利的官话。 “你们谁是曲静?”那人问道。 琥珀上前一步,说道:“学生便是曲静,请问阁下可是楚大将军?” “正是。”屏风后的人回答,大帐内重又恢复平静,就连那位拿着银刀的美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良久,声音再次响起:“听闻曲先生曾在树人书院里读书,不知是跟随哪位夫子?” 柴晏藏在人皮面具后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异,这个什么楚大将军,竟然早就把曲静的事打听清楚了。 曲静会来送信,这只是福王最近的决定,而直到曲静踏上鞑剌国土,鞑剌这边也才知道这次来的人叫曲静。 所以,楚怀对曲静的了解,不会是在最近,而是早在曲静接替刘渺,而为福王心腹开始,楚怀便派人去打听过了。 柴晏想起那些被抓到或者暴露出来的奸细,之前那些奸细全部被定为福王的人,现在看来,或许那当中不仅有福王的人,还有楚怀的人。 不过,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楚怀派去的奸细并没有落网,他们此时此刻,还隐藏于大魏的各个角落,窥伺着大魏的政事国情。 琥珀微微一笑:“学生在树人书院时,先是师从卜令慧卜夫子,后又师从宫旬宫夫子与钟清珏钟夫子。” “哦,原来曲先生曾经遇从宫旬宫夫子,不知宫夫子的家眷,如今是在平城,还是回了余姚老家?”那个声音问道。 琥珀叹了口气:“大将军或许没有听说,宫夫子的家眷早在迁都逃难时便死于流匪之手了,如今他老人家孤身一人,吃住都在书院之中。” 柴晏决定以后要对琥珀好一点,韩峰拿过来的资料,琥珀显然已经倒背如流了。 屏风后面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虽然依然沙哑低沉,但是却温和了许多。 “不知福王殿下,如今藏身何处?” 琥珀说道:“王爷在一个叫小石坳的地方,那里易守难攻,王爷很安全。” “信上所说的兵马呢?那个什么小石坳,放得下这么多的兵马?”屏风后的人继续问道。 “王爷将兵马化整为零,如今分布在十几个村庄里,只有王爷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会不惧艰险,奔驰到小石坳,随时准备,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琥珀朗声说道。 啪啪啪,屏风后面传来鼓掌的声音,那人笑着说道:“如此看来,王爷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大王发兵,再来个里应外和了?” “正是,王爷、郡王爷,连同麾下大军,都已准备妥当。”琥珀的声音里充满自豪,虽然七爷戴着人皮面具,可是他还是在七爷眼中看到了赞许。 这次回去,七爷会赏他吧,赏座小宅子?嗯,挺好,若是能连媳妇一起赏过来,那就更好了。 第五零九章 鞑剌(两章合一) 大帐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窸窣之声,柴晏屏住呼吸,注视着缓步走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中等身材,并不强壮,甚至比这屋内的人都要瘦削, 他穿着一袭蓝布直裰,梳髻,插竹簪,若不是脸上狰狞的青铜面具,只看外貌,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读书人。 实际上,他也的确算是一位读书人, 他只是没有考过科举而已, 他的学问并不亚于大魏朝有功名的读书人。 “我是楚怀。”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官话。 自从来到鞑剌,柴晏见过听过的,大多都是鞑剌话,即使有人会讲汉话,也大多都是九边一带的口音,即使是五王子,他的官话相对不错,可是从发音上还是能听出这是个外族人。 老王的官话讲得也好,但也带了一两分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味道。 真真正正讲得一口流利且标准官话的,只有这位楚怀楚大将军。 做为曲静的随从兼保镖,柴晏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戒备,他和琉璃的人皮面具做工极为精致,与人脸充分贴和,除非做幅度很大的脸部表情,否则很难看出端倪。 好在做为保镖, 冰块脸才是常态。 楚怀藏在青铜面具后的一双锐利眸子, 在面前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眉清目秀却有些木讷的文士, 两名木着脸的随从。 三人皆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便看不到的人, 即使是那位近年被福王器重的曲静,在气质上也并不出众。 不过这也正常,福王以前最器重的清客,那个叫刘渺的,据说是个忠厚老实的面相,但是私底下刘渺爱财如命,亲情凉薄。 而这个叫曲静的,显然也并不非表面看上去的木讷。 楚怀缓缓走到琥珀面前,两人差不多高矮,但是琥珀的身材相较楚怀,更加挺拔。 “你真是曲静?”楚怀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是问出的话,却让三人心中一沉。 琥珀皮笑肉不笑的牵牵嘴角,目光炯炯,与楚怀四目相对:“你真是楚大将军?” 楚怀怔了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拍拍琥珀的肩膀,亲切地说道:“不错不错,福王爷看中的人,果然有勇有谋。” 他伸手一挥,那名美女便搬过一张胡凳,楚怀坐下,继续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 终于,他叹了口气,说道:“福王爷终归还是老了。” 琥珀冷笑:“楚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怀笑道:“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福王爷年年都给大妃送东西,却从未给过大妃只字片语吗?” 琥珀没有接话,他虽然是假的,但是那封信千真万确是真的,而且是福王亲笔所书。 他看着楚怀,等着楚怀往下说。 出乎意料,楚怀并非是要否认那封信的真实性,而是继续说道:“这些年来,福王爷只是一位心疼女儿远嫁的父亲,可是现在,他终究还是派你送来这封信,看来,强大如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向鞑剌求援,是他唯一的后路。” 柴晏心中凛然,楚怀说得没有错,福王的确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为了彻底掐断大妃这条线,无论是太子大哥,还是他自己,早就把福王和怀安郡王一举歼灭了。 自从得知周弘的妻子便是金环公主之后,大哥便在筹备这个计划了。 柴晏纹丝不动,琥珀却已开口:“莫非楚大将军,认为王爷已经没有了帮助的价值吗?” 楚怀轻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福王爷也还没有到瘦死的地步,曲先生,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你这样的胆识,你是个人才,不如跟随本将军可好?” 琥珀微笑:“楚大将军是在开玩笑吧?” 楚怀看看一旁的柴晏和琉璃,笑着说道:“是玩笑,当然是玩笑。” 话音方落,他便提高了声音:“曲先生此番前来,除了送信以外,可还有其他请求?” 他说的是“请求”。 琥珀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王爷命学生替他拜见大妃。” “哦,是这样啊”,楚怀玩味地向面前的三人一一看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那你们就回驿馆等消息吧。” 他拍拍手,老王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楚怀说道:“送他们回去吧。” 三人重又被蒙上眼睛,被押着走出大帐。 待到他们终于被摘下蒙住眼睛的黑布时,已经回到了驿馆。 老王笑着说道:“今天委曲三位了,今晚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就能有消息了呢。” 柴晏使个眼色,琉璃笑嘻嘻地走到老王身边,把几片金叶子塞进老王手里,老王甩手:“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说来有趣,老王的手甩了好几下,可是那金叶子却没有被甩出来。 琉璃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搭着老王的肩膀,小声问道:“王哥,我怎么听说阿木受伤了呢,究竟怎么回事?” “你认识阿木”,老王一怔,忽然想起来了,道,“对,五王子来见过你们,唉,阿木也真够倒霉的,他婆娘就快要生了,他却......他不是受伤,是归位了。” 琉璃张张嘴,拉着老王走出一旁,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那个阿木虽然非我族类,可是为人还是很够义气的,我们被行刺时,多亏他派来的人帮着处理尸体,我们先生还说找个机会请他喝几杯呢。” 老王的嘴角抽了抽,阿木帮你们处理尸体?怎么像是有哪里不对劲呢。 “我和你说了,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老王四下看看,煞有介事。 “我们还能和谁说啊,这里除了王哥你,我们也只见过五王子和楚大将军。”琉璃忙道。 “也是,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老王清清嗓子,声音却压得更低,“这个派人行刺这个,阿木忠心护主,就这么没了。” 老王说第一个“这个”时,竖起大拇指和小拇指,说第二个“这个”时,却是伸出五根手指头。 送走老王,琉璃笑着对柴晏说道:“依小的来看,这鞑剌的气数也快到头了。” 五王子只有十四岁,六王子又能有多大,顶多和五王子同年,甚至还要再小一些。 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就已经你杀我,我杀你了,何况这还是亲兄弟。 柴晏眉头微蹙;“按理说,六王子即使有杀五王子之心,也不会这么快就露出端倪,想来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临时起意,并未做好万全准备。” 琉璃和琥珀一起点头,的确是这样,王子们之间兄弟反目,但是鞑剌王还活着,也还没有糊涂,王子们即使动刀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只能暗中行事。 今天这事,就是在鞑剌王眼皮底下进行的,而且楚怀的人,很快便查明真相了。 六王子若是真的这般蠢笨,恐怕早就死了。 何况他也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有他的母妃,另外他还有外家。 柴晏猜得没错,六王子的确是受了刺激。 虽然母妃一直在让他隐忍,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人。 他忍不了,他看到五王子那张酷似汉人的脸就生气,恨不能把这张脸撕碎,把这张脸的主人碎尸万断。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身边的亲信磨拳擦掌:“王子,小人替您去把那个汉人使者宰了。” 说到汉人使者,六王子更生气了。 他明明只派人去行刺过一次,可是老五却将脏水全都泼到他身上,硬生生说他刺杀了三次。 哪有三次,分明只有一次而已。 “刺杀一个汉人算什么本事,总有一天,本王子要把那只汉狗给宰了。” 汉狗,是他对五王子的称呼。 谁让五王子身上有一半的汉人血液呢。 该死的汉人! 因为五王子,六王子憎恨所有的汉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楚大将军。 “王子,其实那个汉狗也没啥了不起,他手下只有阿木一个顶用的,也就是您良善,换做是二王子和四王子他们,受到今日的冤枉,恐怕早就动手了。”亲随说道。 六王子的火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是啊,换做是老二和老四,这会儿怕是已经动手了。 若换成是以前的老三,呵呵,说不定已经叫上他的舅舅们,带上兵马把老五掳走了。 想到当年三王子的舅舅们掳走五王子的事,六王子便觉解气。 当年若是没有楚怀跳出来,那只汉狗早就死了。 可是楚怀也不可能一直护在那只汉狗身边,比如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 六王子是亲自带人去堵截五王子的,射向五王子胸膛的那一箭,便是从他手里射出去的。 可惜,他没能得手。 此时此刻,六王子被五花大绑扔到鞑剌王面前。 南夫人已经得到消息,她摘下身上的金银珠宝,脱去华服,一袭素衣冲了进来,看到地上那个被绑成粽子的儿子,南夫人哭得扑倒在鞑剌王脚下。 鞑剌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女人,一声冷笑,抬起腿来,朝着南夫人的心窝子,狠狠地踢了过去。 南夫人仰面倒下,后脑重重摔在地上,地上虽然铺了兽皮,可她伤在心口,当场便昏死过去。 侍女们七手八脚将南夫人抬了出去,殿内重又恢复了平静,但比起方才,更加压抑。 鞑剌王走到六王子面前,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有十七个儿子,原本最看重的,便是刚刚长成的五王子和六王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六王子,就像是看着一堆蠢笨的烂肉。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在大都行刺自己的兄弟,竟然还要亲自动手。 “你是不是认为,本王已经老了,老到快要死了?” “你现在杀的只是你的兄弟,等到把你的兄弟们全都杀光,就轮到本王了?是吗?” 正在这时,一名宫人跑进来,道:“大王,巴布大首领求见。” 巴布大首领,是六王子的外祖父。 鞑剌王冷笑,好快啊,巴布的部落距离大都三百多里,这边老六刚刚出事,巴布就来求情了? 即使是草原上的雄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飞翔三百里。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巴布早就悄悄来到大都了! 巴布是想造反吗? 这个念头在鞑剌王心中升起,便挥之不去了。 “剁下六王子的手脚,抬出去!” ...... 巴布大首领是刚刚到达大都的,两天之前,他接到消息,鞑剌王将一批武器和铠甲,赏给了他的死对头黑松部落。 巴布大首领心中不甘,他与鞑剌王相交于微时,两人一起喝过酒,一起杀过人,一起打过狼,何况他的女儿还是鞑剌王的四夫人之一。 巴布大首领是来大都找鞑剌王要好处来了,以前也常有这种事,所以他根本没在乎,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是撞到刀口上了。 鞑剌王疑心于他,而且废了他的外孙,重伤了他的女儿,巴布大首领火冒三丈,抢了侍卫的刀,便向鞑剌王砍去! 最终,巴布大首领寡不敌众,被鞑剌王的侍卫们制住。 ...... 柴晏原本以为,次日便能等到楚怀那边的消息。 却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干等了一天,也没有人来找他们。 他们正在疑心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消息,可是这消息却并非是楚怀派人送来的,而是琉璃用金叶子换来的。 巴布部落叛乱了! 巴布大首领被囚禁的消息连夜便传到了部落里,至于是怎么传过去,为何会传得这般迅剌,已经无从可考。 巴布大首领的七个儿子,收到消息后便做出了决定。 反了! 同时反了的,不仅是巴布部落,还有依附于巴布部落的五个小部落。 柴晏听到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那位父皇,为了谋反,不,是为了匡复朝纲,隐忍筹谋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怎么到了鞑剌人这里,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鞑剌王敢对巴布大首领下手,自是对巴布部落无所畏惧,当即使派出三万兵马,迎战杀气腾腾而来的巴布大军。 并将巴布大首领和奄奄一息的南夫人绑到阵前,威摄巴布大军。 巴布大首领的长子,在得到众兄弟的一致同意之后,弯弓射箭,一箭射死自己的父亲,再一箭,又射死了南夫人! 这个消息传过来时,柴晏再一次惊呆了。 好在七皇子没有惊呆太久,他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 大妃同意召见福王使者。 第五一零章 退亲(两章合一) 京城。 颜雪怀又去了邬家巷,这已经是她第三天来了,使唤识红也驾轻就熟,可是苏夫人却还是陪着她一起坐在屏风后面,颜雪怀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客气几句,苏夫人却抢在前面说道:“远来是客, 番人也是客,他们既然来了,我这做主人的哪有不招待的理儿。” 话是这样说,苏夫人心里却暗自打鼓:我家老爷是鸿胪寺卿,少不得要和番人打交道,我这个贤内助,当然要为老爷分忧, 所以,真的不是我八卦, 再说,明明我记得番人的眼睫毛是金色的,可我家老爷非说番人没有眼睫毛,这一次,我定要看得仔仔细细,看看究竟是谁的眼神不好。 送走番人,苏夫人心满意足,金黄色,没错,番人的眼睫毛妥妥的金黄色。 正在这时,族里的妯娌五太太不请自到了。 今天颜雪怀是坐着定国公府的马车来的,马车停在巷子里,五太太看到, 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上次因为从杨素云口中听了些李绮娘的闲话,五太太在苏夫人面前落了脸面, 心里一直忐忑着。 五老爷不争气,如今小五房的儿女们能够依靠的,只有族里的叔伯们,否则五太太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杨素云了。 现在看到苏夫人与颜雪怀走动频繁,她的心便活络起来。 这位颜大姑娘,是准皇子妃,七皇子虽然与皇位无缘,可却是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太子的嫡亲弟弟。 上次因为她讲了几句李绮娘的闲言碎语,才把苏夫人惹烦了,如果趁着颜大姑娘在这里,她把那件事说出来...... 苏夫人端着淑女的架子,自是不肯亲口说出那件事的,但是假借她的嘴说出来,苏夫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对她高看几眼。 苏夫人没想到五太太会这个时候过来,她对丫鬟说道:“就说府里有客人,让她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话音刚落,五太太高亢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哎哟,这是有贵客啊,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眼看着声音都传进来了,苏夫人一脸尴尬,在心里把这个不省心的妯娌骂了一通。 颜雪怀忙对苏夫人说道:“夫人,既然有客,我就先告辞了。” “不用不用,都不是外人,这来的是自家妯娌”,苏夫人无奈,对丫鬟说道,“请五太太进来吧。” 颜雪怀微笑不语,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位五太太恐怕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见见这位五太太,总也强过回去数墙角。 没错,颜雪怀已经在府里已经快要闲出草来了。 五太太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见到颜雪怀,便是一股劲地狠夸,初时颜雪怀还觉得这位有眼光,可是听着听着,她就想回去以后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美成仙女而不自知。 苏夫人一脸尴尬,好在颜大姑娘修养好,这也是给自己面子。 她正要出言茬开话题,却听五太太说道:“其实啊,我这是刚从二老太太那边过来,唉,还不是为了三老爷退亲的事啊。” 苏夫人心中一动,原来五太太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啊。 她里的烦燥立刻去了一半。 “去杨家的人回来了?”苏夫人闲闲地问道。 五太太喝了口茶,用帕子拭拭嘴角,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架式。 “唉,别提了,二老爷挂彩了,那位杨大老爷还是读书人呢,喝得醉醺醺得不说,几言不合,便要动粗,二老爷临走的时候,您猜那杨大老爷怎么说的?” 苏夫人摇头,一脸莫名:“怎么说的?” “杨大老爷说,退亲可以,聘礼别想要回去。您听听,这是体面人家说的话吗?”五太太叹气。 苏夫人也叹气,眼睛的余光看到颜雪怀正听得出神,连忙说道:“我们妯娌之间竟说些家长理短,让颜姑娘见笑了。” 颜雪怀笑着说道:“无妨,我平日没有机会出来,听夫人们说起这些,倒是觉得有趣呢。” 颜雪怀记得很清楚,杨素云订亲的那位邬家先就是出自邬家嫡房,刚刚五太太口中的杨家,该不会就是杨素云的那个杨家吧。 果然,五太太眼睛发光,问道:“颜姑娘进过宫,想来见过杨家的杨大姑娘吧,她以往就是在朝阳宫里。” 颜雪怀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终于说到正题了。 莫非她和杨素云不对付的这件事,就连五太太也知道了? 既然五太太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那她索性也就不绕圈子了。 “刚刚五太太说的退亲,莫非就是与杨大姑娘退亲?”颜雪怀问道。 五太太一拍大腿,刚拍完就感觉到苏夫人扔过来的眼刀子,她连忙把手放在裙子上,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若论起无赖,京城里除了这个杨家,哪还有第二家。” 五太太清清嗓子;“杨大姑娘还在孝期,说好了要守孝三年,三老爷敬她是位孝女,觉得自己常年在任上,又比她年长,便不想耽误她,写信回来,请族里的长辈做主,到杨家退亲,又因这是御赐的姻缘,三老爷还特意上了折子,让二公子送到京城。” 颜雪怀明白了,邬家先是铁了心要退亲,不但出动了邬家族老,而且请旨退婚。 颜雪怀甚至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杨素云做了什么,让邬家先下定决心的。 莫非杨素云的继母真的是杨家害死的? 当初听说杨素云因为要守孝而延误成亲,颜雪怀便怀疑过杨素云继母的死因,但事不关己,她也只和李绮娘交流过而已。 若非今天听五太太说起,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那如今这门亲事算是退了吗?”颜雪怀觉得皇后一定要失望了。 皇后如今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看重杨素云,但是对她也不簿,单从与邬家的亲事便能看出来了。 邬家先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也肯定是皇后深思熟虑后,才决定下来的。 邬家先,这是皇帝为太子准备的人,日后入阁拜相也有可能。 五太太再次叹气:“唉,依着族老的意思,两家悄悄把亲事退了,也就行了,圣上那边,有三老爷的折子呢。唉,谁能想到这事会闹成这样,二老爷的眼睛,给打得乌青乌青的,这会子太医刚走,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杨大老爷动手打了邬家二老爷,邬家自是不肯吃哑巴亏,于是兴师动众请了太医过府。 且,杨家还不肯退聘礼! 继颜家人之后,颜雪怀再一次刷新了三观。 “杨大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蕙质兰心如她,定然看不得这些。” 谷鮕 五太太撇嘴:“她会不知道?杨家如今没有主母,杨大姑娘管着家呢,因着我们邬家的亲事,听说上至杨大老爷,下至她的弟弟们,全都要看她的脸色呢。” 五太太还想说的是,颜姑娘这种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知人心险恶,你看人家是蕙质兰心,可人家在背后,可没说过你们母女的好话。 可是五太太知道,这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嚼舌根子也是有学问的,就像那做画一样,要留白,有的话就只能说一半,这样才能激发对方的好奇心。 不知人心险恶的颜姑娘,果然就被成功地激发了好奇心。 她一脸好奇地说道:“啊?杨大姑娘真有本事啊,能在家里说一不二。” “可不是嘛,本事可大得很呢,若是她那继母还活着,也早就让她给休了,好在是死了,还能埋进杨家祖坟里。” 五太太越说越精神,苏夫人连忙干咳一声,这件事说到这里就行了,可不能让五太太继续说下去了。 五太太见好就收:“瞧我这张嘴,说着说着就没边了,颜姑娘莫要笑话,我啊,没读过几本书,见识少。” 颜雪怀回到国公府,便打发珍珠出去打听杨家的事,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挺想听八卦的。 睡了一觉起来,颜雪怀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的眼皮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就是右眼跳。 颜雪怀原是不信这个的,可是眼皮不停的跳,让她心烦意乱,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了柴晏。 柴晏该不会是遇到麻烦了吧。 此时的柴晏,还真是遇上麻烦了。 大妃同意召见曲静。 鞑剌王宫没有大魏那么多的规矩,大妃只向鞑剌王建议后宫不得干政,却没有把大魏后宫的那些规矩全部灌输给鞑剌王,因此,身为大妃的她,是能够在自己宫中会见宾客的。 但是,进宫就是进宫,先是验身,不能携带兵器,其次便是只能让曲静一人进去,柴晏和琉璃在一间屋子里等着。 这是规矩,柴晏虽然很想亲眼看看这位假公主是何许人也,可也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等着。 这间屋子,是专门为官员的随从们准备的。 屋子里陈设简陋,初时柴晏还以为屋外会有侍卫把守,可是他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索性走出来,这里与内宫只隔着一道门,门口倒是站着两名侍卫。 柴晏东看看西看看,可这里委实没有什么可看的。 他正要折回屋子里,却看到几个人正从那道门里走出来。 为首的人衣著华丽,圆脸塌鼻,其貌不扬,看年纪应在四十以上,不过柴晏现在有经验了,鞑剌人的真实年龄,一般要比相貌年轻十岁,所以这个人可能也就三十多岁。 他听到门口的侍卫用鞑剌话称那人为“大王子”,柴晏心中一动,这人就是大王子啊,据说是女奴所出,是否是鞑剌王的骨血无从可考。 大王子虽然是长子,可却是十七位王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 飞鱼卫的卷宗里,大王子的那一页只有寥寥数语,还不如尚在襁褓中的十七王子,没办法,十七王子的生母是当下最受宠的。 柴晏没想到进宫中见到的第一位大人物,居然会是大王子。 他垂手低头,让到路边。 大王子从他身边走过时,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才重又向前走去。 见他走远,柴晏这才走回那间屋子。 没料到他刚刚坐定,大王子的随从便来了,对他和琉璃说道:“你们是汉人使者的随从吗?” 柴晏忙道:“正是。” 随从说道:“大王子新得了些大魏的茶叶,请你们过来品茶。” 柴晏一怔,大王子请两个随从喝茶? 他早就看出来了,鞑剌人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比如六王子亲自刺杀五王子,再比如巴布部落说反就反了。 算了,就当他们尚未开化吧。 柴晏使个眼色,琉璃连忙谢过,两人跟着那名随从走了出去。 他们还在猜测大王子会在何处请他们喝茶,便发现那名随从带着他们进了另外一座院子。 进了院子,柴晏便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哭声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柴晏和琉璃停步不前,那名随从看了看他们,低声说道:“六王子在这里养伤,大王子是来看望他的,你们随我进去吧。” 柴晏在心里冷哼,世上果然没有白喝的茶,这哪里是来喝茶啊。 据说六王子的手和脚都被砍了,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 大王子倒是兄弟情深,这个时候居然来看望弟弟了。 很快,柴晏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鞑剌的王子们,原来今天来看望六王子的,不是只有大王子一人,此刻在屋里的,还有二王子和两个八九岁的小王子,另外还有一个脸色蜡黄,像是病入膏荒的,居然是那位因为外家谋反而被鞑剌王憎恶的三王子。 看到柴晏和琉璃走进来,一名小王子惊奇地说道:“他们是汉人?” 随从解释:“十二王子,这两个人是汉人使者的随从,听闻六王子在此处,他们过来探望。” 柴晏:别以为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们才不是来探望这什么六王子的。 算了,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二王子说道:“他们是汉人,那一定是向着五哥的,他们来看望六哥,肯定没安好心。” 柴晏:这熊孩子是什么变的,怎么这般可恶? 第五一一章 宫变(两章合一) 柴晏的目光在几位王子脸上扫过,二王子一副看戏的架式,眼中透出玩味之色;三王子神情颓废,似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十二王子虎视耽耽,随时想要冲过来,咬上几口。 唯有大王子,面容平静,笑容温和,看向柴晏和琉璃时,更加亲切。 “远来便是客,既然你们主子不在,你们便也不必拘束,不如坐下来,给我们兄弟讲讲汉人的趣事。” 柴晏微微颔首,正欲坐下,却见里间的帘子撩起,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姑娘衣著华丽,但却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柴晏想起方才听到的哭起,想来就是来自这位姑娘。 姑娘环视着屋里众人,目光落在柴晏和琉璃身上,她抬眼看向大王子,问道:“他们便是汉人使者?” 大王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温柔小意,柔声说道:“他们只是汉人使者的随从而已,妹妹不必与他们计较。” 妹妹? 柴晏懂了,这位想来是鞑剌王的女儿。 姑娘显然没把大王子放在眼里,她怒视着柴晏和琉璃:“大胆,看到本公主还不跪下?” 柴晏心下火起,他算是看出来了,大王子让人把他们叫过来,就是给这位公主解气的。 见二人还是没有要跪下的意思,公主大怒,伸出右手,一名婢女将一条马鞭放在她的手中。 柴晏皱眉,鞭子? 公主冷笑,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柴晏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一旁的十二王子大声叫好,眼看那鞭子已经到了柴晏的鼻端,却硬生生地没有了声响。 柴晏的两根手指,硬生生夹住了那条不可一世的马鞭。 接着,他一带一扯,马鞭便从公主手中脱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转眼间便到了柴晏手中。 这一切来得太快,直到柴晏扬起鞭子,公主才反应过来。 十二王子更是看得张大了嘴巴。 公主愤怒的吼声中,响起二王子的掌声。 公主转身看向二王子,但是很快又别过脸去。 她惹不起二王子,其实在三王子没有失宠之前,她亦是惹不起的。 她伸出手指,指向大王子,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把这两个汉人揍一顿!” 大王子的身子向后缩了缩,连连摇头:“他们的主子是大妃的贵客,妹妹莫要任性,若是让大妃知晓了,定然会生气的。” 公主勃然大怒,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大王子这种窝囊废的样子。 她对自己的婢女说道:“六哥便是因为这些人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们把这两个人打个半死,本公主重重有赏。” 几名婢女闻言,毫不犹豫地向柴晏和琉璃扑了过来,她们竟然都是身负武功的。 柴晏无意与这些人纠缠,他和琉璃一边闪躲,一边向门口退去。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冲进来两名持刀的侍卫,二话不说,手中大刀朝着柴晏和琉璃便砍了过来。 柴晏躲闪之中,大刀落在一名婢女的肩头,婢女的一条手臂被硬生生砍了下来。 屋内一下子便乱了起来,初时只是四名婢女教训两名汉人随从,顶多就是打一顿出出气而已,可现在却险些出了人命。 公主吓得尖叫,婢女们也乱了方寸,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救下同伴,还是去打那两个汉人。 听到动静,原本在院子里的侍卫们全都冲了进来,原本并不算小的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忽然,又一声尖叫传来,却是十二王子的声音。 “二哥!” 可惜他的声音瞬间便被淹没在喊杀声中,直到他再一次大叫,这才引起众人的注意。 大股的鲜血,正从二王子的脖颈处涌出来。 二王子死了,死于割喉。 所有人全都怔住,就连受到惊吓的十二王子也屏住了呼吸,忽然,不知道是谁喊道:“快看看二王子怎么样了。” 距离二王子最近的人就是十二王子,可惜他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大王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探了探二王子的鼻息,悲伤地摇了摇头。 “是他们杀的二哥,是这两个汉人!” 反应过来的公主嘶声尖叫,其实她和这位二哥没有什么交情,兄弟姐妹中,她最亲近的只有六王子。 但是六王子出事,全都是因为五王子而起。 有些人往往就会这样,明明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可是只因拿那仇人没有办法,便会下意识地把仇恨转加到其他人身上。 在公主眼中,这两个汉人“奴仆”便是被她用来盛载仇恨的倒霉蛋。 大王子不可置信地说道:“妹妹,你确定是他们吗?” 公主冷笑:“这里只有他们是汉人,不是他们,难道是你?” 大王子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刚刚从惊恐中走出来的十二王子,则是看看被侍卫们堵在门口的两名汉人,又看看几乎一屋之隔的二王子,他糊涂了,莫非这两名汉人有绝世的武功,可以隔空取人性命。 想到这里,十二王子打个激凌,是啊,真有可能,刚刚那名汉人就是两根手指,夹住了公主姐姐的鞭子。 柴晏想笑,同室操戈,要么你们就有样学样,来个玄武门之变,要么也要手脚干净地下毒种蛊,如这般漏洞百出,随便找个替罪羊的,他还是头回看到。 父皇说得太对了,这些人就是读书太少了。 他看一眼缩头乌龟一样的大王子,对公主说道:“你眼神不好,要不要小爷帮你把眼珠子抠出来?” 公主大怒,正要咆哮,琉璃扬手,砰的一声,一团火光从人群中炸开...... 一片混乱中,柴晏和琉璃冲了出去,两人一边跑一边用鞑剌话高喊:“快来人啊,大王子杀了二王子,二王子死了!” 他们对此处并不熟悉,好在记住了来时的道路,两个人朝着内宫的方向奔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 “救命,大王子杀了二王子,死人了!” 柴晏和琉璃终于冲到通往内宫的大门前,守门的侍卫疑惑地看着他们,怔愣之中,大门已经被打开,那两名汉人冲了进去! “杀人了,救命啊!” 两人如同没头的苍蝇,在内宫里横冲直撞,边跑边喊,忽然,斜次里冲出一个人,一把拽住了琉璃的胳膊:“你们怎么进来了?” 两人脚步一顿,看清来人,正是琥珀。 跟在琥珀身后的,还有大妃的亲信宫女阿喜和另一名宫女,这个名叫曲静的汉人使者是大妃的重要客人,因此由阿喜亲自送出来。 看到来的是琥珀,琉璃差点哭出来,他紧紧抓住琥珀的手,用汉话字字血声声泪:“大王子杀了二王子,他们想要杀人灭口!” 琥珀眨着眼睛,几个意思啊,他还没有进入状态。 阿喜却已脸色大变,她用汉话问道:“你说大王子杀了二王子,可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琉璃用汉话说道,“大王子先是骗我们二人去吃茶,接着有一位公主要打我们,这时又有侍卫冲进来,混乱之中,大王子杀死了二王子,可那位公主却说人是我们杀的,我们冤枉啊,我们和二王子初次见面,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呢。” 不远处有呼喊声传来,阿喜面沉似水,用鞑剌语吩咐另一位宫女,让她先去拦住大王子的人,待到那名宫女飞奔着走了,阿喜对琥珀说道:“曲先生,你们跟我来。” 阿喜带他们走的是一道小门,宫女侍从们平日里便是从这里出入。 可是他们还没有走到,便看到一队侍卫正朝这边过来,几人藏身在几棵碗口粗细的大树后面,侍卫们冲到那道门前,换下了原本守在那里的侍卫。 柴晏压低声音说道:“这该不会是想趁机宫变吧。” 他说的是汉话,阿喜能够听懂,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守在门前的侍卫们,轻轻啊了一声:“他们是大王子的侍卫。” 大王子的侍卫,换下了宫中的侍卫,并且假借捉拿杀死二王子的凶手,堂而皇之冲进了内宫。 柴晏凑到阿喜耳边,低声说道:“恐怕大王子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大妃。对了,你们大王去哪儿了,没在宫里吗?” 阿喜没想到一名随从竟然会这般大胆,可是此时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下意识地说道:“大王和大将军去了坦石营。” 今日黑松部落的大首领率兵驰援,鞑剌王带着楚怀,亲自去了坦石营,为黑松部落大首领接风。 坦石营距离大都仅有五十里,是黑松部落通往巴布部落的必经之路。 今天日落之前,鞑剌王便会回宫。 柴晏冷笑,换成大魏皇宫,就凭大王子的这点人马,别说皇宫了,怕是连皇城也进不去。 “五王子呢?是在宫里还是在王子府?”柴晏问道。 阿喜的心沉了下去:“五王子随同大王一起去了坦石营。” 柴晏想想也是,刚刚发生了六王子的事,此时正是五王子在鞑剌王面前搏好感的时候,能够去为黑松大首领接风,这样的好机会,五王子自是要想方设法,跟在鞑剌王身边。 呼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显然那名宫女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阿喜朝着大妃的宫殿跑去,柴晏三人交换了眼色,紧紧跟在阿喜身后。 大妃的宫殿外面,大批不属于内宫的侍卫们,将宫殿层层包围。 “你们大王子手下有这么多人?”柴晏明明记得,大王子的侍卫是王子中最少的。 阿喜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用变调的声音说道:“看服侍,有的像是三王子的人。” 三王子的侍卫也不多,但若是和大王子的合在一起,那也不少了,也有大几百人。 柴晏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脸色蜡黄的三王子,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似最不起眼最没有杀伤力的两个人,竟然联手做起了大事。 大王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中缓步走来,他站在宫门外面,高声说道:“大妃,听闻那两名杀人凶手闯进了大妃的院子,为了避免大妃有危险,现在我们要进去搜查,还请大妃见谅。” 话音刚落,大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柴晏看到了一名汉人打扮的女子。 阿喜惊呼出声:“大妃怎么出来了?” 说着,她再也顾上不柴晏三人,飞奔着冲了出去,柴晏闭闭眼,矮下身去,和琉璃二人藏身在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后面。 他早就发现了,鞑剌王宫里,随处可见太湖石,想来是花费重金从大魏买来的,想来也想有样学样,堆成假山,或者放在湖边,可是也不知道是石头买得太少,还是挖湖没有挖成,总之,这些太湖石只能随意地放在路边,反倒成了藏身的好地方。 大王子并没有让人阻止阿喜上前,侍卫们闪开道路,阿喜飞奔着跑到大妃身边。 她在大妃耳边说了几句,大妃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嘲讽之色。 这些废物,竟然想要趁着鞑剌王不在宫中,一箭三雕。 既杀了碍眼的二王子,又能污陷汉人使者,让鞑剌王彻底断了与福王合作的念头,并且,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扳倒她和五王子。 此时此刻,躲在太湖石后面的柴晏,终于看清了大妃的容貌。 这是一个很清丽的女子,虽然华衣美服,满头珠翠,可却掩不去她眉宇间浓浓的书卷气。 这位便是鞑剌大妃,顶替柴婧二十年的金环公主。 柴晏撇撇嘴,这么多年过去了,鞑剌王居然没有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个假货,也不知道是这位大妃太过聪明,还是鞑剌王太过蠢笨。 不过,从这几位王子的所做所为也能看出一二,有其子便有其父,鞑剌王想来也是个狠毒有余,手段不够的角色。 在来鞑剌之前,柴晏真没想到会发生今日之事,不过倒也挺有意思的,回去讲给自家香菜,保证比话本子更有意思。 而此时,大妃却已经让出道路,对大王子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进去搜吧,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不得进入。” 第五一二章 回来(两章合一) 柴晏叹了口气,大妃这番话,是空城记,还是早有准备? 如果把今天的事告诉母后,柴晏敢说这故事一定能传家,母后传给太子妃,太子妃再传给自己的儿媳妇。 故事的名字便是“鞑剌之后宫风云”, 又名“论嫡长子的重要性”。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飞奔前来:“大王,大王,大王回宫了!” 柴晏再次叹息,无论是空城记还是早有准备,大妃暂时可以松口气了。 只是暂时而已。 鞑剌王来得很快,怒气冲冲, 他身边既无楚怀, 亦无五王子,却是两名柴晏未曾见过的武将。 显然,鞑剌王已经知晓二王子死亡的消息了,他的儿子虽然不少,可也没到随便死也不心疼的地步。 何况,眼下成年的王子也没有几个,二王子恰恰还是比较有能力的一个。 “你为何在此处?”鞑剌王暴喝。 大王子单膝跪地:“父王,今日那两名汉人杀了二弟,儿子无能,尚未能将人抓住,现在他们逃至内宫,有人看到往大妃宫中而来。” 鞑剌王冷笑,道:“哦?是那两名汉人杀了你二弟?你亲眼所见?” “儿子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是公主和十二都是证人。”大王子说道。 鞑剌王冷哼一声, 道:“说来也巧,本王这一路走来。所见之人皆说是你杀死你二弟后,又要杀人灭口,追杀那两名汉人,不知这又是为何?” 大王子一怔, 这怎么可能,他早已将宫中的侍卫替换了。 见他不语,鞑剌王大喝:“来人,将这个谋害兄弟的逆子绑了!” 今日若非楚大将军提醒,让他派人盯着大王子和二王子的动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向怯懦如鸡的大王子,竟然假借两名汉人仆从之手,当众杀了二王子,还让四公主和十二王子这两个蠢货做了证人。 大王子的确替换了宫中侍卫,但是鞑剌王离宫之前,便派人盯着大王子和二王子了,因此,鞑剌王提前回宫,立刻便见到了被他留下的人手,这才知晓今日之事。 两名武士上前,将大王子按在地上, 手脚麻利地将人五花大绑。 鞑剌王不屑地看了一眼, 目光便转向了大妃。 遇到这种事,大妃依然沉静如水,果然是配得上本王的女人。 鞑剌王走到大妃身边:“大妃,可是受到惊吓了?” 大妃摇摇头,眉宇间却已有了悲戚之色:“大王,我想去劝劝两位妹妹,她们此时一定很难过。” 大妃口中的两位妹妹,便是二王子的生母,以及他的姨母东夫人。 鞑剌王拍拍她的肩头,慨叹道:“去吧,好好劝劝。” 说完,便转过身来,对站在身后的两名武将说道:“把老三也顺便拿了。” ...... 这场宫变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有王宫侍卫在太湖石后发现了三名汉人。 只是这三名汉人站都站不起来,被侍卫们生拉硬拽拖到其中一名武将面前。 武将明白了,这三个人,便是那名汉人使者和他的两个随从,难怪大王子说他们跑到大妃院子里了,显然他们确实是往这边来了,只是没能进去而已。 再看那三人松软无力的双腿,武将直摇头,大王子找替死的,也要找符合条件的,至少看上去孔武有力,能一刀杀死二王子,看看这三个人的熊样,还杀人呢,被杀还差不多。 柴晏从这位武将眼中看到了轻蔑,本王子只是腿麻了而已,有本事你也在太湖石后面蹲上半个时辰,我就不信你不会腿麻。 三人被带到了鞑剌王面前,全都无限感慨,他们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鞑剌王。 武将说了这三人被吓得双腿发软站不起来的事,鞑剌王失笑,汉人重文轻武,就连派出的使者,也是这种没用的白面书生,瞧瞧,丢人全都丢到本王面前了。 因为有了这层轻视,鞑剌王对所谓的汉人使者不屑一顾,那封写在衣裳上的书信他早已看过,且,这三名汉人今日进宫的事,表面上是大妃趁着他不在宫里的私自行动,可实际上,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今日之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唯一失算的,是二王子的死。 先前汉人使者被行刺三次,却只查出其中一次是老六做的,另外两次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就连巴布大首领来大都,以及巴布部落起兵之事,鞑剌王都有所怀疑。 因此,楚怀让他留意大王子和二王子时,他便决定趁着黑松部落驰援前线,做此圈套,看看究竟是哪个儿子跳进来。 鞑剌王闭闭眼睛,这一次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虽然抓住了大王子和三王子,可是却折损了优秀的二王子。 四王子虽然也已成年,却因为幼时生过大病,至今也是兄弟中最弱的一个,拉不开弓,上不得马。 至于另外十一个儿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三岁而已。 如今能帮他的,就只有五王子一人了。 鞑剌王挥挥手,侍卫们将柴晏三人拖了出去,没错,依然是用拖的。 其实三个人的腿早就不麻了,可是鞑剌人的脑袋里都是水,真当他们吓瘫了,就连送他们回驿馆,也是打横放在马背上的。 三人...... 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说,只有咱们主仆三人知晓,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 回到驿馆,柴晏才得以知晓琥珀见到大妃的经过。 “提起福王和怀安郡王的处境,大妃表现得很平静,她甚至没有问起福王妃的事。” 柴晏轻笑,大妃只是大妃,并非金环公主柴婧,显然是大妃做得久了,什么父女情,母女情,她是连装也懒得去装了。 “对了,她倒是问起定国公了”,琥珀想了想,又道,“看来鞑剌在大魏的细作不少,虽然大妃远在鞑剌,却竟然连定国公大婚的事也知晓,还着重问起定国公的儿女们,我如实讲了,她便问我,不是还有一个养子吗?” 虽说福生是被齐慰当成儿子养大的,可是并没有真的认过干亲,两人亦没有以父子相稳,因此,大妃忽然提起时,琥珀怔了怔,难道国公爷除了小满以外,还有另外的养子?他怔怔一刻,才想到了福生。 谷涴 “你怎么说的?”柴晏沉声问道。 福生可并非普通的孤儿,他是欧阳家的嫡长孙,他的父亲是欧阳赞。 琥珀与福生并不熟,没办法,谁让他是劳碌命,玛瑙陪着七殿下去国公府蹭吃蹭喝时,他和琉璃都在外面办差。 不过,福生已经改了大名,现在叫欧阳文韬,只有亲近之人,才叫他福生,与他不熟的,都是要叫他一声欧阳公子的。 当年叶老夫人认回孙子的事,整个平城都知道,这也不是秘密。 “我只能装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是欧阳文韬吧,他跟着定国公回了京城,我远在平城,倒是没有留意他回京后的事情,大妃听后便没有再问。” 柴晏轻轻咬了咬嘴唇,大妃连福王的事都没有兴趣,却偏偏要打听福生的事。 福生虽有品级,可是却没有实缺,他一直跟在齐慰身边,大妃如果为了公事,不可能会问到福生身上。 莫非她是替别人打听? 如果大妃打听的是其他人,柴晏万万不会想这么多。 可偏偏这个人是福生,而福生的父亲便是欧阳赞。 欧阳赞的失踪太过诡异,起先还是以为是马贼之故,要么死在马贼之手,要么便是被马贼掳去后或杀或失踪,可是后来从纪婆子的口供来看,此事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颜雪怀在答应叶老夫人的托付之后,便让珍珠去查过和亲使团的人。 柴晏后来也找到当年和亲使团的人再三询问过,当年使团确实遇到了马贼,但并非是在鞑剌境内,而是出关之后,后来那群马贼被边军剿杀。 至于欧阳赞当时是否跟着使团一起出关,当年的那些人竟然不能确定,一来使团人数众多,相熟之人还好,若是彼此并不熟悉,自是也就不会留意;二来他们到达鞑剌之后,便有很多人水土不服生病了,据说这当中就有欧阳赞,他们离开鞑剌时,有的人甚至是被抬进马车的,一路上更是没有离开过马车,欧阳赞是探花郎,在使团里很引人注目,因此,他生病的事,当时很多人都是知晓的,自然而然地便认为他也在被抬进马车里了。 直到后来使团遇到马贼,马贼又被剿杀之后,使团清点人数时,这才发现欧阳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欧阳赞是看到马贼之后,吓得逃跑以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毕竟使团里除他以外也有死伤,可是无论尸体还是伤者,全都找到了,少的只有他和他的随从。 因此,颜雪怀和柴晏一致认为,欧阳赞根本没有跟着使团一起走出雁门关,他最有可能的,就是还在鞑剌。 次日一早,先前的那位老王便来到了驿馆,他并非是自己来的,身边还有鞑剌王派来的人。 那人传达的是鞑剌王的命令,即使便派人送他们离开鞑剌。 同时,那人还交给他们一封信。 信封是空白的,只是盖了火漆,这信是给福王的。 三个人很快便被送上马车,他们来不及多看大都一眼,便被送走了。 次日,他们便重又回到初来时落脚过的那个小镇子,被转交给另一批人,出乎意料,这批人中带队的是汉人。 这人只说自己姓迟,由他送他们三人离开鞑剌。 见这些人只是寻常百姓打扮,琉璃好奇地问道:“迟大哥,咱们是要化妆成商人出关吗?” 老迟看他一眼:“商人?你难道不知道商人出关之后,会被统一送到军营里再三查验的?就凭你们三个,怕是一查就能被查出来。” 如今两国关系紧张,虽然还能通商,但是大魏对鞑剌商人审查极严,尤其是福王谋反之后,边只要看到是从鞑剌来的人,全都当成细作。 “我们是从瓦台那边过来的,咱们回去也是走那条路吗?”琉璃问道。 瓦台是个地名,那里有一条小路,虽然难走,但是可以绕过边塞,通往大魏。 老迟不屑:“瓦台?呵,只有找食吃的野狼才走那条路。” 琉璃扬扬眉毛,这是骂他们是野狼啊。 算了,我忍。 老迟带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日之后,他们便踏上了大魏的国土。 琥珀和琉璃正想向老迟道谢,可是老迟和他的人,招呼也没打便原路走了。 直到看不到这群人的身影,琉璃才对柴晏说道:“七爷,您说这老迟会是什么人?”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柴晏反问。 “我觉得他是当过兵的,他和老王是一样的人,我留意过他手上的茧子,那是射箭留下来的。”琉璃说道。 “鞑剌人擅骑射,他经常射箭也是正常的。”柴晏不觉得这能算做证据。 琥珀插口说道:“如果老迟真是当兵的,当的也不是鞑剌的兵,他是大魏的兵。” “你如何看出来的?”柴晏又问。 琥珀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算是直觉吧,七爷知道的,我在斥侯营里待了好几年,老迟和那些有经验的斥侯很像。” 柴晏也笑了,他道:“那封信被我贴身放着,半夜里,老迟过来查看过,可能是想看看信上的火漆有没有被撕开吧。” 话说,老迟把手伸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老迟有特殊爱好,当时紧张极了,强忍着装睡没有动手。 柴晏微微眯起眼睛,真是遗憾,此次前来,他没能看到楚怀的真面目。 半日之后,柴晏三人,便被边军抓住,接着便非常顺利地被送到了端王面前。 端王看到柴晏,居然哭了出来,就连闻讯赶过来的二王子,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小七离开的日子,他们害怕极了。 现在看到活蹦乱跳的小七,他们总算放下心来。 “小七,你还活着,真好,三哥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被鞑剌人点了天灯。” 柴晏...... 也直到这个时候,柴晏才打开了那封信。 第五一三章 大捷(两章合一) 柴晏原本以为这封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信上,会有重要内容,可却没有想到,信里只是平平淡淡的几句问候,让福王保重身体云云。 柴晏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对端王说道:“三哥, 我觉得我只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他们一定另外派人专程送信过来。” “你为何会这样认为?”端王不解。 “因为在路上,送我们回来的老迟曾经趁我睡觉,查看过这封信,看到信上的火漆未曾动过,便又给我装回怀中。” 一旁的魏明政忽然问道:“七殿下,听闻你们回来时,并非是从瓦台入境?” 做为边关守将, 魏明政自是知晓瓦台的。 “嗯, 是另一条路,之前飞鱼卫给我的消息里,也未曾提及,我已经让琉璃去画图了,到时给你一份。”柴晏说道。 魏明政略一思忖,道:“其实我可能知道那条路,你们没来之前,我们曾经抓到过一名鞑剌细作,之所以知道他是细作,是因为他被抓住之后,便自尽了,且他入境的途径并未隐瞒,就像是故意泄露给我们的一样。因此, 我一直让人暗中监视,却没有增设哨卡,便是想看看鞑剌人主动让我们抓住细作,究竟是何居心。” 边境线那么长,想要全线设防根本不可能,总会有个别只有少数人知晓的路径可以越境,这是无论是哪个朝代,也无法完全杜绝的情况。 柴晏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老迟带我们三人也是从那条路入境,该不会是......”柴晏摇摇头,“老迟应是在大魏军营里待过的老兵,且,很可能还是斥侯。还有那位楚怀楚大将军,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他在朝堂之上,是不戴面具的,可那日他召见我们时,却戴着青铜面具,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下的老王和老迟,都讲得一口流利的官话,不过,楚怀的官话更好一些, 我也曾经怀疑, 他是我认识的人,可是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并非是熟悉的声音。” 柴晏又把那场不可思议的宫变也讲了一遍,不仅端王和二皇子,就连魏明政这位有一半皇室血脉的人,也听得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你去了鞑剌几日,鞑剌便死了三位王子?”端王看柴晏的眼神都变了,这是他家小七弟吗,该不会是那阎罗王手下专司勾魂的小煞星。 “不是三位,应是四位,六王子虽然还活着,可是四肢尽毁,已是废人”,柴晏咧嘴笑了,“还有巴布部落叛落,鞑剌王调动黑松部落驰援。这也算是大事了,不过这些事和我没有关系,王子们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自相残杀。” 端王想说,那些王子们自相残杀,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你去了以后才杀起来? 柴晏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们被刺杀过三次,后来又险些成了宫变的牺牲品,他很委屈。 “还有,我总觉得楚怀与大妃、五王子的关系非常微妙,我们带去的那封信,的确是由楚怀交给鞑剌王的,可楚怀却并非是在私底下进行,而是当着文武百官,对鞑剌王说起这封信的,并迫使五王子当众脱下外衣,拿出那封信来。依我看,这是换了一种方式,将五王子架到了火上。 果不其然,不到半日,六王子便亲自动手,行刺了五王子。 没过两日,大王子和三王子联手发动宫变,杀死二王子,又把矛头指向大妃。” 柴晏说到这里,看向魏明政:“魏将军,请派遣兵马,暗中埋伏在我们入境的那处地方吧。” 端王凝眉:“小七,你怀疑鞑剌人会从那里犯境,你走过那条路,路况如何,可适合行兵?” “虽是山路,但是对于骑兵是没有问题的。”柴晏肯定地回答。 他们兄弟自幼学习兵书,稍大时又在军营里历练,对于行兵打仗并不陌生,且,端王本就是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 端王大手一挥,对魏明政说道:“我七弟说得很有道理,老魏,辛苦你了,这边的地型你比我更了解。” 入夜,斥候回来禀报,发现了鞑剌骑马的踪迹,约有五千余骑,为首的将官竟然是鞑剌五王子! 听说敌方主将居然是年仅十四岁的五王子,端王和二皇子俱是一惊。 不是说鞑剌王最宠爱的就是五王子吗? 莫非鞑剌王接连死了几个儿子,受了打击,魔怔了? 将心比心,自家父皇可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们十四岁时,也顶多是送到军营里吃了点苦而已。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自家父皇之所以不让他们在十四岁时领兵,是因为信不过他们的能力。 好吧,第二种可能自动忽略,今天是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一天。 但是,去过鞑剌,对于亲眼见到过鞑剌王设下圈套引大王子三王子就范的柴晏而言,他的想法是不同的。 “弟弟觉得,五王子很可能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鞑剌王和各部落首领们面前表现一番。 据我所知,鞑剌王虽然宠爱大妃和五王子,但是因为他们有汉人血统,部落首领们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若是鞑剌王忽然死了,即使成年的王子只余下五王子一人,各大部落的首领们,也不一定会推举他登上王位。 如今求助的人是福王,是他名义上的外家,所以他现在定然是最急的那一个,加之巴布部落起兵,又有大王子宫变之事,鞑剌王怕是已经焦头烂额,五王子此时请求领兵出征,若是有楚怀推波助澜,鞑剌王十之八九是会同意的。” 又是楚怀! 端王只觉得怎么哪里都有楚怀? 柴晏笑着解释:“这位楚大将军,虽然还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可也是鞑剌王最器重的人。更重要的,楚家与大魏有着血海深仇,因此,他虽然汉人,但是鞑剌王却对他并未生疑。” 说到这里,柴晏勾唇一笑:“可是依弟弟看来,楚怀与大魏有仇是真,可是对鞑剌王的忠诚却未必是真的。 若是弟弟猜得没错,五王子是送死来的,所以三哥,魏将军,你们不要和我抢,这一战,我一定是要上场的。” “不行!” “不行!” 两个声音,分别来自端王和二皇子,小七好不容易全须全尾从鞑剌回来,若是再让他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两个索性也不要回京了,陪着小七一起死了吧。 端王:“我闺女还未满周岁,我不想死。” 二皇子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还想办一场盛大的法会,我也不能死。” 柴晏......两个哥哥病得不轻。 最终,他还是穿上铠甲走了,端王和二皇子拦住他:“不许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我们。” 柴晏嘻嘻一笑:“皇家无亲情,两位哥哥,等我的好消息。” 端王自是不会干等着,他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不放心小七,二皇子也要去,魏明政冲他一揖到地:“二殿下,您还是留在这里吧,微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三位殿下一起去。” 十个时辰之后,二皇子终于等到了前方的消息。 大捷! 两位皇子无恙。 郝冲一直在磨拳擦掌,随时准备应战,听到战报,他咧开嘴哈哈大笑,对二皇子说道:“二殿下,咱们可以收网了!” 当夜,郝冲与二皇子率领大军,包围了福王与怀安郡王的藏身之地,待到端王和柴晏回到大同时,郝冲与二皇子也正押着被俘的福王父子,往大同而来。 京城。颜雪怀的眼皮已经跳了好几日,距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虽然表面上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早如万马奔腾。 她已经不指望柴晏能在大婚之前赶回来了,如果柴晏没有回来,那她就坐上轿辇,被抬进七皇子府好了,什么时候柴晏回来了,再拜天地入洞房。 丢脸什么的,她不在乎。 只要柴晏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要重要。 颜雪怀忽然发现,她对柴晏的要求越来越低了。 她甚至没有想过,若是柴晏残了,或者毁容了怎么办?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八卦传了过来。 邬杨两家正式退亲了! 据说杨大老爷原本是不肯退亲的,并且还要去大理寺敲鼓告御状,这是御赐的婚姻,邬家不能说退就退,这是抗旨。 杨素云的姨母傅氏,和她的舅母,商量之后,便派了家里有体面的嬷嬷去了邬家,邬家那边给的答复,就是说邬家先长年在外,不想耽误杨家小姐云云。 傅家舅母虽有微辞,但是傅氏想起当初杨素云在得知亲事时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想到王氏的死,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时王氏恰好死在杨素云成亲之前,那时傅氏便觉得蹊跷,便悄悄让人去杨家打听,王氏不是管家的好手,这些年来,杨家如同筛子一般,傅氏很快便将那晚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傅氏是当家主母,后宅的阴私手段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说过。 傅氏虽然不想把这件事与自家那位外甥女联系起来,可是却也从那以后,便没有再让人去看望过在家中守孝的杨素云。 傅家那边,自从杨大老爷续弦之后,便与杨家断了来往,虽然逢年过节也会给杨素云送东西过来,可是却远远谈不上亲厚。 因此,在得知邬家的态度之后,傅氏袖手旁观,傅家舅母自是也不再多管。 与傅家这真正的外家相比,王家却跳得欢实。 自从邬杨两家订亲之后,不仅杨大老爷得了好处,就连王家舅爷。也得了不少实惠。 原本轮不到他赚的银子,全都落入他的口袋,就连他家儿子,也说了一门好亲,两个女儿沾了王氏的光,有了好名声,而且现在又成了邬家的亲戚,很多原本看不起她们的闺秀,现在也会下帖子约她们去参加赏花会。 王家越来越光鲜,王家舅爷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那位正四品的邬大人,叫他一声舅舅了。 邬家怎么能退亲呢? 王家舅爷比杨大老爷还要着急,就是他怂恿杨大老爷去大理寺击鼓鸣冤,若不是杨素云听到消息,把人拦住,杨大老爷说不定真的去了。 杨素云巴不得与邬家的亲事做罢,而且现在邬家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家身上,给足了她的面子,可偏偏杨大老爷不但不肯退聘礼,现在竟然还要去告状。 杨素云好不容易说服了杨大老爷,不要去大理寺,可那边厢,王家舅爷却花了二十两银子,雇了十来个叫花子和小混混,在京城里四处散播消息,说邬家嫌贫爱富,抗旨不遵。 王家舅爷雇的人刚刚派出去,邬二公子便得到了消息。 此番,父亲派他进京,便是担心中间会出差错,族老们碍着面子,做事反倒畏手畏脚。 关于邬家的小道消息还没有在京城传开,关于杨家的新闻,便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之所以会这么快,一来是邬二公子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发动舆论的事很有经验,得心应手,二来杨家的消息比之邬家的,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更具吸引力。 先前的杨家太太王氏并非是遇到贼人,为保贞节自尽而死。 真相是根本没有贼人,王氏被冤枉通奸,当天晚上,被杨家害死,又假装上吊自尽。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便引起了轰动。 但凡是涉及奸情的消息,都会引人注目,何况杨家这件事,还反其道而行,奸情是假的,杀人却是真的。 王家舅爷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于姐姐的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没错,当时他就怀疑了,他太了解自家姐姐了,他姐压根就不是会自杀的人,还为了保住贞操自尽,他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对啊,他一直都在怀疑,他还去找过杨家理论,是杨大老爷说要请封烈女,他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王家舅爷火冒三丈,他是被骗了,姓杨的畜牲用个贞洁烈女的名头,就把他给打发了。 银子没有,好处没有,只有一个空名,有个屁用? 第五一四章 公堂(两章合一) 王家舅爷气极败坏,偏偏这个时候,他刚巧遇到这两日新近认识的朋友,那朋友带给他一个消息,原来就在王氏“自尽”之前,杨家的下人曾经传说,杨大老爷想要以七出中的“偷盗”为由休掉王氏。 所谓偷盗,便是王氏偷拿了邬家给杨家的聘礼。 王家舅爷大吃一惊,忽然想起王氏去世之前,自家的两个女儿就曾在杨家小住。 他把两个女儿叫过来,一番恐吓之后,两个女儿终于说了实话,姑姑的确从聘礼里拿了东西,这事被杨大姑娘知道之后,她们怕惹上麻烦,便急着回家了。 王家舅爷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杨家休妻不成,就把王氏害死了。 什么偷盗?王氏是杨大姑娘的母亲,母亲从亲家给的聘礼里面拿东西,这算哪门子偷盗? 王家舅爷要去报官,真是想睡觉就有递枕头的,那位新近认识的朋友,便向他引荐了有“京城第一讼”之称的宋状师。 一纸状子告到京衙,杨大老爷和王家舅爷对质公堂。 颜雪怀软磨硬泡,李绮娘终于点头,愉好福生回来了,李绮娘便让颜雪怀和周万千、吕英儿换了男装,由福生和珍珠陪着她们去京衙外面看热闹。 在李绮娘眼里,福生是个好孩子,有福生跟着,一准儿不会出事。 没想到几个人刚到府衙外面,竟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咦,这不是皇,郝小少爷身边的人吗?” 吕英儿记得很清楚,这几个人,她在李食记里见过很多次,皇长孙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他们。 颜雪怀嗯了一声,她不仅看到了这几个人,她还看到宝公公! 没错,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宝公公! 此时,宝公公青衣小帽,如同大门人家里混得不好的老奴,挤在人群里。 宝公公既在,那么皇帝肯定也在。 果不其然,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马车上没有府第的标志,但是驾车的马匹健壮精神,马车旁边还有几个或蹲或站姿态不一,但是神情却冷峻戒备的矫健男子。 坐在马车里的是皇帝。 珍珠伸出手指往上面指了指,颜雪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看到坐在一棵大树上的柴浩和周小白。 “他们逃课?”颜雪怀有一种自家表弟被带坏了的感觉。 珍珠笑道:“若有谕旨那就不算是逃课。” 说得就好像周小白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似的。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公堂上,那位宋状师不仅口灿莲花,而且准备充足,面对杨大老爷的死不承认,宋状师不慌不忙,证人一个一个带到堂上。 这些证人里,有王家两位小姐的丫鬟,她们可以证实,当日王氏整理邬家送来的聘礼,并将其中的几件物件收拢到另一只箱笼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王氏做为当家主母,一向细心,对于刚刚送来的聘礼,自是要分门别类,精心存放。 证人里还有王氏身边曾经的丫鬟和婆子,王氏死后,她们便被发卖了,也不知道王家舅爷是从哪里把这两个人找来的。 王家舅爷也很好奇,他是认识这两个人的,可这两人却并非他找来的,嗯,宋状师真有本事,居然能把这两个人找过来。 这两人原原本本把那晚之事说了一遍,围观百姓一片哗然,不是说杨家进贼,王氏为了保住清白才自尽的吗? 原来真如传闻里那般,杨家是先把脏水泼到王氏头上,给王氏扣上通奸的罪名,这还不止,王氏死得也蹊跷。 丫鬟哭着说道:“我家太太最怕死了,她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怎么会自尽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盖过了堂内的声音。知府大人只能拍了惊堂木,外面才肃静下来。 宋大状的包袱尚未抖完,他还有证人! 第三拨证人带上堂时,杨大老爷大吃一惊。 第三拨证人有三位,全部都是杨家的下人,且,他们现在仍然在杨家。 其中一个家仆,上堂便跪下磕头,连呼饶命。 一问才知,那晚将王氏挂到梁上的人,其中一个便是他的婆娘。 那妇人听闻王家舅爷来告状,便吓得投井自尽了。 和他婆娘一起杀起王氏的,还有一个婆子。 那婆子却是杨家二姨娘的远房亲戚。 二姨娘原本是杨家的丫鬟,后来被杨大老爷看上了,生下庶子之后,被抬为姨娘。 杨大老爷气得想要揍人了,二姨娘虽然早已失宠,可是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他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且,王氏为了对付正得宠的三姨娘,还屡屡拉拢二姨娘,为了这事,三姨娘没少在被窝里向他哭诉。 矛头直指二姨娘,衙役去杨家拿人,却发现二姨娘已经自尽了。 此案就此了结,王氏为杨家姨娘指使下人所杀,杨大老爷有不查之责,他有功名,罚银百两。谎报烈妇,诈以不实,杖一百,徒三年。 至于杨家要不要赔给王家银子,此时暂退回两家族中商议,商议不成,再另行判决。 杨大老爷当场挨了一百杖,收入监中。 马车之中,柴浩兴致勃勃地把公堂上的事又讲一遍。 皇帝已从宝公公口中得知了判决的结果,可是孙子想说,他也有耐心。 听毕,他问道:“依你看,这个案子判得好还是不好?” 柴浩说道:“只论判,那自是好的,符合大魏律,但是若论审,此案其实还能再审。” 皇帝笑着问道:“详细说说。” 柴浩想了想,说道:“那位婆子所说,二姨娘早已失宠,又恼恨太太凉薄,因此才设下这个圈套。据孙儿所知,杨家家境一般,二姨娘的儿子年纪尚幼,想来二姨娘手中也没有太多银钱,身边能使唤的人手更是少而又少,试问仅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做出这番动静?且,她是自尽,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不得不死的?” 皇帝摸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问道:“那依你来看,知府为何没有继续审下去?” “一来二姨娘已死,死无对证,二来嘛,杨家还有一位杨大姑娘,她曾是皇祖母身边的人,又是得您赐婚的,且,此案之中王氏的烈女牌匾,也是您御赐的。” 说完,柴浩笑嘻嘻地看着皇帝,皇帝瞪他一眼,道:“每年送上来的烈女节妇不知有多少,朕总不能亲自去核对吧。” 柴浩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京衙的问题,是京衙审核不力,难怪知府大人想要尽快结案呢。” 京衙外面,案子审完了,百姓们依然意犹未尽,还在议论纷纷。 忽然,有人拍了拍福生的肩膀,福生扭头一看,顿时笑了:“邬二,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邬二嘘了一声,道:“我回来些日子了,还到国公府问了,门房说你出城去了。” “我昨晚才回来的。” 邬家二公子七岁时曾拜刘庆云为师,而刘庆云之后投在齐慰门下,邬家先为了让自家子弟多些历练,便让邬二公子跟在刘庆云身边,那时刘庆云跟在齐慰身边时,便带着邬二公子,之后因为要去边关,才将邬二公子送回到邬家。 因此,邬二公子和福生从小便认识,两人性情相投,后来福生去了军营,邬二公子也回了邬家,可是书信往来,从未间断,只要有机会,便要聚一聚。 福生问道:“出了这事,杨大姑娘怕是做不成你继母了吧?” “本来也做不成了,我此番回京就是办这事的。” 后面的话,邬二公子没有说下去,人多口杂,还是找机会再告诉小伙伴吧。 若不是那杨家不顾脸面,既不退聘礼,又扬言要去告状,他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今天这一出,连带着王家舅爷那位新近认识的好朋友,甚至这位宋大状,全都是邬二公子的安排。 至于害死王氏的人,是不是真是二姨娘,或者二姨娘是否还有帮凶,邬二公子并不关心。 次日,杨家族老做主,将邬家的聘礼退了回去。 事情摆在那里,王氏之死早不提晚不提,非要这个时候翻出来,还能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就是杨大老爷不肯退亲引起来的。 唉,两家人好聚好散,有什么不好啊。 若说怪谁,还是要怪杨大老爷,若不是他治家不严,王氏也就不会死。王氏不死,杨素云不用守孝,这会子早就嫁去了邬家,不但不会有今日之事,杨氏一族也得到一份助力。 现在,什么也没了。 皇帝的心情却没好多少,回到宫里,便把太子叫了过来:“一个家族的繁荣兴旺,难道是靠着女眷们的贞烈牌坊来决定的?” 太子不语,自从您登基之后,烈女烈妇可真不少,您少批几个不就行了? 皇帝瞪他一眼,低着头难道朕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传旨下去,以后各级地方衙门,得再上报这类折子,现有的折子,一律不批,退回去!” 各地衙门几乎都有请批烈女节妇的折子,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折子都被退了回去,并且以后也不行了。 这道旨意传出之后,几乎所有人全都联想到杨家的案子。 是了,是因为杨家搞出来的假货,所以才让整个大魏再也不能出贞洁烈女了。 有那好不容易才说服新寡的儿媳绝食自尽的人家,还没来得及上报官府,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偏又被亲家打上门来,于是两家人一起,找到杨家。 杨大老爷收监了,可杨家还在。 杨家族里的族老们又急又气,王家舅爷带着族里的人,守在杨家祠堂外面要银子,现在又有死了儿媳的人家上门讨说法,这都是什么事啊。 当务之急,是要先要打发王家的人,否则若是再次闹上公堂,杨家在京城便彻底抬不起头了。 王家舅爷请了王氏族里有功名的族公出面,与杨家谈判,最终,杨家赔偿王家三千两银子。 这三千两并非都是王家舅爷的,他要分一千两给族里,再拿出五百两给这位族公。 杨家拿出三千两给了王家,另外那家见了,眼睛红了,三天两头到杨家闹事,杨家现在只想息事宁人,索性拿了二百两出来,那家人这才做罢。 杨氏一族前前后后出了三千二百两,只是银子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脸面,还有子孙们的前程。 子孙们没少被人耻笑,就连女眷们回到娘家,也要被人问起这事。 族老们顾全大局,尚且能忍,可是老太太们忍不了。 那三千二百两,是族里各家凑出来的。 杨家可没有大富大贵的,这么多银子,分摊到各家,那也不少。 再说,惹出祸事的也不是他们,凭什么最后是他们掏银子。 “都怪素云那丫头,仗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平时从不把咱们这些婶子们放在眼里,这会子她家闹出这等丑事,她却在那里躲清闲,这可不行。” “就是啊,若是她热孝里成亲,也就没有退亲的事,有邬家那门亲家,王家又岂敢去告状?” “都是因为她!” “她还想当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做梦!” ...... 二姨娘死了,杨素云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杨家一群老太太大媳妇便找上门来,唾沫星子啐了她一头一脸,又把王氏生的长子拽过来,如今杨大老爷蹲大狱,杨大少爷便是一家之主。 杨大少爷被老太太们又拉又扯,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全凭长辈们做主。 当天晚上,杨素云只带着简单的行李,被送去了杨氏族里。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杨家的骡车便出城了,骡车里,五花大绑的杨素云被塞住嘴巴,大睁着双眼,愤恨地望着简陋的车篷。 杨家的祭田距离京城二百余里,那里有个小杨庄,住着杨家人口中的“逢年过节进京打秋风的穷亲戚”。 杨素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杨家人为了省下给庵堂的香火钱,竟然把她送到了小杨庄。 她想起了那个人,现在能帮她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第五一五章 生子(两章合一) 自从高刘两家离开了时丰,如同家门口的粪坑被填平了,颜昭石神清气爽,连带着在衙门里的日子也觉得好过了许多。 且,以往回到家里,除了听到郭老太太那吐字不清的谩骂,便是看到田珍珍偷偷抹眼泪。 现在不一样了, 或许是没有了高刘两家,郭老太太少了依仗,也或许她歪着嘴骂街太过费力,总之,郭老太太骂人的力气没有了,虽然仍然会骂,可是往往骂上几句便没有力气。 田珍珍临盆的日子渐近,她并没有大多数孕妇的恐慌不安,反而心情越发愉悦,容光焕发,眼波流动,宛若少女,看得颜昭石心动神摇,欲罢不能,可是想到那即将出生的儿子,只能忍了又忍。 田珍珍的心情当然好,这阵子她的手头很宽裕,或者说,她长到这么大,最阔绰就是现在了。 吴员外先是借银子,后来又送布料和首饰,虽然郝婆子说吴员外很大方,不会计较那么多, 可是田珍珍还是想当面道谢。 第一次见面之后, 吴员外送东西送得更频繁,大笔的银子虽然没有再送, 可是田珍珍时常能在吴员外送来的点心匣子、胭脂盒子里, 找到折成一卷的银票,都是十两二十两的,方便花用。 这样又有上几次,田珍珍过意不去,便又让吴家的婆子带话,要向吴员外当面道谢。 第二次见面时,两人熟络了许多。 吴员外和颜昭石差不多的年纪,生得一表人材,明明是个体格魁梧的壮硕男子,言谈举止却温柔体贴。 担心茶汤太烫,吴员外会把她那一盏小心翼翼地吹凉,再捧到她的嘴边,她只要轻启朱唇,金黄的茶汤便喂到她的口中。 无论是颜昭石,还是姐夫张秀才,甚至于田珍珍念念不忘的蔡勃,都不曾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她。 偏偏吴员外对她爱护到骨子里, 每次两人难以自持时,便轻轻推开她,然后便轻轻抚摸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柔声说道:“若是珍娘也能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就好了,最好是个女儿,能如珍娘这般娇美可爱。” 田珍珍知道,吴员外早有三子二女,明明是个不缺儿女的人,却依然渴望拥有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吴员外想要一个女儿,长得像她的女儿。 两相对比,高下立现。 颜昭石想要儿子想疯了,每天只会抱着她的肚子叫儿子。 对于颜昭石而言,她田珍珍不过是个用来生儿子的物件。 若是她这一胎不是儿子,而是如前头的李氏一样,生个女儿,颜昭石会不会翻脸无情? 温存之后,吴员外再次摸着她的肚子叹息:“珍娘腹中的小宝贝,何时才能出来,爹爹想你娘,想得快要生病了。” 田珍珍心中感动,却捂住他的嘴撒娇:“别乱讲,哪有咒自己生病的?你这么盼着我把孩子生下来,是想要我的心,还是我的身子?” 吴员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都要,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上我的珍娘,只是我家中已有妻子,且,珍娘白莲般高洁的人,我又是不能让你委身为妾,每每思此,我便夜不能寐,只盼能与珍娘恩爱白头,珍娘,你可会怨我,不能与你日日厮守?” 田珍珍虽然觉得和吴员外在一起,事事满意,可是她也不傻,吴员外不可能娶她为妻,再说,她是官家太太,除非她傻了,才会去给人做小妾。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吴员外给她钱花,她有钱又有个相亲相爱的男人,而在外面,她还是有身份的官家太太。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吴郎,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田珍珍把吴员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只是这样一来,我便无法给吴郎生儿育女了。” 吴员外轻笑:“傻乖乖,怎么不能?等你生下这一胎,休养休养,便怀个我的孩子,是男是女都行,女儿最好。你放心,到时我给你找个妥当的稳婆,再找个相熟的郎中,保证让你那夫君察觉不出,再说,若是真的被他发现了,以他的身份,难道不要面子吗?自是不会闹将开来,不过,他若是因此为难你,我也不会饶了他。” 田珍珍啊了一声,一副吃惊的娇憨样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肚里的这个,也不是颜昭石的种,那个老东西哪有怀疑过? “你真坏,女人家生孩子很伤身子的,还容易老,人家才不要给你生。”田珍珍扭着身子,耳朵却竖了起来,她在等那个男人主动提出来。 果然,吴员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一千两,我的小乖乖,这下子你总肯了吧。” 一千两? 田珍珍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颜昭石天天抱着她的肚子,可那原本就不多的俸禄,也还要拿出一部分养他的老娘。 “我在你开的银楼里看上一支镶着红蓝宝石的金簪子......” 吴员外哈哈大笑,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那就再加一根金簪子,对,要镶着红蓝宝石,而且是成色最好的。” 田珍珍放下心来,这男人一向说话算数,他说了要给一千两再加一支簪子,那就一定会。 此刻,田珍珍只盼着肚子里的这个能够平平安安足月生产,她要养好身子,等到出了月子,顶多再过大半年,说不定就能怀上吴员外的孩子。 虽说这孩子日后要养在颜家,可是吴员外那么有钱,即使将来这孩子分不到家产,吴员外也不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这样一想,田珍珍顿时觉得自己后半辈子有了希望。 鬼才知道,在遇到吴员外之前,她日日对着颜昭石和郭老太太,过得是什么日子。 精神好,心情好,再加上吴员外派来的稳婆给力,田珍珍虽是头胎,可是却很顺利。 在颜昭石的期待中,田珍珍生下一个男婴,白白胖胖,这孩子长得很好,虽然还是小小婴儿,可已能看出眉目清秀,稳婆啧啧称奇,连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看着日思夜盼的儿子,颜昭石哭了。 田珍珍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颜昭石正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掉眼泪。 谷祎 田珍珍膈应得想要把面前的人一脚踢开,还真当这是你的种?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没有生儿子的命!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柔声说道:“颜郎,儿子想让你抱抱呢。” 颜昭石伸出手,刚刚碰到襁褓,却又缩了回去,摇头道:“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我还是不抱了。” 想了想,颜昭石又对田珍珍说道:“对了,我看你又添了不少新衣裳,虽说你花用的都是你的嫁妆,我原本不该多管,可是现在有了儿子,总要给他多存一些,你手里余下的银钱,我帮你拿去置办田地,到时租出去,也是一笔进项。” 田珍珍那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笑容荡然无存,还君子呢,你个老王八,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 这一刻,田珍珍忽然觉得,她给颜昭石戴得绿帽子还是太少了,就这种人,这辈子不戴上十顶八顶的绿帽子,真是白走这一遭。 当初离开清水县时,田珍珍变卖了她陪嫁的三十亩水田,原本想到了时丰县再买田地,可刚到这里时人生地不熟,加之那时又要对付高刘两家,田珍珍便把这事暂时放下了。 她那些新衣裳,都是做好后还没有穿过,等着生完孩子再穿的,全部都是吴员外送来的料子,田珍珍刚来时的确动用过嫁妆,但是后来她手头宽裕了,早就把自己的嫁妆补回去了,颜昭石哪里知道这些,还以为田珍珍缝衣裳花的是自己的嫁妆银子。 田珍珍在心里冷笑,这老东西居然打起她那嫁妆的主意来了,什么帮她置办田地,狗屁,想利用她的嫁妆赚银子而已。 自己赚不来钱,只想着花用老婆嫁妆,这种男人不当王八都是浪费! 因此,颜昭石找她要嫁妆银子,田珍珍只说坐完月子再说,颜昭石再问,她便要给儿子喂奶,颜昭石生怕儿子被养瘦了,只能忍着,想等田珍珍出了月子才提银子的事。 月子里,常有女眷来看望田珍珍母子,既有县衙官员的家眷,也有田珍珍也不认识的商户娘子。 没过几天,田珍珍便从一位商户娘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七皇子大婚在即,皇子妃姓颜!准岳母姓李! 田珍珍的心脏差点不会跳了,她紧张地问道:“哎呀,姓颜的可不多呢,就是不知这位皇子妃是哪里人氏?” 商户娘子笑得意味深长:“这事说来话长,皇子妃是京籍,但听说原本不是的,皇子妃的母亲是和离过的,她那位亲爹也不是等闲人物,是位举人老爷呢。” 越说越像了,田珍珍也不想再端着了,她拉着那位商户娘子的手:“嫂子,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前头的娘子便是姓李,只给老爷生下一个女儿,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听说在京城,十七八岁才出嫁的女子很多,也不知道七皇子妃芳龄几何?” 商户娘子笑了笑,只是摇头,她把话带到了,后面的事,田氏自会去查。 她那位娘家兄弟让她做的,就只是把这事开个头,还让她少说,否则多说多错,反倒会引起怀疑。 商户娘子从颜家出来,抿嘴笑了。娘家兄弟说了,让她办这事的,是四品官的夫人呢。 送走这位商户娘子,郝婆子数着商户娘子送来的鸡蛋,笑着告诉田珍珍:“太太,这位真是大方,送了足足六十个鸡蛋呢。” 田珍珍撇嘴,真是没见过世面,六十个鸡蛋,能值几个钱? 她叹了口气,若是轮到那位七皇子妃坐月子,说不定天天吃燕窝。 想到这个,她便坐不住了,无奈还在月子里,她哪里都去不得。 “郝婆子,我写封信,你给你那个姐妹送过去,唉,前几天吴员外送了厚礼,老爷太忙,也只能由我写信感谢了。” 郝婆子暗地里翻个白眼,你那点子事儿,还当我不知道咋地?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田珍珍的这封信,很快便送到了吴员外面前。 田珍珍在信里请他帮忙打听七皇子妃的事! 吴员外看了信,笑着摇摇头。 他虽然喜欢女人,可也没有下作到玩大肚婆,再说,这田珍珍又不是天仙,不过就是略有几分姿色而已,哪里就能迷住他了。 他之所以会找个这个女人,还不是因为那颜昭石有个了不得的亲家! 可笑,县衙里那几位官老爷,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不但知道颜昭石的女儿赐婚给了七皇子,而且还知道颜昭石的前妻,二蘸嫁给了定国公齐慰! 初时,吴员外也以为颜昭石是假装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他和田珍珍亲密接触后,便知道颜昭石没有装,他是真的不知道。 颜昭石不知道的事,田珍珍一个妇人就更不知道了。 不仅如此,吴员外还知道田珍珍儿子的亲爹,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颜昭石。 就连清水县里暗门子刘春芳传出来的那些事,吴员外也打听得清清楚楚。 否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勾搭官家娘子。 刚开始那两次是试探,他见过的女人多了,一看田珍珍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能勾上手的。 初时他还真没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毕竟那位七皇子,在他看来如同云端里的神仙。 他就是想着这田珍珍好歹也是七皇子妃的继母,成了他的相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有用。 可是后来和田珍珍处得多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田珍珍肚子里那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居然还是七皇子的小舅子,七皇子妃的亲弟弟,且,将来的小皇孙,还要叫这野种一声舅舅! 想到有朝一日,这野种走进七皇子府,被一群宫娥太监追着叫舅老爷的情景,吴员外便蠢蠢欲动起来。 田珍珍虽是继室,可她却是颜昭石的正妻,她生下的孩子,无论是谁的种,只要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全都要叫七皇子一声姐夫! 第五一六章 玉尘 京城。 颜雪怀翻译的第一本书,终于完工了! 看到李绮娘激动的神情,颜雪怀汗颜。 这一本书是传教士送来的那批书籍中最薄的一本,只有四十多页,而且内容简单,主要介绍番国风土人情。 颜雪怀一边看一边口头翻译,再由识红记录下来, 小满放学后,根据识红的记录,加以润色,再按照当下的行文方式书写出来,待到整书全部完成之后,又请陆二先生指点之后,再用馆阁体工整书写,由鸿胪寺卿献给皇帝。 其实以颜雪怀的阅读速度, 看完这本书只用了一个多时辰, 但是她不敢表现得这么优秀,所以故意延长了时间,再加上小满精益求精,力争完美,因此,这本书足足用了十天时间,才送到皇帝面前。 即使如此,皇帝还是惊叹不已,如果这是鞑剌文或者安夏文,甚至于高丽交趾,皇帝都不会有这种反应。 可这是番国,与大魏从未有过往来的国家。 整个大魏,能说番语的人寥寥无几,而精通番语的, 至今为止,只找到一个人, 而这个人竟然是自家儿媳妇! 现在, 这位还未过门的儿媳,不仅会讲番语,还将番书译成了大魏的书籍。 且,这本书上所讲的番国风土人情,对于皇帝而言是新奇有趣的,他看完之后,又让宫人抄写了一本,送去了朝阳宫,想了想,索性传旨下去,让官印局便这本书刻印出版。 消息传出之后,不但京城的读书人轰动了,就连贵女圈子也轰动了。 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出版,便有各府的丫鬟小厮到书铺里盯着,只要这本书送到书铺,便要买回去,让自家主子先睹为快。 因为是皇帝谕旨刻印,官印局速度很快,只用了三天时间,第一批书便送到了京城里几家最大的书铺,几乎是眨眼之间, 这本由准七皇子妃翻译的番书,便被抢购一空。 陆四姑娘早就派人去书铺守着了,可她派去的人不给力,抢不过别人,最后还是搬出陆二先生的名头,那名读书人才拱手相让。 陆二先生,这是读书人心中的神。 只是陆四姑娘看到书册上的署名,有些发懵。 原著:杜布瓦? 这个姓杜的,竟然叫布瓦?都能写书了,那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居然叫这样的名字,那他家的兄弟是不是叫杜布砖? 再看后面的两个名字,陆四姑娘更懵了。 译者:玉尘居士、李满。 陆四姑娘懵了一下,便想明白了。 颜大姑娘是闺阁女子,就是署名也不能署上自己的闺名。 玉尘有喻雪之意,古人有诗“风前挥玉尘,霜後幻杨花。” 颜大姑娘的闺名里便有一个“雪”字,所以这位玉尘居士,便是颜大姑娘无疑了。 原来颜大姑娘号玉尘居士啊。 至于这个李满,陆四姑娘笑了,她知道这个李满,这是颜二姑娘的弟弟。 谷抜 因为颜大姑娘号玉尘居士,陆四姑娘觉得,她也应该有个号,她最喜欢琼花,便给自己取名爱琼居士,三姐喜欢兰花,当然就叫佳兰居士,阿娘最近很爱唠叨,陆四姑娘便给大夫人傅氏,取了个“谨言居士”,后果就是被大夫人拎着耳朵去做针线了。 其实玉尘居士这个号,还真不是颜雪怀自己取的。 皇帝把那本书送去朝阳宫,皇后得知这书要由官印局正式刻印,便替颜雪怀取了个“玉尘居士”的名字署了上去。 这本书正式出版那日,恰好战报传来。 魏明政大军大败鞑剌军,七皇子柴晏生擒鞑剌五王子! 端王、二皇子、郝冲率军活捉福王和怀安郡王! 边关告捷! 宝公公读完战报,皇帝拿起来又看一遍,然后哈哈大笑。 “朕教出的儿子,都是好样的!” 太子腹诽,立功了就是你教的,闯了祸就是我没有教好,这年头,当爹可真容易,只要先生个长子就行了。 下朝之后,皇帝连御书房也没去,便直接去了朝阳宫。 皇后虽然不装病了,可是对皇帝也没有好脸色。 年轻的时候,皇后可从不会对皇帝甩脸子,无论自己心情多么抑郁,也要在丈夫面前强颜欢笑,甚至有时笑着笑着,便低头落泪。 可是现在,皇后已经想得透彻了。 本宫已是一大把年纪,马上就要做太后了,本宫忍了大半辈子,如今老了,还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儿? 御医说了,养生的关键,就是心情舒畅。 本宫的儿子全都长大了,本宫的好日子刚刚开始,所以,本宫为何还要忍着你?把自己憋屈死了,让你学习高宗,也立继后吗? 做梦! 很快皇后就发现了,自从她对皇帝的态度逐渐改变之后,皇帝反而越来越喜欢往她身边靠,前阵子她装病不让皇帝进门,皇帝几乎每天溜弯都要往朝阳宫门前走,就好像偌大的皇宫,只有她这里才适合溜弯一样。 今天皇帝索性把捷报送过来了,他要抢在那些太监之前,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 皇后正在看官印局刚刚送来的书,看到皇帝忽然来了,她有些奇怪,这是下朝了?下朝不议事怎么又来她这里,她正准备让人去请李绮娘呢,儿媳妇出书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和亲家一起聊一聊,顺便把给儿媳妇的奖赏带回去。 既然皇帝来了,皇后自是不能再让李绮娘进宫了。 真是耽误事儿。 不过,当皇帝把那份捷报摆到她面前时,皇后先是一怔,接着便把那份捷报逐字逐行读了一遍,和皇帝的反应不同,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们三个有没有受伤?这上面为何没有写上,是不是受伤了,不敢写出来?” 皇帝忙道:“老三还另有书信送到京城,战报来得快,走在了前头,想来他的书信也快要到了,另外,他们三个是皇子,若是有人受伤,魏明政自是不敢隐瞒,会在战报上一并写明的,既然没有写,那就说明他们三个没有受伤。” 皇后虽然知道皇帝言之有理,可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没有看到儿子们的亲笔书信,她的心就不会放下。 ’ 第五一七章 睿王 端王的书信并没有耽搁太久,只比战报晚了半日,傍晚时分便送到了皇宫。 端王在信上说,兄弟三人无一伤亡,已经押解俘虏踏上返程,这次的俘虏不少,且, 当中有一位鞑剌王子,一位亲王,一位郡王,兄弟三人商议之后,想于城门前献俘,宣我大魏帝王之威。 皇帝龙颜大悦, 当然要有盛大的献俘大礼,这是朕登基后打的第一场仗,而且这场胜利还是朕的儿子们带来的, 这场献俘必须要有,除了宣我国威,更要让百姓们知道,朕的儿子们,不是只会闹事纵马、偷吃牛肉,朕的儿子们个个有勇有谋,文武全才。 此时此刻,皇帝觉得自己真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在他的教导下,儿子们个个出类拔萃。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是算算日子,小七怕是在大婚之前赶不回来了。 “唉,不如叫钦天监的人再看看,晚上几日还有没有好日子。” 皇帝没觉得没有什么,说道:“让颜氏先过门, 等到小七回来再拜天地便是。” 皇子大婚,礼部、太常寺以及其他多个衙门,已经准备了几个月,吉日良辰,都是反复算过的,自是不能随便更改。 皇后沉下脸来,先前虽然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让颜雪怀自己进门,可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她甚至担心,小七不能活着回来。 可现在不同了,她的小七不但没有受伤,而且还立下大功,正在回京的路上。 “小七的风仪样貌,都是万中无一的,他穿上喜袍,头戴金冠,高头大马,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定会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如果先让颜雪怀进门,等到小七回来再拜堂,那小七就不能围着京城走一圈了, 小七的好模样,岂不是就没有人看到了? 皇帝自是无法理解皇后的心思,但是更改吉日,这件事太麻烦了。 皇帝适时改变话题,对皇后说道:“老二经过这番历练,应也懂事了,你看是不是也该赐他皇子府了?” “皇子府?”皇后再次沉下脸来,“他们此番这么大的功劳,还不能封王吗?再说,小七马上就要成亲了,您先前可是说过,等他成亲便要封王的,小七若是也封王了,四兄弟里就只有阿善没有封号,您让阿善如何自处?” 皇帝......好吧,这次真是他的问题,并非是他把封王的事情忘记了,而是他想把这份恩典留给太子。 可是现在好像一时半刻,他是不能禅位的,若是再过三五年,等到太子登基之后,再给弟弟们封王,他能等,皇后肯定不能等,这三五年里,他怕是没有一天清静日子。 “好”,皇帝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便等小七大婚之后,便册封吧。” 皇后蹙眉,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人怎么这般小气,给亲儿子封王,就这么舍不得吗? “既然要册封,那也不必一定要等到小七大婚之后,皇子大婚,和亲王大婚,毕竟是不同的,再说,他们三个还要献俘呢,这是要记入史书的,总不能让史官写上端王、二皇子、七皇子吧,千年之后的文人墨客,看到这段史实,说不定会以为这两位皇子犯了过错,所以才没有王位。” 皇帝......皇后想的太多了,只是一番话,便已经联想到千秋后世了。 “朕想起来了,朕的折子还没有批完,来人,摆驾御书房。” 谷錒 皇后朝着皇帝的背影瞪了一眼,叫了欧阳嬷嬷过来,她要给老二和小七,选个好一点的封地。 次日,李绮娘被召进宫里,昨天国公府便知道战报的事了,虽然战报里没说柴晏有没有受伤,但是齐慰告诉她,一准儿是没有受伤的,皇子受伤是大事,一定会同时写在战报当中。 李绮娘对齐慰的话是信任的,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了,果然,今天一大早,宫里便来人了,柴晏没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李绮娘心里清楚,皇后现在想见的人是颜雪怀,可是颜雪怀这会儿不方便进宫,所以皇后只能召见她这个亲家了。 两个时辰后,李绮娘便回到府里,她前脚进门,后脚皇后的赏赐便到了。 一个时辰后,京城里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皇后一大早便召见了定国公夫人,并且又给了赏赐。 待到官员们下了早朝,献俘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其实直到昨天送来战报,大多数官员才知道原来三位皇子都去了边关。 现在又传出献俘的消息,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什么端王被罚,在家禁足,什么七皇子被御史告到殿下,足不出户,全都是假的,这两兄弟,连带着那位传闻马上就要出家的二皇子,全都去了边关。 看来大家对于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不够了解,竟然谁也没有想到,皇子们禁足是假的。 有老臣慨叹,难怪裕王能够坐上皇位,这位心狠啊,都能狠下心来,把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儿子,全都送上前线,这还不够狠吗? 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位皇子封王的诏书。 二皇子柴善封庄王,七皇子柴晏封睿王。 皇子们还没有回京,圣旨便颁下来了。 礼部和工部、太常寺、光禄寺、二十四衙门,全部忙活起来,颜雪怀原本准备的嫁衣也不能用了,巾帽局和尚宫局的人过来,重新量了尺寸,据说要动用几十名绣娘不分昼夜加班赶制王妃喜服。 接着,宫里教导嬷嬷又来了,这一次来的不是上次的那两位,而是欧阳尚宫。 颜雪怀头大如斗,她已经学过规矩了,为什么还要再学? 她这边继续学礼仪,李绮娘也没有半刻轻松,登门拜访的女眷越来越多,就连以往还持观望态度,或者端着架子,嫌弃李绮娘出身商户的,也随着别人一起来了。 李绮娘除了要应付这些女眷,还要忙着给颜雪怀添嫁妆。 闺女现在是王妃了,而且还是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位顶着头衔出嫁的王妃,这和端王妃不同,端王妃出嫁时,端王不但没有封号,而且连皇子都不是,端王妃那时只是裕王府的三儿媳。 第五一八章 夫妻 齐慰从衙门回来,没有看到李绮娘,一问才知原来是温绣来了,两人正在小书房里说话。 齐慰没有在意,往常李绮娘每隔一两日便会去李食记,最近实在太忙了,已有几天没有过去了。 齐慰回了前院, 叫来帐房和大管事,一个时辰后,齐慰从前院回来时,温绣已经走了。 “怎么没让温大娘留下用膳?”齐慰笑着问道。 李绮娘说道:“她答应了外孙女一起吃饭,急着回去呢。” 话虽如此,李绮娘却在心里默默叹息,自家闺女这一嫁过去,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虽说王府和宫里不同,可也不是想和外孙女一起吃饭就能吃的。 见她怔怔发呆,齐慰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阿绮,想什么呢?” 李绮娘笑了笑,道:“我在想,以后我想去看外孙女,是不是还要提前派人去送帖子?” 齐慰无奈地摇摇头,把李绮娘拉到身边坐下:“怎么忽然又开始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了,我只听说女儿家快要出嫁前会紧张,可我却觉得,你这当娘的,反倒比闺女还要紧张呢,你看怀姐儿不是很好?” 李绮娘想说,那个没心没肺的, 可又一想,她闺女可从来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齐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 不要多想了,等到小满放了暑假,那时怀姐儿也该住完对月了,到时我陪你们到紫藤山庄避暑,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看看吗?” 紫藤山庄是齐家的祖业,已经有上百年了,距离京城八十多里,老国公夫人在世时,每年盛夏都会去紫藤山庄避暑,只是到了齐慰这里,他也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了,倒是福生自从回到京城以后去过几回。 “暑假?学堂里有暑假?”李绮娘只知道年假和授衣假,且,授衣假也只限外地的学生,如小满这种,家在京城的,便只有年假,以及十天一次的旬假, 和过年时的年假而已。 “那天小满和我说,去年盛夏时,书院里有很多学生中暑, 御课也只能暂停,他听怀姐儿说,有些番邦国家,盛夏时节会有长达一个月至两个月的暑假,学生们不必到书院上学,只需要家里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便可。 我想了想,觉得甚有道理,若有暑假,学生们便可利用暑假,了解一些学堂里学不到庶务,增长见识,提升自己。 刚好前不久有位书院里的学生,出身农户,靠着父兄劳作母亲养蚕织布才能读得起书,好不容易考到秀才,有了族中的补给,才能一路考进京城的书院读书。 可是问起农桑之事,他却一无所知,他甚至连田间地头都很少去过。 陆二先生为此颇为光火,如这学生一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如此这般不通庶务,不屑农桑,即使他日科举入仕,又怎能做个好官。 我向陆二先生说起暑假之事,他很是赞成,当即使将各科的先生们叫来商议,于是便将暑假一事定下来了。 今年是第一年,梨花书院也是试行,如果效果显著,想来其他书院也会效仿。 说起来,这还都是怀姐儿的功劳,看来那些番邦国家,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李绮娘与有荣焉,她的女儿,本就是最优秀的。 谷暸 这时,齐慰拿过一只匣子,放到炕桌上,对李绮娘说道:“我知道你让温绣过来,一定是想从李食记拿银子吧。” 李绮娘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齐慰不答反道:“李食记要做生意的,若是捉襟见肘了,这生意还如何去做?这里是二万两,帐房已经准备出来了,你拿去用着。” 李绮娘吓了一跳,忙把匣子推回去,道:“这是府里公帐上的钱,我不能要。” 齐慰板起脸来,佯怒道:“怀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给自家女儿添嫁妆,有何不可?” “可是......”李绮娘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可是什么?你若是再不肯收下,我真要生气了。”齐慰心里嘀咕,阿绮若是还不肯收下,他是不是真要发发火吓吓她? 万一把握不好,阿绮恼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李绮娘接过了那只匣子,这是齐慰的一片心意,她不能寒了齐慰的心,等到齐缨成亲时,除了公中的,她也从自己的私房里多拿些银子出来,给齐缨把亲事办得体体面面。 见李绮娘接了银子,齐慰的眼中便有了笑意,其实公中的银子,本来就是他和阿绮共有的,再说,他的阿绮生财有道,他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大管事和帐房全都说,别看夫人忙里忙外,可是消息灵通着呢,只要有官员要离京调任,夫人便让人过去买宅子,而且总能抢在别人之前,就把宅子买下来,前前后后已经买下十几处一进二进的小宅子,这种官员住过的宅子,在市面上非常抢手,有价有市。 李绮娘不声不响,让府里的管事出面,这一年来,已经倒卖了几处官员宅子,现在还有七处小宅子,都是离衙门不远的,夫人让他们不要急着卖出去。 京城居,大不易,不是每一位官员,都是身价丰厚,随随便便就能在京城置办宅子的,很多官员到了京城,只能和一家老小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因此,这种官衙附近的宅子,用来租给那些刚刚进京的官员,不愁租不出去。 果然,不到半个月,这七处小宅子全部租赁出去了。 齐慰觉得,自己现在除了上衙,就是到梨花书院教书,比起李绮娘,他太清闲了。 且,教书是白教,没有薪俸。 好在家底还算丰厚,否则就快变成吃软饭的了。 次日,恰逢旬假,齐慰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门。 一大早,宫里内监派人过来,李绮娘便指挥着婆子们,按照内监说的整理物什,内监的人刚走,礼部的人就来了,李绮娘又让管事跟着礼部的人过去,好不容易把人全都打发走了,李绮娘便叮嘱灶上,给欧阳尚宫送点心和小食,然后又拿着帐册,和婆子们一起核对。 齐慰围着李绮娘转了一圈儿,也没有他能插上手的地方。 算了,今天小满也放了旬假,他还是去带孩子吧。 第五一九章 邸抄 时丰县。 田珍珍还在坐月子,吴员外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写了信,让婆子送去了颜家。 田珍珍看了信,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没有合上。 一旁的郝婆子看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那吴员外,把那淫词艳语写到了信上? 哎哟,这月子还没坐完呢,猴急个啥子? 田珍珍是被吴员外信里写的事情给惊到了。 不是皇子妃,而是睿王妃! 那位睿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 而是是嫡子,是皇后亲生, 还是太子的胎弟, 年纪轻轻便已经受到重用,原本前阵子京城里还有传言,说他受了斥责,正在禁足,结果呢,人家没有禁足,而是去了边关,不但抓了造反的亲王和郡王,而且还活捉了鞑剌的一名王子。 天呐,这是什么泼天的富贵啊,田珍珍要屏住呼吸,才能把这封信看完。 而且,那位准睿王妃,也不是普通女子。她娘在京城开着大酒楼,她自己也做着酒水生意, 以前在清水县时, 那位大名鼎鼎的黎家酒坊, 便是和她一起做生意的。 这也就罢了,这位准睿王妃,亦是出身名门。 她的姨母是漕帮的大当家,舅舅虽然官职不高,可也是京官。 最了不起的是她的继父,定国公齐慰,世袭罔替的一等爵! 田珍珍身在市井也听说过定国公齐慰,清水县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就讲过这位国公爷的威风故事。 吴员外在信里还说,这位准睿王妃,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表弟,弟弟是养子,这也就罢了,她那位表弟,如今是皇长孙的伴读。 吴员外担心田珍珍不知道什么是伴读,还很体贴地解释了,所谓伴读,就是与皇长孙一起读书, 与皇长孙一起玩的同龄小孩,能给皇子皇孙做伴读的, 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便是从世家大族中挑选。 田珍珍看到养子、表弟,这两个字眼时,终于缓过神来。 什么弟弟,不过是个养子罢了,还有那个给皇长孙做伴读的,居然只是王妃的表弟。 表弟啊,竟然也能借上光,有个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前程。 田珍珍跟过的三个男人,包括颜昭石在内,全都是读书人。 这三个男人,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喜欢做白日梦。 什么金榜提名,什么一鸣惊人,总之,都觉得自己是当世奇材,之所以还没有名成利就,只是时机未到,就如那钓鱼的姜子牙,只要胸怀乾坤,七八十岁也能出人头地。 可是这些男人做的那些白日梦,顶天也就是高中进士而已,像颜昭石,做官以后就不能再科举了,所以他的白日梦里,除了生儿子,便是能熬个正七品。 连带着田珍珍的人生目标,也是做个知县太太。 什么皇子、王爷、王妃,对于田珍珍而言,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人物,她这辈子没有见到过,周围的人也没有见到过。 可是现在,她却摇身一变,成了王妃的母亲! 而她的儿子,是王妃的弟弟! 田珍珍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郝婆子目瞪口呆,莫非吴员外的表达方式太过露骨,这位看得魔怔了? 谷鏑 “快快,你快掐我一把,快啊。”田珍珍撸起袖子,把手腕伸到郝婆子面前。 郝婆子更懵了,她听在花楼里做粗使婆子的老姐妹说过,有的花姐儿就是喜欢让人啃啊掐的,莫非这位也有这个癖好?被吴员外撩拨起来,欲求不满,只能让她这个老婆子帮忙? 郝婆子咬咬牙,在田珍珍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田珍珍嗷的一声尖叫,郝婆子吓了一跳,自己手劲太大,这位莫不会恼了吧。 可是田珍珍却欢喜得笑了出来:“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郝婆子,我有个做了王妃的闺女了!” 郝婆子......这是真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忽然,隔壁传来咚咚咚的敲墙声,对于这声音,田珍珍和郝婆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是郭老太太用拐杖砸墙呢。 丫鬟进来,对田珍珍说道:“太太,老太太说她到外头晒太阳。” 郭老太太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前阵子中风后躺在床上,现在已经能下地了,只是要让丫鬟搀着才行。 田珍珍正想说让她死在屋里,忽然想到,郭老太太可不能死。 郭老太太是准王妃的亲祖母,如果郭老太太这会儿死了,不但颜昭石要丁忧守孝,就连准王妃和王爷的亲事,也要推迟。 这大婚的日子推迟一天,便多了一天的风险,万一那位富贵之极的王爷,又看上别人,不敢娶这位了呢? 所以说,郭老太太哪怕吊着半条命,也要等到王妃大婚之后才能死。 “快去,扶老太太去晒太阳,再把吴员外送来的人参,削一块给老太太煮汤喝。” 与此同时,颜昭石终于知道了颜雪怀的这门亲事。 通政司的邸抄送到了。 在其他地方,官员们想要看到朝廷的邸抄并不难,几乎是人手一份,而且非常准时。 可是时丰县这个地方,太过闭塞,邸抄不但不准时,而且每次只给三份,颜昭石总是下乡,在县衙的时候不多,因此,等他回来时,这三份邸抄早就被人拿回家了,他看不到,也就想不起有这回事了。 或许是这次边关大捷,邸抄内容丰富,通政司大方了一回,送到时丰县的邸抄居然有二十份之多,并且还附有文书,让把邸抄贴到县衙外面,让全县百姓都能知道朝廷打了胜仗。 于是颜昭石自是也看到了邸抄,并且看得仔仔细细。 邸抄上最醒目的要闻,除了边关大捷,还有两位皇子封王的消息。 而在这两条下面,便是睿王爷大婚在即,定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再往细处去看,颜昭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 颜! 这位准王妃姓颜,颜氏! 朝廷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颜姓官员,官职全都不高,而京城里数得上的颜姓人家,一个也没有。 若是有,早在多年以前,颜昭石便想方设法去攀关系了,也不用让颜景修去走叶盛的路子。 所以,这位出自定国公府的颜氏贵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五二零章 告知 脑子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一闪而逝,颜昭石怔怔出神,手中的邸抄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 “颜主簿?颜主簿?”说话之人是县衙的通判。 颜昭石缓过神来,看到面前的人,消沉晦暗的眸子重又明亮起来。 这些日子,他二人时常一起下乡,颜昭石自认与这位通判大人是有些交情的。 通判大人看到地上的邸抄,弯腰捡起来,爱惜地掸掸上面的灰尘:“颜主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如果身子不适就向县尊大人告假回家休息去吧,唉,这次的邸抄非同寻常,颜主簿万不可落人口舌。” 邸抄是通政司下发的,本就与文书相差不几,何况这一次的内容,既有国事,又有皇家之事,而且上面还写着两位王爷的大名,自是要更加珍惜。 颜昭石笑容尴尬,连忙谢过通判大人提醒,正想转身离去,双脚却又顿住,又看一眼那份邸抄,四下看看,见旁边没有其他人,上前一步,凑近通判大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通判大人对京中之事可否了解?” 通判大人刚刚从地上捡起邸抄时,心里便有数了,现在见颜昭石问起京城的事,便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颜主簿说的是京中的什么事啊?哦,对了,刚刚颜主簿在看邸抄,莫非是两位殿下的事?” 颜昭石陪笑,忙道:“颜某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对陛下的几位龙子所知甚少,通判大人莫要误会,颜某并非是要窥伺圣上。” 通判大人在心里吐糟,但凡能有品级的,谁还不是个读书人啊,穷酸什么,想打听就打听,还窥伺圣上,用词不当你懂吗? “就这事?颜主簿不用这般小心,我和你说就是了。这位庄亲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心怀万民,仁慈悲悯,据说庄亲王爷进京之时,只有一身衣袍一名小厮和一车书籍,身边财物全部施舍给了穷苦百姓,他所过之处,檀香阵阵,佛音入耳,久久不散。” 颜昭石怔住,当今圣上该不是生了一位佛菩萨吧。 通判大人看他一眼,非常满意自己方才的这番话,嗯,听说这位庄亲王有两大爱好,一是让人当和尚,二是给人剃光头,但凡是他身边服侍,要么是送去出家了,要么就是剃成秃瓢,那些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这么一位主子。 通判大人清清嗓子,后面才是重头戏啊重头戏。 “而这位睿亲王爷,排行第七,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也是迄今最小的孩子,众所周知,当今圣上膝下四子一女,睿亲王爷之所以排行第七,是因为早年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夭折了,当今圣上爱惜子女,因此在排行时,便将两位公主也一起排进去了,睿亲王爷在没有封王之前,便是七殿下。” 颜昭石没来由地一阵心烦,谁想知道这些啊,皇帝家里怎么排行,关他何事? “那位睿王妃......邸抄上写的是定国公府长女,可却又是姓颜,不知通判大人可知其中原委?” 通判大人在心里乐开了花,如果我不是三天两头和你一起下乡,其间也曾试探过你,到了此刻,必会以为你是在假装天真。 算了,今日我就做那醒世达人,帮你解惑吧。 “这说来也不是秘密,京城里人人皆知”,通判大人清清嗓子,确保自己的官话字正腔圆,“这位睿王妃乃是国公爷的继女,其母李夫人乃是和离二嫁。 颜主簿万不可因此而小看了李夫人,这位李夫人出身不俗,她是漕邦周大当家的胞妹,兄长也在京中为官,李夫人本人也是一位奇女子,当年她尚襁褓之中便与兄姐失散,幸被一位名厨收养,当做掌上明珠养大,李夫人也学得一手绝妙厨艺,才貌双全,可惜遇人不淑,其夫一朝得势便宠妾灭妻,还欲杀人夺产,李夫人毅然与之和离,对簿公堂,之后带着女儿相依为命。 李夫人秀外慧中,巾帼不让须眉,在平城和京城都有生意,颜主簿若是去过京城,一定知道有一家叫李食记的老字号,这家李食记便是李夫人开的,听说当今圣上与太子、皇长孙,都是李食记的常客......” 通判大人巴啦巴啦的,后面还说了什么,颜昭石听不到了,在他听到“李食记”三个字后,耳朵便嗡嗡作响。 李食记,这天底下能有几个李食记,而且还是开在京城的,他只知道一个,便是当年他家里的那一个。 那时他时常与一群读书人,坐着骡车,从县城来到京城,在李食记里或办诗会,或赏画赏文章,大家都是读书人,诗词文章,信手拈来。 啊,那是他最美好的岁月,他以为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日子,可惜自从离开京城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可是李食记和定国公夫人有什么关系? 对了,刚刚通判大人说李食记是李夫人开的,是李夫人,李! 如同当头棒喝,颜昭石忽然想起来了,就在他离开时丰县时,在码头上遇到清水知县家里的管家,那管家说什么来着,管家说清水镇开酒坊的那些女眷,是去京城贺喜的,定国公新娶的夫人,与黎家酒坊是有生意往来的。 当时提到李食记了吗?好像没提,却又好像提到过,颜昭石已经想不起来了,即使那位管家真的提到过,他当时也不会往李绮娘身上想的。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定国公新娶的夫人是李绮娘,他一定会以为那个人疯了傻了! 李绮娘那种市井粗妇,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嫁给了他! 是啊,李绮娘能嫁给他,是因为那时他还没有考取功名,若是那时他有功名了,是万万不会娶一个商户女做正妻的。 就是因为他娶了李绮娘这个粗鄙妇人,才会生出颜雪怀那个不孝的女儿。 颜昭石只要想起颜雪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颜雪怀抬腿踹他的那一幕。 第五二一章 鲜血 虽然那一脚最终没有踹到他的头上,但是颜雪怀看他时的那满脸的不屑,却永远印在了颜昭石的脑海里。 颜昭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不是,李绮娘不会是定国公夫人,颜雪怀更不会是睿王妃。 不是,一定不是! 他摇头,再摇头。 通判大人扬起眉毛,这位该不会是傻了吧? “颜主簿,说来也巧,这位睿王妃也是姓颜,和颜主簿同姓,说不定还沾着亲呢,不对,睿王妃的亲生父母早就和离了,但凡和离,男方一般是不会舍弃孩子的,无论男女,那都是自家的血脉,岂能被带去外家? 这位睿王妃却是跟着母亲的,想来当初和离之时,便已经与本家义绝了,颜主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惜了,睿王妃虽然姓颜,却已经与颜氏一族没有关系,即使那个颜家真的与颜主簿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颜主簿和睿王妃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可惜啊。 若是我们家也能出一位如睿王妃这般命里带贵的姑娘就好嘛,那一准儿以全族之力,从小就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 颜主簿或许还不知道吧,这位睿王妃的表弟,小小年纪,竟已做了皇长孙的伴读,那可是皇长孙啊,太子的嫡长子! 咱们奋斗一辈子,怕是连往皇长孙面前站一站的资格都没有,那孩子只有十来岁,就已经和皇长孙形影不离了,这大好的前程,就摆在眼前,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通判大人一口一个“可惜”、一口一个“比不了”,颜昭石只能看到他的上嘴唇碰着下嘴唇,那频率越来越快,看得颜昭石头晕脑胀。 他强忍着想要就此晕倒的冲动,沉声问道:“通判大人可否知晓睿王妃的闺名?” “颜主簿,你怕是读书读多了糊涂了,睿王妃什么身份,又是贵女,我如何能得知她的闺名?不过......” 通判大人顿了顿,颜昭石着急,催问道:“不过什么?” 通判大人微微一笑,一脸神秘:“不过这位睿王妃通晓番语,前不久翻译了一本番书,还受到皇后的嘉奖,那本番书上的署名是玉尘居士,京城的读书人都在私下猜测,这位睿王妃或是生于雪天,或是爱雪之人,也或是闺名里便有一个雪字......” 姓颜,闺名里有个雪字。 颜昭石的身子晃了晃,通判大人吃了一惊,伸手将人扶住,颜昭石软软地瘫倒在通判大人的怀里。 通判大人......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一名衙役帮着乐福,把颜昭石送回了家。 田珍珍正在盘算着认回颜雪怀之后,她要给自己添置些什么珠宝首饰,忽然见丫鬟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被人抬回来了。” 田珍珍吓了一跳,顾不得训斥丫鬟不会说话,便对郝婆子说道:“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哎哟喂,这个时候,不但郭老太太不能死,颜昭石更不能死。 没有了颜昭石这个亲爹,她这个继母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颜昭石平躺在田珍珍身边,其实他在衙门时就醒过来了,可是他正想睁开眼睛,就听到通判大人正在和别人说话:“刘师爷,你和知县大人说一声,让他不要担心,颜主簿这是高兴晕倒了,亲闺女做了王妃,换上谁能不高兴?” 刘师爷嘿嘿一笑:“高兴?糟心还差不多,颜主簿现在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闺女有这个造化,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做下那宠妾灭妻之事。”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颜昭石差点背过气去,原来这屋里除他这个晕倒的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那位是捕头,颜昭石晕倒,便是捕头给扛进来的。 捕头笑着说道:“你们二位怕是全都想错了,咱们这位主簿大人,心胸宽广,后宅妇人的事,他又岂会放在心上,我说的对吧?” 明明是称赞他的话,可是不知为何,颜昭石却觉得捕头说话的口气好像有些猥琐。 想想也是,捕头嘛,没读过什么书,粗人而已。 颜昭石咬着牙,闭着眼,直到乐福闻讯赶来,和衙役一起抬着他走出县衙,他也没有吭声。 他恨不能再次晕倒,人事不知。 原来县衙里的人全都知道,他们全都知道李绮娘就是定国公夫人,他们也全都知道那个不孝女,竟然做了睿王妃! 颜昭石不想睁眼,不想看到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 难怪通判大人讲得这般清楚,原来他也早就知道。 故意的,这些人都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想看他的笑话1 还有李绮娘,她一定是使了奸计,骗了定国公,这才做了定国公夫人。 对,肯定是这样,否则凭她那样一个满身铜臭的粗妇,又岂能入了定国公的眼? 还有颜雪怀,这丫头从小就泼辣,娇纵成性,当年在家里时,她仗着她娘有钱,便欺负姐姐妹妹,更不把祖母和伯娘婶娘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目无尊长,不念手足之情的女子,原该就应送进庵堂,清灯古佛的,竟然却能做了王妃。 天理不公啊! 对,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想他颜昭石满腔抱负,却也只能奔走于穷山恶水之中,与蛮夷刁民为悟。 更可怜侄儿颜景修,才高八斗,惊才绝艳,本是状元之材,可如今却是声名狼籍,杳无音讯。 颜昭石越想越气,恰在此时,郭老太太听说颜昭石被抬回来,便催着丫鬟扶她进来,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颜昭石,郭老太太嗷的一声,口齿不清地哭道:“我的命好苦啊,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说死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颜昭石满腔悲愤,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嚎丧声,只觉喉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田珍珍正俯身下来,想看看颜昭石究竟是怎么回事,措不及防,被鲜血喷了一脸。 田珍珍一声尖叫,吓得晕死过去。 郭老太太也吓了一跳,这是诈尸了? 第五二二章 孝子 颜家一片混乱,郭老太太、郝婆子、丫鬟,尖叫声此起彼伏。 乐福跑出去请了郎中,郎中来的时候,田珍珍已经醒过来了。 丫鬟伺候她洗了三遍脸,可是田珍珍还是觉得恶心,月子里的女人,情绪本就不太稳定,现在更是委屈极了。 她的女儿是王妃,可她却这般狼狈。 田珍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颜昭石当然也醒了,家里闹成一团,他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郎中给颜昭石诊了脉,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急火攻心,这位郎中虽然比不上药铺里坐堂的大夫,可在城中也有些名气,他就没有大病那就是没有,他那药箱里就有现成的药,清心静气的。 郎中走了,丫鬟熬了药,把药端上来,颜昭石却连碰都没有碰。 不用请郎中,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病。 他是给气的。 通判气他,师爷气他,捕头气他,就连他的亲娘,郭老太太也气他。 想到郭老太太,郭老太太的哭声便传了过来。 说起来也是不可思议,一个中风的老妇人,每每哭喊起来,竟也能震耳欲聋,魔音绕梁。 郭老太太还有一项绝技,那就是能哭上半个时辰,一滴眼泪也没有。 不过,毕竟是中风了,现在郭老太太的哭骂,大多是含糊不清,只有如颜昭石这样从小听到大的人,才能明白她嚎的是什么。 颜昭石巴不得自己听不懂。 郭老太太正在骂,骂他娶的都是狐狸精,骂他没本事,管不了自家婆娘。 颜昭石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怀疑人生。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还在自怨自艾的田珍珍吓了一跳,一声老爷还没有叫出来,颜昭石已经直挺挺走了出去,脚上连鞋子也没穿。 郭老太太就坐在门口,闭着眼拍着腿哭骂,颜昭石冷不丁走到她面前,郭老太太眼睛闭着还没有察觉,耳边便传来颜昭石的一声大吼:“你给我闭嘴,闭嘴!” 郭老太太猛的睁开眼睛,对上的便是颜昭石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郭老太太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老二这副样子。 “你疯了?”别说,这三个字,郭老太太说得很清楚。 “你他娘的才疯了,你年年骂,天天骂,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骂,你向着大哥,偏心老三,他们全都不管你,把你扔在那垃圾堆似的地方,我千里迢迢把你接过来,给你养老,给你看病,你倒好,不但不知足,还整日骂骂咧咧,搅得家宅不宁,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你这个老疯子,我们老颜家有今时今日,全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还不死?” 颜昭石破口大骂,骂到动情之处,他按住郭老太太的肩膀大力摇晃,颜昭石虽然肩不抬手不能提,可毕竟是个男子,郭老太太走路都要人扶着,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折腾,不过几下,便眼睛一翻,身子坠了下去。 待到颜昭石缓过神来,郭老太太已经如一瘫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先前那位郎中又被请了回来,郭老太太卧病在床已经有些时日,这位郎中也来给她看过,现在见她不醒人事,郎中不慌不忙。 这位老太太虽然才到时丰县一年,可名声却不小,为啥呢,因为整个时丰县的泼妇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的。 想当初,颜家是怎么从县衙里搬出来的,早就经由县太爷家的婆子口中传遍了整个时丰县。 就是因为这位老太太从早骂到晚,县太爷被吵得心烦意乱,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所以只好把颜家从县衙里请了出去。 再说,这位老太太已经中风了,这中风有多难治,郎中很清楚,治不好,只能等死。 就这么一个正在等死中的老泼妇,郎中还能如何? 一个时辰后,郭老太太苏醒过来,郎中对颜昭石说:“大人,老太太暂无大碍。” 暂无大碍,并非是无病无灾,只是暂时死不了。 人是活过来了,可是这中风却更严重了。 郭老太太不能下床,以前在床上拉尿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的。 以前还能口齿不清骂上一骂,现在却连成句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嚎,一声一声,声音不大却凄厉,大白天都能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此刻,发泄之后的颜昭石悔恨不已。 他跪在郭老太太面前,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说着“儿子不孝”。 这是他的亲娘,生他养他,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亲娘,他都对亲娘做了什么啊,现在亲娘病倒了,他死上十次也不能饶恕。 田珍珍撇嘴,这死老婆子早就该死了,可这会儿却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明面上。 怎么办呢? 田珍珍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死老婆子不能死,那如果死在外面没人知道呢? 只要死老婆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不能算是死了,颜昭石不会因为死了老娘而丁忧,那位尊贵无比的王妃女儿,当然也不会因此耽误了亲事。 田珍珍初时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可是随着郭老太太再一次发挥出她那强大无比的生命力,田珍珍的这个念头便越来越清晰。 愧疚?愧疚的次数多了,也就变成习惯,习惯成自然,应该应份,天经地义。 颜昭石请了三天病假,他当然没有病,他只是不想回衙门面对同僚们丑恶的嘴脸而已。 田珍珍不止一次和他说起颜雪怀,可是每次刚一开口,就被颜昭石打断了。 田珍珍想和他商量去京城投亲的事,一直没有机会。 不过田珍珍倒是也不急,她还在月子里,至于睿王爷的小舅子,这会儿也还没有满月。 无论是她还是儿子,全都不适合长途跋涉。 三天之后,颜昭石硬着头皮去了衙门。 知县大人显然也不想在衙门里看到他,做为一个倒霉的上司,他只盼着颜昭石能调任到其他地方。 时丰县这个小破庙,供不起王爷岳父这尊大神。 当然,若真是王爷的岳父,小破庙就是化缘也要把大神供得舒舒服服。 偏偏这位岳父,很可能是连王爷也不想认的。 为什么不想认呢? 换位思考,如果他有一个宠妾灭妻,抛弃女儿谋害妻子强占嫁妆的女婿,他必定恨上一辈子,若是外孙女外孙女婿还想跑回去认这个没良心的渣爹,他怕是会给活活气死。 那位李夫人好像父母双亡了,虽然亲爹死了,可是人家有哥哥有姐姐,且,哥哥姐姐还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们能让睿王妃回来认亲爹吗? 肯定不会。 何况,还有定国公齐慰这么一位威风凛凛的继父呢。 于是,知县大人大手一挥,又让颜昭石下乡了,这次去的,是离县城很远的大山里,没有一个月,是回不来了。 第五二三章 喜欢(两章合一) 京城。 颜雪怀收到了柴晏的来信。 柴晏人在路上,信却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只是路上条件有限,柴晏没有使用他私人定制的香菜笺,只是用的最普通的信笺而已,不过柴晏自己在信笺上画了几笔,画的不是香菜,而是他自己。 柴晏幼时顽劣乖张,皇帝和皇后宠溺这个来之不易的幼子,狠不下心来管教,太子为了磨他的性子,便请了多位名师教导他的琴棋书画,几年下来,柴晏的性子确实安稳了不少,于琴棋书画之道,虽然比不上做为伴读的陆锦行,可也有小成,就如此刻他笔下的这男子,尽管只是寥寥数笔,可却勾勒得潇洒飘逸,宛若仙谪。 颜雪怀看着那幅只有身形没有五官的小像,嘴角高高扬起,她前世无数墙头加在一起,带给她的心动也比不上这个小像上的人。 她对着小像傻笑了良久,才想起来还没有去看信上的内容。 柴晏对于边关之事只是一带而过,更多的则是对她的思念之情,除此以外,柴晏在信里告诉她一件事。 欧阳赞有很大可能还在鞑剌,此事与鞑剌大妃有极大关系。 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柴晏写得很详细,大妃向琥珀询问过关于欧阳家的事情。 根据这些情况,再加上当日纪婆子的口供,柴晏便几乎可以肯定,欧阳赞就在鞑剌,而且就在大都。 柴晏之所以会把这件事写进“家书”,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因为他的任性,皇后病了,皇帝龙颜大怒,现在泡了水的竹板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他回来打屁屁。 因此,柴晏不用想也知道,此次他回到京城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去边关,至于鞑剌,这辈子怕是都不要想了。 他在回到京城之前,便把对于欧阳赞的猜测写在信上,他知道自家香菜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颜雪怀确实明白了。 她立刻让人去找福生,她以为福生就在府里,可她猜错了,福生没在,反倒是他的两名小厮,正在帮着忠伯种菜,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福生去了哪里,横竖只有福生算计别人,别人算计不了他,小厮们不急,就连看着福生长大的忠伯也不着急。 “放心吧,福生丢不了,他心眼多着呢。” 颜雪怀当然知道福生丢不了,可她现在急着找人。 直到傍晚时分,颜雪怀才等到了福生,福生竟是和周万千一起回来的。 周万千大大咧咧地说道:“就是铺子里的万婶子,她的亲妹子万二娘,家里的狗男人嫌她生不出儿子,平时就总是打她,她接连生了三个闺女,被卖了两个,这回又怀了,她婆婆找人看了,说她这胎还是闺女,孩子还没生,就找好了买家,她听说那买家,是专门收养女婴的。 这种收女婴的,养到四五岁时,挑着长得好的,卖给养扬州瘦马的人家,那买家就是看她长得不错,估摸着生的女儿也会好看,便提前订下了,这种提前订下的都便宜,才三两,三两银子,就能订下个没出生的小女娃。 万二娘这次再也忍不了,就趁着狗男人出去赶集,从家里跑出来了。 她挺着大肚子,走了几十里路,到京城投奔万婶子,可她才在万婶子家里住了一晚,那狗男人就带着人找过来了。 今天一大早,万婶子的小闺女跑到铺子里,说她二姨父堵了她家门,非要把她二姨带回去。 我一听就急了,正想杀过去,把那狗男人揍一顿,好巧不巧,福生正在隔壁铺子吃早食,听说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去了。” 颜雪怀的眉头动了动,是国公府里没有早食,还是整个皇城里都没有卖早食的,要让福生大老远去外城的小摊子上吃早食? “那狗男人还在京城吗?” 颜雪怀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知道有福生在,那肯定是打不起来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听说我是万婶子的东家,见我是个姑娘家,就以为遇到软柿子了,一张口就要一百两,如果我不给,他就要去报官,告我拐带良家妇,还说我要把他老婆卖去青楼! 你说还有这么贱的吗?分明他三两银子就把没出世的女儿给卖了,却跑来讹我一百两,我把一百两扔进河里,也不会给他!” 颜雪怀不用亲眼去看,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她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福生就出来了,和那狗男人勾肩搭背低语了几句,那狗男人不住点头,接着,福生就走了,临走时还在地上画了个圈,让我和万婆子在圈里不要出来,还说如果我们出来了,这事就办不成了。” 颜雪怀捂着嘴,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福生是担心他走后,周大傻子冲过去和那群人打起来吧。 画圈? 周大傻子真的留在圈里没有走出来? 周万千继续说道:“那狗男人和他的两个堂兄弟蹲在万婶子家门口,万婶子把万二娘藏在屋里,她和我一起拿着棍子和那三个王八蛋对峙,好在没过多久,福生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粗壮婆子,和四个帮闲。 狗男人看到福生和那婆子便兴奋起来,说万二娘就在屋里,那婆子点点头,让那四个闲帮在外面守着,她和那狗男人,连同福生一起进了屋,还把屋门也关上了,把我和那狗男人带来的兄弟一起关在外面。 当时围了好多人,都在骂狗男人不是东西,狗男人的兄弟就和街坊们对骂,还说什么不会下蛋的鸡还不会卖了换钱什么的。 没过一会儿,狗男人拎着个布包从院子里出来,喜气洋洋地,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进屋以后,那个粗壮婆子便把一只钱袋子给了狗男人,狗男人数过之后,就连连点头,福生拿出一张纸,让他签字画押,就连笔墨都是准备好的,那男人不会写字,在纸上按了手印。 那张纸是放妻书,福生找人提前写好,狗男人按上手印就行了。” 颜雪怀眯起眼睛,点点头,她能猜到福生会做什么了,毕竟,如果换成她,也会这样做。 那男人是万二娘的丈夫,他不但能把万二娘带回去,也能到衙门里递状子去告收留万二娘的人。 只要让他签了放妻书,万二娘才能自由。 “后来怎么样了?”颜雪怀问道。 “后来?呵呵,后来我们就回了铺子,把万二娘也带上了,万二娘拿着放妻书就哭了起来,倒不是舍不得狗男人,而是担心她那大女儿,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大女儿一起跑。 我问福生那个粗壮婆子是什么人,还有他给了狗男人多少银子,万婶子是我铺子里的人,这银子我来出。 福生说不着急,等等就知道了。 我能怎么办,只能等着。 好在没等多久,刚过晌午,五城司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人告我们打人抢劫。 这光天化日的,又是在京城,你说这事多搞笑,铺子里的客人们全都不相信,还要到五城司给我们做证,我们一直都在铺子里。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狗男人和他的兄弟们,刚刚出城就被人套了麻袋,托到半人高的草丛里,打了个半死,身上的钱袋子也被抢走了。 我和福生去了五城司,那三个家伙被打得猪头一样,却也没有重伤,只是皮外伤而已。 他们一口咬定是我们打的,钱也是我们抢的,五城司的人问那是什么钱,他们说是卖媳妇的钱。 五城司就问媳妇卖给了谁,哪个人牙子,他们说不出,只说人牙子是福生领来的,再问福生,福生直摇头,说根本没有这回事,这男人只是来送放妻书的,他嫌万二娘生不出儿子,便写了放妻书,与万二娘一拍两散。 五城司的人查看过放妻书,又和狗男人核对了手印,确定这是他自己的手印。 既然是写了放妻书,那就没有卖老婆的事,当然也没有卖老婆得到的银子。 狗男人说银子被抢,可他根本没有这笔银子。 再说,他说的人牙子,也就是那个粗壮妇人也被找来了,不但不是人牙子,而且还是宫里出来的,这几年宫里放出来不少人,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她在宫里便是侍弄花草的,出宫以后嫁给一个做花木生意的做填房,做了老板娘,生意很好,京城里很多高门大户,都从她家订购花木。那四个帮闲,都是给她做事的。 那婆子当场便发飚了,说她在宫里兢兢业业半辈子,如今出了宫,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她是良家子,可如今却被人污陷成了牙子婆,她愧对宫里的贵人们,她不活了,她不能进宫,就到公主府端王府门前磕头去,直到磕死为止。” 噗的一声,颜雪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定国公府的花木也是她家送来的,因为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李绮娘还把她叫过来说了几句话,赏了她家小儿子一个银项圈。 这个婆子真能做得出来到公主府和端王府磕头的事,因为公主和端王妃,都是她娘的大主顾,不用在府门外面磕头,只要带上几盆新得的名种,就能正大光明从后门进去,到公主和端王妃面前磕头了。 五城司的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也是出身武将之家,甚至当中还有宗室。 他们自己家里,或许就是这婆子的客人。 福生找的竟然是她,那还真是找对人了。 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对了,五城司里真有知道这婆子的,再说,宫里出来的人,岂会是上不得台面的牙子婆。 狗男人和他叫来帮忙的堂兄弟,告了两个人,一个是这位前宫人,现任贵族花友,而另一位则是福生。 五城司的人,除了新来的,就没有不认识福生的。 而且,福生虽然没有职务,可他却是有品级的,有品级便是官。 污告前宫人就罢了,他们还污告了朝廷命官。 好在这里是五城司,五城司不负责判刑,只管打板子和罚钱。 和五城司的板子比起来,这三人之前挨的打,只是小打小闹。 三个人各挨了五十大板,罚银四十两,五城司派人将他们遣返回乡,并向他们的族里索要罚银。 三个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被扔到骡车上,送出京城。 如果不是为了收罚银,他们很可能就被丢到城外,自生自灭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说道:“这事福生处理得很好。” 周万千如同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是吧,他心眼真多,颜坏水,你和他学学,人家心眼多,可是一点也不坏。” 颜雪怀.......你叫我颜坏水,怎么,福生就是好水了? 她就不信了,一肚子好水的人,会想出这种法子来。 又听周万千说道:“我后来问过福生,他刚开始见到狗男人时,和他勾肩搭背说的什么?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劝那狗男人千万不要犯傻,像这种生不出儿子来的女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趁着她还不算太老,把人卖了,再拿这银子娶个年轻漂亮能生儿子的,那狗男人被他说动了,福生就说他认识一个做这生意的,于是便去叫了那个婆子过来。” 让那位前宫人在万婶子家里出现,给狗男人她是牙子婆的错觉,毫无怀疑地收下银子,签了放妻书。 或许,这个不识字的男人,还以为他签的不是放妻书,而是典卖老婆的契书。 当然了,这个法子,若是与当年在平城惩治欧阳家的那位二老太爷比起来,还真是太简单太平和了。 颜雪怀笑够了,忽然发现,周万千双眼放光,不对,是整个人都在放光。 颜雪怀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把周万千按在床上,问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看上福生了?” 她以为周万千会挣扎几下,却没想到周万千二话不说就承认了:“你难道不觉得福生很厉害吗?他厉害,我也厉害,我和他天生一对。” 的确是天生一对,一个在前面喊打喊杀,一个在后面使阴招。 颜雪怀忽然想起叶老夫人,好吧,叶老夫人说不定会喜欢周万千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 反正叶老夫人不喜欢她,颜雪怀也知道叶老夫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所以依此推断,叶老夫人说不定会喜欢周万千。 至于福生,颜雪怀不用去问,也能想到。 所以,这大老远跑到外城吃早食的事,真的不是凑巧的。 第五二四章 议亲(两章合一) 次日,颜雪怀还是通过周万千找到福生的。 她把柴晏在信上写的事,一字不落告诉了福生。 “......殿下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一时半刻到不了京城,便让我将此事转告给你。” 福生微笑,神情中看不出异样:“谢谢殿下,也谢谢大姑娘。” 颜雪怀上下打量着他, 比起当年在平城初见时,福生已经褪去青涩,更加沉稳。 “你......”颜雪怀略一迟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舅舅家的事,我表姐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她心里并不好受,你现在不能出去, 你有空就多陪陪她。” 福生的眸子闪了闪, 问道:“嗯,我知道了。” 颜雪怀对福生很放心,福生是齐慰看着长大的,她信任齐慰教导孩子的水平,看小满就知道了。 更难得的是,周万千也喜欢福生,双向奔赴才有意义,单相思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颜雪怀的意料。 她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已经睡着了,周万千跑过来,不但钻进她的被窝, 抢了她的枕头, 而且扒开她的眼皮, 让她和自己一样,睡不着觉。 “什么事啊,明天再说不行吗?”颜雪怀半梦半醒,哈欠连天。 “不行,我如果不把这事告诉你,我肯定整晚睡不着。”周万千说。 颜雪怀恨不能把周万千从被窝里踹出去,你自己睡不着,就要让我也睡不着?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颜雪怀索性重新闭上了眼睛,结果就是她的眼皮刚刚阖上就被周万千的狗爪子掰开了。 “福生说他心悦我!”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他在平城时就见过我,当时觉得这小姑娘挺可爱的,后来到了京城,就......就越看我越可爱了。” 烛光下,周万千脸蛋红扑扑的:“他说他想找小姑姑提亲,问我行吗?如果我答应,他就去,如果我不答应,他就努力做得更好。” “颜坏水,你猜我答应了吗?” 颜雪怀...... 姑娘, 你答不答应, 为什么要让我猜?我猜中了有奖品吗? “你这猴急的样子, 肯定是答应了,对吧?” “是啊,我答应了”,周万千索性坐起来,把锦被踢到床尾,又把颜雪怀也拽起来,“颜坏水,我,我,我和他其实差不多,他阿娘早就去世了,我有娘也和没娘一样,他爹不知生死,也和没有一样,我倒是有爹,现在也不认我了。 不过,他有祖母,我有弟弟,还有大姑小姑,还有你和馒头。他说祖母找了他十几年,他说他丢了之后,他娘悔恨交加,撑了不到一年便去世了,他说他爹虽然不知在哪里,可是他知道,只要他爹还活着,就一定在想着他。 他说我爹和我娘也一样,他们不见我,并不是嫌弃我,还是为了我和小白,他让我不要怨怼他们。 颜坏水,其实同样的话,大姑姑说过,小姑姑说过,你也说过,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忽然就想通了。” 原本就是傻姑娘傻里傻气的一番话,可是听到后面,颜雪怀鼻子发酸,她还是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过得这么潇洒,我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呢。” 周万千咧开嘴,嘿嘿地笑:“以前也想通了,就是现在想得更通,比漕河的河道还要通。” “别别,河道年年都要清淤,你少拿河道相比,小心你大姑我大姨收拾你。” 颜雪怀拽起被子,蒙住头,再不理周万千。 第二天,福生就跑去向李绮娘坦言了他心悦周万千的事。 只说他自己,没说周万千对他如何,这让颜雪怀很满意。 福生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早前叶老夫人便给李绮娘写过信,请她帮忙给福生张罗亲事,叶老夫人远在平城,没办法亲自挑选孙媳,她不喜欢颜雪怀,却对李绮娘信任有加,于是便把福生的亲事,交给了李绮娘。 李绮娘虽然为了颜雪怀出嫁忙得不可开交,可她也和齐慰商量过,还在私底下放出了给福生议亲的风声,倒是也有上门提亲的,可却没有李绮娘能看得上的。 有的是冲着福生与国公府的关系来的,这倒也罢了,自家门第不高,子弟文不成武不就,一堆等着扶贫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欧阳公子也是可怜人,说起来也是官宦出身,可惜那位欧阳大人下落不明,朝廷虽然没有追究,可毕竟说出来就是欧阳公子克亲,多亏遇到国公爷国公夫人这么好的人,要不怎么都说欧阳公子有福气呢。” 还有的直接问起叶老夫人,听说叶老夫人嫁妆丰厚,平城里整条街都是她的。 这样有上两三次,李绮娘气得不成,齐慰便劝她先放一放,福生年纪也不大,男人先立业再成亲的大有人在。 后来李绮娘也想通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当年她也反对闺女和那位晏公子在一起,现在她不还是欢欢喜喜地给闺女置办嫁妆? 她也问过福生,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福生让她不要着急,他心里有数。 李绮娘以为就是少年人的推辞而已,男孩子大多粗心大意,能有什么数? 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福生就来找她了,不但自己相中了姑娘,而且那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侄女周万千。 李绮娘又惊又喜,惊的是福生看中的姑娘是周万千,喜的是她忽然觉得,这两个还挺般配。 李绮娘是周万千的亲姑姑,她所谓的般配,肯定是站在周万千的角度上的。 周万千粗心大意,人也冲动,但是这姑娘性格直爽,喜欢行侠仗义,更可贵的,是她本质善良,嫉恶如仇。 但是这种性格,便也注定她容易闯祸,会比别人多一份坎坷。 可是福生却不同,他有头脑,有韧劲,沉稳而清醒。 更重要的是,李绮娘觉得周万千需要有一个能管得住她的人,而且这个人还能在她身边随时提点,而福生就非常符合这些条件。 李绮娘强压着心中的欣喜,对福生说道:“这事,我还要问问万千,也要和国公爷商量商量,还有万千的父母,和我大姐那边,都要说一声,问问他们的意思。” 谷礻 福生目光诚恳:“福生全凭夫人作主。” 李绮娘......你自己已经相中了,还说全凭我作主? 李绮娘等不及周万千回来,便打发人去千味居,周万千看到府里派人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回了府,却被李绮娘屏退了身边服侍的,说起了福生来见她的事。 周万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小白在宫里闯祸了呢。” 李绮娘......这全不在意的口气,莫非她早就知道? 直到此刻,李绮娘才恍然大悟,她为什么会以为福生只是单方面的心思,而不是两情相悦呢? 她是被福生规矩守礼的态度给骗了,还是被周万千大大咧咧的性格给骗了? “那你同意吗?”李绮娘问道。 她以为周万千纵使和福生早就两情相悦,也会像福生那样,说一句“全凭小姑姑作主。” 可事实是—— 周万千昂首挺胸,以丹田之气,大声说道:“我同意!” 李绮娘被她吓了一跳,闺女,你同意就同意吧,小点声音可以吗? 待到齐慰回来,李绮娘把这件事告诉他,齐慰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福生这小子有眼光。” “你也觉和万千很好?”李绮娘从没有听过齐慰夸奖周万千。 齐慰笑着说道:“万千爽朗大气,与你们姐妹很像,缺点是太粗心了,人也冲动,不过福生细心,遇事有成算,他们两人性格互补,很合适。” 李绮娘连连点头:“更重要的是,福生家里人口简单,叶老夫人行事大方,巾帼不让须眉,万千嫁过去,不用面对一大家子亲戚,也没有后宅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放心。” 齐慰也同样放心。 他不可能让福生永远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再过一年半载,他便会让福生去独当一面,无论欧阳赞能否找到,福生总有一天,都要独自撑起欧阳家。 福生没有兄弟姐妹互相帮持,与本家的关系也不亲近,日后会比别人更加艰难。 而福生娶了周万千,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只要周小白不长歪,福生便能多一份助力,何况还有颜雪怀和小满。 想到这里,齐慰对李绮娘说道:“先给他们小订,等到怀姐儿大婚之后,再给他们大订,我原本想等到明年再把福生放出来,现在看来要抓紧了,总不能他没有功名,连官职也没有吧。” 李绮娘笑道:“你是担心大哥和阿姐会嫌弃福生无官无职吧?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其实你也知道,若非七殿下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我们私心里都是不愿意让怀姐儿高嫁的,更希望她能嫁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所以无论是阿姐还是大哥,都不会因为福生没有官职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更重视人品。” 话虽如此,可没过几天,齐慰便给福生在金吾卫占了一个位置。 之所以先占上,而不是让福生马上到任,是因为福生和他说了欧阳赞的事。 福生想去一趟鞑剌。 无论能不能找到欧阳赞,他都要去一次才能安心。 只是齐慰不同意福生贸然过去,他带福生去见了飞鱼卫指挥使韩峰,早年韩峰欠着齐慰一个人情,现在是来讨债的。 韩峰看看齐慰,又看看福生,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了,有了消息我派人去找你,不过,在我没有准许之前,你不能擅自去鞑剌。” 福生点头答应:“您放心,我全听您的。” 韩峰嗯了一声,问齐慰:“他也不小了,国公爷不给他安排个差事?” “嗯,我让他去金吾卫。”齐慰说道。 韩峰皱眉:“去金吾卫有什么好?他在军营里待过,又跟着国公爷您历练了好几年,以他的能力,应该来我们飞鱼卫啊。” 齐慰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他正在议亲,飞鱼卫名声不好,说不定这亲事就黄了。” 韩峰......我们飞鱼卫名声虽然不好,可却是能令百官闻之色变,金吾卫行吗? 于是,没过几日,很多人都知道福生正在议亲,而议亲的对象,居然是周大当家和李夫人的亲侄女,定国公府的表姑娘。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家在后悔,睿王妃居然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表姐,这位表姑娘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可皇长孙身边的小伴读,就是这位表姑娘的亲弟弟。 这么一门好亲事,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且,这个人还是福生,真真是近水楼台,被定国公养大也就罢了,你还娶了人家的侄女。 定国公府在出了一位王妃之后,便一直都很低调,也多亏了这份低调,周万千整日在铺子里剁肉剁排骨,却反而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一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国公府里的另外三个孩子太耀眼了,一位是准王妃,一位是皇长孙伴读,还有一位是小小年纪已扬名的小才子。 周万千被这三位的光芒遮掩,就连整日盯着国公府的那些人,也没有留意到她。 现在订亲的消息传出来,周万千顿时成了焦点人物,就连千味居也被人挖出来了。 千味居的东家是颜雪怀和周万千,表姐妹一起开的。 因此,有人到千味居打听消息,万婶子大声说道:“没错啊,这铺子有一半是睿王妃的嫁妆,还有一半是国公府表姑娘的嫁妆,你们这些人,对女眷的嫁妆这么有兴趣吗?” 来人讪讪,先前只听说那位国公府的表姑娘,每天都来这家铺子,还打听到这铺子是国公府大姑娘和表姑娘合开的。 可是却忘了,这不但是姐妹二人合开的,而且还是她们的嫁妆,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是王妃。 这铺子有一半,是睿王府的。 这事就到此为止,看热闹什么的,看不起。 好在这件事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个月的重头戏终于到来了。 睿王爷大婚的日子到了。 第五二五章 催妆(一) 睿亲王大婚的日子到了,但是睿亲王还在路上。 宫里,御膳房愁得不成,今天的晚膳又给原封不动撤下来了,皇后娘娘只是勉强喝了半碗清粥,便吃不下了。 昨日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三位王爷的驾乘距离京城还在千里之外, 无论如何是赶不回来的。 皇后埋怨:“上次进贡的汗血宝马,陛下为何没给小七一匹?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若是陛下把马给了小七,他定能在大婚之前赶回来。” 皇帝喜欢马,他养了不少好马,端王和柴晏都从他手里要走了不少马匹,他们府里都有好马。 至于那匹汗血宝马, 只有一匹, 皇帝自己还没有玩够。 所以面对皇后的埋怨,皇帝只好假装没有听到,宝公公及时救场:“陛下,昨天递上来的折子,内阁那边还等着您批阅呢。” 皇帝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后,你看,真不是我的问题,是国事繁重,原本应该太子分担的,可是太子妃临盆在即,朕总不能继续压榨太子吧。 三十多年的夫妻,皇帝的那点伎俩,皇后早就见怪不怪了。 皇后心里想着的都是柴晏,她已经下定决心了,等到小七回来拜堂成亲,告慰过列祖列宗, 太子妃平安诞下孙子或孙女, 她就带着小七和小七媳妇去行宫, 端王妃马球打得好,把她也带上,再带上孩子们,太子妃刚刚生产,就不带她了,再说,宫里也要有人主持。 想到这里,皇后灵机一动,要带就多带些人,挑几个自己看着满意的闺秀一起带上,再把庄王也带上,说不定从行宫回来,她就能继续娶儿媳妇了。 皇后顿时精神百倍,可是转眼之间,她又没了精神,本宫的小七怕是真的赶不上自己的婚礼了。 国公府,李绮娘看看自己做的一桌子美味,毫无胃口, 她放下筷子,怔怔发呆。 齐慰趁她神游天外, 端过小满面前的碟子,把里面的菜肴飞快地拨到自己碗里。 颜雪怀看他们一眼,哎哟一声,李绮娘听到声音连忙看向她:“怀姐儿,你是哪儿不舒服?” 颜雪怀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珍珠去官驿取信了,我回海棠院,边吃边等,我让人把饭菜装到食盒带回去吃。” 李绮娘欲言又止,闺女是心里别扭,不想让她跟着一起操心,索性躲回院子里去了。 颜雪怀已经让丫鬟把给她布的菜连盘子一起装到食盒里,向李绮娘和齐慰行礼后便匆匆走了。 李绮娘内心酸涩,叹了口气,撇见小满的盘子和碗全都空了,问道:“再添一碗吧?” 小满摇头:“儿子已经吃饱了,儿子想去看看姐姐。” 李绮娘心头一暖,儿子女儿全都懂事:“去吧,你读的书多,好好劝劝你姐姐。” “儿子知道了,爹和娘慢用,儿子告退。” 小满看了齐慰一眼,转身离去,李绮娘没有留意,当然也不会知道,小满看向齐慰的目光里充满同情。 来到海棠院,丫鬟已经把从大厨房端过来的饭菜摆上了桌,还有千味居送来的酱肘子。 小满叹息:“还是表姐有远见,今天去了青萍巷,夏二姐做的饭,现在想想也挺好吃的。” “哼,有本事你当着咱娘的面说啊,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们的小动作。”颜雪怀不屑。 小满立刻换上一个无辜的笑脸:“这也不能怪爹爹和我吧,姐姐你不是也跑回海棠院了,咱娘担心你的亲事,一道菜放了几遍盐,又把醋当成酱油,我还在长身体,不能多吃。爹爹说了,不能让娘知道她炒的菜不好吃,娘是大厨,她会对自己失去信心的。” 所以齐慰不长身体,齐慰还要让李绮娘信心百倍,所以这一桌子饭菜,就全都留给齐慰了。 因为柴晏的事,李绮娘这几日没有胃口,和皇后一眼,就是喝白粥吃酱菜,有时肚子饿急了,随便吃块点心充饥。 可她心疼女儿,因此这两日的晚膳都是她亲自下厨,昨天的晚膳便无法描述,周万千找了个借口,遁去了青萍巷,颜雪怀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和小满一起留在府里享受母爱。 对比皇后和李绮娘,颜雪怀这个当事人,就是真的没心没肺。 她是真的没太当回事,反正柴晏活蹦乱跳的,只是不能在大婚当日及时赶回来而已,相比抱着大公鸡拜堂,或者抱着牌位进门,她这根本不算事,顶多就是没有新郎来接,要自己坐着花轿被抬进睿王府。 做为一个穿越人士,颜雪怀对于李绮娘的焦虑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她心存感激,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比自己还要心疼自己,这是她两辈子才修来的福份。 当然,如果李绮娘做饭能保持原有的水准,她愿意在大婚之前,每天都陪着李绮娘吃饭。 按照大魏皇室的规矩,大婚前一天,皇子会来国公府升堂拜岳,可是柴晏没有回来,升堂拜岳便也没有了。 皇室派来的娶亲老爷一共八位,一位是辅国将军柴京,柴京十八岁,他与柴晏平辈,他们家虽然住在宗室营,可除了有个恩荫以外什么也没有。可他长得一表人材,难得又与柴晏平辈,皇帝在众多宗室子弟中把他拨拉出来,为此,还特意找了个因由,给他一个辅国将军的封号。 第二位是庆王府三公子柴韦,睿王大婚,庆王派了两个儿子进京道贺。庆王有四个儿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世子,另一个便是柴韦,女儿倒是不少,仅有郡主封号的便有八个,另外还有四个年纪尚幼,没有封号。 第三位是邹三公子,是驸马的弟弟,与柴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在吏部任职,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名门公子。 第四位是陆锦行,他是柴晏的伴读,同时又是陆家二公子,他来给睿王做娶亲老爷,身份也是够的。 另外四位也皆是皇帝和太子,在京中名门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身份尊贵,而且还要长得好。 八位年轻俊美的少年在国公府门前下了马,立刻便引来了一片喝彩声,别人倒也罢了,柴韦还是第一次进京,京城的习俗与封地大有不同,他还是头回知道原来办喜事还有围观娶亲老爷的风俗。 其实这习俗一直都有,只是庆王一家子已经多年没回京城,儿女们都是在封地出生的,不知道这个习俗而已。 谷愡 柴韦更不知道的是,他还没到京城,皇帝便向宗人令询问他的相貌了,顺便还问了身高,身高是皇后要求的,个头矮的一律不行。 陆四姑娘求了二哥好久,陆锦行终于答应,把她塞到颜雪怀的小姐妹当中,于是催妆和亲迎的这两日,陆四姑娘便和周万千、吕英儿一起,陪在颜雪怀身边。 周万千是颜雪怀的亲表姐,吕英儿是李绮娘的徒弟,与颜雪怀是师姐妹的情份,除了这三位以外,颜雪怀还请了邬家的九姑娘,她在鸿胪寺卿邬大人府上时,见过邬九姑娘一面,得知苏夫人膝下没有未嫁的女儿,便托了苏夫人叫了邬九姑娘过来,为此,邬家的老太君非常欣慰,心道难怪苏氏对这位准王妃赞不绝口。 定国公府嫁女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老夫人、夫人们都会过来,有了睿王妃的抬举,邬九姑娘定然能有一门不错的亲事。 除了这四位小姑娘,李云盼这个老姑娘也在海棠院。 她也是云英未嫁。 只不过她只待了半个时辰,便晃到别处去了。 她是长辈,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也跟着颜雪怀叫她小姨,李云盼登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这些日子,李云盼和陆二爷合伙做生意,赚了不少,她平时要管着帮里的事,生意都是陆二爷操持,李云盼出了船和银子以后,便做了撒手掌柜,难得的是陆二爷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两人全都赚得盆满钵溢。 因此,李云盼手头宽裕,索性从余杭买了一个戏班子带进京城,原本还想趁着这两天热闹,让戏班子过来亮亮嗓,被周大当家喝斥了,哪有嫁女儿要唱戏的,想唱戏等到颜雪怀回来住对月再说。 此刻,李云盼百无聊赖去找大姐李云珠,李云珠自从生下女儿之后,身体便不好,把她早年管着的几个码头,全都交给夫君严培,平日里深居潜出,很少出门,若不是这次颜雪怀成亲,李云珠也不会来京城。 李云盼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李云珠了,昨天一见,便觉得李云珠的气色较之前更差了。 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当初大夫说过不是大病,好好调养就行了,怎么养了快两年,反而身体越养越差了呢。 因为李云珠身体不好,李绮娘怕她累着,收拾出三间客房让她歇着。 李云珠的女儿因是七月七出生的,小名便叫巧巧,李云盼过去的时候,巧巧正在床上爬来爬去,乳娘和丫鬟站在床前,伸手挡着,避免巧巧掉下床。 李云珠面色晦暗,头发稀疏,眼角额头深深浅浅的纹路清皙可见,明明只有三十四岁,可是看上去却像年近半百的妇人。 看到李云盼来了,李云珠伸手握住小妹的手,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腕骨瘦如柴。 “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大夫怎么说的?”李云盼心疼地说道。 李云珠微笑:“还是老毛病,大夫说好好调养就好了,无妨的,我就是睡眠不好,胃口也不太好,所以才会这么瘦。” “那大夫可不可靠?不如这次你先不要回去,我们请位医术好的大夫,给你好好看一看。”李云盼说道。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要总说请大夫的事,我都说了,我这不是病,就是身子亏损了,要慢慢调养。”李云珠半是埋怨半是宠溺的说道。 李云盼不再说看大夫的事,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到过了明天,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把大姐留在京城。 “姓严的对你好吗?”李云盼问道。 “什么姓严的,他是你姐夫。”李云珠嗔怪地说道。 “入赘的而已。” 李云盼是真心看不上这个姐夫,当年李云珠原是想梳起不嫁的,后来李云珠救下了逃难的严培,严培是读书人,很能出谋划策,时逢乱世,李云珠见他无处可去,又确实能干,便让他在手下做了管事。不到一年,严培便做了李云珠的赘婿。 按大魏户律,赘婿不能科举,因此,读书人但凡家中还有一碗米,也不会去做赘婿。 李云盼游戏人间,什么男人没见过,她对严培没有好印像,得知严培想入赘之后,她便让人揍了严培一顿,把严培打个半死,可惜不但没能中止这件事,反而让严培多了一个在李云珠面前卖惨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自从李云珠与严培成亲以后,李云盼便鲜少与大姐来往。 李云珠知道小妹对严培有成见,可一边是自己的夫君,一边是自己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自是无法取舍,所以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她正要说话,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大姑奶奶,小姑奶奶,娶亲老爷登门了,可好看了,您两位快过去看看吧。” 李云盼一听就来了精神,娶亲老爷啊,皇帝家的娶亲老爷,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李云珠却是兴趣缺缺,她笑着对小妹说道:“你快去吧,我一大把年纪了,就不和你们年轻人凑热闹了。” 李云盼生怕错过了看美男的机会,对李云珠说道:“等到发完妆,我再过来看你。” 说完,便步履匆匆跟着丫鬟往前院去了。 今天过来的夫人们,自是也不会去看这个热闹,哪怕是年轻些的小媳妇,碍于婆婆在眼前,也是不好意思过去的。 李绮娘正和夫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就是各家娶媳嫁女时的轶事,正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却是颜雪怀身边的莳萝。 李绮娘看到莳萝,微微一怔,这个时候,莳萝不是应该在颜雪怀身边吗?莫非是有事? 莳萝给李绮娘行了礼,又给在座的夫人们也行了礼,这才笑盈盈地对李绮娘说道:“夫人,平城的叶老夫人让人送了贺礼过来,姨夫人说请您过去看看。” 李绮娘心中一动,叶老夫人一早就让镖局子,给颜雪怀送来了添妆,再说,莳萝口中的姨夫人是周大当家,周大当家啥时候管过这些琐事。 李绮娘隐隐觉得一定是有不能明说之事,闺女才会打发莳萝请她过去。 第五二六章 催妆(二) 确实是有不能明说之事,到了廊下,李绮娘问莳萝:“是谁让你过来的,是姨夫人还是大姑娘?” 莳萝压低声音:“回夫人的话,是珍珠让暖暖到海棠院,叫了奴婢出来的,没有夫人或者大姑娘的吩咐, 珍珠进不来后宅。” 暖暖是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今天负责前院后院之间报信传话。 李绮娘的心揪了起来,珍珠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但凡是要让体己丫鬟来找她,那一定是自己不能做主的大事。 李绮娘猜得没错,还真是大事,若是平时, 珍珠不会惊动李绮娘,他会听颜雪怀的吩咐,可是今天情况特珠,颜雪怀既不能被琐事打扰,也不能离开海棠院,珍珠只能叫了莳萝出来,再让莳萝转告李绮娘,请李绮娘示下。 “什么事?”李绮娘沉声问道。 “回夫人的话,珍珠说颜大老爷来了,他说奴婢一说您就知道。”莳萝是颜雪怀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可她来得晚,并不知道颜家的那些事。 闻言,李绮娘脸色一寒。 她之前听说颜昭山卖了小儿子,扔下老娘不管,自己拿了卖儿子的银子跑了,李绮娘还以为这人这辈子也不会出现,没想到却挑着怀姐儿大婚的日子跑来闹事。 且, 国公府的门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颜昭山报出身份, 门子自是不敢贸贸然把人打出去,何况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即使是后门,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 李绮娘气得又想砍人了,颜昭山这是专程恶心怀姐儿来了。 其实相比于恶心颜雪怀,颜昭山更想来要银子,当然,如果拿不到银子,那就在定国公府门前,声泪俱下,上演一出侄女嫌贫爱富,不认亲伯父的苦情戏。 他可知道,越是有身份的人,就越是要面子。 今日国公府办喜事,宾客非富则贵,京衙和五城司全都派人过来,避免有那不长眼的,冲撞到贵人。 国公府的正门和两个侧门皆有京衙和五城司的人守着,颜昭山刚想靠近就被轰开了。 他只好转到国公府的后门, 后门果然没有衙门的差役。 颜昭山晃着膀子, 走到门子面前,神情倨傲,说他是睿王妃大伯父,特意前来贺喜。 门子一下子懵了,王妃的大伯父,不就是懋大老爷吗?懋大老爷这会子正替国公爷在前面招待客人呢。 再说,就眼前这位的形像,怎么看也和王妃搭不上边。 今天办喜事,就连后门这里也放了两大簸箩铜钱,这是打赏车把式和轿夫的,也有过来凑热闹的百姓,离得老远说上一句吉利话,门子便会抓上一把铜钱洒过去。 门子看了面前这人一眼,便从簸箩里抓了几个铜钱,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大喜的日子,不和你一般见识,放在平时,你敢冒认皇亲,立刻便让衙门把你抓走,行了,拿上赏钱快走吧。” 那人冷笑:“几个破铜钱就想把老子打发了?告诉你,老子姓颜,你问问你家王妃,她敢不认老子吗?信不信老子就在这儿喊叫起来,让那边的人都过来听听。” 颜昭山说着话,便随手往不远处指了指,那边停着一拉溜的马车,过一会儿要发妆,各府的马车要让开道路,于是便避到后门所在的巷子里了,国公府送了喜糖和点心,车把式们一边吃一边聊天,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 门子心里一突,姓颜的?该不会真是王妃的亲戚吧。 可若真是王妃本家的亲戚,怎么不走正门? 想来这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再说,京城里谁不知道,国公夫人与王妃的亲爹,那是和离的,而且还上过公堂。 已经到了打官司的地步,便等同是结仇了。 既然结仇,那还有啥可说的。 门子沉下脸来:“嘿,你还给脸不要脸了,你等着。” 门子想叫个人进去找大壮或者大牛,一回头,刚好看到了吉祥,吉祥和吉祥媳妇,连同两个闺女,给颜雪怀做了陪房,今天发妆,他们一家子连同宋二和宋三,便会跟在嫁妆后面,一起去睿王府。 这会儿,吉祥正过来给门子送茶叶。 他们一家做了王妃的陪房,老爹和弟弟一家子,还要留在国公府,自家老爹太老实,腿脚也不方便,弟弟也还没有国公府站稳脚根,吉祥便趁着还没走,给府里几个平时处得不错的兄弟送点礼物,叮嘱几句,请他们帮着照应老爹和弟弟。 门子收下吉祥送的一包茶叶,拍着吉祥的肩膀,笑着说道:“自家兄弟,不用客气,以后你就是王府里的人了,等你下次回来,我还要找你蹭酒喝呢。” 吉祥一脸的喜气,知道王妃挑中了他们一家做陪房时,他一晚上没睡着觉,高兴是高兴,心里也清楚,他们是沾了两个闺女的光,王妃有十个陪嫁丫鬟,其中就有他的女儿木香和丁香,所以他们两口子以后更要好好做事,不能给闺女丢脸。 “肯定的,等我有了假,就回来找你们喝酒。”吉祥笑着说道。 门子又看一眼台阶上的颜昭山,把吉祥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冒认王妃的亲戚,我看八成是来捣乱的,我这里走不开,让别人去跑腿,我也不放心,趁着还没到发妆的时辰,你去把珍珠小爷请过来。” 吉祥看一眼颜昭山,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见他走了,门子对颜昭山说道:“刚刚那位,是王妃的陪房,他去替你通报了,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珍珠很快就来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 门子不认识这个人,吉祥也不认识,可他珍珠却是识得的。 颜大老爷颜昭山! 颜昭山却是不认识珍珠的,他以为即使颜雪怀不会出来,也会打发个丫鬟婆子带他进去。 可是等来的却是个年轻后生,再看这后生,一身绸子衣裳,腰上还挂着玉石雕的挂饰。 眼前这个后生肯定不是府里的主子,想来也是个跑腿的,可却穿绸子衣裳,刚才那个粗手粗脚一看就是下人的汉子,虽未穿绸子,可那一身簇新的衣裳却是用的上好的细棉布。 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从估衣店里买来的衣裳,虽然也是绸子的,可是只要仔细去看,袍子上面有好处抽丝的地方,有一处还是在前胸,一眼就能看到。 难怪这门子狗眼看人低,这国公府的下人全都穿得这么体面。 谷臎 颜昭山横下心来,今天不狠狠咬上一口,他就不姓颜! 可是没等他开口,珍珠便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哎哟喂,这不是大老爷吗?平城一别,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大老爷清减了不少,快快进来,快快进来!” 自从当年颜家被轰出锣鼓巷,颜昭山便没在听到“大老爷”这个称呼了。 这国公府的下人,就是不一样,不但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而且还知情识趣,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万万不能招惹他这个王妃的亲大伯。 “你是......”听这后生的口气,似是在平城时就认识他,可是颜昭山想不起来了,唉,初到平城时,他日日有饭局,想来这后生就是那个时候见过他的吧。 珍珠笑得一团和气:“大老爷是贵人多忘事,在平城时您还夸过小人能干呢。”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的确夸过你,嗯,能干,是挺能干。”颜昭山想起来了,他那时意气风发,有那凑上来讨好的小子,便会随口夸上几句。 颜昭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没错,说不定他还打赏过呢。 珍珠拉着颜昭山的手便往里走,刚刚跨进门槛,门子便将后门关上了,珍珠的嘴就像抹了蜜,前一句还说大老爷才高八斗,后一句便是大老爷人品贵重,颜昭山被捧得晕头转向,被珍珠拽着七拐八弯,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他刚想问这是哪里,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刚才那个差一点就要把他捧上天的后生,此刻一只脚踩在他的后心上,先是摘了颜昭山的下巴,让他不能出声,接着便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三两下便把颜昭山捆得结结实实。 这个小院是珍珠和大牛的住处,过了今天,他和大牛就要从这里搬出来了,没想到,最后还能再派一次用场。 把捆成粽子的颜昭山扔进屋里,珍珠才让暖暖去找了莳萝。 李绮娘闻讯赶过来,看到颜昭山,李绮娘气得就要扑上去打人。 珍珠连忙挡在前面:“夫人,这种人不配,您快歇一歇。” 李绮娘问道:“还有人看到他吗?” “除了门子,就是小的和吉祥看到了,小的留意着,带他进来时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珍珠说道。 李绮娘对珍珠说道:“给他把下巴合上,我倒要听他说说,他是吃了多少猪油,才能连脸都不要,跑来恶心人。” 横竖这里的动静也传不到外面,珍珠把颜昭山的下巴给装了回去,便退到了院子里。 这个姓颜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些话不是他这颗小小的珍珠能听的。 下巴刚刚装上,颜昭山的嘴巴还不灵活,便口齿不清地骂道:“李氏,你这个贱妇,二蘸再嫁不守妇道也就罢了,我那亲侄女成亲,你非但不让她来见我,反而把我关在这里。 李氏,今日之事,你若是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我便暂且饶了你,让你顺顺利利嫁女儿,若是你舍不得银子,那就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 嘴是我的,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是怀姐儿的亲大伯,我说怀姐儿与男人有私情,早就坏了身子,别人也会信我,哪怕不信也无妨,我只要把这番话说出来,你看你那宝贝闺女,还能不能做得成王妃。” 李绮娘气得咬牙,颜家是烂到根子了,难怪能养出颜景修和颜雪娇那样的儿女,颜昭山这个当爹的就不是好东西。 她暗暗握紧拳头,神情却平和下来,今天是女儿的大日子,她不能被这么一个畜牲激怒,她必须要在女儿知道之前,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是不能留了,留着就是祸害。 “一千两?好,我给!”李绮娘咬牙切齿。 颜昭山一怔,没想到李绮娘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 这娘们以前就有钱,现在做了国公夫人,就更有钱了。 一千两算什么,哪怕他要一万两,这娘们也能拿得出来。 不过,他也不傻,他之所以只要一千两,就是想要试探一下,李绮娘若是肯给,那他便没有惧怕了,李绮娘只要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指点他的那位贵人,便是这样说的。 李绮娘是二嫁,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在这府里伏低做小,讨好国公爷,惟恐国公爷一封休书把她给休了。 何况,颜雪怀那死丫头嫁得这么好,大户人家娶儿媳都要精选细选,名声有损的是绝对不要的。 更何况,颜雪怀要嫁的还是皇子。 那位贵人说了,皇帝之所以会赐婚,完全是看在定国公齐慰的面子上。 皇帝想要封赏功臣,定国公已经是一等爵,到顶了,不能再封官,就只能赐婚了。 可惜齐慰不但没有亲生女儿,就连亲侄女也没有,所以颜雪怀那个死丫头就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否则,一个开食铺的,有啥资格做王妃? 无论李绮娘,还是颜雪怀,这会子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差错,这门亲事就黄了。 想到这里,颜昭山更有底气了。 “一千两有点少,二千两,你拿二千两银票给我,我就离开京城,再也不来找你们麻烦。” 话虽如此,颜昭山可没想过要离开京城。 只要他跨出国公府的门槛,从此以后,他便是王妃的亲大伯,皇室姻亲,这京城,他能横着走。 到时不用他开口,就要人上赶着过来巴结他。 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刚才你还说只要一千两,一转眼就变成了二千两,我如何能信你?”李绮娘冷声说道。 第五二七章 催妆(三) “你爱信不信,大不了我立字据。” 这个女人,不就是想让他立字为证,想要抓他的把柄,他才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怕。 李绮娘冷冷一笑:“不用你立字据, 我只要你一条腿和一根舌头,一条腿一千两,胆一条舌头便是二千两,下次你缺银子时,只管提着剩下的腿来换。” 颜昭山怔住,难怪老娘和孙氏全都被算计了,他先前还以为是她们太笨, 现在看来, 分明是这姓李的婆娘太狠毒。 “你堂堂国公夫人,竟然如此狠毒......” 没等颜昭山把话说完,李绮娘冲着门前说道:“珍珠,废掉他的一条腿,割了他的舌头,然后交给漕帮的兄弟,让他们有多远就扔多远。” “好哩!” 珍珠应声而入,抄起早就准备好的铁锹,高高举起,朝着颜昭山的腿就要拍下去。 颜昭山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眼看着那铁锹就要拍下来了,终于知道李绮娘不只是过过嘴瘾,这女人是真的要下狠手。 “是有人让我来的!”情急之下, 颜昭山只想保住自己的腿和舌头,他不想变成残废。 铁锹停在空中,李绮娘冷笑:“狗贼,好大的胆子,还敢撕咬别人,珍珠,动手!” 啪的一声,铁锹拍在颜昭山的小腿上,他疼得死去活来,珍珠手里的铁锹再次扬了起来。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是贵人让我来的,是贵人!” 李绮娘哼了一声:“贵人?你能见到贵人?一看就是在说谎,珍珠,继续!” 珍珠作势,把铁锹在空中挥出一条半弧,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珍珠低头一看,只见黄乎乎的液体正顺着颜昭山的裤管滴滴哒哒往下流。 珍珠压低声音,对颜昭山小声说道:“夫人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免得她老人家直接割了你的舌头,像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国公府一年不知道打死多少个, 进门时看到那一大丛云霄花了吗?就是用死人做花肥, 才开得这么好的。” 颜昭山是真的害怕了,他上当了,他不应该跟着这小子进来,如果他还在门口,只要叫喊几声,就能吸引一群看热闹的,即使讨不到银子,也决不会丢了性命。 可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这后生肯定是李绮娘的心腹,让他打人就打人,让他杀人就杀人。 他连京城的户籍也没有,他若死在这里,只能无声无息做成花肥。 “没,我没有胡说,真有贵人,是真的!你们听我说,听我说!” 李绮娘冲珍珠使个眼色,对颜昭山说道:“你若敢说一句假话,只会死得更惨。” 颜昭山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这女人这么狠,那贵人就是把一百两全都给他,他也不过来。 颜昭山如同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 原来,两个月前,他因为偷了老太太二两银子,被县衙抓了,罚他在一个采石场里做苦役。 有一天,差吏把他叫过去,说是有人替他交了罚银,后面的苦役不用罚了,现在就能走了。 他从采石场里出来,便看到不远处停着的一驾华丽马车。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来,说是贵人想要问他几句话。 隔着马车,车里的贵人问了他的姓名籍贯,兄弟儿女,他初时没说实话,那名看上去很斯文的管事,抬腿便给了他一脚,疼得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后来他便不敢胡说了,把老颜家的事说得仔仔细细,就连已经被他逐出家门的颜昭石,以及早就和离的李绮娘,连同李绮娘的女儿颜雪怀,也全都说了出来。 车里的贵人对他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说道:“你或话尚不知晓,你那位曾经的弟媳,如今已经二嫁做了国公夫人。” 颜昭山吃了一惊,直说“那怎么可能?” 车里的贵人微微一笑:“世上这样的狐媚子,难道还少吗?你那位弟媳做了国公夫人之后,皇上想要封赏定国公,无奈定国公已是一等爵,膝下又无子侄,于是皇上只好把这份封赏给了他的继女,也就是你的亲侄女,如今你的侄女就要嫁做皇子妃了。” 再之后,贵人说要给他一百两,先给五十,给他做盘缠,只要他到了京城,便会派人给他送去余下的五十两。 颜昭山便从管事手中接过五十两银子,赶在颜雪怀大婚之前,到了京城。 对于那位贵人说的话,颜昭山原本还是半信半疑,来到京城之后,他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随口向客栈里的小二打听,没想到那小二便如数家珍,他这才知道,他的侄女嫁的不仅是皇子,而且还是王爷。 贵人给的五十两,颜昭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他本来只想着赚到那余下的五十两,可是当他得知,颜雪怀真的要做王妃的时候,他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和皇亲的身份相比,五十两银子算个屁啊。 他有一位做王妃的侄女,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他也能手到擒来。 皇帝家里还有几个穷亲戚,更别说王妃了,他在京城住下,三天两头上门要银子,颜雪怀哪怕万般不愿,面对他这个亲伯父,也只能乖乖地掏银子。 听说京城里的御史们铁嘴铜牙,就连皇子王爷也敢弹劾,更别说是王妃了。 颜雪怀敢不给他银子,他就把这事传得人人皆知,到时御史们参上一本,到头来这银子还是要给他。 颜昭山的想法非常完美,可是现实却是无比残酷,他连颜雪怀的面都没有见到,便稀里糊涂被绑在这里。 “你可知那位贵人是谁?”李绮娘问道。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贵人在马车里,我连人都没见到,只能从声音上听出,这是个女子。”颜昭山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他上当了,他太可怜了。 女子? 李绮娘想起了一个人来。 谷脧 如果是那个人,那么这个人想要对付的人,就不只是她们母女,而是整个国公府! 能从苦役里找到颜昭山,又对国公府恨之入骨,想要借着颜昭山之手,让整个国公爷颜面扫地的人,李绮娘只知道一个,就是柴姝! 福王叛乱,祸延子女,柴姝的郡主已经被夺了,现在她只是一介平民。 按照颜昭山所说的时间判断,当时福王已经起兵,柴姝也已经被夺爵了。 李绮娘又想起了被柴姝养歪的齐缨,她咬牙切齿,但是却冷静下来。 之前,她以为颜昭山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她不想把齐慰卷进来,便想着自己解决,可现在看来,情况远远不是这样简单。 “再把他的下巴摘下来,先关在这里,不用给他送饭。” 李绮娘转身出去,颜昭山急了,张嘴要喊,珍珠出手如风,颜昭山张开的嘴便合不上了,口水哗啦啦流出来,只能眼巴巴看着珍珠跟在李绮娘身后也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李绮娘对珍珠说道:“他既是被人指使的,后面说不定有人跟着,你叫上几个人到外面看看,有可疑的便先抓了。” “好。”珍珠答应着便往外跑,他没有去叫府里的人,还是找到正在前面看娶亲姑爷的周扫尘,周扫尘一听二话不说,带着她手下的两名兄弟,跟着珍珠出去。 这两年天下太平,周扫尘大多时候都在京城,闲得她快要长出草来了。 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周扫尘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这种事上,她是专业的。 不到半个时辰,还真抓到了两个人。 今天宾客众多,这两个人自是不能送回国公府,珍珠想起上次关齐缨的那处宅子,那处宅子是李云盼的,她很少回京城,索性就让珍珠给她看宅子,如今这处宅子的钥匙还在珍珠手里。 眼下正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暖洋洋的,府里处处花红柳绿,招待女眷的地方选在敞厅,李绮娘刚刚走进来,一个小丫头便飞奔着跑了进来:“吉时到了,要发妆了!” 李绮娘忙道:“走吧,咱们都去看看。” 钟氏先前看到李绮娘匆匆离去,她的心便悬了起来,现在看她神色如常地回来了,钟氏放下心来,想来就是去看贺礼了。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李绮娘一起,陪着女眷们去看发妆。 今天只是催妆,还不是亲迎的正日子,因此今天过来的女眷,都是与国公府走动得比较频繁的,嫁妆一早就摆在院子里,女眷们都已经看过了,这会儿看到发妆,难免又是一阵赞叹。 有的人赞叹定国公对这位继女是真的大方,但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位李夫人也是一位抓钱的好手,家底丰厚,再加上还有一个漕帮,听说那位周大当家,是带着整整一大船的东西回京的,当时在码头上有很多人看到,一问才知,这一条船上的东西,全都是周大当家给外甥女的添妆。 更有那些盯着庄王的人家也在思量,她们都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庄王妃的位子还空着。 原本还觉得凭着自己家的家世,女儿的人品相貌,足够嫁进庄王府了。可是现在看看睿王妃的嫁妆,各家女眷心里便打起鼓来。 睿王妃是皇帝登基后迎娶的第一个儿媳妇,也是第一个以王妃的身份出嫁的,太子妃和端王妃,都是成亲多年之后才封的。 因此,睿王妃得到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隔辈的不说,就说同为妯娌的庄王妃,她的嫁妆就会被世人拿来与睿王妃对比。 若是与睿王妃不相上下也就罢了,若是比不上,那就少不了被人取笑。 李绮娘还不知道,她给宝贝闺女准备的嫁妆,让原本想把女儿嫁进庄王妃的人家,望而却步了。 其实,颜雪怀的嫁妆单子,李绮娘是提前送进宫,请皇后修改过的,皇后考虑得比她要多,在做修改时,便考虑到了以后的庄王妃。 皇后自己便是出身世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世家是怎么嫁女儿的。 老祖宗们要一碗水端平,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按规矩按旧例,嫡女有嫡女的嫁妆标准,庶女有庶女的嫁妆标准,出了一位王妃,也顶多是在原有标准上多加两三成,说不定这多出来的两三成,还是拆东墙补西墙捣腾出来的。 这还是有家世有底蕴的人家,若是那些科举入仕还不到三代的人家,原本就没有多少身家,更不可能为了嫁女儿就掏空家底,无论女儿是高嫁还是低嫁,嫁妆只要不丢人,大面上凑和,也就行了。 皇后掰着手指头,把她知道的人家数了一遍,也没有一个能像李绮娘这样的。 国公府家底丰厚,李绮娘自己有钱,娘家人比她还有钱,且,她上面没有长辈管着,身边也没有平起平坐的妯娌比着,所以她想怎样就怎样,如果她够得着,那就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女儿当嫁妆。 所以皇后为了能够顺利地再娶一位儿媳,就把李绮娘送过去的嫁妆单子划掉不少,把原本摆在明面上的,改成了私底下的,反正妆奁册子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再说,李绮娘想要再把划掉的这些贴补给女儿,成亲以后再添到妆奁册子上便是了,大魏朝的户律,可没有娘家不能在婚后补嫁妆的说法。 总之,催妆时的嫁妆是做给外人看的,妆奁册子上的,才是颜雪怀自己的。 皇后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份已经被她减了又减的嫁妆,还是变成了她娶媳道路上的一大障碍。 国公府与睿王府离得不远,那边嫁妆的箱笼已经抬进了睿王府,这边国公府还在往外抬,长乐大街上,金红色的长龙绵延不绝,鞭炮响了一路,喜钱也洒了一路。 待到嫁妆全部抬进了睿王妃,看热闹的人群仍然意犹未尽,一是睿王妃的嫁妆太气派了,二是皇家的娶亲老爷太好看了。 白兰一大早就拉着唐茹出来看热闹了,一起出来的,还有果姐儿。 自从唐茹带着白兰去过一次善堂,白兰便也隔三差五到善堂里帮忙,有时也会拿些柳条回家编篮子,给女儿赚点零嘴钱,她家不缺钱,温绣原本不想让她劳累,可是看她比以前开心许多,也就由她去了。 今天国公府发妆,吕英儿原是想带着她们到国公府里去的,可是三个人都不想去,到了国公府她们也帮不上忙,反而只能留在后宅,看不到街上的热闹。 于是三个人便早早地到街上等着,娶亲老爷看到了,嫁妆队伍也看到了,果姐儿还得了喜钱。 三个人有说有笑,听到周围一片赞叹声,她们高兴极了,脸上有光,恨不能告诉所有人,这位王妃是她们少东家。 忽然,她们听到有人说:“嫁妆再多有什么用,明天还不是要孤零零一个人入洞房。” 她们正想骂过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第五二八章 催妆(四) “这两位大婶,午食是不是喝的米醋大粪汤?要不怎么又酸又臭呢。”、 话音未落,还未散去的百姓们便哄堂大笑,朝着被骂喝了米醋大粪汤的两位年轻女子指指点点。 那两位女子身边全都带了丫鬟,衣著不俗,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她们刚刚从旁边的茶楼里走出来,并非是挤在人堆里看热闹的,刚好听到百姓们称赞国公府嫁女儿的气派,两人便随口酸了几句,并非是她们与定国公府有恩怨,而是这就是她们的习惯,但凡是见到过得比她们好的,都要说上几句,反正这周围都是寻常百姓,也没有人敢反驳她们。 可她们没有想到,今天不但有人敢接话,而且还当众骂她们又酸又臭,对了,还叫她们大婶。 她们还年轻着呢。 两个人,连同她们各自的丫鬟,几双眼睛一起瞪着说话的人,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五官倒也清秀,只是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的鞋子已经磨起了毛边,眼瞅着就要露出脚趾头了。。 “大胆,哪里来的穷丫头,给我掌嘴!” 一名女子尖声叫道,她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扬手便朝那姑娘扇过去。 姑娘闪身躲开,那丫鬟哪肯罢休,还要再打,忽然被人推了一把,丫鬟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敢当街打人?”先前的女子大声叫道。 白兰朝她啐了一口:“我呸!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明明当街打人的是你们。” 刚刚就是白兰朝那丫鬟推了一把,没想到那丫鬟不禁推,只一下就坐到地上。 果姐儿也挤过来:“你们穿得人模狗样,却不做人事,居然还敢当街殴打平民,真不要脸。” 看到她们两人,先前的姑娘又惊又喜,下意识地就想把果姐儿护到身后,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原来是唐茹。 “小英。” 这个姑娘正是小英,今天她也上街看热闹了,没想到却遇到这事,她没忍住,骂了两句,自己是解气了,可却差点被人打了。 今天街上的衙役很多,也有五城司的人,听说有人打架,便有两名衙役跑了过来,说来也巧,这两名衙役正是那日扫街奴案子里,找果姐儿问过口供的,他们自是也知道果姐儿是投靠在定国公夫人名下的。 不是奴仆,而是投靠,这就不一样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先向旁边的人询问,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两名显然是大户人家女眷的女子,说了几句睿王妃的闲话,那个姑娘便说这两位又酸又臭,于是这两位便指使下人要打这姑娘,另外三位是打抱不平的。 再问下去,人群里居然有认识那两名女眷的,她们是静安伯府的三奶奶和四奶奶。 静安伯府的爵位只有三代,现在就是第三代,静安伯瘫在床上好几年,只要他一死,这爵位也就没有了。 可即使这样,也不是小小的衙役能惹得起的。 一边是静安伯府,一边是定国公府,而且又都是女眷,衙役们只能好声好气,把两方人劝开。 唐茹见好就收,一只手拉着小英,一只手拉着果姐儿,转头就走,白兰瞪了那两名妇人一眼,也跟着走了。 见她们走得痛快,衙役们松了口气,不愧是定国公府的人,就是大气。 反观静安伯府的两位少奶奶,就没有这么省心了,不依不饶,还嫌弃衙役们没把那几个人给抓起来。 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这件小事当天晚上就传进朝阳宫,皇宫一听就沉下脸来,柴晏大婚赶不回来,这本就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这些日子,她听到的都是吉利话,却没想到,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却被静安伯府给影响到了。 “静安伯府的太太们,冬至在宫里时,便嚼过定国公夫人的舌根。”身边的大宫女提醒。 大街上发生的事,都能传进皇后耳中,更别说就是发生在朝阳宫门前的事了。 皇后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觉得静安伯没有几天活头了,皇后也懒得去帮他教训晚辈。 最重要的,这次与上一次不一样,上次被非议的是李绮娘,而这一次,虽然看似是在说颜雪怀,可是细品之下,分明是在嘲笑柴晏! 说别人都行,说自家儿子,不行! 皇后对大宫女说道:“先去写下来,免得本宫给忘了,等到过了这几天大喜的日子再说。” 大宫女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嘀咕,事关七殿下,您肯定记得清清楚楚,哪里还用写到小本本上? 定国公府里,颜雪怀也听说了这件事。 她是听唐茹和果姐儿亲口说的。 小英回了善堂,白兰要赶回家照顾女儿,唐茹和果姐儿想起那两个女人说的话,两人全都觉得要过来陪着少东家。 于是,她们托白兰给青萍巷带个信,然后两人便来了国公府,原本还担心见不到颜雪怀,可颜雪怀听说她们来了,便让人把她们叫过来。 看到盛装打扮的颜雪怀,唐茹有些拘束,果姐儿却啊的一声:“少东家,你好漂亮。” 颜雪怀很喜欢果姐儿,摸摸她的小脑袋,让莳萝拿点心给她们吃。 邬九姑娘和陆四姑娘都回府了,明天早上再过来,现在屋里只有周万千和吕英儿,果姐儿见没有外人,便把在街上和人吵架的事说了出来。 唐茹恨不得去捂住果姐儿的嘴,这大喜的日子,不是给少东家添堵吗? 颜雪怀不气反笑了:“看来我还挺招人嫉妒的,挺好的,说明我比她们过得好。” 唐茹松了口气,果姐儿冲她嘻嘻一笑,我就说嘛,少东家一定不会生气。 颜雪怀又问:“你们说的那个小英是谁?” “是善堂里的,和茹姐姐要好,小英姐是个顶好的人。”果姐儿说道。 原来是善堂里的啊,颜雪怀对唐茹说道:“她若是想找事做,可以来千味居,下个月千味居开新铺子,现在正招人呢。” 周万千也点头:“她若想来,就去找万婆子,我把招女工的差使交给万婆子了。” 自从福生和周万千帮忙解决了万二娘的事,万婆子恨不能把他们两个供到佛龛里,每天三炷香。 唐茹和果姐儿又惊又喜,小英是个大姑娘,针线活做得一般,在京城很难找到工作,就连李食记里洗碗的差事,也早就被两位大娘全包了,温绣也说,除非能像吕英儿这样能在厨房里独当一面,否则李食记宁可招大婶子,也不要大姑娘。 现在少东家开口了,小英去千味居的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千味居有表姑娘看着,小英不会被人欺负。 唐茹和果姐儿都很高兴,李绮娘听说她们过来了,让丫鬟去给她们安排住处,两人忙说不用,她们去和吕英儿挤一挤就行了。 姑娘们早早地都去睡了,她们要养足精神,明天美美地去看王妃出嫁。 得知姑娘们都去睡觉了,李绮娘深吸一口气,拿上她早就准备好的小布包,连丫鬟也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海棠院。 颜雪怀正准备睡觉,见李绮娘忽然来了,问道:“娘,不是说快天亮时您才过来吗?” 李绮娘煞有介事地看了看,丫鬟们全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颜雪怀看看李绮娘手里的小布包,一头雾水:“娘,您该不会又要给我银票了吧,不用给了,您给小满留着吧。” “不是银票,是......”明明屋里只有母女二人,可是李绮娘还是压低了声音,她把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本书,“这个给你看看。” 书? 颜雪怀接过那本连封皮都用红纸贴住的书,打开翻了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绮娘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娘啊,您趁着月黑风高,鬼鬼祟祟溜到我这里,就是为了给我看小黄书的?” “什么小黄书,这是让你学的,行了,这本书你收好,趁着七殿下还没回京城,你好好看一看。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快天亮时还要过来给你梳头。” 颜雪怀没有害羞,李绮娘反而脸红了,见闺女把那本书拿在手里,李绮娘如释重负,快步走出了海棠院。 到了外面,凉风一吹,李绮娘好笑地摸摸自己的脸,她已经是做岳母的人了,很快还会做外祖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刚刚只觉尴尬,倒是忘了把颜昭山的事告诉怀姐儿了。 李绮娘想回去,可又一想,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影响怀姐儿的心情,等到三朝回门时,再说也不迟。 李绮娘没有想到,颜雪怀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莳萝说了一遍,珍珠递纸条又说了一遍,颜雪怀把两个人传递来的信息综合一下,便知道全部事实了。 柴姝干的。 颜昭山好说,直接打死。 可是柴姝却不好办,她已经不是郡主,皇帝把封地收回了,平城的福王府也抄没了,福王和怀安郡王都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福王府的其他人,如今还在诏狱里等候发落。 就连皇帝用白鹿山换给福王的钟灵山,现在也被收回去了,如果庄王不提修寺院的事,皇帝龙颜大悦时,很可能会把钟灵山赐给庄王。 柴姝虽然早就和离了,可她和离后便长住在封地,并没有大归回家,因此,她反倒成了福王府最幸运的人,以出嫁女的身份,只夺去了郡主封号,却没有被福王连坐。 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柴姝人在何处,就是想抓也找不到人。 以她的精明,那两个被抓住的人,绝不会知道她的去处,甚至很有可能,连她的身份也不知道。 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得没错,今天被抓的两个人全都招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监视颜昭山,若是颜昭山任性妄为,不按之前的计划行事,或者拿钱跑路,他们便立刻把颜昭山灭口。 这两人是亲兄弟,姓苟,是乡间一霸,前几年迁都,他们趁机敛财,杀人越货,抢夺富户,天下大定之后,有苦主把他们告到衙门,一查之下,他们手里竟有不下二十条人命,两人入狱后,便被判了斩刑,秋后问斩。 几个月前,有人出钱替他们买了“白鸭“,又用“白鸭””将他们从死牢里换了出来。 他们只知道那人姓余,那人让他们称呼他为余管事,至于这位余管事的东家是谁,这兄弟二人皆不知晓。 事关柴姝,李绮娘没敢瞒着,晚上便告诉了齐慰。 齐慰想到白天的时候,李绮娘独自一人面对颜昭山,便是一阵心疼。 当年那个颜昭山曾在诏狱里将所有罪责全都推到妻子孙氏身上,这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不用想出知道,颜昭山见到李绮娘,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绮娘又一次,被颜家的那群畜牲伤害到了。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齐慰拍拍李绮娘的手,柔声说道,“不过,阿绮处理得很好,当机立断,没有拖泥带水。” “真的?”李绮娘没想到还能得到齐慰的夸奖,她还担心齐慰会嫌她太过鲁莽,不应该贸然去见颜昭山。 “但是”,齐慰清清嗓子,“从这一刻开始,这件事交给我,由我来处置。” 事关柴姝,早就不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李绮娘心里明白,以她的能力,她根本找不到柴姝,更不用说给柴姝治罪了。 “嗯,我不管了,全都交给你。”李绮娘笑着说道。 快天亮时,颜雪怀便被莳萝叫醒,睡眼惺松地坐起来,由着丫鬟们给她洗漱,她刚刚醒过盹来,李绮娘和周大当家,连钟氏和韩氏,便带着梳头婆子过来了。 这位梳头婆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在京城里很有名气,很多大户人家嫁女儿时,都会请她。 婆子打开梳妆匣子,颜雪怀看到她拿出来的丝线,便打个哆嗦,这是要给她开脸啊。 开脸,以前想想就疼,现在终于要轮到她了。 好在开脸并不如颜雪怀想像中的那么疼,还是可以忍受的。婆子很仔细地给她开了脸,啧啧出声:“王妃真是好相貌!” ’ 第五二九章 大婚(一) 开完脸,李绮娘拿起梳子,给颜雪怀梳头,一边梳一边念着喜歌,念着念着,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亲手为女儿梳头,亲眼看到女儿出嫁,这一切看似寻常的事,于她而言,曾经却只能在梦里梦到。 如今,这一切成真,她的宝贝女儿,终于要出嫁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儿,所以女儿出生以后,她无比欣喜,从此世上终于有人与自己骨肉相连。 女儿刚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娇娇软软,粉粉嫩嫩,男人见不是儿子,便没有了兴致,懒得多看一眼。从那一刻她便发誓,她不但要保护女儿,而且还要尽最大努力,给女儿最好的。 李绮娘微笑,她在保护女儿,而女儿也一直在保护着她。 无论是以前在颜家,还是后来在平城,即使来到京城,即使住进国公府,女儿一直都在保护她。 上天对她不薄,让她拥有世上最好的女儿。 喜歌念完,李绮娘假装拂开额前落下的碎发,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颜雪怀转过身来,轻轻抱住李绮娘:“娘,我会经常回来的。” 李绮娘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发,说道:“净说傻话,你哪能给常回娘家的,娘会去看你。” 周大当家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远嫁呢,明明从睿王府和国公府,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女眷们全都笑了起来,皇子府扩建成睿王府后,打通了旁边的一条路,这样一来,离国公府便很近了。 李绮娘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支金簪插在女儿的发髻上,这是颜雪怀的外祖母戴过的,当年姐弟三人离开时,外祖母把这支簪子插在周大当家的头上,这次周大当家回京,特意带上了这支簪子。 插上金簪,后面的穿戴上妆则交给了宫里派来的尚宫和宫女,待到妆扮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李绮娘望着面前头戴九翟四凤冠,身穿真红大袖,王妃大妆的女儿,女儿真美,却又无比真切。 莳萝捧来红枣莲子汤,颜雪怀看看自己宽大的衣袖,笨重的礼服,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一滴不落地把这碗汤喝进嘴里。 “姑娘,张嘴,奴婢喂您喝。”莳萝小声说道。 颜雪怀...... 喝完红枣莲子汤,宾客便陆续到了,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是结伴来的,两人昨天才第一次正式认识,就已经是谈得来的好朋友了。 陆四姑娘认为,好看的人就应该和好看的人做朋友,比如她吧,自从和睿王妃在上元灯会上见过一次,她就觉得她和睿王妃很投缘,她和邬九姑娘也一样,她们全都喜欢吃栗子糕,也全都喜欢杏子黄,而且她们同样讨厌静安伯府吴家的小姐,所以她们当然会是朋友。 昨天大街上发生的事,陆四姑娘也知道了,她是听邬九姑娘说的,邬九姑娘则是听家里的下人说的,而家里的下人,当然是在街上亲眼看到的。 快到国公府时,邬九姑娘才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昨天才知道,和周大姑娘订亲的那位欧阳公子,原来是我二堂兄的好友。” “欧阳公子,哦,福生啊,你二堂兄又是哪位?”陆四姑娘好奇地问道。 “就是我三伯家的次子,这几年都随三伯在任上,上个月才回京城的,所以你才会没有听说过”,邬九姑娘笑着说道,“我二堂兄是我们家长得最好看的,而且还是文武双全,他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定国公的军营里住过好几年,后来定国公去边关,家里才把他接回来的,他和欧阳公子,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陆四姑娘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那位三伯,就是差一点娶了我表姐的那位邬大人,唉,好可惜啊。” 邬九姑娘也想起来了,她怎么忘了,那位杨大姑娘和陆四姑娘是表姐妹。 “可惜什么?”邬九姑娘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她见过杨素云几次,才情没有看出来,倒是觉得那人很会装,谁还没有读过几本书,画过几幅画啊。 “你那位长得好看的二哥,差一点就做了我的外甥,这还不可惜吗?原本我能有个好看的大外甥的,现在没有了。”陆四姑娘叹了口气。 “臭妮子,你才多大,就想着给人做长辈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件事了,真是对牛弹琴。”邬九姑娘生气了,抢过碟子里最后一块栗子糕,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我的栗子糕......你二哥真的差一点就做了我外......”话没说完,就被邬九姑娘瞪了回去,陆四姑娘嘟嘟嘴,委屈巴巴地看着邬九姑娘。 邬九姑娘哼了一声,她心里想的那件事,还是不要和这小丫头说了,她要回家和娘说。 两人下了马车,仪态端庄地走进了海棠院,却发现除了周万千和吕英儿,海棠院里又多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看上去比她们大了几岁,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吕英儿给她们做了介绍,原来这位便是清河宴的大东家,那位大名鼎鼎黎宝淮黎大姑娘。 黎宝淮太忙,昨天晚上才赶到京城,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看到黎宝淮,陆四姑娘再一次升华了她的想法,不仅是好看的人和好看的人是好朋友,既好看又能看的人也都是好朋友。 果然,能和睿王妃做朋友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姑娘们凑到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颜雪怀一身大妆,正襟危坐,感谢欧阳尚宫的强化训练,否则她的脖子一定被凤冠压歪不可。 昨天催妆来的都是与国公府交好的女眷,今天就不一样了,甚至有些没有拿到请帖的,也跑来凑热闹。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柴晏没有回来,睿王府没发喜帖,今天虽是亲迎的正日子,但是睿王妃抬进王府,王府却不设喜宴,要等到睿王回京以后,正式拜堂,那时再大宴宾客。 即使柴晏没有回来,但是皇帝和太子,对今日的大婚是非常看重的,文武百官都能看得出来,再说,昨天静安伯府女眷在街上讥讽睿王大婚不回京的事,这会儿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官员们便更不能因为睿王府不摆喜宴,便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既然不能去睿王府,那便来国公府吧,今天宫里来了不少人,官员们来到国公府,哪怕国公府不招待他们,他们过来露个脸走个过场,总之,千万不能让皇帝以为,他们也和静安伯府的那些长舌妇抱着同样的想法。 可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吏部侍郎刚刚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厮便进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吏部侍郎怔了怔,对小厮说道:“快些回府,把贺礼先送过去,我稍后便到。” 坐在他上首的刑部尚书皱眉,这人还真是来点卯的,露个面就要走? 去年,这位吏部侍郎的小舅子惹了官司,被他判了发配三千里,为此,这当姐夫的,没少给他使绊子,若不是他得太子信任,说不定已经被算计了。 因此,刑部尚书现在看这位吏部侍郎的言谈举止,都是极为刺眼。 见吏部侍郎要告辞,刑部尚书便准备嘲讽几句,没想到嘴巴刚刚张开,他的随从也溜了进来,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大人,府里来人报信,睿王府派人送喜帖了。” 刑部尚书怔住,他扭头去看已经站起身来的吏部侍郎,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这个老小子急着要走,原来也是要去睿王府的。 定国公府嫁女儿,若是睿王府不办喜宴,那么定国公府就会办,他们自是要留在定国公府。 可若是睿王府办喜宴,除了女方父母以外,其他亲友都会去睿王府,定国公府自是不会再办喜宴,所以他们这些宾客,来给定国公贺过喜,便要动身去睿王府。 睿王便是在刑部观政,因此,刑部尚书自觉相比其他人,他们刑部与睿王最亲厚,无论睿王回没回来,他都要过去撑场子。 刑部尚书迟疑的时候,陆续又有四五位二三品的官员向齐慰告辞,齐慰没有不高兴,就在刚刚,玛瑙过来报信,他家王爷四更天回来的,稍事休整,便会来国公府,请国公府提前准备,睿亲王要升堂拜岳。 升堂拜岳始于太祖,太祖的几位皇子的正妃,都是开国功臣的女儿或者孙女,为了彰显皇帝对这些功臣的重视,皇子在催妆当日,会来岳家升堂拜岳,向岳父岳母行女婿之礼。 到了后来,升堂拜岳便成了皇子大婚中的一个环节,原来昨日就应该升堂拜岳,可是当时柴晏没有回来,这个环节便也没有了。 大婚前若是没有,大婚之后也不会再补。 因此,听说柴晏要来升堂拜岳,齐慰内心是欣慰的,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让福生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绮娘。 李绮娘正和一群女眷坐在敞厅里,今天来的女眷比昨天还要多,但是能坐进这间敞厅的,无一不是各府的老夫人和夫人,那些年轻媳妇们,则全都在堂外,三三两两低声说笑。 福生自是不方便靠前,叫了一个丫鬟过来,让她到敞厅里报信。 丫鬟一听就乐了,哎呀呀,新郎倌回来了! 为了王妃要独零零进府的事,夫人这几天没少叹气。 丫鬟飞奔着跑过来,把站在外面的年轻女眷们吓了一跳,忍不住全都朝敞厅看过去。 “夫人,睿王爷回京了,过一会儿要过来升堂拜岳,国公爷请您准备一下。” 李绮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急地问道:“你说谁回京了?” “睿王爷,睿王爷回京了!”丫鬟喜滋滋地说道。 没等李绮娘反应过来,敞厅内的女眷们便纷纷道喜,总算可以面对这个问题了,今天大家都没人敢提拜堂这两个字,生怕触到国公夫人的痛处。 要知道昨天静安伯府那两个长舌妇惹的麻烦,大半个京城都传遍了。 “李夫人,您快去更衣吧,说不定这会儿礼部的人已经快到了。” 有人提醒,李绮娘才想起来,她穿这身可不行。 不仅是李绮娘,钟氏和韩氏也是有敕封的,三个人急急忙忙去换衣裳,好不容易把那些繁复的衣饰穿戴整齐,又有丫鬟跑进来:“礼部的人来了!” 礼部显然是担心事出突然,国公府没有准备,好在国公府虽然没有准备,但却没有慌乱,待到睿亲王在府门前下马的时候,齐懋已经带着小满在府门外跪礼相迎。 以定国公的身份,皇子升堂拜岳,按照规制,他不用出府跪迎,因此,齐慰和李绮娘,连同除颜雪怀以外的一众女眷在二门迎接。 睿亲王回京的消息,在各府收到喜帖的那一刻,便如长了翅膀,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原本以为今天大婚没有多少看头的百姓,此刻全都从家里走了出来,皇子大婚,那是要围着内城走一圈,再围着皇城再走一圈,听说,当今皇上还是裕王的时候,迎娶裕王妃时一时高兴,竟然又把外城也走了一圈,把抬花轿的太监们累得差点趴到地上。 大户人家的女眷急忙派人到茶楼里占位子,老百姓则扶老携幼出了家门,这可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场喜事,看完以后能说一辈子。 京衙和五城司则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他们已经有了准备,又在昨天的基础上多加了两成人手。 没办法,听说端王和庄王,连同俘虏还在路上,睿亲王是连夜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两名随从。 可想而知,为了能亲自迎亲,睿亲王有多拼,这急着娶媳妇的心思,隔着整座皇城也能感觉到。 马不停蹄,两天走了一千多里,这位睿亲王疯起来,说不定就要学他父皇,也到外城走上一圈呢。 京衙和五城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京衙和五城司又往外城派了人手。 海棠院里,陆四姑娘高兴得忘了仪态,嘴巴咧到腮帮子,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从上元节那天就在等了。 七阎王好看,颜姐姐也好看。 好看的人就要和好看的人做夫妻,还要有一个完美的婚礼,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恩爱到白头。 第五三零章 大婚(二) 小丫头暖暖迈着两条小矮腿一路飞奔,腰上系的荷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的都是今天得的赏钱,还有好几颗金豆子呢,她娘如果知道她得了这么多赏钱,一定会睡不着觉,数上一遍再数一遍。 “姑娘, 不对,王妃,王妃,睿王爷升堂拜岳了!” 莳萝一把抓住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暖暖,声音里满是惊喜:“王爷已经进府了?” 暖暖大口地喘着气,像只跑累了的小奶狗:“王爷今天可好看了!” 柴晏一袭大红绣喜袍,头戴金冠,神采飞扬,气宇轩昂,齐慰深吸一口气,虽说他不想有位皇子女婿,可看得多了,倒是也挺顺眼的。 李绮娘却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多日来的患得患失,随着一声“睿亲王驾到”便烟消云散了。 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有人为她千里奔波,只为在吉时吉地,与她共结连理。 何况,面前的女婿,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人材,即使没有皇子的光环,也是京城里最出类拔萃的男儿。 虽说这门第有些太高了,但是高嫁总比低嫁要好。 齐慰瞥一眼身边的妻子, 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看在柴晏能把岳母哄得这么高兴的份上,以后对他好一点。 礼官高声唱道:“吉时到——” 齐慰拍拍妻子的手背,夫妻俩跪下,等待睿王行礼。 礼官再唱:“升堂——拜岳——” 柴晏撩衣下跪:“小婿拜见岳父岳母,感谢岳父岳母对王妃的养育之恩,更感谢岳父岳母把王妃许配给我。” 后两句话是柴晏自己加上去的,一旁的礼官在心里暗道,看来睿亲王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 肯定满意,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还礼——”礼官的声音再起扬起。 齐慰与李绮娘拜谢还礼。 礼官再唱:“礼成——” 距离迎亲的吉时还有两个时辰,齐慰和齐懋陪着柴晏去宴息处小坐。 因为没有想到睿亲王还会把升堂拜岳给补上,所以有些接到睿王府喜帖的官员已经告辞离开,去了睿王府,比如吏部侍郎就是如此。 刑部尚书晚走一步,便听说睿亲王要来升堂拜岳,因此他便一直等在这里,现在见齐慰陪着睿亲王过来,刑部尚书上前一步:“恭喜殿下凯旋,贺喜殿下大婚。” 还有一些官员们也纷纷过来道喜,柴晏微笑颔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嗯,笑着说道:“诸位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今日本王大婚,大人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他记住这些人了,以后对这些人好一点,至于那些提前从国公府告辞跑去睿王府的,显然就是不给他岳父面子,不给岳父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 刑部尚书是和柴晏最熟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睿王爷立下大功,会不会转到其他衙门,不在刑部观政了。 自从柴晏到了刑部,刑部尚书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好多他以前不敢去碰的案子,不敢去碰的人,在柴晏来了之后,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柴晏的后台太硬了,出手就敢打老虎,捅出娄子自己背锅,绝不会拉踩别人。 兵部尚书拍拍刑部尚书的肩膀,低声说道:“依我看,十有八九,睿王爷是要到我们兵部去观政了。” 刑部尚书怒目圆瞪:“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人,藏得够深啊。” 如今边关局势紧张,五军都督府权利很大,兵部要银子,必须通过五军都睿府,齐慰若是不批,兵部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可想而知,兵部尚书想让柴晏过来的决心有多大,自从柴晏活捉鞑剌五王子的消息传到京城,兵部尚书的小动作就没有断过,他就不信了,若是睿亲王去找齐慰要银子,齐慰也会不给批? 不会,一定不会! 面对刑部尚书不屑的眼神,兵部尚书伸出他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刑部尚书的肩膀上:“我帮你掸掸灰。” 刑部尚书疼得咧嘴,我记住你了,你家儿子还想求娶我家女儿,做梦! 没错,兵部尚书的夫人,在刑部尚书夫人面前试探过好几次了,想为她家小儿子,求娶刑部尚书的嫡次女。 原本刑部尚书还是有点动心的,可是现在嘛,哼哼。 海棠院里,从前院回来的果姐儿正叽叽喳喳说着刚才的热闹,颜雪怀早就把凤冠摘下来了,她担心她的脖子坚持不到拜堂就要压弯了。 陆四姑娘叹了口气:“可惜今天不能拦门,你们不知道,我二姐成亲时,二姐夫足足做了六首诗和一篇文章,才能进门的。” “啊?六首诗,还有一篇文章?天哪,这是你们家的规矩吗?也不知道我二哥能不能做出来。”邬九姑娘吓了一跳,书香门第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关你二哥什么事?”陆四姑娘莫名其妙。 “没事,可惜今天不能拦门,没能看到睿亲王做诗做文章。”邬九姑娘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柴晏身上。 颜雪怀噗哧笑出来,她家那个,怕是一首诗也做不出来。 黎宝淮也笑着说道:“原来书香门第拦门要做诗啊,你们猜我们清水镇都是怎么拦门的?” 陆四姑娘眨眨大眼睛:“莫非要喝酒?” “就是喝酒,不过只有三碗酒,若是有那三碗酒就放倒的,自是不配做我们清水镇的姑爷。”黎宝淮自豪地说道。 颜雪怀想想也是,清水镇上家家酬酒,吸一口空气都是酒味,若是没有酒量的,怕是喘口气都要醉倒了。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迎亲的吉时终于到了! 在礼部官员的唱诺声中,颜雪怀拜别了齐慰和李绮娘,京城里没有哭嫁的习俗,她原本也不是伤风悲秋的人,可是当她看到李绮娘眼底的泪光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娘,我过两天就回来,我要吃三套鸭,水鸭要肥,野鸭要鲜,乳鸽要嫩。” 李绮娘强忍着泪水,笑着点头:“好好,娘记住了,娘亲手做给你吃。” 谷鹓 周小白走过来,他要背颜雪怀上轿。 原本应由小满来背的,小满也拍着胸膊说他背得动,可是颜雪怀还是不敢,她担心到时走不了几步,姐弟俩全都趴到地上。 齐懋的长子还在任上,于是这背着新娘子上花轿的差事,便给了周小白。 别看周小白和小满差不多的年龄,可这两天他的个头窜得很快,人也壮实,别说只是把颜雪怀背着走上一截路,就是围着皇城走一圈,对他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梨花书院武技第一,这可不是吹出来的。 周小白背着颜雪怀,还不忘小声嘀咕:“我把你背上花轿,咱俩就扯平了。” 扯平什么?当然是颜雪怀对他的救命之恩。 颜雪怀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周小白说的是那年被绑票的事,若不是颜雪怀通知了周万千,周小白很可能已经死在王招娣那个疯女人手里了。 颜雪怀早就忘记了,没想到这小子还记着呢。 颜雪怀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扯平也没用,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弟弟。” 三声喜炮响过,花轿抬起,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出皇城。 围观的人群里,一袭书生打扮的少年微笑着望着缓缓行来的大红喜轿,似乎又看到会昌街上那个眼睛像是会说话的小姑娘。 这是他喜欢过的小姑娘,现在做了王妃,而他也不错,他考进了国子监。 少年扬起手,冲着渐渐远去的喜轿挥挥手:“怀姐儿,一世安好。” 听到喜炮响起,李绮娘知道外面已经起轿了,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齐慰找不到帕子,便用手指给她拭去泪水,笑着说道:“哎哟,这是哪家的胭脂,被泪水一冲就没了,这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再描几下就能开锣唱戏了。” 李绮娘被他逗笑,想起还有宾客,忙又关心起自己的妆容:“真的一道一道了吗?我要去洗脸了,可不能给闺女丢脸。”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齐慰笑着摇摇头,他的阿绮,就是这般的纯朴。 也不知道这么纯朴的人,为何做起生意来那么精明,更不知道这么纯朴的人,是怎么生出一个千伶百俐的女儿来的。 一个哭,一个哄,早就看呆了一旁的宾客们。 真没想到,定国公是这样的定国公。 看来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定国公极为看重这位新夫人,这何止是看重,分明就是宠爱。 京衙和五城司猜得没错,从定国公府到睿王府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可是睿亲王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没错,如果不是担心误了吉时,柴晏还想继续得瑟,让整个京城内外五城全都知道他成亲了。 颜雪怀上了花轿就睡着了,天没亮就起来了,原本有人陪着说话,她还没有睡意,现在坐在花轿里,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中间醒了一次,发觉花轿还在走,打个呵欠,继续睡,再次醒来是被礼官高亢的嗓音惊醒的。 “落轿——” 颜雪怀连忙正正头上的凤冠,然后抱起宝瓶正襟危坐,心却没来由地怦怦乱跳起来。 从花轿里走出去,她便不再是颜大姑娘,而是睿王妃。 两世为人,她终于成亲了。 颜雪怀勾起嘴角,笑容满满地溢了出来。 宫人搀扶着她下了喜轿,蓦的,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手里的宝瓶差点落到地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隔着盖头,钻进她的耳朵。 “怀姐儿,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就在连她也以为他赶不回来的时候,他回来了,只为要亲自迎接他的新娘。 他们始于颜值,合于性格,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情投意和,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姻缘也同样刚刚开始,往后余生,他们相互拥有彼此。 ...... 国公府。 送走宾客,国公府暂时恢复了平静。 晚上,李绮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齐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还在想怀姐儿?” 李绮娘小声说道:“我在想怀姐儿小时候的事,她很淘气,也很任性,可我说的,她肯定会听。我在灶前炒菜,她便坐在角落里剥花生,一边剥一边吃,有一次吃了太多花生,不能消化,病了一场,几年没有再吃过花生。 她小时候,喜欢吃香油,却不肯吃菠菜,有一次我为了哄她吃菠菜,在菠菜鸡蛋馅的饺子里,加了很多香油,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吃香油了。” 齐慰失笑,问道:“那她喜欢吃菠菜了吗?” 李绮娘摇头:“比以前更不喜欢了。” 齐慰连忙安慰:“青菜的种类有很多,不喜欢菠菜就别吃吧。” “那时铺子里用瓦盆种了香菜,怀姐儿天天去给香菜浇水,香菜好不容易长大一点,怀姐儿就迫不及待地把香菜揪着吃了......” 李绮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晚,她和齐慰讲了很多怀姐儿小时候的事,那些往事里,不仅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初为人母时常不知所措的年轻母亲。 齐慰在身后抱住了她:“儿女都会长大,像小鸟一样,总有一天要飞出我们的怀抱,我们还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回家时,给予他们温暖,在他们遇到困难时,给予他们帮助。” 李绮娘明白齐慰是担心她会放不下女儿,她笑着说道:“我想得可比你多要,我还想等我寿终正寝时,有很多财富留给他们。” “好,那我们就多攒一些好东西,将来交给他们,让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你想想,几百年后,你的重重重外孙子,指着一座白玉屏风,对他的孙子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李绮娘被逗笑了,几百年啊,说不定那时候已经不时兴白玉屏风,家里的小辈们嫌弃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够好呢。 所以,要什么白玉屏风,还是金子最保值。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在李绮娘的碎碎念中,三朝回门的日子到了。 第五三一章 献俘(两章合一) 趁着齐慰和柴晏去了书房,李绮娘拉过颜雪怀,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长长地呼出口气。 闺女没瘦,就是眼下两团澹澹的黑影,没有不妥。 李绮娘想叮嘱女儿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已经不是数落闺女熬夜看话本子的时候了,罢了罢了,新婚燕尔,做娘的还是不要多管了。 就连那句“殿下对你好不好”的话,李绮娘也省下来不说了。 “王府里的事情多不多?”李绮娘问道。 颜雪怀笑道:“王府啊,阿晏从来没有管过,他把王府当客栈, 可想而知,能好到哪里去。” 李绮娘想到以前的国公府,不觉莞尔,国公府何尝不是呢,柴晏还会回去睡觉,齐慰索性一走就是多年。 “没关系,慢慢来,王府里的人想来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你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李绮娘忍不住叮嘱到。 “娘,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颜雪怀虽然抱怨,可其实真没觉得有多少难度。 王府里只有她一位女主子,仅这一点,便已经比很多人家要轻松简单。 李绮娘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低声对她说起颜昭山的事。 “国公爷的意思,打上一顿,送到北边的柴沟堡继续服苦役,只是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走到柴沟堡, 就看他的运气了。” 颜昭山原本就是因为犯事, 被判在采石场服苦役,中途柴姝让人花钱打点,把他弄了出来。 大魏刑律上虽然交银可抵苦役,但那是在服刑之前,如颜昭山这种,已经开始服刑,中途被人赎出去的,这于律法不容,相关之人都要追究责任,说不定还能让人丢了官帽。 李绮娘担心女儿觉得对颜昭山处置得太轻,解释说道:“国公爷怀疑盯着颜昭山的是苟家兄弟,但是盯着这件事的,一定另有其人。若是颜昭山悄无声息地死了,无疑便是给人递了刀子,世人不会管我与颜家早就和离,他们只会认为,颜昭山是你的伯父, 所以不能直接把他打死。” 颜雪怀笑了, 她能不明白吗? 听到柴沟堡三个字,颜雪怀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柴沟堡在什么地方?三千里外! 颜昭山要戴枷步行前往, 路途之中受了风寒、吃坏肚子,缺医少药,都是能死人的。 一般遇到这种事,负责押送的衙役会通知附近的县衙,县衙派仵作验尸,证实是病亡,填写文书之后,由衙役带回出发地的衙门,再由衙门汇总之后,报送刑部存档,此事便就此了结。 所以,只要颜昭山离开京城,无论他死在哪里,是怎么死的,都和国公府,和颜雪怀没有半分关系,有心之人制造舆论,刑部的留档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闲言碎语不攻自破。 至于柴姝会不会中途派人劫下颜昭山,这就更不可能了,在柴姝眼中,颜昭山只是一枚没有用处的废棋,以柴姝今时今日的处境,她不会为了一枚废棋去冒风险的。 说完颜昭山的事,李绮娘又说起了福生:“我也是刚刚知道,国公爷请飞鱼卫帮忙,去查欧阳探花的事了,福生十有八九会去鞑剌。” 颜雪怀闻言并不吃惊,欧阳赞的事,还是她转告福生的。 “明天端王和庄王就到京城了,阿晏说了,等到献俘之后,他找机会让福生见见鞑剌五王子,说不定能从五王子口中问出线索。” 李绮娘好奇起来:“五王子,是不是就是那位假公主生的?” “是,他的母亲便是鞑剌大妃,也就是假的金环公主,柴晏见过她的相貌,等他忙过这几日,便让人画出图像,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李绮娘心中一动:“到时给你舅舅家里送一张,你舅母和纪婆子说不定会认识。” “嗯,好。”颜雪怀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次,李绮娘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颜雪怀尝了一口,嗯,阿娘的水准又回来了,可以放心吃。 柴晏和颜雪怀磨蹭到一更天,才打道回府。 临走时,颜雪怀对李绮娘说道:“娘,明天是献俘礼,后天皇后设了宫宴,来的都是宗室亲戚,所以我们只能大后天回来吃饭了。” 李绮娘当然高兴,女儿女婿过两天还能回来,女人出嫁以后回娘家不容易,李绮娘珍惜每一次。 此时的李绮娘万万没想到,对于她女儿来说,回娘家真的没有那么难,事实证明,在此之后,只要没有宴请,睿王府的小厨房几乎不开火,睿王府的厨子,自愿请缨要到国公府去帮厨,睿王爷和睿王妃,每天的日常就是回娘家蹭吃蹭喝,风雨无阻,有一次下雹子,这两位顶着铁板跑过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次日,柴晏出城,与端王和庄王在城外汇合,太子登城门,接受献俘。 第一个被押上来的是怀安郡王。以前怀安郡王给世人的印像,就是一个读羽读傻了的书呆子,可是经此一役,就连宗室里认识他的人,也不敢当他脑子不正常了。 若是怀安郡王脑子不正常,福王会舍弃另外三个儿子,只带他一人逃跑吗? 怀安郡王是福王真正的左膀右臂,什么屡试不第,什么读书读傻了,只不过是福王迷惑世人,向皇帝和太皇太后示弱的假像而已。 第二个被押上来的便是福王,福王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最后一个,越往后身份才越高,以他的身份,竟然还比不上鞑剌的五王子。 柴晏第一次和福王打交道时,就差点把福王给气死,所以鉴于之前的战绩,这向福王解释的工作便落到他身上。 柴晏哼了一声,澹澹说道:“虽说非我族类,可好歹也是一位王子,你呢,庶人而已。” 庶人? 福王不可置信地瞪着柴晏,他是庶人,他竟然是庶人? 是了,在他刚刚起兵的时候,柴冀便把他贬为庶人了! 呵呵,庶人,堂堂太祖子孙,竟然被贬为庶人! 他准备了那么久,若非手下一直没有可以与齐慰一较高下的将领,他早就起兵了,哪里还能轮得上柴冀! 可惜他棋差两步,两次都是因为柴婧,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女。 那时他太想拉拢定国公府了,明知太皇太后不会同意两家联姻,他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想让抓住齐慰与柴婧私相授受的把柄,即使两家不能结亲,可当时的齐慰只有十五岁,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有了这个把柄,他便能将齐慰握在手心里。 可柴婧把事情搞得一塌煳涂,后来竟然还疯了。 太皇太后让柴婧去和亲,他知道太皇太后没安好心,可他还是应允。 或许,去和亲,便是那个疯子最后的一点用处了。 可是谁能想到,那个疯子竟然逃走了! 好在怀安郡王没有声张,甚至还借着马贼打劫,将知道真相的欧阳赞留在了鞑剌。 这件事虽然压下来了,可他想要与鞑剌结盟,便难于登天了。 二十年来,他利用他在北方的优势,暗地里给过鞑剌不少好处,可是到头来,假的就是假的,他还是喂不饱那群草原狼。 想到此处,福王咬牙切齿,如果鞑剌王能早点出兵,他何至于被生擒活捉! 因为愤恨,福王脸上的皮肉簌簌抖动,他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仰视着城门上的人。 太子啊,呵呵,太子,储君。 “小儿,老夫不服!” 话音未落,福王膝上一阵剧痛,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柴晏收腿,这一脚踹得不轻,福王咬牙忍住,一双眼睛更加怨毒。 “好,踢得好!” “睿王爷威武!”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叫好,其实百姓都被挡在十丈开外,他们其实看不清楚,但是睿亲王飞起一脚,福王便跪到了地上,百姓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太威风了,对待俘虏,就应该这样。 “娘子,我们回去吧。” “嗯。” 一名老妇搀服着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挤出了人群,。 忽然,女子转身,撩开面纱,露出一双大大的杏眼。 她想再看一眼,可是视线被无数个晃动的脑袋挡住,她看不到那个人了。 “娘子,走吧,我们出来得太久了。”老妇轻声催促。 女子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皇宫里,皇帝听着来人的汇报,问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来人说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挤在人群里看了几眼,看到睿王爷把那人踢倒,她便挤出人群走了。” 皇帝点点头,略一思忖,道:“把人撤回来吧。” “撤回?不再盯着了吗?”来人问道。 “不用盯着了,到此为止”,皇帝挥挥手,来人后退着出去,皇帝拿起一本折子,看了两眼,忽然皱起眉头,对宝公公说道,“这类折子,明明是应该送去东宫的,这是送错了吗?怎么办事的,送个折子都送不对。” 宝公公大着胆子探头看了看,小心地解释:“今日太子殿下主持献俘礼,阁老们兴许是觉得太子殿下不能分身,便把这些折子给陛下送来了。” “拿走拿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他们重新分好,该送东宫的送东宫,东宫不能处理的,再送到朕这里,” 宝公公连忙把一堆折子装到筐里,叫了小内侍抬去交还给阁老们。 半个时辰后,宝公公捧着三份奏折回来,看到薄薄的三本折子,皇帝神清气爽,就连面前的老太监,看上去也好看了几分。 第一份折子,请求严惩福王和怀安郡王。 虽然他们是宗室,可享受血缘带给他们的福利,但是他们所犯之罪太过重大,若是仅仅判个监禁,势必难平天下百姓之怒。 皇帝很满意,看看落款,邬家先,再看日期,半月之前的。 邬家先还在任上,折子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顶多用时两日,显然,这道折子是给压住了,只等着福王父子进京再呈上来。 朕的眼光不错,但是邬家先暂时还是不能回来,等到太子登基,由太子把邬家先调回来吧。 就让邬家感恩太子吧。 第二份折子,居然是兵部尚书的,他自己就是阁老,这折子是他直接呈上来的。 他请求调睿亲王来兵部观政。 皇帝冷哼,真当朕不知道你心里的打算吗? 自做聪明,若是齐慰看到女婿来了就批银子,那朕还敢把儿子嫁过去,不对,是敢让儿子娶他的女儿吗? 朕就是看到齐慰和柴晏不对付,所以才欣然同意这门亲事的。 齐慰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皇帝把兵部尚书的折子扔到一边,又拿起第三份折子。 这份折子,居然是请立皇太孙的。 这真是,拍马屁都不知道怎么拍。 你请立皇太孙,你却没有看出,朕想当太上皇。 什么皇太孙,到时直接封太子。 这三份折子,除了邬家先的那一份以外,其他两份全都打回去。 城门前,太子居高临下,俯视着被两名军士拖过来的鞑剌五王子 “他的腿怎么了?”太子看着五王子的双腿,看上去像是受了重伤。 一名太监压低声音:“奴婢听说这是被睿王爷给废了。” “废了?只废了两条腿?”太子不可置信,他家小弟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斩人腿的爱好? “奴婢问过睿王府身边的琥珀小哥,他说只废了双腿,这位五王子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太监说道。 太子微笑颔首,他养大的弟弟,他比谁都要了解。 小七并非睚眦必报之人,这位五王子,一定是让小七受了莫大的委屈,否则福王和怀安郡王都能全须全尾回到京城,为何惟有这位五王子被废了双腿? 不过,太子回宫的路上便知道了原因,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小七的确受了委屈。 他给这位五王子下过跪! 太子笑了,他就说嘛,他家小七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较真,一旦较真了,那肯定是受委屈了,看把孩子给憋屈的。 第五三二章 孟婷(两章合一) 先是睿王大婚,接着又是献俘礼,且,献俘献的不是普通俘虏,一个前亲王,一个前郡王,还有一位鞑鞑王子,档次这么高的献俘,自从大魏立朝还是第一次,定会载入史册。 这接二连三的热闹,令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兴奋不已,接下来的一个月,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都与睿王有关,因此,睿王的关注度直接上升,御史们擦亮双眼,紧紧盯着睿王的一举一动。 以前睿王没有封号,更没有成亲,在皇帝和太子口中,他就是一个孩子。 御史们目光如炬,可也不能总盯一个孩子挑毛病。 一个是孩子,还有一位是佛子,所以御史们前期的重点,都在端王身上。 端王以一已之力,将两个兄弟护在了身后。 现在孩子成亲了,佛子也封王了,端王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柴晏只要出门,一举一动都有个盯着,因此,没过几日,他就被抓到了把柄。 太子一听就不高兴了,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那么多人还不够你们参的,一天到晚只会盯着孤的兄弟。 再说,小七立了那么大的功,没赏先罚,这不是逼着孤的兄弟和孤离心吗? 太子觉得,御史们太闲了,要给他们找点事做。 恰好,没过几天,两名杀害过二十多人的悍匪,在京城落网的消息便传了出来,而这两人早就被判了斩监候,此时此刻,理应在死牢里等待问斩。 刑部立刻派人去当地核对,确认关在死牢里的只是替身。 这便是民间所说的宰白鸭。 这两名悍匪,便是被捉住的苟姓兄弟,他们二人什么都不知道,齐慰便将他们交了出去。 太子盛怒,皇帝登基还不到三年,便发生了这种事,事关重大,太子责令刑部和督察院严察,不仅只查这一个案子,最近三年,各地都要查,刑部和督察院抽调人手,即刻出京。 几乎一夜之间,在京的御史便少了一半,太子落了个耳根清净。 端王最高兴,皇庄里连夜死了一头牛,柴晏带着颜雪怀在端王府大吃一通,小两口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出来,正要上马车,珍珠快步走了过来。 颜雪怀奇怪地问道:“府里有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珍珠压低声音:“王妃,纪婆子认出了这那画像上的人。” 珍珠口中的画像,便是王妃的画像。 这画像一式三份,宫里送了一份,刑部一份,给周弘家里也送了一份。 宫里和刑部都还没有传回消息,纪婆子却已经把画像上的人认出来了。 “纪婆子已经带过来了,她说要当面和王妃说,小的没敢让她进府,这会儿就在骡车上。” 阮娘子的身份虽然过了明路,但是柴晏是皇子,即使是亲戚,也要避嫌,珍珠自幼长在裕王府,自是懂得这当中的利害,因此,他便带着纪婆子一直等在外面。 闻言,柴晏和颜雪怀交换了目光,两人上了马车,那驾骡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走出端王府门前的街道,马车缓缓停下,莳萝扶着颜雪怀下了马车,上了那驾骡车。 骡车上,纪婆子神情肃然,看到掀帘进来的俏丽女子,纪婆子怔了怔,讷讷问道:“可是睿王妃?” 颜雪怀点点头:“正是。” 纪婆子欲行礼,颜雪怀说道:“此处狭窄,免了吧。” 纪婆子连忙应是,可还是弯腰福了福。 颜雪怀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认识画像上的人?” 纪婆子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少女不仅是睿王妃,她还是周家的表姑娘。自家娘子和姑爷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正能帮衬到小姐和小少爷的,就是这位睿王妃了。 见纪婆子迟疑不语,颜雪怀心下了然。 一个人名而已,纪婆子可以直接告诉珍珠,可却要当面和她说,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见她的机会而已。 “周昀已是皇长孙伴读,他的前程在他自己手里,我能护住的,只有周万千。” 纪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急切地问道:“您,您愿意护着我家小姐?” 颜雪怀失笑:“她是我的亲表姐,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依然会护着她,直到她不肯再让我护着为止。” 纪婆子松了口气,可又心有不甘:“那小少爷......” “我已经说了,到了今时今日,他的前程如何,别人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周小白已经站到了无数人毕生努力也达不到的高度,站得高,可以比别人看得更远,跳得更高,但若是摔下去,也会更残。 正如颜雪怀所说,周小白的未来,她护不了。 话虽如此,但是必要的指点还是可以的,不过颜雪怀不想和纪婆子说得太多。 纪婆子再次行礼:“老奴替娘子谢王妃。” 颜雪怀微微颔首,她知道今日之后,这对主仆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此次一见,只是想要她的一句承诺。 “那画像上的女子,是宫里派给公主的女官,她叫孟婷。” “和亲鞑剌不是好差事,无论是公主还是女官、宫女,此一去几乎断了回去的路。因此宫里的女官们,托人找关系,想方设法不让自己出现在随行名单上。 负责此事的卫明被来求情的干儿子干孙子搞烦了,恰好宫里放出了一批岁数大了的宫女内侍,正要招新人,于是卫明便向太皇太后提议,顺便也招几名女官,太皇太后允了,孟婷便是此次现招的人。 女官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即使家里无人做官,父兄也定是有功名在身的,正如宫里的情况一样,听说是要跟着去和亲,哪家也不愿意把女儿送来做女官。因此,招来招去,最终也只招了四个人。 而这四个人里,有一个行至中途便病倒被送回了,最终跟着公主来到鞑剌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叫韩宝欣,一个叫王美华,还有一个便是孟婷。 我们这些要留在鞑剌的人,在路上便在学习鞑剌话,可是却只有孟婷学得最好,也最快。 韩宝欣自幼长在乡下,连官话都讲不好,更别说鞑剌话,学来学去,她听懂别人说的,别人也不知道她在说啥。 王美华比韩宝欣强一点,可也强不了多少,只会说最简单的,还不如我学得快。 可孟婷不一样,她的鞑剌话是我们当中最好的。 因为公主有病,到了鞑剌以后,我担心被人察觉,因此便把接待鞑剌人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孟婷,就连公主,对孟婷也很信任。 那日公主准备逃走,别的女官倒也罢了,语言不通,她们到了鞑剌以后就变成了聋子哑子,可是孟婷不一样,她和我们走得很近,我们瞒不住她。 再说,她的鞑剌话讲得比我们都要好,带上她会很方便。 于是那日我便和她说,想让她和我们一起去,她不但不答应,反而出言相讥,我一气之下,便想杀她灭口。 可是公主不让,她说这些跟着她一起来鞑剌的人,全都是可怜人。 因此,防止她大喊大叫,我便把孟婷绑了,堵住她的嘴,把她藏到床底下,这样其实也是帮了她,怀安郡王即使迁怒,也不会重责她。 后来我们一路逃回大魏,便再也不知道鞑剌那边的事了。 这画像上的人虽然容貌上有些变化,但是依然可以看出,这就是孟婷,只是上了些年纪而已。” 纪婆子一口气说完,看着颜雪怀,略一迟疑,鼓足勇气问道:“王妃,老奴能否斗胆问一句,这画像上的是什么人吗?” 颜雪怀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知道纪婆子定然也猜到了。 她微微一笑:“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虽然隐隐想到了,可是听到答案,纪婆子还是怔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这个令她们主仆纳闷了二十年的事,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那位代替柴婧,成为金环公主的女子,竟然是孟婷。 颜雪怀说道:“显然,她比你家主人更适合,当年那一触即发的险境,她挺过来了,与假扮成老鞑剌王的王叔成亲,只是一个仪式,你们便觉得无法接受,可是孟婷不但做了老鞑剌王的未亡人,还改嫁给了丈夫的儿子,并且从诸多妃子中脱颖而出,做了大妃,成为鞑剌后宫第一人 仅是她心甘情愿改嫁的做法,你家主子便接受不了。” 就在方才,纪婆子还在患得患失,她家主子颠沛流离,至今还不能与一双儿女相认,可是孟婷区区陪嫁女官,却轻而易举夺走了原本属于她家主人的一切。 可是听完颜雪怀的一席话,纪婆子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仅是要改嫁给丈夫儿子这一件事,她家娘子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甚至会以死明志。 不仅是她家娘子,恐怕任何一位大魏贵女都不会接受。 可是孟婷不但接受了,而且还做到了极致。 纪婆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没有不甘,只有平和。 现在娘子过得也很好,姑爷对她不离不弃,一双儿女也有很好的前程。 纪婆子再次道谢:“老奴代我家娘子,祝王妃福寿双全,富贵绵绵。” 颜雪怀失笑,她才十七岁,就被祝愿福寿双全了,纪婆子这是多盼着她长命百岁啊。 回到睿王府的马车上,颜雪怀把纪婆子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柴晏说道:“原来跟随和亲的女官都是现招的,难怪宫里没有消息,想来宫里也没有人认识这个孟婷。” 的确,这批人招来以后,便是跟着嬷嬷学规矩,然后便离京了。 当年教规矩的嬷嬷想来会认识她,可是隔了二十年,那时的嬷嬷要么已经不在人世,要么也早就放出宫,不知去向了。 果然,次日宫里和刑部都传回消息,无人认识画像上的女子。 这也是柴晏和颜雪怀意料之中的,不认识没关系,纪婆子认出来就行了。 紧接着,柴晏进宫,调取了宫里的存档,找到了孟婷的名字。 看到孟婷的出身,柴晏放下心来,在此之前,他还真担心孟婷和中原孟家有关系。 中原孟家,是当今皇帝的外家,皇帝生母淑妃娘娘,便是出身孟家嫡长房。 孟家在朝为官的不少,这还只是孟家子弟,没有算上孟家的姻亲故旧。如果牵扯上鞑剌大妃,可想而知,一场朝堂动荡是免不了的。 孟婷出身的孟家,只是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家族,孟婷的父亲做过一任知县,调任途中感染瘟疫,双双病故,孟婷因为年纪太小没有随行,免于一难,孟婷幼时养在祖母身边,祖母去世后她住进了伯父家里,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她瞒着伯父伯母,偷偷请族中长辈为她写了荐书,应召做了女官。 孟家只出过一位进士,便是孟婷的父亲,子侄之中也只有两个秀才,连举人也没有再出过。 孟家的姻亲之中亦无在朝为官的,如今的孟家,只是一个家境稍微殷实的普通人家。 孟婷自从做了女官,便没有给家里写过只言片语,孟家人早就忘了她这个,琉璃去调查时,孟婷的堂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孟家的确出过一位女官。 只是这个女官,是跟着公主去和亲的,从她离家那日,孟家便知道她这种女官帮衬不到娘家,甚至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于是便当没有过她这个人。 初时只有孟婷的伯娘会提起她,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放着能帮到娘家的好亲事不嫁,自己跑去做了女官,伯娘去世以后,也就没有人再提起她了。 话虽如此,可是刑部还是查了又查,确定孟家与孟婷确实再无往来,也不会有人给鞑剌做细作,这才做罢。 孟家人一头雾水,待到官差走了以后,一家人猜来猜去,不知是哪个大聪明,猜到孟婷可能要回来了,据说这种做了多年女官的人,即使出宫也能被指门好亲事,孟婷虽然年纪大了,可是朝中丧偶的老大人,应该有不少,说不定孟婷能和那位嫁给定国公的李夫人一样,摇身一变,成为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 琉璃和刑部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在他们走后,孟家人高高兴兴,却又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孟婷的好消息,一等就是好几年。 第五三三章 钟灵(两章合一) 转眼间,柴晏的假期要过完了,最后这几日,他和颜雪怀出城,去了钟灵山。 钟灵山距离京城五十多里,山如其名,钟灵毓秀,景色怡人。 庄王很久以前便想在钟灵山上建寺庙,为此,皇帝一怒之下,用钟灵山换了福王的白鹿山,现在福王夺爵,柴荟已死,钟灵山被皇帝收回。 听说要去钟灵山,颜雪怀好奇地问道:“父皇还是没提把钟灵山赐给二哥的事吗?” 庄王也赐府了,与定国公府只隔着一条街。 此番边关之行,庄王的功劳虽然比不上柴晏和端王,但至少没有怯场,没有丢了皇家颜面,皇帝为此很满意,封王赐府,还让他到礼部观政。 柴晏哈哈大笑:“二哥怕了,他不敢提,不过只要他不提建寺庙的事,钟灵山早晚是他的,三哥和我让着他,我们不和他争,就趁着现在,我们过去住上几天,免得以后再来,还要征得他的同意,太麻烦了。” 颜雪怀看过柴晏名下的产业,除了远在山东的封地,他名下的也有几处田庄和宅邸,皇帝对儿子们很大方。 听说他们要去钟灵山,柴浩也想跟着一起去,比太子妃阻止了,怎么不懂事呢,你小叔小婶新婚燕尔,你跟着去做什么? 柴浩伤心了,小叔和小婶没有成亲前,两个人对他都很好,现在他们成亲了,他却变成多余的人。 恰好陆佳明把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告诉他:“有人上折子,要给你选妃,长孙殿下,你要成亲了。” 柴浩脸都绿了,成亲,他才不要成亲,成亲有什么好,他不需要。 柴浩一阵风地跑进朝阳宫:“皇祖母,孙儿不想成亲。” 皇后听说大孙子来了,心情正好,可是听到柴浩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皇后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谁说让你成亲?” 柴浩自是不想出卖陆佳明,他大声说道:“孙儿听人说了,有人上折子,给孙儿选妃,小叔二十岁才成亲,孙儿也想像小叔这样,晚几年再议亲。” 原来是有人提了啊。 皇后不动声色,柴晏二十岁成亲,一来是他自己的原因,二来也是因为他是幼子,帝后对他颇为放任。 太子和端王都是很早就成亲了,至于庄王,他是异类,可忽略。 柴浩身为皇长孙,现在议亲不算太早,可这事被人上了折子,又能传出来,这当中的意思,皇后自是清楚。 她把柴浩叫到面前,柔声问道:“想要晚几年啊,那就不急了,你皇祖父,你父亲,想也不着急,那就再等等。” 柴浩大喜,忙道:“孙儿谢过皇祖母。” “不用急着谢我,你倒是说说看,既然能传到你耳中,想来已有很多人在议论此事,你的亲事,我们这些做长辈不着急,你也不着急,为何有的臣子比我们还要着急?”皇后笑着问道。 柴浩一怔,想了想,神情严肃起来:“外祖父一家低调内敛,东宫里只有母亲,父亲没有纳妃之意,所以便有人盯上我了。” 他是皇长孙,若是顺风顺水,他便是未来的太子,他的妻子则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这当中牵扯的利益有多大,他尚未长成也心知肚明。 “皇祖母放心,孙儿在外面会小心谨慎,不会被人算计。” 皇后笑了,算计倒是没人敢,但是自做聪明的人,从来也不缺。 没过两天,柴浩和小满、周小白,连同陆佳明、陶思程,一起去城外马场,回来的路上就遇到意外了。 一驾马车坏在了路上,车把式骑马回去报信,只有小姐和丫鬟留在车上,那丫鬟远远看到有马队过来,便晃着手臂求救,一旁还站着个楚楚可怜的小美女。 可是马队除了喝令她们别挡道以外,就没有别的表示了,耀武扬威在她们面前走过,马蹄子带起的尘土,扬了她们一头一脸。 待到走远,周小白催马上前,走到柴浩身边,笑着说道:“她们还在看着咱们呢。” 柴浩冷哼,然后问小满:“馒头,你说我在这些人眼里,是不是特别蠢特别笨?” 小满:“想来是吧,否则不会用这么破绽百出的法子。” “馒头,你的话太伤人了。”柴浩伤心了。 “我是实话实说而已。”小满一脸正经。 柴浩瞪眼,大叫:“来人!” 一名亲随策马上前:“小的在。” “去查查那是哪家的蠢货,不对,是哪个蠢货派女儿来干这种傻事的。” 这事很容易就查到了,居然是静安伯府吴家小三房的姑娘,今年十三岁,排行第五,她娘就是那日在大街上和白兰她们吵架的两个妇人之一。 对于柴浩而言,这就是一件小事,他知道是哪家的就行了,可是对于皇后却不一样,她的小本本上还记着呢,她没忘,只是人逢喜事,她不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还没有出手而已。 这吴家不但脸大,而且心也大。 上次针对本宫的小儿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没有动静了,便以为本宫不在乎,就又蠢蠢欲动起来,打上了本宫孙子的主意。 静安伯府的爵位,眼瞅着没有几天了,所以静安伯府的这几房,全都坐不住了。 以前还是其他三房针对小长房,现在则是各自出招,五花八门的招数全都使出来。 小三房胆子最大,就把主意打到了皇长孙头上。 只要皇长孙带着吴五姑娘回京,情况便不一样了。 小三房没敢宵想正妃的位置,侧妃就行了。 没错,只要侧妃能生下一儿半女,即使没有静安伯府的爵位,三房也是小皇孙的外家。 就如太子妃的娘家,无论多么低调,那也是未来的国丈。 换做其他人家,即使有这种想法,为了脸面也不会付诸行动。 可是吴家小三房不但敢想,而且敢做,这便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勇气可嘉。 福生和周万千来钟灵山的时候,便把吴家的事,告诉了颜雪怀。 颜雪怀问道:“这事怎么处置的?” 周万千说道:“我听小白说,皇后娘娘叫了吴大太太进宫,只问了静安伯的身体,又说她家的孙女们年纪不小了,要成亲趁早吧,总留在京城,传出去也不好。” 颜雪怀明白了,皇后这番话明着是指静安伯的身体不好,若是死了,孙女们便要守孝,到时会耽误亲事。 可是吴大太太也不是傻子,皇后的话外音她能不懂吗? 这是借着静安伯来敲打她们家,再说,孙女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的,这是要逼着吴家,把孙女远嫁出京! “后来呢,吴家有什么动作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笑着说道:“听说吴五已经出京了,说是请族里的长辈给说一门亲事,以后就留在原籍了,吴六正在议亲,也是外地的。” 颜雪怀笑道:“这样一来,至少是在京城,一时半刻没人敢再打皇长孙的主意了。” 不过,也只限京城,也只是这一两年里,时间会让人淡忘很多事,总会有那些想要利用女儿,为家族谋前程的。 福生是来找柴晏的,两人谈了很久,晚上便住在了钟灵山,次日一早,福生和周万千回了京城。 他们走后,颜雪怀才问起福生的来意:“是飞鱼卫那边有消息了吗?” 柴晏点头:“柴贞招了,他们父子早就知道金环公主是假的,同时也知道欧阳赞的下落,大妃身边有他们的细作。” 柴贞便是怀安郡王,现在他贬为庶人,不再是郡王,只是柴贞。 “他们早就知道?”颜雪怀想起纪婆子说过,当时她得知老鞑剌王已死,便去禀告了怀安郡王,怀安郡王不但没有作为,反而斥责了她。 后来她们要逃走时,怀安郡王居然醉得不醒人事。 颜雪怀初时只以为怀安郡王是单纯的蠢,现在想来,何止是蠢,他是坏! 柴婧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明知道亲妹妹不在鞑剌,他不但不找,而且还知假认假,认了一个假货当妹妹。 柴晏继续说道:“据柴贞交待,初时他知道老鞑剌王已死时,他之所以假装无事发生,是因为害怕,毕竟那时他们身在鞑剌,若是与鞑剌王对着干,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他能搪塞纪婆子,可是却不能搪塞欧阳赞,于是当他得知欧阳赞被鞑剌侍卫制住之后,隐瞒了消息,对外只说欧阳赞病了,便急急上路,后来遇到马贼,便把欧阳赞失踪这件事,甩锅给了马贼。 后来,他们收到细作的消息,知道孟婷与鞑剌王合作,完成了老王和新王的顺利过渡,福王便决定扶植孟婷,这二十年来,福王私底下让人给孟婷送了很多金银财宝,双方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戳破窗纸,孟婷就是金环公主,金环公主就是孟婷。” 颜雪怀冷笑:“是啊,孟婷可比柴婧有本事,福王的苦心也没有白费,此番,鞑剌确实出兵了。” 的确,鞑剌不但出兵,而且还派来了身份贵重的五王子。 说到此处,柴晏想起一件事来:“飞鱼卫查过楚家,楚家最后一代死于二十多年前安夏的一场瘟疫,应是全都死了,没有留下活口,楚怀是不是真的楚家后人,身份存疑。” 若是没有楚怀有意无意的指引,边关一战不会胜得这么彻底。 楚怀是敌是友,就和他的身份一样,疑点太多。 “那么欧阳赞呢,又是怎么回事?”颜雪怀问道。 “柴贞的口供里说,他们也是从细作送回的情报里得知,欧阳赞被大妃囚禁起来,就连五王子也不知道这件事,那细作是大妃身边最信任的人,她的情报不会有错。” 孟婷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她一定是个小心谨慎,戒备心很重的人。 能够成为她信任的人,这个人一定曾与她出生入死,患难与共。 “当年孟婷能够顺利得到鞑剌王的认可,她身边一定有帮手,那时她初到鞑剌,人生地不熟,不可能得到外来的助力,所以那个帮手,显然就是和亲使团里的人,很可能就是柴婧身边的女官或者宫女,而这些女官都是为了和亲现招的,孟婷能来,福王的细作当然也能来。” 也只有与孟婷相识于微时,在危难时刻共进退的人,才最有可能得到她的信任。 “福生想要动身了吗?”颜雪怀问道。 “是的,他想走,不过是要瞒着周大姑娘,因为周大姑娘说过要跟着他一起去,他舍不得。”柴晏说着便笑了出来,陆锦行的眼光也不错,周万千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可惜这份情义他消受不起。 不过,陆锦行是个聪明人,他也没让自己继续陷进去,及时抽身了。 颜雪怀笑道:“这个我们就不去管了,福生心眼多,他一定有办法托住周万千。” 柴晏坐到颜雪怀身边,伸出手臂把她搂到怀里,成亲真好,想要抱抱亲亲,只要支开身边服侍的就行,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次都像做贼一样。 “过一阵子,母后要去行宫避暑,到时会带我们一起去。” “好啊。”颜雪怀早就想出去走走了,现在有机会,当然应允。 柴晏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等那件事定下来再说吧,到时就自家香菜一个惊喜。 “你怎么了?”颜雪怀捏捏他的鼻子。 “没事没事,我在想去行宫之前,如果诊出你有了身孕怎么办?母后一定舍不得你长途跋涉,说不定我们就去不成了。”柴晏笑着说道。 颜雪怀把他一把推开:“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很小心不会中招吗?除非你骗我。” 如果在现代,她还是高中生,早婚也就罢了,她可不想早育! 柴晏......他的确很小心了,可是经验是累积来的,刚开始他的确没经验,所以...... 柴晏眼里的不安,被颜雪怀尽收眼底,颜雪怀咬牙切齿,握紧双拳,柴晏吓得抱头鼠窜,颜雪怀张牙舞爪追上他,却措不及防,被他反扑过来抱了起来...... 第五三四章 编修(两章合一) 从钟灵山回来,颜雪怀便知道柴晏几次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事了。 她做官了! 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不要小看七品编修,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不是榜眼就是探花,或者榜眼和探花全都有。 只不过颜雪怀这个编修,是不用到翰林院点卯的, 皇帝准她在家中办公,她的主要工作便是翻译番邦书籍。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除了亲王妃的俸禄,她还有一份官俸,虽然七品官的俸禄不多,但这是官俸啊。 颜雪怀开心不已, 一个不小心, 她变成公务员了。 此时的颜雪怀并不知道, 这件事给整个大魏官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魏有女官,但女官只限于宫廷,服务于后宫。 颜雪怀的官职与宫廷女官截然不同,这是隶属吏部的官职,朔望朝和大朝会,她是能上朝的。 她甚至可以为其母请封孺人。 当然,李绮娘已有诰封,不用颜雪怀为她请封了。 这次的任命,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一大半的御史全都不在京城,即便如此,任命一出,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 说来有趣,太子原本以为,持反对态度的会是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老大人,却没想到, 老大人几乎没有,喊得最欢的,竟然都是三十五岁以下的年轻官吏。 不过太子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大人们人老成精,他们看得清楚。 这个七品编修的官职是给睿王妃的,睿王妃做了国子监的官又如何,既不去国子监办公,又没有抢了榜眼探花的名额,睿王妃能坐上这个位置,并不代表任何女子都能做官,也不知道那些年轻人急什么。 那些人急什么? 当然是担心睿王妃给全国女子开了头,若是以后女人也能与男人同朝为官,那他们这些读书人寒窗苦读又有何意义? 颜雪怀听说以后,只是切了一声。 说的好像她没有寒窗苦读过一样。 颜雪怀不在乎,柴晏却不高兴了。 自家香菜做官了,朝堂上,年轻的官员口沫横飞,长篇大论阐述女人为官的危害。 然后,睿亲王只说了两个字:“狭隘。” 字数越少越严重,睿亲王区区两个字, 对于一位科举入仕的官员,这比骂他还让他难堪。 满堂皆静, 皇帝清清嗓子:“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好了,退朝!” 百官...... 原本因为睿王妃做官而引起的议论,一夜之间便消失无踪。 即使还有意难平的,也只能关上门在私底下说了,而且还只能对自己人说,否则便是狭隘,便是不能海纳百四、有容乃大。 无论如何,颜雪怀的这个官是做定了。 周大当家和李绮娘都很高兴,小满更高兴,现在他每天放学便去睿王府,跟着颜雪怀学习一个时辰的番语,然后再和姐姐姐夫一起回国公府吃饭。 能和颜雪怀学习番语的只有小满,可是想学的却很多。 比如那位有些基础的郜先生,郜先生见识过睿王妃的厉害,也读过睿王妃翻译的书籍,可惜男女有别,他不能当面请教睿王妃。 听说小满在跟着睿王妃学习,郜先生便来找小满,小满吃了一惊,郜先生虽然现在是鸿胪寺的官员,可以前却是梨花书院的先生,他虽然没有教过小满,可小满见到他,也是要恭恭敬称一声先生的。 郜先生心怀远大,他不仅只想做个通译,他还想有朝一日,能够跟着使团出使番邦,像他的祖父那样乘风破浪,远渡重洋。 可小满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国公府门槛太高,郜先生不方便登门请教,别人不会认为他是去学习的,只会认为他想趁机攀附。 所以郜先生只能趁着中午的时候,到书院找小满,想请小满教导他。 颜雪怀虽然不是一位耐心的好老师,但是她是从根基开始教,循序渐进,小满在语言上虽然没有颜雪怀的天份,但他聪明,而且用功,别看他学番语的时间不长,可是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只会一些简单口语的郜先生。 小满把郜先生想向他学习番语的事情告诉了颜雪怀。 整个大魏,他姐姐的番语是最好的,而且是断层式的好,别人的番语根本没法和她相提并论。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所以小满要先征得姐姐的同意,再决定教不教郜先生。 如果姐姐不同意,他就不教。 颜雪怀一听就乐了,说道:“教啊,为什么不教,语言而已,又不是专利。” 次日中午,郜先生又来书院,小满答应可以教他,但小满自己也在学习中,所以谈不上教导,只是把自己学会的东西分享而已。 即使小满这样说,可是郜先生却还是给小满送了一份束修,当时小满还没下学,郜先生在书院门口看到了大壮,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大壮手里。 “这是啥?”大壮一头雾水。 “束修,你家小少爷知道这事。”郜先生拔腿就走,生怕走得慢了,大壮会把他抓住问个清楚。 这一切虽然是在书院外面发生的,可是书院外面等着接孩子的不是只有大壮一人,还有很多府第的马车,甚至还有东宫的人。 且,郜先生的长相太好认了,又瘦又高,竹竿一样,再说,大壮是熟面孔,他是国公府的。 于是,当天晚上,郜先生拜师李满的事,便传了出来,就连太子也知道了。 柴浩一脸自豪,就好像被拜师的不是李满,而是他一样。 太子点点头,这位郜先生很不错,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品质。 他问柴浩:“李满的番语讲得很好吗?” 柴浩见过颜雪怀教小满,他本来也想跟着学的,可是那番语太难了,他的舌头打不了卷儿,所以就不学了,颜雪怀说他可以学另一种打卷儿少的,可是他已经看到了难度,还是不要学了。 “馒头的番语肯定比郜先生要好,但是和小婶婶不能比,小婶婶不是只会一种番话,她会好几种,不过小婶婶谦虚,她说她最精通的只有三种,其他的都是只会一点儿,不过依儿子来看,小婶婶口中的一点儿,也比郜先生他们强。” 柴浩又道:“小婶婶学人说话一学就会,阿力听到小婶婶说的闽南话,眼圈都红了,他娘是闽南人,他娘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闽南话了。” 阿力是柴浩身边的内侍。 颜雪怀的语言天赋,太子听皇后说起过,现在再听柴浩说,太子不吃惊,他只是惊异于颜雪怀所会的,并非只是这一个国家的番语。 看来他这位小弟媳,以前还是藏拙了。 自从看过颜雪怀翻译的那本书之后,别人是开扩了眼界,可太子却想得更多。 那本书里写的是番国的风土人情,太子看到的,却是大魏没有的物产。 太子也的确有派遣使团飘洋过海之意,但肯定不是现在。 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大魏,还要休养生息。 大魏在向番邦派遣使团之前,先要有足能震摄番邦的强大国力。 但是在正式派遣使团之前,却是可以先派人过去看看,太子想获得更多的番邦信息,这只靠传教士带来的几本书是不够的,太子想看到的更多。 如果睿王妃是男子就好了。 太子失笑,他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如果睿王妃是男子,那还能是睿王妃吗? 柴浩揉揉眼睛,他看到了什么,他竟然看到父亲在傻笑,没错,的确是傻笑,他长这么大,从未见父亲这样笑过,这笑容,和街边的二傻子也差不多。 睿王妃入翰林院为官的消息,登在了邸报上,随着邸报送到全国各地。 陆四姑娘走路都带着风,她刚从邬家巷回来,和邬九姑娘分享了这份喜悦。 颜姐姐做官了,颜姐姐的弟弟收了学生,也就是说,颜姐姐有徒孙了。 什么?睿王妃的弟弟不能算是她的学生?所以郜先生就不是徒孙? 我们小仙女说是就是,说不是的,肯定不是仙女。 傅氏看到女儿便皱起眉头:“你看邬九姑娘多端庄,你和邬九姑娘交好,就不能学学人家?” 陆四姑娘噗哧笑了:“巧了,邬家夫人也是这样说邬九姐姐的,也让她向女儿学呢。” 傅氏嘴边露出笑意,她的女儿其实也不错,就是太孩子气了。 “娘,女儿去和睿王妃学番语,好不好?”陆四姑娘拉着傅氏的袖子一脸讨好。 傅氏一怔:“你要学番语?学那个做什么?” “女儿就是想学,祖父常说,技不压身。” 陆四姑娘搬出陆老先生,傅氏还能如何,只能答应,陆家女儿的学问不仅仅限于《女戒》《女训》,她们能到府里的藏书楼去找书看,也能向祖父请教学问。 傅氏问道:“睿王妃答应教你了吗?” “只要您答应了,女儿便去求颜姐姐。”陆四姑娘说道。 傅氏觉得睿王妃不一定会答应,再说,皇后要去行宫的事,她也听说了,睿王妃定会同行,即使她真的想教,那也要等从行宫回来之后,自家女儿还是小孩心性,说风就是雨,说不定到了那时,就打消念头,不想学了。 邬家巷里,邬九姑娘也向母亲说起了这事,苏夫人恰好也在,连说这事能成,邬太太原本还想拦着,见苏夫人也说好,便也答应下来。 自从邬九姑娘给睿王妃做了送嫁姐妹,这些日子过来试探的人便没有断过。 大户人家提亲,都是先探探口风,若是对方也有意,再正式上门提亲。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贸然提亲被人拒绝,太丢面子了。 邬家并没有急着给女儿议亲,来试探的人家越多,邬家便越是慎重。 和傅氏一样,邬太太也是同样的想法。 睿王妃十有八九,会陪着皇后去行宫小住,这一来一回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即使睿王妃肯教,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不急。 邸报也送到了时丰县,知县大人看着邸报,心中无限感慨。 虽然他也觉得,女子为官与礼不合,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圣上有胸襟有见识,同样,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睿王妃的确不同于普通女子。 睿王妃翻译的那本书,他也托人从京城买了一本。 这本书已经是第三版了,知县大人买到的就是第三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知县大人无法想像,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不但会番语,而且还能将番书翻译过来,让天下人传阅。 皇帝封了睿王妃做翰林编修,想来要让睿王妃翻译的书,不是只有这一本,而是会有很多。 知县大人叹了又叹,既能干又有福气的女儿,怎么就生在颜家了呢? 这如果是他的女儿,他天天把女儿供起来。 再看看颜昭石,唉,知县大人想起颜昭石就头疼,好在颜昭石自从得知女儿做了王妃之后,便自请下乡了,知县大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颜昭石不在县城,可是县城里却有颜昭石的传说。 只不过这传说的主角,不仅是颜昭石,还是他的太太田氏。 知县大人不出门,这消息都能传到他的耳中,并非是这消息真的传遍大街小巷,而是知县大人特意让人盯着的。 因此,这消息传到他耳中之后,他便让人把消息压下去了。 颜昭石毕竟是睿王妃的生父,若是让他在时丰县惹出笑话,他这个知县也没有好果子吃。 听说,有官员在朝堂上反对睿王妃做官,睿亲王当场驳斥,皇帝不怒反而给儿子兜底,如今那个官员就差脑门上刻着“狭隘”二字了,可想而知,最少几年之内,是别想升迁了。 知县大人听说了什么消息呢? 据说颜昭石的年轻太太田氏,刚出月子,就去楼上楼见了张员外,楼上楼就是张员外的产业,田氏和张员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足足待了两个时辰,田氏从楼上楼出来时,满脸春色,发髻上多了一支金簪。 知县大人都不好意思把这事说与自家娘子听,他听着都觉龌龊,这件事虽然被他压下来了,可是他也不能一直压着,万一哪天压不住了,这事闹大了,那该如何是好? 第五三五章 书信(两章合一) 知县大人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之所以憋在时丰县这个穷乡僻壤,主要原因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昏庸无能,时丰县这种地方,底子薄,民风悍, 父母官能全须全尾功成身退就已是万幸,升官什么的,就不用多想了。 颜昭石似是想要逃避,下乡之后便迟迟未归,通判回来了,他也没有回来。 知县原本想和颜昭石谈一谈,点拨几句, 让他管束后宅, 现在颜昭石没有回来,知县也只能把想说的话暂时咽回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次日一早,听了一夜梦话的知县太太便问起此事,知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讲了田珍珍和吴员外的事。 知县太太一听就急了:“这种丑事,凭什么要让你帮他们捂住?” 知县苦着脸:“你说得轻巧,若是我不捂住此事,怕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那田氏虽是继室,可说起来也是睿王妃的继母。” “人家的亲娘活得好好的,哪来的继母?”知县太太一向有起床气,现在听夫君这样说,火气一下子冲到脑门,“老爷, 你怎么糊涂了,那田氏算什么东西, 你觉得宫里的皇后娘娘会认这个亲家,还是那金镶玉的睿王殿下会认这位岳母?” 颜家刚来时丰县时,曾经在后衙里住过一段日子,知县大人受不了郭老太太的鬼哭狼嚎,才让他们家搬出后衙。 知县太太初时见田珍珍怀着身孕还要跟着夫君来这里赴任,心里同情,也高看了几分,还曾起过结交之心。 可是相处了两次,知县太太便断了这个心思。 那田氏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现在又得知田珍珍和吴员外的事,知县太太对田珍珍越发鄙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知县怔了怔,忽然如醍醐贯顶,他一把抓住太太的手:“娘子,你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是啊,他们的丑事,凭什么让我替他们捂着盖着。” 今天没有来衙门打官司的,知县大人不用升堂, 他用了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写信。 他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 同窗、同乡、同科,总有几个留在京城的。 知县是在托朋友找关系,能够与睿王妃身边的人搭上话的关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关系真让他给找到了。 不过,知县大人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因为他的同科帮忙找到的这个能说上话的人,竟然是个小小学童。 李满。 睿王妃的弟弟,睿亲王的小舅子。 而知县大人的这位同科不是别人,就是郜先生! 郜先生做事坦荡,他连给一个小少年送束修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更别说只是送一封信了。 小满接过信,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郜先生四下看看,小满使个眼色,两名书童全都退了出去,郜先生这才说道:“写信的这位是我的同科,亦是同乡,我们是同一年考中的秀才,现在他在时丰县任知县,恰好,有一位与睿王妃同姓的举人,在他手下任主簿。这封信是我这位同科托我转交给睿王妃的,这信里写的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我知晓我这位同科的为人,他人品端正,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决非钻营攀附之人。” 小满把这封信在手里拈了拈,薄薄的,并不厚。 他抬起眼睑看了看郜先生,点点头,然后当着郜先生的面,便裁开了信封。 然后,小满做了一件令郜先生大跌眼镜的举动,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羊皮手套戴在手上。 “这是?”郜先生只在冬天见过戴手套的,而且也不是这样的手套。 小满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取出信纸,随口说道:“防止中毒。” “中毒?”郜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满耐心解释:“信纸上可以下毒,墨汁也可以下毒。” “不是......这......我那同科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会下毒呢?”郜先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满一脸严肃:“我没有说你的同窗会下毒,但是这封信千里迢迢送到京城,一路之上肯定经过他人之手,他或许不会下毒,但是不能表示别人不会。” 好吧,郜先生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这信上有毒吗?” 小满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检查的不是毒,而是信的内容。” 说了半天,你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啊! 郜先生想想自己十来岁时,他可不知道什么下毒,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吗? “可是这信是给睿王妃的,你拆开看了,这不好吧?”郜先生问道。 “嗯,是不好,但是这样一来,这封信就不是你的同科写给我姐的,而是他写给我,我又转告我姐的了。”小满一本正经地说道。 郜先生怔了怔,恍然大悟,不由失笑,他也是糊涂了,外男的信,岂能直接送到睿王妃面前。 “是我糊涂了,唉,下次不会了,我也是白活这把年纪了。”郜先生面红耳赤。 小满淡淡一笑:“你只是没有经验而已,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这样了。” 郜先生...... 郜先生没看过这封信,时丰知县给他写了一封信,随信还夹着一个单独的信封,便是给睿王妃的这封信。 郜先生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是想来一定很重要,否则以他那位同科的为人,也不会巴巴地托他来搭关系。 可是他从小满的神情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的这位小老师,除了担心信纸上有毒以外,对信上的内容没有任何反应。 郜先生自是不敢多猜,小满平静地送走郜先生,便拿上这封信,去了睿王府。 “姐,戴上手套,这信虽是郜先生送过来的,但是写信的人,我们全都不认实,还是小心为好。”小满递上自己的手套。 颜雪怀接过他的手套,心想:这天底下最怕死的,想来就是皇室中人了,小满不做皇帝好多年,可这好习惯依然没有忘记。 她忍着笑,戴上手套抽出信笺,只看了几行,嘴边的笑容便渐渐隐去。 呵,颜昭石的头顶上挺绿啊。 时丰县的这位知县大人,想来是给吓坏了,担心那一家子打着睿王妃娘家人的旗号,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吧。 柴晏没有瞒着颜雪怀,颜昭石之所以会调到时丰县,是他的手笔。 清水县离京城近,又是清江宴的产地,柴晏不想让颜昭石在颜雪怀眼皮底下蹦哒,所以才想着把人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因此,颜家迁到时丰县之后,颜雪怀便没有再关注,只要郭老太太还活着,颜昭石就别想清静。 颜雪怀把这封信重又看了一遍,这位吴员外出现得太蹊跷了。 颜昭石是朝廷命官,吴员外只是个乡绅而已,借他胆子,也不敢勾引主簿的太太。 再说,田氏并非一个人,她身边不但有颜昭石,还有郭老太太,想来还有丫鬟婆子,且,算算日子,她刚出满月就和吴员外私会,想来还怀着身孕时便和吴员外相识了。 她一个孕妇,又是初到时丰,人生地不熟1她是怎么认识吴员外的? 颜雪怀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吴员外,她想勾引挺着大肚子,不便出门的官家太太,那她会用什么办法呢? 答案呼之欲出,只要买通田珍珍身边的人,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君不见那崔莺莺身边的红娘姐,潘金莲身边的王婆子,所以吴员外买通了田珍珍身边的丫鬟婆子,待到田珍珍出了月子,两人便迫不及待地相会了。 可是问题来了。 信上说吴员外有妻有妾,儿女双全,他不但有钱,在当地也有些名望,这样的人,缺女人吗?非要勾引官家太太不可?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即使风流也不可能没了分寸。 答案再次呼之欲出,吴员外勾引田珍珍,不是为情,而是为了好处。 什么好处?无非逃不过功名利禄四个字。 功名利禄?颜昭石给的起,还是田珍珍给的起?亦或是颜家其他人,他们谁能给的起? 吴员外想要利用田珍珍,从她这个睿王妃手里得到他想要的功名利禄而已。 颜雪怀想起原主,那个倔强任性的小姑娘。 颜昭石抱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时,对被他亲手推向死亡的女儿,可曾有过半丝愧疚? 没有,颜昭石从未后悔当日把妻女留在逃难路上,他从来没有过。 “这封信的事,你不要告诉娘,更不能告诉国公爷。”颜雪怀叮嘱小满。 “姐,你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小满担忧地看向颜雪怀,他看过这封信,他虽然年纪小,可他知道这件事如果操作不好,会影响到姐姐的名声。 颜雪怀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送走小满,颜雪怀想了想,让人去请周扫尘。 周大当家没在京城,她走时只带走了周除垢,把周扫尘除给了颜雪怀。 周扫尘平时要兼顾着帮中事务,颜雪怀不找她,她便不会来睿王府。 一个时辰后,周扫尘来了睿王府,颜雪怀闻到一股子药材的味道,她吸吸鼻子,问道:“你这是从药铺里过来?” “不是药铺,可也差不多,二姑奶奶病殃殃的,我在她屋里待了半日,染了一身的药味。”周扫尘说道。 颜雪怀问道:“小姑姑有信带回来吗?” “没有,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那位大夫,对了,严姑爷派人过来,要接二姑奶奶回去,让我给轰出去了。”周扫尘叹了口气。 李云盼打听到以前京城有一位擅长妇科病的老大夫,据说当年胡太后生保康帝后身体一直不好,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便是用的这位老大夫开的方子调养好的,后来太皇太后迁都,老大夫一家回了江西老家,之后便没有回来。 恰好漕帮有船要去江西,李云盼便搭船去了江西,她要亲自去请这位老先生来京城给李云珠治病。 颜雪怀皱眉:“严姑父不知道二姑姑是留在京城看病吗?怎么还派人过来接人了?” “知道,当然知道了,三娘子把二姑奶奶留下时,已经让人给严姑爷带信了,严姑爷自是知道,那派来的人是他的心腹,说是严姑爷放心不下二姑奶奶,想着既然大夫没在京城,不如等到找到大夫以后,再送二姑奶奶过来,反正离得不远,坐船半日就到了。你听听,这不是添乱吗?” 周扫尘烦得不成:“都说严姑爷八面玲珑,依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二姑奶奶那副身子骨,这一来一回,哪里禁得住。” 颜雪怀想起李云珠那一脸病容,她说道:“不如我请太医先给二姑姑看看吧,现在宫里的太医也换了不少,说不定有人能治了呢。” 周扫尘一向大大咧咧,这几天她每天都去看望李云珠,看着李云珠病弱的模样,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便点头同意:“行啊,王妃费心吧。” 颜雪怀便让莳萝去安排,又和周扫尘说起另一件事。 “扫尘姑姑,我想劳烦你和珍珠出一趟远门。” “远门?去哪里?平城吗?”周扫尘问道。 “不是平城,是时丰县。”颜雪怀不止一次见识过周扫尘的能力,她也信任周扫尘这个人,这件事,交给周扫尘和珍珠去办,她很放心。 次日,睿王府的一名内侍,陪着太医去了李云盼在京城的一处宅子,李云珠带着女儿巧巧,暂时便住在那里。 这位太医姓尤,擅长千金科,他在路上便向内侍打听了,听说生病的这位是睿王妃的娘家亲戚,三十多岁,生完孩子之后,便一直没有恢复。 尤太医心里有数,想来是高龄生产身体损耗所致。 可是当尤太医到了位于双井巷的宅子时,却吃了一惊,没想到睿王妃竟然也在。 颜雪怀一大早就来了,一来是看望李云珠,二来也是想亲自见见太医,问问李云珠的情况。 见睿王妃亲自过来,代表着她对这位病人的重视。尤太医不敢怠慢,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李云珠诊脉。 可是他诊完右手又诊左手,看了舌胎,翻开眼皮看了眼睛,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位李家二娘子的情况,与他之前猜测的不太一样。 第五三六章 病女(两章合一) 宫里的太医都是成了精的,惯常就是只说三分话。 尤太医一脸为难,叹了口气,道:“下官家中祖传的只是千金科,下官能给大娘子开的,也只有千金科的方子而已。” 颜雪怀秀眉微蹙:“病人可是还有其他病症?” 尤太医再次叹息:“下官才疏学浅,能诊出的病症有限。” 颜雪怀听懂了, 尤太医一定是诊出来了,但是他不敢确定,这也是太医们的生存之道,没有必要为难他们。 但是她还是拿了李云盼现在用的方子,给尤太医看,尤太医的眉头动了动,说道:“这方子没有问题,下官若开也不过如此,只是......王妃还是多请几位大夫,给大娘子看看吧。” 颜雪怀谢过尤太医,让内侍给了封红,尤太医谢过便告辞了。 颜雪怀略一思忖,又打发一名内侍去了太医院,她叮嘱内侍:“看看能不能请一位医正过来。” 李云珠听闻言,强撑着病体从里间走出来,对颜雪怀说道:“王妃,既然刚刚那位太医也说现在用的方子没有问题,那我继续用着就行了,王妃不要为我费心,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 自从生了女儿,她便甚少出门,也只是这次来京城才与颜雪怀初次见面,颜雪怀请了太医过来,李云盼已经很感激了, 现在又要再请医正, 李云盼觉得很不好意思。 颜雪怀起身,亲自搀着她回到床上, 笑着说道:“大姑姑说的是哪里话,既然病了,那就没有大病小病之说,有病就要治好,再说,我这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哪里就费心了。还有,这里没有外人,大姑姑就和三姑姑一样,叫我怀姐儿或者雪怀吧。” 李云珠原本也是江湖儿女,只是这两三年缠绵病榻,原本的精气神都被磨没了,早已没有了原本的锐气。 听到颜雪怀这么说,李云珠心中暖洋洋的,她觉得自己矫情了,她拍拍颜雪怀的手,笑着说道:“好,那我就叫你雪怀,有外人时,再叫王妃。” 颜雪怀笑着点头, 催促着内侍快些进宫。 一个时辰后,内侍回来,这一次请来了江医正,与江医正同来的,还有两位医女。 江医正临来之前见过尤太医,尤太医和他说的,自是与和颜雪怀说的有所区别。 尤太医还向江医正说了李大娘子的脉象,江医正想了想,便带上了这两名医女。 与颜雪怀见礼之后,尤太医便给李云盼诊脉,诊完脉,两名医女拉上帘子,在里面给李云盼查验身体。 片刻之后,两名医女出来,江医正对颜雪怀说道:“王妃,不知此处可有清静之处?” 颜雪怀便让人带着江医正和两名医女去了后面的一间单独的屋子,没让丫鬟进去上茶,她依然坐在堂屋里等着。 约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医正独自进来,却没见两名医女,江医正施礼,说道:“王妃,下官有要事相禀。” 颜雪怀深吸一口气,原本想屏退身边服侍的,又想起李云珠就在里面,便起身,对江医正说道:“江医正,咱们到院子里走走。” 江医正说道:“好。” 两人正要往外走,门帘撩起,李云珠走了出来,她脸色蜡黄,精神看起来比方才又差了几分。 “王妃,医正大人,你们不用出去,就在这里吧,我也想听一听。” 江医正迟疑,正要开口拒绝,颜雪怀却道:“好的,大姑姑也一起听听吧。” 说完,她使个眼色,莳萝带着服侍李云珠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 颜雪怀这才对江医正说道:“我大姑姑并非寻常内宅女子,江医正能与我说,便也能进她耳。” 江医正略一思忖,说道:“大娘子的身体不仅是因生产所致,还中了毒。” 颜雪怀面色如常,她从尤太医的闪烁其辞与江医正的郑重其事之中,便猜到李云珠的身体,并非只是生病这么简单了。 一定有让尤太医不敢说出口,又让江医正必须要重视的理由。 原来是中毒啊。 令颜雪怀吃惊的是李云珠的表现,听到“中毒”二字,李云珠的身子微微一震,然后便垂下了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 “中毒?什么样的毒?”颜雪怀问道。 江医正暗暗称奇,面前的两个女子,表现得也太平静了。 睿王妃年轻,或许不知个中凶险,可这位原该是苦主的李大娘子,竟然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难怪睿王妃说这位李大娘子并非寻常妇人了。 她姓李,睿王妃叫她姑姑,莫非是漕帮中人? 周大当家对外自称的,便是李门周氏,只是李家内讧,周大当家带着姑嫂,差点灭了李家满门。 年代久远,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此事,但是江医正却是听说过的。 江湖儿女,难怪表现得如此平静。 话已出口,江医正也就不再隐瞒,他尽量详细地,讲解了李云珠所中之毒。 李云珠中的是慢性毒,一点一点渗入体内,外部表现便是脸色蜡黄,消瘦,食欲不佳,失眠梦呓,若得不到医治,任由毒素侵袭,病人最终会脏腑衰歇而亡。 江医正听尤太医的描述便有了猜测,他之所以会带上医女,是因为凡中此毒的人,肌肤上会出现深色斑痕,经过医女查验,李云珠身上已经出现斑痕。 江医正解释完了,李云珠才重又抬起头来,问道:“医正,我还能活多久?” 江医正怔了怔,看向李云珠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 他见过太多病人,不是任何人直面生死时,还能做到如此冷静,仅是这份镇定,面前的女子便值得他的敬重。 “若任由毒素继续侵袭,大娘子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一年啊,看来是不急着让我死啊”,李云珠淡淡一笑,笑容里只有嘲讽,却看不到苦涩,“不知我这毒可能解?” “能解,但需要时间,而且解了毒之后,也要慢慢治疗,即使治疗有效,大娘子也不可能恢复如前,终究伤了根本,会损些寿元。”江医正坦然。 “能治就好,妾身先谢过医正大人。”李云珠起身施礼,言谈举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江医生暗暗称奇,说道:“李大娘子若不介意,本官想检查一下李大娘子常用之物,不知妥否?” “这是应该的,医正大人里边请。” 李云珠想要去撩帘子,可伸出去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颜雪怀看到,李云珠的手在发抖。 颜雪怀知道,这不是害怕,而是气的。 颜雪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李云珠的手,李云珠手指冰凉,指尖簌簌抖动,如同寒雪来袭时枝头上被冻僵的孤鸟,双眼被冰雪遮住,但那双冻住的双翼下,热血依然在流淌。 江医正走进里间,因为担心过了病气,大多时候巧巧都由乳娘带着,晚上也不和她住在一起。 因此,里间里只有李云珠的东西,床榻被褥是到了京城置办的,但是屋里也有很多东西,是她平素用惯的,来京城时也一并带上了。 江医正查得很仔细,足足查了一个时辰,最后确定了两件东西,一件是李云珠用的枕头,枕芯里填的是茶叶,选的是产自岭南的凤凰茶,加了桂花,李云珠很喜欢这个枕头,,睡觉非此枕不可,即使来京城,也要随身带着。 第二件则是李云珠挂在床头的香囊,这香囊出自杭城四季春香铺,李云珠是四季春的老主顾,她不喜燃香,也不用香露,只喜欢随身带着香囊,现在她有病,很少出门,便将香囊挂在床头。 江医正问道:“除了这个香囊以外,李大娘子手中可还有其他香囊?” “有的。” 李云珠叫来丫鬟,两个丫鬟抬进一口箱笼,箱笼里装的也是李云珠的东西。 江医正从箱笼里找出十几个这样的荷包,连同那个枕头一起带回太医院查验。 送走江医正和两位医女,颜雪怀想要对李云珠安慰几句,却发现无从说起。 李云珠笑了笑,对丫鬟们说道:“把咱们带来的东西,连同巧巧和你们的,全都扔掉,不,烧掉,不要心疼,我出银子,你们去买新的。” 颜雪怀也跟着笑了,说道:“我让人带你们去买。” 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紧张又着急,颜雪怀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次日,颜雪怀和李绮娘一起过来,昨天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绮娘,李绮娘便坐不住了,从库里挑了些李云珠能用得上的东西一起带过来。 颜雪怀看到李云珠屋里的摆设已经换过了,除此以外,颜雪怀还细心地发现,李云珠带来的丫鬟少了一个。 她记得那是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好像是叫莲衣,因为这个丫鬟眼下有一颗泪痣,因而颜雪怀多看了她几眼,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见颜雪怀在看丫鬟,李云珠淡淡地说道:“昨晚打死了一个。” “哦。”颜雪怀彻底放下心来,李云珠用最快的速度,肃清了身边肉眼可见的隐患,至于这些隐患背后的人,想来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时,门房让人过来通传,江医正来了。 昨天江医正带回去的茶叶枕和香囊,已经检验出来,两者都有毒。 毒物煮过水,再用这水在茶叶上喷洒,喷过毒水的茶叶,晾晒之后填到枕头里。 茶叶之中混进桂花,桂花的香气遮去了毒水的味道,何况,随着毒素的不断侵袭,李云珠的味觉也已大不如前。 也正因为她的味觉开始褪化,所以她现在用的香囊,香气比以前用的也馥郁了许多。 香囊里的香料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香囊上。 香囊的布料浸过毒水,因为本身就是很深的颜色,所以只从颜色上是看不出来的。 不仅是这一个香囊,箱笼里找到的十几个香囊全部都是浸过毒水的。 枕头,香囊,这两样都是李云珠平时离不了的东西,可想而知,毒素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是这样慢慢侵入了她的身体。 不急不缓,一年,两年,按照江医正所说,李云珠顶多再撑一年。 前后也不过三年的时光,却能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且,不会引起怀疑。 即使李云珠死了,世人也只会以为她是久病不治而亡。 她已病了许久,她若死了,当然只能是病死的。 江医正开了解毒的方子,这方子不会立时见效,但是只要还能医治,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绮娘早有准备,前脚送了江医正回太医院,李绮娘后脚便让人将一份厚礼送去了江家。 临走的时候,李云珠忽然对李绮娘说道:“妹子,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嫂,好吗?” 李绮娘原本是准备回去就给周大当家写信,然后六百里加急送过去的。 现在听李云珠这样说,李绮娘有些为难,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诉周大当家? 见李绮娘迟疑,李云珠说道:“毒是下在我身上的,这下毒的人,当然也要我亲手拔出来。” 李绮娘了然,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的人手够用吗?” 她知道李云珠来京城,只带了乳娘和几个丫鬟。 李云珠笑道:“妹子,你不会以为这两年我除了这具残破的病体,便一无所有了吧。” 李绮娘懂了,李云珠还有后手。 从宅子里出来,母女二人一路无语,快到国公府时,李绮娘才幽幽地说道:“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失笑,她娘也算是从刀尖上滚过的人了,这会子才体会到做女人不容易? 这就是李绮娘吧,自己受过那么多的苦,却从来也没有自怨自艾。 反倒是看到别人的苦难,才会说上一句“做女人真不容易”。 颜雪怀抱住李绮娘:“娘,放心吧,大姑姑一定能好起来的。” 如李云珠这般的女子,她可能会有一时的迷失,但是只要她尚能苏醒,她便还是她。 用鲜血捍卫尊严,哪怕刀剑无情反伤自身,她也在所不惜。 第五三七章 九刀(两章合一) 江阴。 陶家祖上出过进士,可惜陶进士没有做官的天份,入仕的第四年,卷进朝堂争斗,送了性命,虽未祸延整个家族,但是经此一劫, 陶家似是耗尽了全部精气,此后几十年再也没有出过读书种子,家道也渐渐落败。 好在陶家子弟幼时都是读过书的,江阴繁华,想要湖口倒也容易。 三十多年前,陶文兴在大名鼎鼎的四时堂里,做了一名学徒。 四时堂里有一位擅长千金科的坐堂大夫,姓武, 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武大夫看中陶文兴聪明伶俐,便收他做了徒弟,武大夫对陶文兴非常满意,唯一遗憾地便是陶文兴是家中独子,无法入赘。 陶文兴知道师傅有心结,便主动提出,日后若有二子,则次子姓武,若只得一子,则在孙子中挑选一人承继武家香火。 武大夫心中欢喜,将独生女儿嫁于陶文兴,并将家传医术也传与了陶文兴。 如今,武大夫和女儿武氏都已经去世多年,陶文兴也已五十开外,早已是杭城名医,武氏去得早, 只留下一个女儿, 十多年前便远嫁北方,路途遥远,早已断了音信。 陶文兴膝下另有一子一女,乃继室所出,陶文兴对他们疼爱有加,至于三十多年承诺武大夫的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陶文兴为长孙摆了周岁宴,直至二更天,才将所有的客人送走,陶文兴想起孙子抓周时拿起的湖笔,心情便更好了。 湖笔啊,陶家又要出一位进士了吗? 陶太太虽已年过四旬,可是保养得宜,皮肤光滑,宛如妙龄花信。 今晚陶文兴多喝了几杯,借着酒意,与娇妻亲热了一番, 可惜毕竟上了年纪, 心有余还力不及。 陶太太心烦, 又嫌弃他身上的酒气,索性发了脾气,把陶文兴轰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一张小榻,陶文兴已经精疲力尽,酒意伴着睡意,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湖湖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动他的身体,他想问是谁这么不长眼,没见他正睡着吗?可是他的嘴巴张不开,眼皮似有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陶文兴哆嗦一下,终于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他的妻子、儿子、儿媳、女儿,都被塞住嘴巴,四个人挤成一团,用铁链锁在了一起。 忽然,一名脸上有疤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 疤脸女子把孩子高高举起,孩子双眼紧闭,不哭不闹,如果不是鼻翼在微微颤动,便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孩子,就是今天刚刚过完周岁宴的陶家长孙!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全家?”陶文兴嘶声喊道。 他们一家人,现在只有他能开口说话。 疤脸女子笑了起来,笑声如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陶大夫,说说吧,李大娘子的病,是怎么回事?” “什么李大娘子,老夫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陶文兴断然喝道。 疤脸女收起笑容,忽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陶文兴的脸上。 陶文兴痛呼出声,疤脸女高高扬起手中的孩子,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别扔,别......” 孩子摔了下去,却又被疤脸女用脚托了一下,借着巧力,孩子重又回到疤脸女手中。 陶文兴惊出一身冷汗,他只有一个儿子,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顾不上脸上的疼痛,陶文兴大声哀求:“女侠,有什么事冲我来,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疤脸女冷冷一笑:“李大娘子让我问你,想不想让你的儿孙活着。” 这个时候,陶文兴哪里还敢嘴硬,不住哀求:“想,想活着,可老夫委实不认识李大娘子啊。” “你不认识,严家娘子,你也不认识?”疤脸女问道。 陶文兴打个冷颤,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严培,是严培逼我的,是他,都是他!” “你有何把柄落在严培手中?”疤脸女质问。 陶文兴看一看对面正可怜巴巴看着他的妻儿,咬咬牙,说道:“严培的母亲姓武,是武家的亲戚,严培借着与武家有旧,便口出恶言污陷于我,我是大夫,大夫最重口碑名声,我也是被他逼急了,又听他说只要我一口咬定,那严家娘子的病全由生产所致便行了,我想这只是小事,而那严家娘子也的确是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所以便......” 疤脸女冷笑:“你其实也诊出她是中毒,对吗?” “老夫擅长的只有千金科,即使老夫能诊出她体内有毒,老夫也不会治,老夫承认自己没有本事,老夫......” 疤脸女又是一脚,让陶文兴把后面的话,连他掉落的牙齿,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距离江阴码头不远的一处宅子里,严培正在吩咐两名心腹:“明天一早,陶文兴的长子,会带着妻儿去岳家,你们不用做别的,只把陶文兴的宝贝孙子给我抱过来就行了。” 李云珠留在京城迟迟不肯回来,严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云珠的病一直都是陶文兴给看的,陶文兴那个老匹夫,一向是个软骨头。 不把陶文兴的宝贝孙子抱过来,严培便睡不了安稳觉。 两名心腹应声退出,迎面撞上了陈老六。 陈老六扯着大嗓门,还没进门便大声说道:“严爷,黄诚那老小子又来找事了,把冯百万的船给扣了,赵爷过去找他,黄诚说赵爷不配,他只见严爷您一个。” 陶文兴哼了一声,黄诚是朝廷派驻在常州的押运通判,此人性情乖张,在这常州一带的几个码头上,除了严培,他谁的帐也不买。 “他人在哪里?”严培沉声问道。 “就在冯百万的船上。”陈老六说道。 “我去看看。” 严培想了想,把刚得的一枚鸡血石随身带上,黄诚不喜金银,却唯独喜欢刻制印章,这枚鸡血石是黄诚前几日看中的,但是囊中羞涩,严培听说这后,便投其所好,把这枚鸡血石买了下来。 码头上亮如白昼,严培一来,立刻便有七八个帮中兄弟迎了上来:“严爷,您可来了,黄通判油盐不进,兄弟们拿他没办法,还得请严爷您亲自过来。” 严培微笑:“无妨,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严爷仗义。” “是啊,若是没有严爷,今天这事怕是就难了。” “大家别慌,严爷来了,这事也就成了。” 陈老六扯开大嗓门,冲着一条大船高声喊道:“黄通判,严爷到了!” 一名小厮投出身来看了看,又把身子缩了回去,很快又出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声说道:“通判大人请严爷过来。” 严培一笑,黄诚就是这个臭脾气,他挥挥手,让陈老六连同其他兄弟留在岸上,自己信步走上浮桥。 除了严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对面的船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陈老六看看身边的几个兄弟,摸摸脑袋:“这活见换了,怎么没有声音了。” “你有病吧,深更半夜,你还想有多大动静。” “也是,要不是黄诚那老小子没事找事,咱们也不会大半夜跑过来。” 众人议论着,却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忽然,一声惨叫传来,众人怔了怔,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惨叫声传了出来,这一次,他们听清楚了,是船上,就是冯百万的那条船! 陈老六带头,冲上了浮桥,而就在此时,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浮桥的尽头! 惨白的灯笼照在那人身上,只见那人的前胸和双腿上,赫然有九个血洞,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众人皆惊,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九刀十八洞!” 所谓九刀十八洞,便是在身体上连刺九刀,对穿九个窟窿,共计十八个血洞! 而那个满身是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走进去的严培! 严培踉跄着走了三步,终于不支,重重地摔在浮桥上。 陈老六颤抖着双手想要将严培扶起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凡入帮者,必尊帮规,恶徒严培,欺师灭祖,藐视前人,罪孽滔天!” “九刀十八洞,以儆效尤!“ “三闸五埧七十二码头,凡与严贼同流者,三刀六洞自请出!” “施刑人,大娘门下,柳宝慧!” 随着声音,一名疤脸女子缓缓走出,剑尖朝下,鲜血滴滴哒哒。 “尔等自请吧。” 陈老六扔下已经断气的严培,噔噔噔后退几步,指着迎面走来的女子,不敢置信:“你,你,你是柳宝慧,你还活着?” 柳宝慧咧嘴一笑,嘴角上扬,牵动了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老娘不过是闭关养伤罢了,也不过三年而已,你们这帮孙子就当老娘死了?也就是你们这帮杂碎才会跟着严培这个狗贼,还愣着干嘛,快动手啊,想活命就自请,快呀!” 所谓自请,便是三刀六洞,自请出帮!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娘们只有一个人,咱们这么多,还能怕她吗?兄弟们,和她拼了!” 话音刚落,船舱里便传出一阵笑声“哟哟哟,一群杂碎,还想以多胜少吗?” 随着笑声,船舱里又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二十上下,是个生面孔,而那个女的,众人却是见过的。 周扫尘! 周大当家身边的周扫尘! 柳宝慧一脸嫌弃:“谁让你们出来的?” 周扫尘笑道:“你过时了,这帮东西已经不怕你了,还得是我来。” 柳宝慧横了周扫尘一眼,却没再让他们进去。 可能周扫尘说的是对的,这三年来她闭关养伤,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更没想到大娘子险些被人害死。 帮里的这些小角色,怕是早就以为她死了,不但不再惧怕她,反而还想以多胜少杀了她。 若不是漕帮现在与朝廷合作了,柳宝慧压根就不想给这些人自请的机会,一剑一个全都杀光,那才痛快。 旁边的周扫尘,笑得却更开心了:“怎么,你们是想让我们亲自动手吗?对了,你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想来已经成亲了,有儿女了吗?” 话音方落,一名大汉便跪倒在地:“小人侯七,所作所为皆是被严培蒙蔽,还请宝慧娘子扫尘娘子放过我的家人。” 说着,大汉抽出腰间短刃,朝着自己的大腿上便是三刀,刀刀贯穿,鲜血喷出:“侯七自请出帮......” 他们或许不怕久未露面的柳宝慧,但是他们惧怕周扫尘,因为周扫尘身后的人是周大当家! 他们不是光杆一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拼不起。 ...... 朝霞映红了江面,一条船缓缓驶出江阴码头,珍珠看了一晚上的热闹,这会儿打起了瞌睡,周扫尘也打了个哈欠,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柳宝慧:“江面上的事,我比你熟,你不用送我,走吧走吧。” “谁想送你,我是顺路而已。”柳宝慧没好气地说道。 “顺路,你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吗?严培已经死透了,跟着他的那些人,要么自请出帮,要么也是被你扔江里喂鱼了,你还有啥事?”周扫尘不解。 柳宝慧咬了咬嘴唇,说道:“姓严的在外面养了女人,生了儿子,半个月前,那对母子被人带走了。严培到死也没说出带走那对母子的是什么人,只说是一位贵人。” 周扫尘明白了,那对母子被带走时,走的应是水路。 只要是水路,柳宝慧就能找出踪迹,她一路跟下去,一定能找到那对母子的下落。 “贵人?严培说带走那对母子的是贵人?”周扫尘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严培先是不说,被我扎了三刀之后,才说出来的,我想他不会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柳宝慧说道。 周扫尘和珍珠是要去时丰县的,这是颜雪怀交给他们的差事。 江阴是必经之地,所以周扫尘和珍珠经过江阴时,还顺便看了一场热闹。 嗯,柳宝慧施刑的热闹,三年没有看到了,别说,还挺亲切的。 “除了皇亲国戚,还有别的贵人吗?”周扫尘觉得,或许是她在京城住得久了,见到的要么是皇子,要么就是皇长孙,连带着她的眼光也变高了,听到贵人这两个字,周扫尘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亲国戚。 ’ 第五三八章 酒楼(两章合一) 船行至下一个码头,柳宝慧弃船上岸,她要从各个码头上调查线索。 直到柳宝慧的身影彻底消失,珍珠才收回视线,一脸崇拜地看着周扫尘:“姐,你们平时就是这样处罚帮众的?” 周扫尘的嘴角抽了抽:“九刀十八洞,我也是头回见到,这次没白来,长见识了。” “啊?姐,连你也是头回见到?”珍珠不敢置信,在平城时,他见识过周扫尘和周除垢的手段,从那以后,他以为漕帮最狠的角色,就是这两位了。 周扫尘像是能读懂他心中旁白一样,冷哼一声:“你知道柳宝慧脸上的刀疤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珍珠不想猜,昨晚的事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已经什么也猜不出来了。 “那是她自己划的”,周扫尘笑了笑,学着说书先生的口吻说道,“柳宝慧的爹死得早,她娘偏心得很。有一次,她弟弟和人打架,用石头砸断了那家小孩的胳膊,那家要十两银子。你猜她娘怎么做的?呵,她娘就把柳宝慧拽到那家人面前,说她闺女已经十岁了,怎么也能值十两银子了,就送给那家人了。” 自从见识过颜家人,珍珠如今很接地气,他叹口气:“都是因为太穷了。” “穷?穷个屁!”周扫尘呸了一声,“她家虽然是孤儿寡母,可却不穷,家里有二十多亩水田,雇着佃户种田,她娘觉得她弟弟在乡下不学好,就带着她弟搬进了县城,还在县城里置了宅子,穷?你见哪个穷人家,说在城里买房就能买了?” 珍珠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家人就是一家子畜牲,柳宝慧才十岁,就被那家的老头子和儿子给......柳宝慧从那家里逃出来,她用刀划了自己的脸,混在一堆乞儿当中。一年以后,大娘子路过,恰好看到正被几个乞儿追打的柳宝慧,大娘子救下了她,从那以后,柳宝慧就把自己的命给了大娘子。” “那她的娘和弟弟呢,还有那家子畜牲?”珍珠问道。 “几年以后,柳宝慧途经老家,得知老畜牲已经死了,柳宝慧掘了他的坟,把尸首喂了野狗,又在那家放了一把火,据说只有一个姑娘活了下来,柳宝慧把刀塞给那姑娘,让那姑娘报仇,姑娘扔下刀便跑了。” 周扫尘再次叹息:“至于她娘和弟弟,那就不知道了,柳宝慧没有提起过他们。” 船行六七日,在一处码头上岸,周扫尘和珍珠置办了马匹,二人骑马翻山越岭,终于在三日后到达了时丰县。 县城里只有一家客栈,二人住下,珍珠是个闲不住的,小二来送热水时,珍珠便向小二打听,这时丰县里哪里最热闹,哪家馆子最好吃。 次日,县城里来了两个外地人的消息,便传到了县衙。 自从往京城递了密信,知县的心里便没有消停过,如同万马奔腾,睡不好,吃不香,连带着知县太太也跟着掉了不少头发,每天都让人到城门口守着。 亲信从外面跑进来:“太太,太太,客栈里新来了两个外地人。” 知县太太直皱眉,时丰县虽然偏僻,可也没有闭塞到来了外地人就要大惊小怪的地步吧。 “让你在城门口守着,谁让你到客栈里去了?”知县太太埋怨道。 “小的每天都去城门口,可是并没有看到京城里来的车队,反倒是今天,听客栈里的小毛子说他们店里住进来两个说官话的人。” “官话?”知县太太来了精神,时丰县里除县衙里的几位朝廷命官,就没有讲官话的,就连学堂里的先生也是用方言讲课,“那两个人是什么样?” 亲信说道:“是一男一女,两人是骑马来的,男的骑马,女的也骑,男的话多,女的话少,两人看上去像是姐弟,小毛子还说那女的像是不好惹的,他好奇多看了一眼,那女的一个眼刀子看过来,像是要杀人一样。” 知县太太心里突突直跳,自家老爷朝中无人,人也老实,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给睿王妃送密信了。 为此,夫妻俩整宵带宵睡不着觉,他们猜测过睿王妃看到密信时的反应,甚至还担心睿王妃舍不得亲爹,会拿他们这个告密的开刀。 说真的,自家老爷早就后悔了,后悔往京城送信。 知县太太没有后悔,抬头一刀,低刀也是一刀,既然都是一刀,那也要死个明白吧。 原本知县太太以为至少要多派几个人过来,至少当中要有一个人能教给自家老爷如何善后吧,因此她才每天都让人去城门口等车队,可现在听到亲信的描述,便又觉得这一男一女说不定真是睿王妃派来的人。 “那你去盯紧了,看看他们都做些什么。”知县太太叮嘱道。 很快,珍珠和周扫尘便察觉到有人盯梢。 “不专业,不是杀手,也不是探子。”珍珠说道。 周扫尘看他一眼,道:“专业?你怎么净说些新鲜词儿。” 珍珠咧嘴一笑:“王妃说的,听着就学会了。” 周扫尘点头:“原来如此,想来是番书里的词,难怪以前王妃就总说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话,以前不知道,现在一想,那都是番话。” 两人没当回事,盯梢就盯梢吧,反正也盯不了一会儿。 果然,亲信回到后衙,垂头丧气:“一转眼的功夫,小的就把人给跟丢了。” 除了知道那两人还住在那家客栈以外,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们去过什么地方。 周扫尘和珍珠很快便摸清了情况。 颜二老爷又下乡了,据说这阵子一直在乡下,前几天回来一次,也只是拿了换洗衣裳便又走了。 郭老太太中风,现在瘫在床上,每天除了哭就是骂。 至于颜雪怀说的高刘两家,早在几个月前便离开了时丰县。 眼下还住在时丰的,只有颜昭石一家人。 至于颜昭石的新太太田氏,呵呵,说来也巧,周扫尘和珍珠住的那家客栈旁边,便是吴员外来的酒楼。 珍珠索性找掌柜的换了一间屋子,打开窗子,便能看到酒楼的后门。 没错,是后门,这是珍珠从李食记的伙计口中得到的经验。 京城里有位贾老爷,他和李云盼有相同的爱好,全都喜欢俊俏的戏子。 李云盼那是正大光明,老娘有钱,谁也管不着。 贾老爷不一样,贾老爷有妻有女有功名,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地喜欢。 为了这份喜欢,贾老爷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后门全都走遍了,把走后门这一块安排得明明白白。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天的时候,珍珠在后门看到了一位秀秀气气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浅绿色的衫子,月白色的裙子,梳着妇人髻,髻上却插了支金簪子。 珍珠摇头:“真不会打扮,我若是女的,穿着这么淡雅的衣裙,就要插玉簪,银簪也行,再或者戴朵珠花“。” 珍珠咂着嘴,一抬头见到周扫尘正瞪着他:“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癖好,难道你娶不上媳妇。” 珍珠:我有什么癖好了?再说,娶不上媳妇怪我吗?七爷也才刚刚娶上媳妇而已。 “就是她?”周扫尘问道。 “没错了,肯定是她,和巷子口杂货铺老板说的一样。”珍珠不但知道田珍珍的相貌,她连吴员外的模样也打听出来了。 “嗯,再等等。”周扫尘点点头。 二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客栈,走进了酒楼。 时丰县虽穷,可是再穷的地方也会有几家子有钱人,否则吴员外也不会开上这么一家大酒楼了。 这个时候不是上客的时候,既不是中午,也不是晚上,酒楼里没人,几个伙计正在窃窃私语,不时偷偷瞟一眼楼上。 东家就在楼上,和那位俏生生的小媳妇。 “有雅间吗?”珍珠的声音忽然响起,把几个伙计吓了一跳。 再一看,见过,这是住在隔壁客栈的外地人,这几天每天都过来吃饭,而且次次都要雅间。 只不过今天这个时辰,他们也是头回过来。 虽然这两位也是一男一女,可没有人敢往那方面去想。 一来是男的管女的叫“姐”,而且两人年纪也相差不少。 二来,那男的虽然透着机灵,可女的却是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便不好相与,没人敢把那种事情,往这女人身上套。 “两位客户,楼上请。”伙计热情招呼,他们酒楼的雅间都在楼上。 周扫尘依然板着脸,面容严肃,珍珠陪着笑,像是个生怕惹恼姐姐的小弟弟。 把两人让进雅间,只点了几道凉菜,都是很快便能端上来的。 待到把菜上齐,珍珠对伙计说道:“你们快去忙吧,我姐不喜欢旁边有外人。” 把伙计打发走了,两人相对无言,闷头吃饭。 一碗饭吃完,周扫尘问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周扫尘杀过不少人,也抓过不少人,可是唯独没有捉过奸,这方面她没有经验。 珍珠也没有经验,但是自从柴晏把他给了颜雪怀,他混迹市井,即使没有做过,也见过听说过。 这方面的经验,珍珠比周扫尘要丰富。 雅间内,田珍珍偎依在吴员外的怀里。吴员外虽然人到中年,可是他身材高大健硕,远非颜昭石一介书生可比。 和吴员外在一起之后,田珍珍觉得自己以前的二十来年全都白活了。 她最喜欢的蔡勃,虽然生得俊俏,可毕竟年纪太轻,和吴员外相比,蔡勃只是个猴急又莽撞的毛头小子。 至于姐夫张秀才,那人下流事做得太多了,就像是没油的灯,还指望他能烧出多大的火来? 颜昭石就更不用说了,这人平素里就喜欢端着,到了床上还是端着,明明是他不行,还要说什么适可而止,我呸! ......第一轮之后,田珍珍腻在吴员外怀里,哼哼唧唧,撩拨得吴员外心猿意外,准备再来第二轮。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那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倒在地上! 吴员外和田珍珍惊呆了,两人甚至忘了喊叫,怔怔地看着闯进来的两个人。 “啊,你这个杀千刀的,竟然瞒着老娘在外面找女人!” 周扫尘一个箭步冲过来,伸手便去抓吴员外的脸。 吴员外终于反应过来,便想起身躲闪,却被珍珠按住了肩膀:“敢欺负我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吴员外被按住动弹不得,以为下一刻那个疯女人的爪子便要抓过来,可是他却没有等到,而那个原来要来撕扯他的女人,却一把揪起了田珍珍。 “小娼妇,你这个不要脸的,看老娘扒了你的皮!” 周扫尘扯着田珍珍的头发,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田珍珍尖叫出声,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她的手一动,身子便被人凌空提了起来。 周扫尘扛起白花花的田珍珍,昂首挺胸走出了雅间。 而那边,珍珠横跨在吴员外身上,抡起拳头打得正欢。 伙计们从楼下跑了上来,他们知道东家在里面做什么,恰好珍珠他们也不让人侍候,于是伙计们为了避嫌,全都坐在楼下大厅里。 这会儿听到动静,纷纷跑上楼梯,迎面撞上的便是周扫尘,不,他们这会儿看到的不是周扫尘,而是周扫尘肩上扛着的那一团白花花。 “你你你,你这是......” 为首的伙计已经惊得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周扫尘冷哼:“这小蹄子勾引我男人,你们是和她一伙的?” 伙计们怔了怔,这是谁啊,该不会是东家太太吧。 别看这酒楼是吴家开的,可是吴太太却从没有来过,伙计们心里直打鼓,想到这位娘子通身的气派,难怪每天都来,原来是过来捉奸的,前面几天来得不是时候,今天终于捉到了? 周扫尘脚上不停,顺手从桌上拽下一块桌布,将田珍珍整个遮住,田珍珍哭喊求饶,周扫尘像没有听到一样,转眼间便走出了酒楼大门。 伙计们这才想起来东家还在楼上,连忙飞奔着跑进雅间。 只见吴员外光溜溜地躺在地上,脸被打成了猪头,已经昏死过去,大腿内侧被人用刀硬生生刻了两个字:淫贼! 窗子大开着,那个打人的小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 第五三九章 休书(两章合一) 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 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 就是······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 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 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 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时丰县是个小地方,酒楼里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吴员外被打了?谁干的?” “他家婆娘和小舅子,捉奸呢。” “真的假的?听说吴太太是外地嫁过来的吧,还敢捉奸?” “比真金还要真,就是外地来的,到酒楼里去过好几回,今天终于捉到现行了。” “那女的是谁?” “听说是位小娘子,被吴太太带走了。” “带哪去了?” 田珍珍被送回颜家了。 昨天下午,一个伙计打扮的后生来到颜昭石暂住的里正家里:“您是县里来的主簿大人吗?您快回城,您家小少爷被人从家里偷走了,您太太急病了!” 听到消息,颜昭石眼睛一翻,便昏死过去。 后生送完信就走了,据说是颜家的婆子花钱雇他来的,他还要赶回去。 里正和乐福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颜昭石终于悠悠醒转。 “我的儿!”颜昭石老泪纵横。 里正知道这位颜大人老来得子,很不容易,连忙劝他别着急:“颜大人,您可不能倒下,小少爷还等着您找回来呢,对了,也不知道报官了没有,报了官县衙里也能帮着找找。” 颜昭石一想,珍娘柔弱,经此打击已经病倒,自家老娘还躺在床上,就是 第五四零章 丁忧(两章合一) 颜雪怀交给珍珠和周扫尘的差事,不是一封休书就能结束的。 周扫尘之前的经历,用武多过用脑,不,她根本没有用脑的机会。 因此,在颜雪怀找到她的时候,她便把丑话说到了前面。 “王妃,您让我打谁我就打谁,您让拆左腿,我决不会卸右腿。所以您要提前说清楚,我脑子不好使。” 所以现在,周扫尘瞪着珍珠:“快说,接下来咱们去揍谁?” 珍珠...... 于是—— 街上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吴家,其实吴家出来采买的下人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说,直到吴员外的儿子亲耳听到,吴太太这才知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带着弟弟去捉奸了? 她娘家的弟弟压根就不在时丰! “去把老爷接回来!” 大夫担心吴员外伤口太疼受不住,因此给他用了助眠的汤药,吴员外一觉醒来,已经次日早晨。 他已经在自家府里了。 大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两个人呢?”吴员外挣扎着坐了起来。 吴太太披头散发冲了过来:“你在外面惹的烂事,却要祸害我的名声,现在全时丰的人都在说我善妒!” 善妒,这是犯七出的。 如果她真的善妒也就罢了,可她没有啊,这些年来,家里的姨娘和通房抬了一个又一个,她哪里善妒了? 吴太太觉得自己太冤枉,就在吴员外醒来之前,她已经让家里的姨娘和通房跪在院子里了,她倒是让她们说说,她善妒吗? 吴员外沉声喝道:“把太太带出去,再去请莫先生。” 两名亲信将呼天抢地的吴太太请了出去,莫先生很快就过来了。 “你和我说,在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吴员外问道。 莫先生便将昨日时丰县里的闹剧讲了一遍,他打听得很详细,就连田珍珍被乐福送到城外的事,也打听出来了。 “休了?”吴员外皱起眉头,田珍珍说颜昭石对她言听计从,到头来还是说休就休了,这个蠢笨的女人啊。 “是,那个女子将田氏送回颜家,颜家很快便请了郎中,据说是颜大人晕倒了,后来衙门来人请他过去,他从衙门回来后,便写了休书,田氏不肯答应,想来颜大人是唯恐她哭闹不休,便让那个叫乐福的下人雇了骡车,将田氏送到了城外。”莫先生说道。 “然后呢?”吴员外又问。 “学生一直让人盯着,乐福是昨天晚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的,今天早上城门开了,他也没有回来,颜家则一直大门紧闭,听说知县大人准了颜大人的病假,让他在家休养几日。”莫先生跟了吴员外十几年,吴员外对他的信任超过妻儿。 “那一男一女呢?”吴员外握紧拳头,他这辈子从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甚至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 “他们是四天前来到时丰的,男的讲官话,没有口音,女的也讲官话,但带了些口音,只是那口音有点杂,客栈的伙计听不出她是哪里人。 这两人来了便住在客栈里,自称姓张,他们要了两间房,男的叫女的姐姐,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前天,那男的换了房,换到能看到酒楼后门的屋子,对了,知县大人家里的小厮,曾经到客栈里打听过这两人的事,不过客栈的伙计所知有限,那小厮也没有打听到什么。” 莫先生说完,吴员外陷入沉默。 颜家。 颜昭石正对着哇哇大哭的小儿子发呆。 颜景贤,这是他给儿子精挑细选的名字,这个“贤”,寄托了他对宝贝儿子的无限期许。 现在,景贤小脸胀得通红,哭得嘶心裂肺,这是饿了。 丫鬟忙道:“太太请了乳娘,可不知为何今天没有过来。” 颜昭石一怔,这些日子,他很少回来,并不知道家里请了乳娘。 “那就去乳娘家里把人叫过来,对了,郝婆子呢,为何今天也没有过来?” 家里锅朝天碗朝地,丫鬟要伺候郭老太太,抽不出空来做家务,更别说照顾景贤了。 听说让她去找人,丫鬟很高兴,得知颜昭石回来,郭老太太觉得自己又有了靠山,从昨天开始,便没完没了地哭骂,她一个病人,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大的精神,躺在床上嘴就没有停过,丫鬟巴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再说,乐福整晚没有回来,丫鬟担心他被田氏迷住,跟着田氏私奔了,所以丫鬟还想到城门口看看。 丫鬟走得很快,颜昭石以为那乳娘就住在附近,很快便能过来给景贤喂奶,可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乳娘没来,郝婆子没来,丫鬟也没有回来。 景贤已经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颜昭石心疼得不成,可他既不是女人,也不会做家务,更不知道如何带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宝贝儿子在那里哭。 隔壁传来郭老太太的咒骂声,虽然隔了一堵墙,可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说来也怪,郭老太太口齿不清,可偏偏颜昭石却能听懂她在骂什么。 郭老太太骂的是:“老二你个乌龟王八,老婆偷人养汉的货,你那个野种咋还不死!” 颜昭石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冲到了脑门。 他大步冲到隔壁,指着郭老太太吼道:“你骂谁是野种?那是你孙子!” 郭老太太歪着嘴冷笑:“孙子?我才不认,也就你这个活王八才当他是宝。” “你再说一遍!”颜昭石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天底下哪有当祖母的骂孙子是野种的,这不是他娘,这是他的仇人! “骂了,我就骂了,野种,你个活王八,活王八!”郭老太太后悔啊,老二不孝啊,如果做官的是老三,一定不会这样对待她。 “你生下来时我就该把你掐死,嗯,掐死,早就该掐死你。”郭老太太躺在床上时想过无数遍了,当年如果没让老二去念书,老三肯定能当官,当大官,至于老三抛下她带着一家子逃走的事,嗯,这也是因为老二,谁让老三没读过书呢,都怪老二这个活王八。 平时颜昭石不在家,郭老太太不敢惹田珍珍,田珍珍真敢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的,郭老太太虽然泼辣,可毕竟瘫在床上,还要让人伺候,所以她闹了几次之后,但凡颜昭石不在,她便不敢可着性子招惹田珍珍。 现在好了,田珍珍被休了,颜昭石回来了,郭老太太那颗被压抑许久的老心,终于放飞了。 她把她能想到的所有难听的话,一股脑地骂了出来,骂颜昭石,骂那个还在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儿。 颜昭石只觉得他就要疯了,被这个老虔婆给逼疯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伸手便去捂郭老太太的嘴巴,郭老太太虽然手脚不利索,可是脖子还好使,她用力摇头,避开了颜昭石的手。 “你要弑母,你这个没良心的狗杂种!” 郭老太太可以畏惧任何人,可她从来不怕颜昭石。 这个儿子她从小看到老,这就是个窝囊废! 郭老太太拽住颜昭石的手,狠狠咬下去。 颜昭石吃痛,用力挣扎,可是郭老太太却死死咬住不肯松口,颜昭石毕竟是男人,郭老太太久卧病榻,力气上远不如他。 颜昭石用尽全力,终于将郭老太太扯开,再一甩手,将郭老太太重重摔回到床上。 他的手上已经被咬出鲜血,颜昭石气得发抖,老娘是真的没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老娘心里只有老三,只有老三! “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打过老三,更是从不舍得骂他一句,你......” 颜昭石忽然一怔,他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臭味。 郭老太太拉屎了! “你”,颜昭石想叫丫鬟进来收拾,却又想起丫鬟出去还没有回来,“你就不能憋着吗?” 这一次郭老太太没有骂回来,她紧抿着嘴巴,身子一挺一挺的,显然是在用力拉屎。 臭味越来越大,颜昭石捂着鼻子,转身退了出去。 担心臭味传出来熏到景贤,颜昭石索性关上了门窗。 郭老太太似是终于没有了力气,隔壁没有传来骂声,颜昭石松了口气,丫鬟怎么还不回来?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丫鬟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她没有找到乐福,她在城门口问了很多人,没人看到乐福回来。 她也没有找到郝婆子,郝家人说郝婆子一早出去还没有回来。 丫鬟当然也没有带回乳娘。 颜昭石见她一个人回来,便问道:“乳娘呢?” 丫鬟苦笑,如实相告:“乳娘说是吴员外花钱请她来给太太、不,是田氏帮忙的,现在吴员外怕是不会再给她工钱了,她以后就不来了。” 乳娘虽然还不知道田珍珍被休了,可她是吴员外雇来的,自是一早就猜到吴员外和田珍珍的关系,昨天听说吴员外和一个女人在酒楼里被捉奸了,乳娘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今天自是不想再过来了。 “吴员外?”颜昭石怔了怔,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响雷,将颜昭石劈成了一根焦炭。 原来,他那宝贝儿子的乳娘,竟然也是吴员外花钱请的。 田珍珍那个恶妇,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他无力地挥挥手,他不想看到眼前的丫鬟,他不想看到任何人。 丫鬟弓着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看到隔壁老太太的屋子里关了窗户,丫鬟皱眉,老太太屋里味道重,不开窗子可不行。 窗户要从里面开,丫鬟打开门,没有听到郭老太太的谩骂声,她觉得像少了什么,下意识地往床上看了一眼。 颜昭石抱着脑袋,蜷缩在儿子身边,现在只有儿子,才能让他感到温暖。 “啊——”一声尖叫传来,颜昭石没有动弹,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屋门从外面推开,丫鬟踉踉跄跄冲了进来:“老爷,不好了,老太太,老太太她,她不行了。” 颜昭石心神焕散,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神志:“不行了,什么不行了?” “您快去看看吧,老太太......”丫鬟不敢说出那个“死”字。 颜昭石终于缓过神来,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可能,老娘不可能会死,刚才还在骂他咬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可是事实证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郭老太太死了! 这位百折不挠,生命力无比顽强的老太太,终于还是死了。 珍珠从后墙上缩回身子,他真是一颗有福气的珍珠,原本还想做点什么,没想到就连郭老太太都要帮他。 没错,珍珠是来放恐吓信的,他知道颜二老爷胆子不大,现在刚出了这种事,若是再吓上一吓,颜二老爷很有可能会带着宝贝儿子离开时丰。 据珍珠所知,颜二老爷自从上任之后,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外面调节寨子之间的争斗,这是受累不讨好的差事,那些寨子民风骠悍,肯定有人对颜二老爷恨之入骨。 所以颜二老爷一定会害怕。 但是珍珠却没有想到,郭老太太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担心颜昭石会捂住消息,珍珠和周扫尘,便帮着颜家去报丧了。 时丰县物价便宜,珍珠只用了五个铜钱,便雇了五个小孩。 “颜家报丧!” “颜家报丧!” 有人拦住一个小孩,问道:“哪个颜家?” “县衙里的颜主簿家的老太太病故了!”小孩大声说道。 郎中正在自家开的小医铺里给人号脉,一个小孩从门前跑过,听到“颜主簿”这三个字,病人说道:“哎哟,颜主簿的老娘过世了啊。” 郎中并不吃惊,他对病人说道:“老太太中风两次了,瘫在床上,也是可怜,唉,现在去了也好,早登极乐,不用受罪了。” 原来是中风啊,那就不是急病,中风不好治,几乎没有听说有治好的。 病人点头:“是啊,得了这病就是受罪,现在去了,也是福气。” 很快,郭老太太病故的消息,便传进了县衙。 听说大街上有小孩报丧,知县大人并不吃惊。 自从京城的那两位来到时丰之后,知县大人觉得即使颜昭石疯了,他也不会吃惊了。 知县大人派了自己的师爷去颜家,一是慰问,二是提醒,您该丁忧了。 ’ ------题外话------ 明天是劳动人民的节日,所以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决定不码字不做家务,吃了睡睡了吃,做一只快乐的猪~~~五月二号见! 第五四一章 返乡(两章合一) 百善孝为先,太祖立朝后颁下的《大魏令》中明确规定,子与未嫁女,父母双亲去世,斩衰三年。为官者,文官丁忧三年,武将丧假百日。 当然也有夺情一说,但能令皇帝下旨夺情的,也只有身居重位的肱骨之臣。 如颜昭石这种情况,当务之急,便是立刻上书,请求丁忧。 知县又派了自己家中有经验的管事过来,帮忙操办丧事。 一来颜昭石在自己手下任职,二来,这位郭老太太虽然生前没有贤名,可她却有一位做王妃的孙女。 睿王府可以不予理会,当地父母官却不能。 地方官员的丁忧折子不用层层审批,只要上司批了,便可履行,之后再递送吏部备案即可。 因此,折子送进县衙的当天,颜昭石便不用再去衙门了。 接二连三的事,让颜昭石心灰意冷,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嘲笑他,这时丰县,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待了。 他准备过了头七,便扶棺返乡。 当年颜昭山和孙氏离开村子时,把家里的田地全都卖了,颜家在村里虽然不是大姓,可也有几家亲戚,只是郭老太太为人泼辣,把亲戚们全都得罪光了,后来一家人搬去县城时,郭老太太又在村里狠狠显摆了一番,拉了不少仇恨。 那时她只带了三房一家连同颜景修一起进城,颜昭山和孙氏被留在村里种田,这夫妻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村里惹出不少事非,离开村子之前,算是把仇恨彻底拉满了。 颜昭石还在清水县的时候,让乐福去过老家。因为离京城不太远,在迁都的时候,军队没有进村,村子却被流匪祸害得不轻,颜家的祖屋被拆了,檩条和好一点的砖瓦全都被人偷走了,好在颜家还有亲戚住在村子里,祖坟好好的,没有被马蹄子踩踏。 因此,过了头七,颜昭石便准备扶灵返乡,落叶归根。 即使丁忧,颜昭石也是朝廷命官,除却俸禄,还有一笔相对丰厚的抚恤银子,村子的人也不会低看了他。 颜昭石做出决定,便准备动身,可是乐福却仍然不见踪影。 丫鬟的卖身契在他手里,是要跟着一起走,路上还能照顾景贤。 可是没有乐福,这一路上他连个能使唤的人也没有了。 这几天有衙门的人帮忙,颜昭石倒也没有觉得不便,现在过了头七,衙门的人要回去了,他这才发现,乐福不在身边,他是真的不方便。 想起乐福,颜昭石便想起田珍珍光着身子被乐福抱在怀里的情景,颜昭石瞬间便又觉得,乐福不回来也好,与主母做出这等不堪之事,即使回来也不能留了,不打死也要卖掉。 其实不用颜昭石操心,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乐福,这会儿已经改了名字,谎称前几年因为战乱家园被毁,现在南下投亲,却没有找到亲戚,盘缠没有了,想要自卖自身。 一个过路的商队正缺搬搬抬抬的力夫,见他身强体壮,看着也本分老实,就让他签了卖身契。 此时此刻,乐福已经在三百里外了。 乐福不敢回去,他跟了颜昭石这么久,乐福知道颜二老爷是什么人,颜二老爷不会放过他。 只是可怜了丫鬟,她的一颗芳心全都系在乐福身上,眼瞅着乐福七八天没有回来,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转眼到了要走的日子,知县派了师爷过来,把一份文书交给颜昭石,等他到了原籍,朝廷的抚恤银子也该发到了,凭着这份文书,颜昭石可以到当地县衙报备,抚恤银以及今后三年的俸禄,也都由当地县衙代发。 师爷还带来了知县大人送的五十两程仪,并说知县大人恐离别感伤,就不来为他送行了。 送走师爷,颜昭石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宝贝儿子,百感交集。 田珍珍不在,又找不到合适的乳娘,这些日子,景贤只靠米汤渡日,小小婴儿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少哭闹,即使饿了也不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老父亲。 颜昭石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丫鬟说道:“以后你好好照顾少爷,等到孝期满了,我抬你做通房。” 丫鬟一怔,通房? 她想起了被轻而易举打发掉的田珍珍,脑袋嗡的一声,田珍珍是明媒正娶在衙门立了婚书的正室,还不是说休就休了? 即使抬她做通房,难道下场还能好过正妻? 再说,她心里早就有人了,即使乐福不回来了,她才十五,长得也不丑,她有多想不开,去给一个比自己老子都大的人当通房? 通房是啥?主子宠你时睡你,不宠你时转手再卖掉。 姨娘也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通房连玩意儿也比不上。 下午的时候,丫鬟向颜昭石要了银子,说是去买路上要带的东西,便提着篮子出门了,篮子上盖着花布,花布 丫鬟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一个月后,丫鬟来到距离时丰县四十多里的镇子里,给一位卖米糕米粉的老太太当帮工,她干活勤快,人也机灵,老太太很喜欢她,收她做了干孙女,并且托人以流民投亲的名义给她上了户籍,而此时颜昭石早已离开了时丰县,这辈子也不可能回来抓逃奴了。 两年后,丫鬟嫁给了隔壁膏药铺东家的儿子,夫妻俩一个卖膏药,一个卖米糕,没有大富大贵,但却生活安稳,他们生了几个儿女,又给老太太侍奉终老。 至于自己还有一张卖身契在颜昭石手中的事,丫鬟早就想不起来了。 相比乐福和丫鬟,郝婆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那日她离开了颜家,第二天早上从家里出来,可是没走多远,后颈处便挨了一记,等她醒来时,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三十上下,个子高挑,长得不错,但是眉宇间透着狠意,似是随时都会扑上来揍人一样。 “说吧,谁让你帮吴员外和田氏牵线的?”女人冷冷地问道。 郝婆子长在市井间,多多少少也见过一些世面,这会儿心神微定,便大着胆子说道:“我一个帮佣婆子,哪敢给人家牵什么线啊,我和吴家的婆子认识,帮她送了几次信罢了。” 女人点点头,似是相信了,郝婆子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女人便抓住她的一根手根,咔嚓一声,剧痛传来,手指被硬生生掰断了! “我不想听废话!” “说一句谎话,掰一根手指,手指掰完再掰脚趾,你的掰完了,再掰你儿子你孙子的。” 女人的声音并不严厉,可是听在郝婆子耳中,却背脊生寒。 郝婆子说了实话,的确是吴家的婆子让她帮忙牵线的,可是后来有一位姓杨的商户娘子找到了她,向她打听颜家的事,她总共在私底下见过那位商户女子三次,每次得五两银子,总计十五两。 昨天颜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郝婆子一早出门便是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商户娘子,没想到刚出门就被掳了。 “你都和她说过什么?”女人沉声问道。 郝婆子哪敢瞒着,便把田珍珍与吴员外相识的前前后后,以及月子里商户娘子来家里说了王妃和国公夫人的事,连同后来田珍珍得知消息后的反应,郝婆子全都说了。 “太太,不,田氏早就不给小少爷喂奶了,她急着调理身子,我问她怎么这么着急,她说要给王妃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兴许是察觉自己说漏嘴了,便又改口说自己说笑的,怀孕的事哪是说怀就能怀上的。我还奇怪,老爷整日都在乡下办差,一个月也回不来几次,田氏这般着急做什么。” 那个女子当然就是周扫尘,她的眉头动了动,难怪睿王妃一定要让他们尽快过来,看看吧,如果晚些时候过来,说不定田氏就怀上了,这回怀上的,没准儿就是吴员外的种。 “还有呢?”周扫尘问道。 郝婆子搜肠刮肚,她是怕死了眼前这位,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终于,她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杨娘子让我想办法打听睿王妃的生辰八字,还说若是能把这事打听出来,一次给我五十。” 生辰八字? 周扫尘一怔,生辰八字可不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大户人家讲究,孩子出生以后也会晚上几个时辰才打发人出门报喜,就是防止有人推算出孩子的生辰八字。 颜雪怀的生辰八字,除了亲生父母,也只有皇后娘娘和钦天监监正知晓。 “她让你打听,就不怕你随便编一个来骗银子?”周扫尘说道。 郝婆子摇头:“杨娘子自是不会随便相信,她要的是颜大人亲笔所写的生辰八字,她让我教给田氏,去庙里给王妃求个平安符,再托人把平安符带去京城送给王妃,那种平安符需要用到生辰八字,就趁着这个机会,让颜大人亲笔将王妃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我胆子小,没敢把这事说给田氏,上次颜大人从乡下回来时,杨娘子还曾催过我,让我趁着这个时候催田氏去问,我,我,我知道事关重大,便没敢去说。” “你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没说,是真的吗?” 周扫尘目光下移,落到郝婆子的手上。 郝婆子一阵哆嗦,连忙改口:“我说了,田氏说不用上赶着讨好王妃,只要有小少爷在,王妃就不敢不认她这个继母,我担心再劝下去田氏会起疑,便没敢再提。” “嗯,这才像是你会办的事。”周扫尘嘲讽地说道。 郝婆子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把那位姓杨的商户娘子卖得干干净净,周扫尘想了想,道:“我看你的嘴巴不够牢够,担心你对别人也是有问必答,所以决定了,派个人留在这里监视你,只要你敢胡说八道,便把你家里的人杀个精光。” 直到几天之后,郝婆子才被放回去,一到家便听说,杨娘子的亲娘病了,杨娘子和丈夫急急忙忙动身出城,半路上骡子惊了,连人带车掉下悬崖,有路过的人报了官,县衙派人去找到了两人的尸身。 郝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骡子惊了,这分明是被杀人灭口了。 郝婆子吓得大病一场,几个月后便咽气了。 吴员外听到那对商户夫妻竟然死了,也是吃了一惊。 时丰虽穷,但四周山里却产药材,杨娘子的丈夫姓杜,杜老爷便是做药材生意的,为了方便,便将家也安在了时丰,杨娘子是几年前来的,儿女留在老家读书,时丰县里只有夫妻二人。 吴员外家里没有药材生意,他原本并不认识杜老爷,可就在他和田珍珍好上不久,杜老爷忽然让人给他送了帖子,请客的地方就在他的酒楼里,见是自家地方,吴员外便没有推辞。 那日酒席之上,除了杜老爷,还有杜老爷的内弟,从京城来的杨舅爷。 原来,这两位是要拉他一起做生意,边关需要一批药材,这批药材由杭城霍家承办,霍家是皇商,一直做着药材生意。 但是这次的品种比较单一,数量却又很大,霍家自己合作的药庄里凑不出这么多的数量,便将这次的生意分了出去,杨舅爷托关系搭上了霍家的人,可是采购药材便要先垫付银子,他和杜老爷二人财力有限,便想拉吴员外入股。 虽说这次的药材是给边关的,利润很薄,但是却能借着这个机会搭上霍家。 吴员外自是心动,三人一拍即合,不久之后杨舅爷回了京城,给霍家的药材也送去了杭城,正如杨舅爷所说,这单生意虽然没能赚到多少钱,可却由此搭上了霍家。 从那以后,吴员外和杜老爷便时有接触,虽然不是至交,可也时常小聚。 可是杜老爷夫妻离开时丰,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听说是赶在晚上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的,行色匆匆,像是赶着去投胎一样。 果然就是去投胎的,不知道能不能投个好胎。 吴员外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出事,杜老爷就带着老婆跑了,而且还死在半路上。 若说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吴员外是不相信的。 “去打听,杜老爷和他太太,与颜家有没有来往,快去!” 第五四二章 女子(两章合一) 珍珠拿着笔,正在写字,一笔一划,用力而工整。 周扫尘拔着脖子看了一眼:“写这个干嘛,不怕被人看了泄露消息?” 珍珠没有吭声,认真写完,逐字逐列看了一遍,然后拿到烛火前烧成灰烬。 “王妃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一遍可以加深印像,避免时间长了会掉一些细节。” “哼”,周扫尘冷哼一声,“我从未见过王妃写字。” “王妃的书法自成一派,担心被人偷师,所以不在人前显示。”珍珠去落在桌上的灰烬仔细收好,倒进花盆里。 周扫尘懒得理他,推开窗子,这是她的房间,放眼望去,是时丰县唯一有名字的街道,时丰大街,通俗好记。 “吴家的崽子还挺敬业,这么晚了,还在盯梢呢。” 周扫尘冲着街边某处的小小黑影招了招手,担心人家看不清楚,把烛台端过来照着自己的脸。 “姐,小心点,别烧到头发。”珍珠好心提醒。 周扫尘冲着那人吡吡牙,那人落荒而去,她才关上窗子,重又坐回来,对珍珠说道:“天晚了,滚回你自己屋里。” 珍珠嘿嘿一笑:“姐,今晚那姓吴的也该动手了,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你忍心让我滚回去?” 他把他的行李也拿过来了,什么男女有别,哪有命重要,离开时丰之前,他都会赖在周扫尘身上。 周扫尘翻翻眼皮,踢了一脚地上的行李,骂道:“你除了多长了几个心眼,还有啥用处?就这还想觊觎吕英儿,做梦去吧。” 珍珠脸色一变:“姐,我这辈子就做过这一回梦,你别打击我了,让我把梦做完不行吗?” 周扫尘又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珍珠把椅子往周扫尘身边挪了挪,离女杀神越近,他便越踏实。 约末着又过了一个时尘,珍珠已经睡着了,张着嘴,口水顺着脖子流进领口。 周扫尘看着辣眼,睿亲王那般丰神隽秀的人,身边的人怎么就没有像样的? 周扫尘用鞋尖踢了踢珍珠的腿,珍珠倒是警醒,立刻睁开眼睛,周扫尘冲他使个眼色,挥出一掌,灭了烛火。 短暂的寂静之后,屋里响起乒乓之声,接着便是两声闷哼,待到烛火再次燃起时,一切已经归于平静。 周扫尘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问道:“下一步做什么?” 珍珠小心翼翼地从桌子而出,这下好了,让周扫尘看了笑话。 “让姓吴的出城,总不能让他死在城里。” 王妃说了,不能让地方官惹麻烦,这是人情,也是把柄,能用金钱和武力解决的事,全都不是大事,既然不是大事,又欠人情又留把柄,那就是蠢。 珍珠早就看出来了,王妃这辈子,能够容忍的蠢人,只有周大姑娘一个,他珍珠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所以,他只能做一颗聪明的珍珠。 自从挨了揍又被人在大腿上刻字之后,吴员外便有了心理阴影,哪怕是看到最心爱的娇姨娘,他也还是软趴趴的,因此,这些日子,他都是一个人睡,丫鬟也换成了小厮,免得他看着闹心。 尽管如此,只要闭上眼睛,那日的一幕便会浮现在脑海里,如同阴霾,挥之不去。 “老爷,老爷,出事了!” 吴员外猛的睁开眼睛,霍的一下坐起身来,用力过猛,大腿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吴员外顾不上这些,问道:“什么事?” 今夜,他让莫先生派人去了客栈! “大门口,大门口,有两个人被扔在了大门口。”小厮神情慌张,刚刚有人敲门,门子打开门,便看到扔在门口的两个血人。 “那两个人死了?”吴员外沉声问道。 “没,没死,还有气。”小厮忙道。 “扶我出去,我要亲眼看看。”吴员外咬牙切齿,他们派出去的是两个人,那客栈里的也是两个人,但既然被扔到了府门前,那这两个肯定不会是客栈里的,而是他的人。 这是他让莫先生花大价钱雇来的杀手,毕竟,客栈里的那两个人不知来历,他不敢贸然动用自己的人。 莫先生已经先他一步查看了那两人的伤势,全身是伤,但是细看之下,却没有一处是致命的。 两个人嘴里都被塞了破布,莫先生把破布拿出来,两人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动手的是那个女的,着实厉害,不知是江湖上哪号人物,男的似是没有武功,当时他藏到桌子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还想活着离开时丰?”吴员外咬牙切齿。 莫先生也是这样想的,这两人来历成迷,初时他怀疑这是定国公派来的人,细思之下却又不像。 这两人行事透着邪气,既然能出手便要了杜老爷夫妻的性命,可却又做出在吴员外腿上刻字的荒唐事,莫非在他们看来,对付杜老爷夫妻才是正事,而吴员外和田珍珍,只是恶作剧? 原本莫先生想就此收手,这两人十有八九是杜老爷的仇人,他们是冲着杜老爷来的,只因吴员外与杜老爷合伙做生意,才被一起收拾了,且,与杜老爷夫妻相比,吴员外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至于田珍珍被休,郭老太太病故,颜昭石丁忧,前者也是被杜老爷连累的倒霉蛋,后面的两个人则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这两个人即使是从京城来的,也与定国公府无关。 莫先生之所以最初怀疑的是定国公府,而非睿王府,则是因为他觉得睿王妃嫁,又是刚刚过门不久,即使知道自已的继母荒淫,她也不敢出手,这种事,她只能瞒着,免得被京城中人知晓,影响到她的名声。 而定国公府却不同,睿王妃虽是继女,但却也是定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睿王妃不敢出手,定国公府却不会,即使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能让睿王妃的名声有损,所以如果吴员外和田珍珍出事,最有可能动手的,便是定国公府。 杜老爷和杨娘子的死讯传来,莫先生便去查了,可是除了查到田珍珍做月子时,杨娘子和很多商户娘子一样,曾经登门道贺以外,杜家和颜家便再无交集。 而那次登门,杨娘子也只送了一篮鸡蛋而已。 因此,莫先生才确定,这一男一女的目标只是杜家。 现在,他从两名杀手的口中再次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杜老爷夫妇死了,这两人便准备离开时丰县了。 可是吴员外不答应,他不能白被揍,他的大腿上不能白白被人刻字,且,若是这两人就这么走了,他怕是这辈子也别想报仇了。 “现在城门关了,他们不能出城,你马上派人,到城门口守着,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时丰,老子这伤不能白受,一定要让他们拿命来还!” 吴员外气极败坏,莫先生直皱眉,他指指地上的两个人,道:“老爷,这会儿再去雇人怕是来不及了。” 吴员外大怒:“花钱雇来的也是废物,还不如咱们自己的人,去,把咱们留在城里的人全都叫过来!” 莫先生眉头动了动,吴员外是要鱼死网破吗? “老爷,这两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见好就收吧。” “去你妈的见好就收,刀子没有割在你腿上,少废话,快去!” 吴员外对莫先生素来敬重,现在爆了粗口,眼见是真的急了。 莫先生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院子,叫了一名心腹过来,让他把住在口子巷的人全都叫过来。 口子巷离吴府不远,那里住了五十多人,都是吴员外豢养的青壮,这些人平素里不出来,但凡生意有搞不定的事,这些人便会过去,将人打个半死。 片刻之后,这五十多人便在吴府聚集了,吴员外被人搀扶着,站到台阶上,看着被火把映红的年轻面孔,吴员外大吼:“一颗人头三百两!” 一颗人头三百两,两颗就是六百两。 在时丰这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六百两银子,足够一家十几口吃喝不愁一辈子。 这五十多人谁也没有见过那两个人,见过那两人的现在还躺在院子里,无奈之下,莫先生只好派人去把酒楼的伙计叫了过来,那伙计是见过这二人的。 五十多人浩浩荡荡出了吴府,莫先生亲自指挥,一队去了客栈,另一队则埋伏在去城门口的必经之路。 吴府终于恢复了平静,吴家的少爷和小姐们全都没有出来,这些日子,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受伤,脾气乖张火爆,母亲一反常态,状如疯妇,每日虐打姨娘和通房,父亲却不闻不问,庶子庶女们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嫡子嫡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生怕母亲真的疯了,父亲会将母亲扫地出门。 今天晚上,他们躲在各自的房中,听着家里的动静,越发害怕。 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吴二小姐才大着胆子去了母亲的院子。 吴太太目光呆滞,看到女儿来了,她冲上来将女儿紧紧抱住。 “你爹他疯了,他被那个女人蛊惑,真的以为自己要做皇亲国戚了,他疯了!” 吴二小姐一怔,问道:“娘,您说的是田氏吗?” 吴二小姐待字闺中,可是街上的传闻她也听到一些,再加上母亲独自哭骂的那些话,她大致是明白了,父亲之所以会被捉奸,是因为那个被颜大人休弃的田氏。 “她?她算个屁!”吴太太越想越怕,她拉住女儿的手,急急地说道,“娘想好了,让你提前出嫁,你嫁出去,就和吴家没有关系了,再大的祸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吴二小姐早就订亲了,未婚夫是府城的一名秀才,虽然家境比不上吴家,可却是实打实的读书人,日后有望科举入仕,母亲托了人,好不容易才给她订下这门亲事。 婚期临近,就在三个月后,嫁妆都已经准备好了,想要提前,并不是不可能。 “可是,娘为何要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府城离时丰那么远,女儿嫁去以后,怕是一年到头也不能回来一趟。” “不能回来就不要回来,这个家,你离得越远越好”,吴太太想了想,狠了狠心,说道,“你爹自从上次从府城回来之后,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去勾搭那个姓田的小妖精,那个女人没安好心,我劝过你爹,他却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从府城回来? 吴二小姐想起来了,父亲要到府城办事,刚好也要和她的未来夫家确定婚期,便带着娘一起去了。 好像就是从那次回来之后,家里便有了变化。 “您说的那个女人,是田氏吗?”吴二小姐试探地问道。 “当然不是,姓田的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肚子而已”,虽然只是个肚子,可是吴太太依然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田珍珍扒皮抽筋,“那次从府城回来的路上,在路边馆子里落脚打尖的时候,有几个人也在那里,他们的马车坏了,一时半刻修不好,你爹见他们说的是官话,且谈吐不俗,便和他们搭讪,说着说着,那几个人的女主子便过来了。 你知道你爹,那就是个见到女人便走不动的,偏那女子,穿著打扮与众不同倒也罢了,偏偏还戴着面纱,京城的大户女子才会戴面纱,咱们时丰县就没有戴那个的,你爹立刻就像是狗见了骨头,唉,算了,我懒得说了。 后来,他和那女子一见如故,还把我们的马车让给了那女子,害得我们在半路上多待了两天,才让人重新买到马车回来。 我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早就抛到脑后,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左右,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正是那女子手下的一名管事,那女子一心向佛,如今住在城外十里的祥云庵,祥云庵里原先有两位师太和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居士,那女子给了银子,把这三位全都请走了,她成了祥云庵的主人。 你爹就像是中了邪,让我带着你过去拜访,还说他慧眼识珠,这女子定当出身不凡,我才不想让你去见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便没有告诉你,自己去了一趟。” 第五四三章 男人(两章合一) 既是高门大户的女眷,一般东西自是看不上的,且,那女子又是在庵堂里清修的,女子常用的首饰衣料胭脂水粉自是不能送,吴太太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药材能拿得出手。 吴太太带去了不少药材。 她原本以为, 自家能在半路上借出马车,即使不算有恩,也是帮过忙的,且,那女子的管事也曾登门道谢,她是女眷, 既是带着礼物前来, 那女子总会热情招待。 可是吴太太没想到, 她连那女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一个头发花白的嬷嬷指挥着两个小尼收下礼物,便把她打发了。 吴太太很生气,回来便向吴员外抱怨,吴员外非但不恼,反而说她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 吴太太一气之下,让吴员外不要再让她去庵堂,她不管这事了。 吴太太虽然不管,但是却也让人留意着,毕竟那是女人,不是男人。 之后的几个月,吴员外隔三差五就让人往庵堂里送东西,吴家虽然是时丰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时丰远离繁华之地,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 吴家也要让人从府城采买,于是,这些好不容易从府城采买来的好东西, 大多都被吴员外送去了庵堂,吴太太怎能不生气。 而吴员外自己也不用再让女眷去见那女子了,他自己去,每隔十来日,他便会出城一次,吴太太猜测,十有八九是去了祥云庵。 也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吴员外便让人去清水县打听颜家的事,再后来,他便和田珍珍勾搭上了。 自从出了捉奸的事,吴太太想起了很多事,越想越觉得吴员外对颜家的态度,与住在祥云庵的女子有关。 她心里越发不踏实,今天一早,她便打发心腹婆子去了府城找亲家,女儿的亲事要尽快,她要早早地把女儿嫁出去,远离这个事非之地, 否则, 她就睡不安稳。 母女俩抱着哭了一会儿,吴二小姐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回到自己院里。 她支开丫鬟,一个人影从帘幔后走了出来,吴二小姐怔了怔,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爹是被坏人蒙骗了,你可以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但是我娘和我的哥哥们全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无辜的,还有......” “还有你的未婚夫君,对吧?”周扫尘在吴二小姐身边坐下,今天早上,她劫下了吴家的马车,抓了吴太太派去京城的婆子。 吴太太想要提前嫁女儿,让婆子代表她,去与亲家商议。 周扫尘原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功夫,没想到今天晚上的事,把吴太太吓得不轻,竟然全都告诉了女儿。 周扫尘点点头:“只要你哥哥和你娘,没有参与这件事,别的不说,至少性命是能保住的,至于你,只要别使幺额子,我明天一早就让那婆子去府城,不会耽误你的亲事。” ...... 吴家的打手们浩浩荡荡来到客栈,客栈的伙计吓了一跳,连忙叫醒了掌柜,掌柜哆哆嗦嗦跑出来,得知是来找那一男一女的,慌忙摆手:“那两人退房了,已经走了。” 打手们自是不信,冲到楼上,挨个房间找了一遍,那两个把吴家搅成一锅粥的家伙,连个影子也没有。 而埋伏在城门附近的一队人,更是直到次日城门大开,他们也没有看到要找的人。 然而他们也没有留意,客栈里那位被吓得不轻的掌柜,青衣小帽,混在人群里出城了。 莫先生不放心,又带着人出城找了两个时辰,向过路的人也打听过了,确定没有人见过那对男女,这才回来复命。 可是莫先生万万没有想到,吴府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养伤的吴员外,忽然不见了! 吴二小姐心里怦怦直跳,她不敢出屋,只让丫鬟出去打听消息。 丫鬟回来告诉她,小厮们已经找遍府中各个角落,也不见老爷的踪迹。 老爷腿脚不便,走路也要让人搀着,他能去哪里? 再说,门子也说了,没有看到老爷出去。 吴太太认定这事和府里的女人们有关系,又开始责打姨娘和通房。 吴二小姐双腿发抖,想站也站不起来,一定是昨晚来的那个女人,对,一定是她。 吴太太打得手疼,索性换成鞭子,拽过最受宠的娇姨娘,大声质问:“是不是你把老爷藏起来了,你说!” 娇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老爷自从受伤以后,便没有去过奴的屋里,再说,奴只盼着老爷的身子快点好起来,又怎会藏起老爷,奴藏老爷做什么?” 娇姨娘话音刚落,旁边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一定是她,太太,一定是这个狐媚子,她离了男人就不行,担心争宠争不过,便把老爷藏起来,变成她一个人的了。” 这位是柳姨娘,她和娇姨娘是死对头,两人为了争老爷,还曾动过手。 ...... 莫先生回来后,看到的就是乱成一团的吴家。 别的事情上,莫先生还能出谋划策,可是面对一大堆女人,莫先生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让人报官了吗?”莫先生好不容易插了一句。 吴太太声色俱厉:“自己的事,报官做甚,是嫌这些狐媚子搅出来的事,不够丢人现眼?” 显然,吴太太是认定了吴员外是被这些女人们藏起来了。 莫先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吴太太不像是这么糊涂的人,莫非她根本不想去管吴员外的死活,只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拾这些女人? 吴太太还真是这么想的。 她让婆子去府城,一是提前成亲,二是托亲家在府城找宅子。 当时她只想在府城置办产业,一旦自家老爷真出了事,时丰待不下去了,府城还能有容身之所。 没想到,老爷居然不见了。 她现在巴不得吴员外死在外面,当然,尸体要过上几个月再找到,那个时候,她已经把时丰的产业变卖得七七八八,带着儿女搬到了府城,至于那群女人,当然是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了,还有那几个小妾生的儿女,自是不会带去府城的,就让他们留在时丰好了。 她在吴家忍了半辈子,终于可以熬出头了。 再过几年,儿子和女婿有了功名,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此时的吴员外,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他的眼睛适应了许久,终于确定所在之处是一个山洞。 他大声咒骂,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却无人回答。 他害怕了,转为求饶,可同样没人理他,这一次,吴员外明白了,这山洞里兴许只有他一个人。 按理说,洞口会有光线透进来,可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个可能,洞口被堵住了。 这个认知令吴员外惊惧不已,他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祥云庵。 客栈的掌柜将碗里的凉开水一口气喝下,这才缓了心神,他对面前的人说道:“吴家发疯了......” “这一男一女是冲着杜家来的,他们最初去找吴员外的麻烦,为的也是杜家,那杜家只是小生意人,我原本没有在意,可是吴家疯了,半夜里带了几十号人,先去客栈,后来又埋伏在城门附近,我出城的时候,他们的人也出城了,照此下去,迟早会出事!” 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掀起茶盏的盖子,轻轻拂了拂浮在上面的茶叶,又把茶盏放下,幽幽地说道:“我就知道,那姓吴的不靠谱,把打手养在城里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去城门口埋伏,真当时丰县是他的,没人管了吗?” “是,小的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掌柜毕恭毕敬。 “那一男一女呢,又是什么来头?”男人问道。 “他们应是京城来的,那女的是江湖人,男的倒像是大宅门里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是见过市面的,有一次在客栈里点菜,伙计网了一条青鱼给他看,他说现在不是吃青鱼的季节,鱼肉差了些。”掌柜说道。 男人点点头,道:“继续说。” “女的武功应是极好的,小的虽然算不上行家,可也看得出来,那女人坐如钟行如风,不但是高手,而且应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高手。” “现在那两人在何处?”男人问道。 “不瞒您说,小的让人盯过他们,可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县衙里也派人盯过,除非他们自己想露面,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从昨天开始,这两人便没有出现过,客栈的屋子已经退了,人也不见了。” 掌柜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那个杜家,杜家夫妻死得太诡异,他们是从外地搬来的,时丰县打听不到他们在老家的事,小的觉得最好查一查。” 男人嗯了一声,道:“行了,你回去吧。” 掌柜的后退着出去,没有多留,转身便离开了祥云庵。 男人独自坐了一会,干咳一声,一名随从走了进来,男人对他说道:“把咱们在这附近的人全都撤走,不要留下痕迹。” 随从应声,正要出去,却又停下脚步,他向门外虚指一下,问道:“庵堂这边呢?” 男人冷笑:“不用理她,她若是问,你们就搪塞过去。” 这个女人是个麻烦,不仅是麻烦,还是疯子。 主子明智,让他过来盯着这女人,多亏他及时过来,若是晚上一步,这女人还不知道让那姓吴的惹出什么祸事。 这女人不能留,他要立刻回去报告给主子。 庵堂附近的人手,转眼间便撤得干干净净。 男人最后看一眼祥云庵,在心里骂了一声“疯子”,翻身上马,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珍珠望着大队人马离去,啧啧出声:“还真是天高皇帝远,这时丰,不对,是这方圆五百里,都像是没人管一样。” 原本以前吴家五十多人半夜在城里闹腾,已经很过分,现在再看,就刚刚那男人带走的人马,少说也有二百人,这么多人,如同行军打仗一般,又是设防又是撤防的,这都是哪来的。 “姐,你见多识广,你来说说,这是哪路土匪?” 也不怪珍珠会怀疑这些人是土匪,时丰县三十里外,便要进山了,住在山里的,都是夷人,夷人好勇斗狠,寨子之间打打杀杀都是家常便饭,好在时丰知县虽然管不了这些夷人,但是这些年也给他们争取到不少好处,更是时常派人过去调解寨子之间的矛盾,这才没有闹出大乱子。 周扫尘白他一眼,冷笑道:“你眼瞎了?这些人像是夷人吗?再说,周大老爷是当土匪出身的,现在周大老爷当官了,你看刚刚那个领头的,和周大老爷相比,谁更像当官的?” 这还用问吗? 刚刚那男人,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斯文败类。 “这该不会是当官的吧?”珍珠吐吐舌头。 反转太快,他的脑袋有点乱。 好不容易从吴二小姐口中得知有个祥云庵,祥云庵里住着一位神秘女子。 可是他们还没到祥云庵,便发现这四周有布控,两人只好躲起来,好在没过半日,布控便撤了,接着他们便看到了客栈掌柜和那个斯文男人。 那男人临走时看向祥云庵的眼神,满是不屑与厌恶,不见半分敬重。 珍珠飞快地在脑子里画着地图,距离时丰八十多里,有一个千户营,时丰知县摆不平那些夷人时,千户营便会出面,但也就是吓吓而已,不会真的出手镇压,这里生活着成千上万的夷人,真若是引发夷人暴乱,便是大事。 珍珠在军营里待过几年,是不是军人,他能看出来。 这就如国公爷,即使穿着儒生袍,他还是一员武将。 那男人不像军人,他身上没有半丝军人的气质。 时丰县的邻县是红信县,可红信县是在时丰县的东边,刚刚那一队人马是朝着西面去的。 西面,那是...... 猛的,珍珠想起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朝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拍了两个,让自己清醒。 不会,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回京城,回京城,告诉少东家!” 第五四四章 行宫(两章合一) 行宫。 帝后一行是昨日到的行宫,这座行宫并非是太皇太后斥巨资在中原修建的那一座,而是太宗还是太子时,给自己修建的一处庄子,后来他登基之后,便次此处扩建成行宫。 这里由四个小湖组成,绿水环绕, 行宫建在湖水中央,太宗幼年时长在民间,水性了得,做了太子后少了很多乐趣,太祖非常宠爱这位发妻所出的嫡长子,对他有求必应, 准他在京城之外修建一处玩乐之所,后来这里也成了大魏朝诸位皇子学习泅水的地方。 皇帝还是少年时来过此处,皇后原本没想带上他,可他执意要来,皇后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皇帝不仅是想来缅怀自己的年少时光,他还是想给太子一个独立处理朝政的机会。 且,这处行宫距离京城不过百里,即使太子有事向皇帝请示,也不会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此番跟着帝后一起来的,有三位王爷、两位王妃,还有公主和驸马,以及端王世子和小郡主,公主的一子一女,另有几位勋贵和重臣的家眷。 陆家老夫人和陆四姑娘,苏夫人和邬九姑娘,顺义伯老夫人和嫡长孙女崔大姑娘,平安侯夫人和次女温二姑娘,另外还有几位夫人和姑娘,颜雪怀也是第一次见面, 不用多问,这些都是皇后心目中的庄王妃人选。 安顿下来之后,颜雪怀对柴晏说道:“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全都不信佛,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柴晏先前只是知道有官员家眷跟随前来,直到来了行宫,他才知道这些所谓的官员家眷都是有适龄女儿的,而且这当中没有皇亲国戚,和国公府一样,太子妃娘家、端王妃娘家、公主的婆家,全都不在邀请之列。 其实除了定国公府,其他三家都有适龄女儿,但是庄王妃不会在这几家中挑选,同样也不会在江家和孟家挑选,这几年与皇室联姻过一次也就行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柴晏笑道:“我不知道别人,我只知道陆四是来凑数的。那年二哥剃了光头,陆四每次见到他,就叫他二蛋, 二哥非常讨厌她, 跑到陆大先生面前告状, 陆四被罚抄书,端午节也没能来我们府里做客。” 颜雪怀......庄王比陆四姑娘年长十岁,居然还为了一个外号跑去告状,这人活该注孤生。 柴晏又道:“而且,陆家老太爷早在二十年前便表明态度,他们家不会与皇室联姻,母后想要邀请的只有陆家老夫人,陆四肯定是死皮赖脸自己跑过来的。” 颜雪怀笑了,这还真有可能,以前她和陆四姑娘也不熟,可是她成亲时,陆四姑娘还是来给她做了送嫁姐妹。 不过,她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的。 如果陆四做了庄王妃......想想还是算了吧。 随行太监过来传旨,今天刚到,大家都累了,各自用膳。 柴晏和颜雪怀在自己的住处用过晚膳,端王和庄王便过来了,三兄弟一起去泅水,端王妃打发人请了颜雪怀过去,颜雪怀到了才知道,公主和长女也在,看到颜雪怀,端王妃笑道:“人来齐了,开打!” 打什么?当然是叶子牌。 颜雪怀倒是会打叶子牌,只是她没想到,公主的长女邹美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是叶子牌高手中的高手。 第一晚,颜雪怀输了二十二两,公主输了十两,端王妃输了十五两,邹美恩小姑娘大获全胜。 她回到住处时,柴晏已经回来了,刚刚洗过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便枕在颜雪怀的腿上:“娘子,输了多少?” “咦,你怎么知道我会输?”颜雪怀敲敲柴晏的脑门。 “美恩那丫头也在,你肯定会输,你们都会输,那是个牌精,八岁时就能把一堆老太太打得落花流水。” 颜雪怀从柴晏的语气里,居然听出了自豪。 颜雪怀叹了口气,揉着柴晏的头发,幽幽地说道:“我也想泅水,上次泅水还是从平城来京城的路上。” 柴晏眼睛一亮,坐起身来:“那我们现在去?” “真的可以吗?这里是行宫。”颜雪怀有些犹豫。 “怎么不可以?让人在旁边放哨,你悄悄下水。”柴晏说道。 颜雪怀伸手把他重新拉回自己腿上:“不去,偷偷摸摸没有意思,咱们府里也有湖,也不是非这里不行。” 柴晏想说,偷偷摸摸才有意思,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被母后和那些夫人们知晓,她们不会认为这是他的主意,只会认为睿王妃任性妄为。 “怀姐儿,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等我们回到京城,我陪你一起泅水。” “好啊。”颜雪怀低头,亲了亲柴晏的额头。 次日,柴晏便打发一名会骑马的内侍回了京城,睿王府的湖里有鱼有荷花,可想而知,并非泅水的好去处,必须提前清理。 颜雪怀不知道柴晏还专门派人回去,她现在顾不上这些,因为一大早,她便收到珍珠让人送来的六百里加急。 送信的驿兵还是第一次来行宫,紧张极了,生怕自己一身风尘冲撞了哪位贵人。 莳萝取了信,吸吸鼻子,皱着眉头让内侍带驿兵去洗漱用饭,还特意叮嘱:“让他用香胰子好好洗洗,这一身的汗臭,把信都给熏臭了。” 莳萝把信交给颜雪怀,颜雪怀飞快地看完信,眉头深锁。 她对莳萝说道:“去问问殿下这会儿在哪儿?” 莳萝出去,很快便回来,道:“回王妃的话,殿下这会儿正陪着天家钓鱼呢,庄王殿下和端王殿下也在。” 颜雪怀想了想,说道:“你找个内侍,去请殿下回来一下,就说是珍珠让人送信过来了。” 珍珠和周扫尘去时丰的事,皇帝和太子迟早会知道,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 从周弘有私矿的那件事上,颜雪怀便不敢小看太子的情报网了。远在北方的私矿,他都能查到,更何况眼皮底下的睿王府。 再说,颜雪怀也没想要瞒着。 若想让柴晏安安稳稳做个富贵王爷,睿王府在皇帝和未来皇帝面前,就不能有秘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柴晏大步流星地回来,问道:“信呢?” 珍珠在信上一定写了非常重要的内容,而且是怀姐儿一个人无法解决的,否则怀姐儿不会把他从皇帝身边叫出来。 颜雪怀神情严肃,把信交给他,道:“驿兵还在等着,事情紧急,我想现在就给珍珠回信。” 柴晏一目十行把信看完,紧抿着嘴角,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珍珠在信上说,杜老爷的妻子姓杨,与杨素云是同族的从姐妹。 杨素云尚在京城的时候,便通过杨舅爷给杨娘子带过信,让杨娘子想方设法,把李绮娘母女的消息透露给颜昭石夫妻。 杨娘子得知吴员外和田珍珍的私会后,便觉有利可图,于是杨舅爷和杜老爷,拉着吴员外一起做生意,而他们下一步,则是想要再通过田珍珍,拉拢颜昭石。 若不是颜昭石一直在乡下没有回来,杜老爷和杨舅爷说不定已经是颜家的坐上宾,若是他们胆子再大一些,吴员外可能也和颜昭石推杯换盏了。 说来也巧,颜昭石回城了,珍珠他们也到了时丰,所以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另外,珍珠还写道,他怀疑住在祥云庵的人便是柴姝。 一来,柴姝在平城里就喜欢住在尼庵里;二来,从他调查得知的那名神秘女子的行事作派,也很像柴姝。 有人带着二百余人,曾在柴姝所在的与柴姝有联系,柴姝有可能在帮那些人做事,否则,只凭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带着几个嬷嬷和老太监,即使有吴员外帮忙,也难以在时丰这种夷人聚集的地方立足。 而那个带着二百人离去的人,珍珠没敢写出他的名字,但是珍珠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 柴晏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那图上箭头指着的地方是哪里。 庆王封地! 当年,仁宗登基后,便将他的两位皇兄由郡王晋了亲王,把原本临近京城的封地换成了偏远之地。 庆王封地,距离时丰县八百余里。 因为离得并不是很近,所以初时无论是颜雪怀还是珍珠,提到时丰时,并没有想到庆王。 对于皇室而言,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柴晏说道:“大哥不在,这件事最好和父皇说一声,你让珍珠不要打草惊蛇,把时丰县的事处理干净,盯紧柴姝。” “好,你去说吧,我现在写信。”颜雪怀痛快地说道。 柴晏伸出一只手,摸摸颜雪怀的脸蛋,笑着说道:“我媳妇办事真俐落。” 颜雪怀打开他的手,坐到书案前,自从有了识红,她现在很少提笔写字,但是这封信还是由她来写吧。 她刚把信写完,柴晏便回来了,颜雪怀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问道:“父皇可有吩咐?” 柴晏见屋内只有颜雪怀,连丫鬟也没有,便说道:“那位的事,父皇不让我们管,让珍珠和周扫尘办完事便立刻回来,不要打草惊蛇。另外,父皇说了,柴姝已是平民,与皇室没有关系,她的生死亦与皇室无关。” 颜雪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因着柴姝的身份,无论是柴晏还是她,甚至是定国公齐慰,全都不敢贸然处之。 现在有了皇帝的这几句话,颜雪怀便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略一思忖,把方才写过的信笺弃了,铺了一张纸重写。 把信写完,颜雪怀对柴晏说道:“这封信太重要,不能让驿兵送了,万一路上被人劫了就麻烦了,咱们派人跟着一起去。” 柴晏也有此意,当下点了四名侍卫跟随驿兵同去。 颜雪怀让人去叫了那名驿兵过来,那名驿兵又黑又瘦,虽然洗漱过了,可也没看出干净,显然是风吹日晒得太久了。 颜雪怀问道:“你是紫房驿的,还是京师驿的?” 紫房驿距离行宫最近,京师驿顾名思意,便是京城的官驿。 驿兵连头都不敢抬,刚刚他被带进来时,只那内侍说了,屋里的贵人是睿王妃,让他一定要守规矩,免得冲撞到王妃。 “小人,小人,小人是,是时丰,时丰驿的。”驿兵说道。 时丰驿? 这名驿兵是从时丰来的? 二十里一个驿站,加急的信函送到驿站,驿兵会将信函转送到下一个驿站,下一个驿站的驿兵,再将信送到下下个官驿,每到一个官驿便换人换马,昼夜不停送到目的地。 信函最慢是每天一百八十里传递,“马上加急”字样的信函每天三百里,此外还有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的寄信人必须持有官凭印信,但是普通官员不是特别紧急的事,也不会轻易使用六百里加急,而八百里加急,则只限战报。 因此,颜雪怀才会以为这名驿兵是紫房驿或者京师驿的。 “你是时丰驿的?只有你一个人?”颜雪怀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驿兵。 “是,是小人一个人,那位爷说了,这封信事关重大,要掉脑袋的,路上不能出差错,小人不敢把信交给别人,就自己送来了。”驿兵说道。 那位爷是睿王府的,当时驿站里还有其他驿兵,可是这位爷一眼就看上他了,说他看着就老实。 那位爷便是珍珠。 珍珠出去办差,身上带的是睿王府的腰牌,担心小地方没人识货,出京之前,他还请王府长史给他手写了一份身份证明,盖上了睿王府的大印,证明此人乃睿王府的人,不是骗子。 不过,这份身份凭证,珍珠缝在衣服里面,从未拿出使用过,他的腰牌足够了。 “你不分昼夜,六百里加急送过来?只有你一人一马?”颜雪怀觉得不可思议,时丰离京城二千余里,这个人在马背上待了四五天? “小人每到一个驿站便会换马,所以小人是一人很多马。”驿兵认真地说道。 第五四五章 哨子(两章合一) 颜雪怀给逗笑了,莳萝也捂着嘴偷笑。 “你以前走过这条路线吗?”颜雪怀问道。 驿兵摇头:“小人是第一次走这条线,但是以前长官告诉过小人去往京城去的路线,小人没有忘,一直记得。” 他口中的长官,其实不是什么长官,而是一名老驿兵, 也是时丰驿里唯一一个到过京城的。 颜雪怀颔首:“你是个忠厚的,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原路送回,交给让你送信的那个人”,颜雪怀看向莳萝,“赏他一锭金子。” 莳萝把已经准备好的金锭子递到驿兵面前, 五两重的金锭子,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颜雪怀出手大方,可也要看是对谁。 驿兵能用四天从时丰赶到京城, 同样也能用四天时间原路返回。 古代没有导航,她派去的两名侍卫,论武力能以一当十,可让他们从京城到时丰,恐怕时间都要花在问路上了,别说四天,十四天也到不了时丰。 何况这名驿兵刚到便又让他回去,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这锭金子给得值。 驿兵却没有伸手去借,而是拼命摇头:“小人谢王妃的赏,可是小人不能领赏。” 莳萝急了,她还是头回见到这么不识抬举的,正想斥责,却听到颜雪怀问道:“为何?” 驿兵依然没敢抬头, 他的头越垂越低,声音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人答应过一位兄弟, 送信送到京城时,代他看望他的祖父, 小人好不容易来趟京城,便想去看看,否则这一走,怕是以后再难有机会了。” “你那位兄弟自己不能回来?”颜雪怀微微蹙眉。 “回王妃的话,小人的兄弟已经不在人世了”,驿兵趴在地上磕头,“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小人斗胆请王妃恕罪。” “哦,原来是这样”,颜雪怀眉目舒展,这名驿兵甚合她意,“这趟差事非你不可,送完信你便跟着我的人一起返京,以后就留在京城当差吧,日后有的是机会,完成你的承诺, 莳萝, 把金子赏他,让他留下姓名籍贯。” 颜雪怀起身, 走出小厅,几名丫鬟簇拥离去。 驿兵还跪在地上,大张着嘴巴,傻呆呆瞪着递到面前的金子。 “听明白了吗?你交了福运,王妃要调你到京城当差了。”莳萝恨铁不成钢,这个黑小子脑子不太灵光,以后能办好差事吗? 驿兵终于反应过来,他真的交福运了?小时候别人叫他憨子,爷爷说憨人有憨福,他以后是个有福的。 爷爷没有骗他,他真是个有福的。 驿兵从地上爬起来便往外跑,他要去给王妃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非他不可,他拼了命,也要把信送回时丰。 直到他跑出去,莳萝才想起来,这傻小子,金子还没拿呢。 ...... 珍珠和周扫尘全都没在京城,颜雪怀觉得自己无人可用,并非是身边没有能办事的人,而是有些事情,只有珍珠和周扫尘能够办成。 若是她向周大当家借用周除垢,周大当家一定会答应,但是颜雪怀想了想,还是没给周大当家写信。 周扫尘虽然还在漕帮,但是周大当家已经明言,以后周扫尘便是她的人了,不再是纯粹的江湖人,这和周除垢的情况不一样。 颜雪怀要做的事,没有必要把周除垢这个江湖人卷进来。 颜雪怀再次感到人手不足,珍珠是柴晏给她的,周扫尘是周大当家给她的,她需要培养出更多能用的人。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她现在需要一个能替她办事的人。 颜雪怀叹了口气,王妃这个位置能让她做很多事,可也同样不能让她做很多事。 如果她和柴晏只是一对普通小夫妻,哪用顾忌这么多,两人早就亲自杀过去了,凭他们的机智,也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他们却要诸多思量,把来自各方面的冲突减到最小。 颜雪怀甩着手臂,在屋里走来走去,柴晏刚好从外面进来,看到自家香菜的动作,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是练得哪门子神功?” 颜雪怀问道:“父皇的钓鱼摊子收摊了?” 柴晏笑道:“这里的鱼都是两三天没有喂过的,父皇下饵,便立刻咬钩,父皇接连钓上十几条,觉得没有意思了,便收摊了。” 颜雪怀也笑,做了皇帝便是如此,就连咬钩的鱼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今天我们去陪父皇母后一起用膳,全鱼宴。”柴晏躺到床上,伸长四肢,全身放松。 颜雪怀坐到他身边,伸手摸他的腹肌,这便是成亲的好处,想摸就摸,想揩油就揩油。 “明天大哥派过来的人应该就到了,不知道会派谁去。” 柴晏说得没头没尾,但是颜雪怀听懂了,太子要派人去时丰,不,严格说来,是从时丰去往庆王封地。 “沿途多是山脉,且是夷人世居之所。”颜雪怀说道。 “我想这便是要转道时丰的原因,而非直接去封地。”柴晏轻声说道。 坐在京城,也只能知道那二百人从时丰去了庆王封地。 可如果派人去走上一回,便能知道这条路上经过了哪些人哪些村寨,哪些山易守难攻,哪些山里可以屯兵,哪些村寨可做粮仓。 皇帝和太子不能亲自去,便要派信任的人充当自己的腿自己的眼。 “那二百人说撤防便撤防,想来应是发现柴姝不是省油的灯,迟早或者已经被盯上了,这也足能说明,至少现在,庆王的实力还不够。” 什么实力? 角逐天下的实力。 庆王恐怕从未见过柴姝这个堂妹,但是柴姝却能寻求到庆王的短暂庇护,这说明什么? 庆王手足情深,甘愿供养乏为庶民的堂妹? 百姓之家不会,皇室更不会。 所以,柴姝身上定然有让庆王感兴趣的东西。 柴晏坐起身来,说道:“信兵走了吗?要马上追回来,不能便宜了柴姝,要她的口供!” 颜雪怀重新把他拽倒,笑着说道:“都像你这样后知后觉,黄花菜都凉了,放心吧,我告诉珍珠了,柴姝想死不容易。” 柴晏松了口气,还好自家香菜够机灵,总能比他多想一些,娶媳妇真好,遇到事情有人商量,还能互取长短,弥补不足。 他正想夸奖自家媳妇一番,颜雪怀却已经讨要好处了:“把玛瑙借我用用呗?” “为什么是玛瑙,琥珀和琉璃更能干?”柴晏不解。 “玛瑙机灵,他和珍珠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颜雪怀回答。 五天后,时丰。 珍珠算算日子,如果事情顺利,那么王妃的回信也该到了。 他已经决定,从今天开始,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要到驿站里等着,盯住祥云庵的事,便交给了周扫尘。 一大早,珍珠买了几个米糕,便到驿站里等着。 第一块米糕还没有吃完,他便看到了那个驿兵。 十天前,他便是在这里见到这名驿兵的。 当时驿兵坐角落里,正在鞋子上打补丁。 珍珠走过去,问道:“送信的驿兵不是都穿皮靴子吗,你的怎么是布鞋?” 驿兵一边缝着鞋子,一边说道:“我只有一双皮靴子,要省着穿,若是穿坏了,冬天时就要挨冻了。” 时丰驿是小驿,驿兵的衣服鞋子要到八十里外的千户营去领,他们去领过,千户营的人很凶,拿了几件旧军服就把他们打发了,只有军服,没有靴子。 ...... 珍珠看着走进来的人脚上穿的鞋子,没错,就是他,那鞋子上的补丁......好吧,那双鞋子又该缝新补丁了。 让珍珠高兴的是,这名驿兵带回来的,除了王妃的亲笔书信,还有两名王府侍卫。 他拍拍驿兵的肩膀,硌得手疼,这小子也太瘦了。 “好兄弟,不错,下次还找你送信。” 珍珠掏出一锭银子:“拿去买双牛皮靴子。” 驿兵没有接银子,挺起胸膛站得笔直:“王妃说让我送完信跟着你们一起回京城。” 珍珠一怔,看向两名相熟的侍卫,两名侍卫点点头,证明确有此事。 珍珠笑了,朝着驿兵的肩膀重重一拍,一边甩着被硌疼的爪子,一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驿兵大声说道:“我叫卜哨,都叫我哨子!” 珍珠咧着嘴,好半天才合上:“卜哨,哨子,好名字,好名字。” 时丰城内,吴员外失踪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了,哪个小妾屋里,能把一个大活人藏上十来天还不被人发现的? 莫先生去报了官,吴家是时丰数一数二的富户,知县大人即使猜到吴员外的失踪不会简单,可也不能搪塞。 捕头带人去调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到了线索。 就在吴员外失踪的那晚,有个打更的,亲眼看到吴员外和一个女子,勾肩搭背从吴家的后巷里走出来,拐进旁边的巷子了。 捕头让人到那条巷子里挨家挨户查找,那条巷子里有一半的宅子是吴家的,全都空着没有住人,原本吴员外要扩建自家宅子,便想把这条巷子全都买下来,可是有几户说什么不肯搬走,现在还住在这里。 捕头向这几户软硬兼施,终于有人汉子说了实话,那晚吴家出动了很多人,后来动静小了,他便想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却看到一男一女从门前走过,但是他没有看到这两人的脸,不知道那男的是不是吴员外。 第二个证人。 两名证人所说的几乎一样,吴员外是和一个女人走的。 吴太太听说查到线索,带着儿子赶了过来,得知吴员外是和女人一起走的,吴太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爷啊,家里那么多姨娘,你怎么还要和女人私奔啊!”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笑出声来,还有人大声起哄:“吴员外是担心再被捉奸,所以才私奔吧。” 捕头问道:“吴太太,此事还查不查?” 吴太太的儿子刚想说要查,就被吴太太打断:“老爷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新鲜劲过了,总会回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不要打扰我家老爷,我家老爷还没有新鲜够呢。 谁说吴太太是妒妇,哪里妒了,多么善解人意。 吴太太回到府里,府城的亲家便到了,亲家想提前给两个孩子成亲,吴太太像是打了鸡血,一下子便缓过神来:“是啊,老爷若是听说家里办喜事,说不定就会回来呢,老爷最疼二娘,他一定会回来的!” 吴二小姐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亲家并非大户人家,也没有太多讲究,吴太太拿出早就让人挑好的良辰吉日,两家人一拍即合,几天之后,吴二小姐带着嫁妆便坐上了去往府城的大红花轿,嫡出的吴少爷们做为舅爷送嫁,吴太太带着庶出的吴少爷和吴小姐们,留在家里等待吴员外。 没过多久,吴太太便因思虑过多而病倒了,去送嫁的舅爷们没有回来,据说是被府城的书院看中,留在府城读书了,吴家的新姑爷亲自回来,接了吴太太去府城看病,吴太太临走之前,把府里的钥匙交给了庶出的少爷。 几乎是转眼之间,吴家留在时丰的,便只有庶出的少爷和小姐,连同一群呼天抢地哭等老爷的姨娘和通房了。 到了这个时候,莫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用去查也能猜到,吴家宅子里的银子和其他好东西,全都跟着吴二小姐的嫁妆悄悄运到京城了,吴太太和她的儿女们,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莫先生叹了口气,吴员外十有八九,是死在外面了,至于是怎么死的,吴太太不去深究,他不过一个领薪水的,就更没有资格去管了。 莫先生想起很多事来,比如吴员外忽然豢养打手的事,吴家原先也养着打手,可也只有二十来人,就在几个月前,吴员外让他派人到村寨里召收孔武有力的夷人,还说越多越好,这才有了现在的五十多人,但是吴员外说这还远远不够...... 莫先生越想越是心惊,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也离开了时丰县。 第五四六章 毽子(两章合一) 接下来的十几日,颜雪怀一直在等消息。她憧憬已久的行宫生活,并不如想像中的精彩。 皇后今天赏画,明天开诗会,后来又要品评书法,总之,就是变着花样让闺秀们表演才艺。 至于没有才艺的端王妃和睿王妃,便是摆设,她们只负责美貌如花。 没过几天,小赌神邹美恩便坐不住了,什么才艺,邹姑娘的才艺就是打牌! 皇后终于拗不过唯一的外孙女,再把闺秀们叫过来,便没有再让端王妃和睿王妃过来。 但是公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用自己给女儿换来两位牌搭子。 端王妃、睿王妃、美恩小姑娘,再加上端王妃身边的红蕊,四个人凑成一桌。 红蕊原是端王妃的大丫鬟,身手了得,跟随端王妃上过战场,许配给了端王的一名亲信后,依然留在端王妃身边当值。 接连又打了几天牌,邹美恩是唯一的赢家,颜雪怀终于不是输得最多的,红蕊输的也算端王妃的,所以端王妃才是大输家。 端王妃觉得不能再任由邹美恩继续打牌了,小孩子整日迷恋这个终归不好。 于是打牌空隙,端王妃提议打套拳松松筋骨,邹美恩是小孩心性,当即便鼓掌称好。 颜雪怀这才发现,端王妃早有准备,她和红蕊全都带来了练武时穿的短打,而且还有大刀,木头的。 端王妃练了一套刀法,端王妃生下女儿之后恢复得很好,大刀在她手上虎虎生威,颜雪怀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红蕊也跃入场中,与表演了一套对打,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端王妃显露武功,心中大为佩服,对端王妃又多了几分钦佩。 端王妃和红蕊表演完了,邹美恩眨着一双星星眼看向颜雪怀:“小舅母,该您了。” 颜雪怀差点被口中的茶水给呛着:“我?我不会啊。” 她没学过中华武术,她练的是自由博击,这玩艺怎么表演? 忽然,她眼睛一亮,对邹美恩说:“你有毽子吗?” 邹美恩是小姑娘,身边的丫鬟年纪都不大,很快便找来一只毽子,颜雪怀也趁着这个功夫,找端王妃借了一身短打换上。 杏子黄的缎子衣裤,腰间系了条大红绸子的巾子,颜雪怀觉得,若是再在头上系条英雄结,她就能劫富济贫当女侠去了。 颜雪怀表演的是踢毽子,脚尖、脚根、膝盖,毽子如同长在她身上,不停地跳来跳去,待到飞得够高,颜雪怀身子一拧,紧接着,右腿在空中弹起,脚尖跃过头顶,左腿着地,稳稳地落到地上,而那只键子如同闲适的蝴蝶停落在她的右腿上。 邹美恩看呆了,使劲鼓掌,颜雪怀的右腿再次扬起,毽子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时,颜雪怀一个一字马,毽子落在她的脚尖上,这一次,就连端王妃也叫起好来,颜雪怀脚尖一拨,毽子再次凌空飞起,颜雪怀的长腿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刚刚落到地上,众人眼睛一花,她的身体便向后仰去,双掌着地,身体如同一座拱桥,键子落到她的小腹,五彩斑烂的羽毛散开着,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颜雪怀只想和端王妃一样凑个乐子,顺便松松筋骨,却没想到,她踢了几下毽子,轰动了整个行宫。 上年纪的夫人们自是假装不知道,闺秀们没有亲眼看到,除了陆四和邬九以外,其他人便认定是邹美恩夸张了,毕竟睿王妃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乖顺可人。 皇后也不在意,只要儿媳们别在怀孕的时候上窜下跳踢毽子,皇后娘娘全都不会在意。 不过,皇后在心里,给庄王妃的选媳标准上又多加了一条,身强体健。 颜雪怀见好就收,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缠着她,她也只是踢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余下的,让她们去想像吧。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消息传回了京城。 玛瑙去了杨家祖籍,到了以后才知道杨家又出事了。 杨素云被送回小杨庄之后,消停了一两个月,每日读书练字做针线,几位婶子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私底下免不得议论几句:“明明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被送回族里?她继母的死,真的和她有关系?会不会是被人冤枉的?” 小杨庄的杨家,与京城的杨家是同族,杨家的祖坟祭田就在小杨庄。 小杨庄是杨家,辈份最高的是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小时候跟着父亲读过书,认字明理,并非寻常的乡下老太太。 婶子们便把这番话说给二老太太,二老太太想了想,让人去把关在家庵里的杨素云带了过来,杨素云在二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温婉中透着坚强,给老太太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小杨庄距离京城二百多里,京城的杨家族老们,碍着面子,把杨素云送回来时,只说若是没有杨素云,王氏不会死,杨大老爷也不会吃上官司,并没有展开细说,小杨庄的人自是不会知道杨素云给杨家惹出的那些麻烦。 二老太太想了想,便让杨素云从家庵里搬了出来,当然也不会白养着她,让她教族里的姑娘们读书认字。 毕竟,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读过书的姑娘,往往比没有读过书的,嫁得更好。 二老太太是为了族里有女儿的人家着想,大家全都同意了。 初时,杨素云教得很认真,她珍惜现在得之不易的自由,生怕再被送回家庵。 可是也不过半个月,在外面做生意的杨鑫回到了村里。 这位杨鑫就是时丰那位杜老爷的舅子,杨娘子的亲弟弟。 杨家家底很薄,但是杨鑫脑子聪明,人也机灵,这几年靠着给人牵线搭桥中间抽成,也得了不少好处。 原本杨鑫看不上家道中落的杨大老爷,从未起过结交之心,后来得知邬杨两家结亲,杨鑫这才登门,他很会送礼,送的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毕竟,他真正想要结交的,是邬家先,而不是杨大老爷。 一来二去,杨素云便认下了这位族弟。 虽然时丰远隔千里,时丰的消息一时半刻还没有传到京城,但是邬杨两家退亲,杨素云被送回族里的事,杨鑫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很少回小杨庄,这次专门为了杨素云而来。 他知道杨素云是什么人,杨大老爷虽然坐牢了,可是杨家的少爷年纪还小,根本防不住杨素云。 且,他也打听清楚了,杨家赔出去的银子,大多是族里凑的,杨家自己的钱却没有损失多少。 杨家的钱和好东西,都在杨素云手里。 再说,当初为了攀上邬家先,杨鑫没少给杨素云送钱送首饰,现在杨素云没有指望了,他送出去的东西也要收回来。 杨鑫猜得没错,杨素云确实早有安排,王氏死后,杨素云便接过了管家大权。 杨大老爷文不成武不京,十天里有八天是醉着的,在家更是个甩手掌柜。 早在邬家第一次提出退亲之后,杨素云便将杨家的银子和几件好东西,连同她这些年存下的首饰头面,悄悄运了出去。 她与邬家先订亲之后,如杨鑫这样上赶着巴结的不在少数,她收了很多贵重的礼物。 邬家的聘礼需要退回去,别人送的礼物却还是她的。 除此以外,她的东西里,还有生母留下的东西,以及姨母傅氏给她置办的头面首饰,更重要的,她在宫里得到的赏赐,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得到的赏赐自是不少,后来宫里派人给她送回来,她也全都收起来了。 所有的这些藏在了乳娘家里,这位乳娘是当年陆家给杨家介绍来的,乳娘的兄弟便是陆家的一名管事。 乳娘跑不了,杨素云把东西放在她那里非常放心。 可杨素云万万没想到,她的亲弟弟没有怀疑过的事,杨鑫却猜到了。 杨鑫原本以为杨素云还在家庵里,来到小杨庄才知道,杨素云非但没有被关起来,而且日子过得很滋润。 杨鑫悄悄找过杨素云,讨要当初送给杨素云的礼物。 杨素云初时不予理会,可是杨鑫说要把她在京城惹出的那些事,和村里的长辈们好好说说。 杨素云这才急了,便改口说东西没在小杨庄,被她留在京城了。 杨素云虽然不是好人,可毕竟是自幼读书的,而杨鑫却是长于市井之中,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杨鑫起了歪心思。 杨素云能收他的礼物,就能收其他人的礼物。 且,杨素云以前是朝阳宫的女官,官员夫人们想方设法要拉拢的人。 杨素云有钱。 别人的钱,杨鑫不敢打主意,可是杨素云不一样。 即使杨素云死在小杨庄,京城的杨家也不会过问,而小杨庄的这些人,若是知晓了杨素云做过什么事,出过什么丑,这些人同样不会管她,还会把她关进家庵。 接下来的几日,杨鑫如同附骨之蛆,总是能够出现在杨素云面前。 虽然是同族的姐弟,可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他们并非亲姐弟。 跟着杨素云读书写字的姑娘们便不愿意过来了,杨素云担心自己再被送回家庵,便喝斥杨鑫不要再缠着她。 没想到杨鑫把而变本加厉,杨素云只好说,那些东西没在她手里,她也要让人把东西送过来,她让杨鑫过十天再来。 次日,唯一一个还跟着她读书的,是年龄最小的小红。 小红问她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看上去很疲倦,杨素云苦笑:“昨夜老鼠打架,吱吱直叫,我又惊又怕,快到天亮了才睡着。” 小红只有八岁,乡下的孩子特别单纯,忙道:“六堂嫂家里有只猫,我把姑姑抱过来抓老鼠吧。” 杨素云连忙摇头:“千万不要,我最怕猫了。” 小红为难了,杨素云便说:“若是能从货郎那里买些老鼠药就好了,可惜我不认识货郎。” “我认识啊,我去给姑姑买。”小红拍着胸脯,她和货郎很熟的,她还从家里拿馒头和货郎换过头绳呢。 杨素云给了小红一两银子,过了两天,货郎又来了村里,小红替杨素云买了老鼠药,杨素云把余下的钱给了小红,小红兴高彩烈地跑出去玩了。 十天的期限到了,杨鑫又来了小杨庄,因为是傍晚到的,他便借住在村口的杨宝家里。 次日一早,有人到杨宝家里借东西,无论怎么敲门,也没人应门。 杨宝的兄弟们也住在村里,得知家里敲不开门,担心家里出事,便翻墙进去。 杨家一家五口,连同借住在这里的杨鑫,全都死了。 小杨庄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事,里正爷打发村子去县城报官,仵作验尸的结果,这六个人全部死于中毒。 所中之毒并不罕见,就是寻常的老鼠药。 县衙的捕快和仵作还没有离开村子,便又出事了。 小杨庄西边有片水塘,有个小孩淹死在水塘里。 那个小孩就是小红。 平时这里常有妇人来洗衣服,水塘边上脚印杂乱,因此全都怀疑小红贪玩,不小心跌进水塘里的。 相比于被老鼠药毒死的六个人,一个溺水而亡的小孩子,并没有引起县衙的注意。 刚巧货郎又来了小杨庄,有村民说这货郎就卖着老鼠药,捕头叫了货郎过来询问,问他近日有谁买过,货郎便想起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女孩。 而那些曾经跟着杨素云读过书的姑娘们,也说出了杨鑫常来找杨素云的事。 死去的小红,生前买过老鼠药。 小红的老子娘说家里没有闹老鼠,他们也没让孩子买过老鼠药。 货郎回忆起小红当时拿的是一两银子,是银子,而不是铜钱。 村里人很少会用到银子,平素里用的都是铜钱,甚至还会以物易物,因此货郎才对这一两银子记忆深刻。 杨鑫常来找杨素云,小红是最后一个跟着杨素云读书的孩子,杨素云是京城里来的,她可能会有银子。 玛瑙来到小杨庄时,杨素云已经被带去了县衙,村里正在办丧事,二老太太后悔极了,已经病倒,郎中说二老太太年纪大了,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题外话------ 感冒,不发烧,鼻塞流鼻涕,连花清瘟不管用,改吃感冒胶囊,还是没用,索性什么药也不吃了,鼻子没事了,又开始咳嗽,咳得停不下来,猫憎狗厌,俩货晚上宁可睡沙发,也不进卧室了,让我独自咳个够。 第五四七章 英雄(两章合一) 自从得知时丰县的事里还有杨素云插手,颜雪怀对于杨素云便改观了。 先前,因为杨素云在灯会上的表现,颜雪怀以为杨素云之因爱生妒,因此才针对她。 可是现在看来,她觉得杨素云针对的人,或许不是她,不对,或许她是被捎带上的,正主另有其人。 还能是谁,她的宝贝娘啊! 想到了李绮娘,便想到了齐慰,颜雪怀之前那些想不通的地方,便全都想通了。 杨素云喜欢的是齐慰,从始至终都是齐慰,根本没有自家小鲜肉什么事。 颜雪怀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去年冬至时,李绮娘在宫中的遭遇,那次虽然有惊无险,但是密思极恐,如果不是李绮娘听了自己的话,坚决不去靠近假山,那日死在假山里的人,或许便会是李绮娘。 事后宫里查过这件事,可是那两名宫女已经自尽,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颜雪怀一直怀疑此事与柴姝有关,想来齐慰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想来,杨素云比柴姝的嫌疑更大。 皇帝登基之后,皇宫里已经换过几批人,即使还有太皇太后时期的老人儿留下来,也不会在重要的位置上。 柴姝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而杨素云却不同了,她原本就是宫中女官,宫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她进宫做女官之后才来的,以她朝阳宫女官的身份,她想在宫中安排人手并非难事。 颜雪怀越想越是后怕,玛瑙在信里说,县衙已经过了一次堂,杨素云闭口不言,念在她曾是女官的身份上,知县大人将她暂时收押,待到有新的证据之后再二次升堂。 颜雪怀无限感慨。 女官的身份是真的好用。 因着这个身份,知县不敢给杨素云动刑,更不敢屈打成招。 杨鑫固然可恨,可是杨宝一家五口何其无辜,还有那个年仅八岁的女孩子。 乡下人家鲜少能让女孩读书,这个女童可以跟着杨素云读书认字,可见她的父母对她很宠爱,希望她能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可是现在,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变成水塘里的一具尸体,她招谁惹谁了? 杨素云成功害死了自己的继母,说不定后来被推出来顶罪的姨娘,也是被她害死的。 杨大老爷被收监,杨家名声扫地,而她,只是被送回族里而已。 所以这一次,她就大干一场,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除了唯一与她有过节的杨鑫,其他五人与她无怨无仇。 颜雪怀拍了桌子,她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自己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是她受不了别人杀死小孩子。 杨素云不是觉得知县查不到实质证据,不敢动她吗? 好,很好。 她给玛瑙写了回信,让人送走之后,柴晏才回来,听说玛瑙那边有了消息,忙问是怎么回事。 颜雪怀把玛瑙的信交给他,又说了自己的猜测。 柴晏松了口气,招惹烂桃花的不是他,是他的岳父! 颜雪怀见他一副强忍得意的模样,心里来气,拿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柴晏吃痛,甩着手便想往外跑,忽然想起这里是行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便又折了回来。 时丰。 吴太太被女婿接去了府城,吴员外失踪的案子变成了悬案,但是时丰县的百姓,全都认为吴员外出事与女人有关。 初时街头巷尾还在谈论这件事,可是没过多久,这事便无人谈起了。 如今时丰百姓谈论最多的,是前天城外的那场大火。 祥云庵走水,县衙怀疑是庵里的人自己放火,因为现场没有找到尸体。 要么是全都逃出火海,要么就是不想要这座庵堂,临走前放了一把火。 可若是逃出火海,那人呢?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县衙也派人去附近的村子里询问过,没有听说有从祥云庵里逃出来的人。 因此,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 这座庵堂是祥云庵的人自己放火烧掉的。 不到半日,县城和附近村子便有了几种说法。 比较可信的是,住在祥云庵的人,是外地逃来的,他们住在这里是为了避祸,可是不知为何,他们的踪迹被仇家知晓了,眼看仇家就要找过来,所以他们便逃跑了,之所以临走之前烧掉祥云庵,只是障眼法罢了,为的是掩人耳目,让仇家误以为他们全都葬身火海。 比较不可信的说法,则是说祥云庵之所以建在此处,是因为地上镇着厉鬼,原先住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出家人,所以能镇住那些厉鬼,现在这些人不是出家人,所以那些厉鬼便出来索命了。 知县大人听说以后,也觉得第一种说法很是可信。 嗯,他悄悄查过这个说法的源头,据说来自一个操着官话的人。 知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祥云庵的人,与颜家有没有关系。 不过知县心里清楚,无论那庵里的人也颜家的事有没有关系,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睿王爷和睿王妃,都是好人啊。 想想最近这段日子发生的这些事,不但没有给他惹麻烦,而且还不用让他去善后。 就连最后的这场大火,居然没有烧死一个人,一座城外的庵堂被烧了,庵堂的主人没有报案,烧了也就烧了,除非有人不嫌风水不好,还想在那里修点什么,否则就没有县衙什么事了。 祥云庵的人去了哪里? 他们确实不在时丰县城,此刻正在一座破庙里。 而押解他们的人,则正在焦急地等待一个人。 哨子。 这小子去了千户营,已经半日了,还没有来和他们集合。 距离时丰八十里的千户营里,王千户和对面的黑瘦小兵大眼对小眼。 “你再说一遍,你让我写啥?”王千户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黑瘦小兵挺起胸膛,大声说道:“锅子是英雄。” “锅子,什么锅子?”王千户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好吧,他的耳朵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一定是这个小兵。 小兵名叫卜哨,是时丰驿的驿兵。 时丰驿并不属千户营管理,但是驿丞的俸禄,驿兵们的军饷,却是由千户营代发的。 这个叫卜哨的小兵,身上穿的破旧兵服便是千户营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就在今天,卜哨拿着一纸调令来到千户营,办理他的军饷手续,千户营要出具一张军饷领至某年某月的证明。 这纸证明需要王千户盖章,于是王千户便见到了这名小兵。 却没想到,这小兵除了让他盖章以外,还求他再多写几个字,字数不多,只有五个,可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 王千户一头雾水。 算了,看在这小兵是要调往京城的份上,就不把他轰出去了。 “什么锅,石锅还是铁锅?”王千户好笑地问道。 “他叫锅子,是一个人,是千户营的兵士。”哨子大声说道。 “我们千户营的?”王千户皱起眉头,千户营里的人,他当然不会全都认识,可是能称得上英雄的,他一定知道。 “对,他就是这个千户营的,他救了很多人,他是英雄,大英雄!”哨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王千户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千户营里出过一个连他也不知道名字的大英雄,他为何不知道? 哨子抹一把眼泪,说道:“大前年,有很多人马从四面八方调过来,充到千户营里,对吧?” 王千户点点头,当年为了抵抗裕王大军,时丰千户营拨营调往别处,王千户是在战后调过来的,在此之前,时丰千户营已经没有了,现在的人马是从各处调过来的,现在这些兵士的前身,有以前的官军,也有战时临时招募的募兵,更有收编的地方民勇,甚至还有当过土匪的。 不仅是时丰千户营,战后有很多军营都是这样的情况。 因此,这几年来,王千户都在忙于练兵,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把这个由散兵游勇组成的千户营,训练成了真正的军队。 “你说的锅子,便是当时南下的兵士?”王千户来了兴趣,说话的口吻也委婉了几分,“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哨子又抹了一把眼泪,他也是那个时候从外地调过来的。 他们这一支有一百多人,是从梁县调来的,原是战时招来的募兵,皇帝登基后,要从募兵里挑选一部分,去补充官兵的空缺,毕竟打仗时死伤了很多人。 梁县派去的新长官是勋贵子弟,看不上他们这些战时招来的募兵,刚好时丰这边缺人,便把他们给了出去。 那时天下初定,这种情况各地都有,比较混乱,直到一年之后方才稳定下来。 哨子他们只有一百多人,还没到时丰地界,就遇上了流寇。 这支流寇由逃兵和土匪组成,当中还有不少夷人,哨子他们这一百多人,被流寇打散,哨子和另外几个人被抓了俘虏。 见他们是青壮,流寇没有杀他们,想着过两天,逼着他们杀上几个人,手里有了人命,便会心甘情愿加入他们。 那天晚上,哨子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被人摇醒,他睁开眼睛,借着月光认出这是白天给他们送过饭的土匪。 他正要开口,那人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我和你们一样,是调往时丰营的兵士,比你们早来几天,我会做饭,他们让我做了伙夫。” 不仅是会做饭,想来态度也很好,没有硬抗,心甘情愿做了土匪。 哨子鄙夷,那人却继续说道:“他们设了陷阱,要抢劫朝廷送往时丰营的军粮,运粮队伍住在白山口军驿,天亮起程,顶多一个时辰便能路过这里,你们几个当中,只有你没有受伤,我给你打掩护,你去给运粮队送信,让他们绕开这里。” 哨子想说,你怎么不去送信,忽然想起,白天时他看到这人走路一瘸一拐,想来也是受了伤的。 其实直到现在,哨子也不知道当年自己为何会信任一个陌生人。 他逃走了,临走之前,他忽然想到,他问那人:“你叫啥?” 那人笑笑:“我叫锅子,如果你有机会去京城,到顺平巷替我去看看我祖父。” 这时,有叫喊声传来,土匪们发现有人逃走了。 那人催促:“你快走吧,不要回头,快走!” 哨子拼命向前跑,他听到后面传来惨叫声,哨子咬着牙流着泪一直向前跑,锅子,那个人叫锅子! 后来,哨子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军驿,运粮队伍绕路前行,避开了陷阱。 而那伙流寇被剿,曾经与哨子一起被俘的几名士兵,有两个活下来了,哨子找到他们,他们还以为那晚被杀的人是哨子,他们甚至对锅子这个人没有印象。 哨子后来问过很多人,没人知道锅子的真实姓名,就连锅子这个名字,也没人知道,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那时的哨子很瘦,比现在还要瘦,分营的时候没人要他,不知道是哪位长官,说他这么瘦,可以去送信,还能让马儿省点力气,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他就这样被分去做了驿兵。 哨子一口气说完,王千户沉默了。 他记得这件事,当时他调过来不久,当时军营里的粮食已经不够了,运粮队却迟迟未到,后来好不容易来了,一问才知是绕了远路。 那年这一带发过洪水,夷人把粮食屯起来也不肯卖给汉人,时丰县城里也买不到粮食,土匪洗劫村子,抢掠大户,千户营担负着剿匪的任务,而那批军粮,不但是军队的口粮,而且还救下了很多百姓。 “那你让我写这五个字做什么?”王千户还是不解。 哨子吸吸鼻子:“小人请大人写几个字,是想到京城后带给锅子的祖父,让他老人家知道,锅子没有白死,他是英雄。” 牺牲的士兵有抚恤,但是锅子的死,却只有哨子一个人知道。 他甚至无法证明,曾经有过一个叫锅子的士兵。 王千户是千户营最大的长官,所以哨子在调去京城之前,硬着头皮来求王千户。 见王千户沉默不语,哨子跪下磕起头来,王千户这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行了,写几个字而已,不用磕头。想来你到京城也是做驿兵吧,遇到往时丰千户营的信,不要耽搁,快点周转。” 王千户是武将,武将没有那么多花哨,哨子说写五个字,他真的只写了五个字: 锅子是英雄。 这五个字 锅子,是时丰营千户认可的英雄。 第五四八章 喜事(两章合一) 十天后,帝后离开行宫,京城里又是一番热闹。 帝后回京的日期不是秘密,飞鱼卫和金吾卫提前三天便开始布防了,五城司更是早早地把小商小贩轰到了小街小巷。 金吾卫五步一人,飞鱼卫十步一哨,即便如此,依然没能吓退百姓们看热闹的心思,从城门到皇宫,各大酒楼茶馆都被订满,二楼三楼的窗子打开着,探出一个个兴奋的脑袋。 周万千想去看热闹,大牛提前订下了位子,到了这日,李绮娘便带着周万千和吕英儿,连同放假的小满,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街上的热闹。 刚刚上楼时,李绮娘就留意到了,今天的半大孩子特别多。 京城的书院和各个学堂,昨天开始放暑假,起先放暑假的只是梨花山书院,可是消息传出后,其他书院争相效仿,这样一来,就连学堂里也放了暑假。 有个妇人,一手扯一个孩子,一边上楼一边抱怨:“我又要管家又要应酬,原本就忙不开了,现在又要放暑假,出门喝茶还要带上你们两只猴。” 闻言,小满忙道:“娘,我不会拖累您。” 暑假的事,是颜雪怀先说的,齐慰又向陆二先生提议,陆二先生与书院的各位先生商议之后决定下来。 因此,小满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早早就把暑假里要做的事情计划得井井有条,齐慰会带着他们母子去紫藤山庄消暑,小满除了完成书院的暑假作业,还有三本古书需要修补,还要带上姐姐新近翻译,识红手录的一本番书,另外,他还要利用这个暑假练琴、练字、练剑、练习骑术,总之,李绮娘看到小满那写得满满当当的暑假计划时,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不仅是李绮娘,这满京城的父母,若是看到自家儿子这般用功努力,都会老怀安慰。 皇帝、皇后、亲王与王妃以及公主的仪杖缓缓走过,周万千抱怨:“白看了,连颜坏水的一根头发也没有看到。” 说完,这才想起颜坏水的娘和弟弟还在旁边,想要自我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咧着嘴,嘿嘿傻笑。 李绮娘早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她也不明白,自家闺女和自家侄女,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不仅是李绮娘,但凡认识颜雪怀和周万千的人都会有此一问。 小满叹息:“表姐,你不是来看热闹,就是想我姐了,是吧?” 周万千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她,她去了这么久,连封信也不写给我。” 李绮娘笑眯了眼睛,道:“没事没事,明天她肯定回娘家,到时你别出去,在家里等着她,亲口问她为何不给你写信。” 小满:“福生哥也没给你写信啊。” 周万千瞪眼珠子:“小鬼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我不打你屁股。” 福生去鞑剌的事,只有几个人知晓,小满并不知道,他以为齐慰是派福生去了某个军营。 李绮娘连忙岔开话题:“明天怀姐儿回府,你们都要留在府里吃饭,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亲自下厨。” 次日,颜雪怀和柴晏回到国公府,颜雪怀抱着李绮娘的胳膊撒娇:“娘,我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做梦都想吃您亲手做的饭。” 李绮娘爱怜地打量着女儿:“唉,瘦了,娘给你好好补一补。” 柴晏一头雾水,香菜瘦了吗?明明早上试衣裳时,香菜还说自己胖了,原本的衣裳穿着不好看。 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瘦了? 李绮娘欢欢喜喜去了厨房,吕英儿去给她打下手,见国公夫人亲自下厨,厨娘忙让出地方,夫人从不藏私,只要她想学,夫人都会耐心教给她。 不过,今天李绮娘做菜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今天的菜单里,有一道是柴晏喜欢吃的松鼠桂鱼,这也是李绮娘最拿手的菜色之一。 吕英儿现在的刀功已经练得不错,鱼身上的花纹是她刻的,刻好花纹,吕英儿用盐和蛋清在鱼肉上均匀涂抹,估摸着入味了,便端到李绮娘的案板上。 李绮娘在腌制过的鱼肉上撒上淀粉,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天的鱼腥味格外大,李绮娘微微皱起眉头,吕英儿已经出师了,按理说不会连鱼肉的腥味也处理不好,李绮娘索性把鱼肉拿到鼻端闻了闻,没想到这一闻,李绮娘只觉一阵恶心,她放下鱼肉,捂着嘴快步走出厨房。 吕英儿和厨娘看到李绮娘忽然出去,开口询问,李绮娘也只冲着她们摆摆手,脚步走得更快。 她强忍着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小跑着来到一株树后,大吐特吐起来。 两个丫鬟追着过来,见夫人吐了,吓了一跳,一个过来给她拍背,另一个则去取水,李绮娘连忙叫住她:“不要说出去。” 今天女儿女婿过来,她不想扫兴。 丫鬟取了清水,李绮娘漱了口,又让丫鬟到厨房找了颗腌梅子含在嘴里,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舒服了。 用膳的时候,李绮娘推说天气热没有胃口,只挑着几样清淡的素菜吃。 用了膳,颜雪怀被周万千拽到海棠院,齐慰让小满陪着姐夫去看他刚刚修补的古书,自己却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关切地问道:“阿绮,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 齐慰太了解李绮娘了,女儿和女婿来了,她一定会亲自下厨。 可是今天有好几个女儿女婿爱吃的菜,齐慰却尝出与往常不同,这不是李绮娘的味道。 别看吕英儿是李绮娘一手教出来的,可是齐慰却还是能一口尝出,哪道菜是李绮娘炒的,哪道菜是别人烧的。 若问他有何不同,齐慰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 今天李绮娘没有亲自下厨,吃饭的时候明显胃口缺缺,其他人没有留意,齐慰却察觉到不妥。 李绮娘苦笑:“应该没事,等到女儿女婿走了,再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吧,闺女都这么大了,她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哪有这么容易怀上的? 不过,还是请大夫看看吧,若真是肠胃出了问题,也要及早诊治,她是厨子,总不能看到鱼肉就恶心吧。 齐慰见李绮娘时而迷茫时而失落,心里越发焦急,那两个孩子,怎么还不走啊。 好在没过多久,小满就跑过来了:“爹,明天一大早皇长孙和大白要来睿王府,我和表姐今晚能到姐姐家里住吗?” “能,晚上看书不要看得太晚,当心眼睛,早点睡”,齐慰担心女儿女婿还要过来,连忙补充道,“让你姐姐姐夫也早点回去,不用来告辞了。” 小满觉得今天的爹爹有点奇怪,他拔着脖子往里屋张望,正想问问娘怎么没出来,就听齐慰干咳一声:“时辰不早了,别让你姐姐姐夫等着。” 小满终于走了,齐慰松了口气,这一下打发走了四个,他终于能去给阿绮请大夫了。 这个时辰不方便去请太医,齐慰原本想去请四时堂的大夫,李绮娘忙道:“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家医馆请位大夫过来就行了。” 齐慰心想这样也好,请个大夫先给阿绮看看,明天一早再去请太医。 大夫很快就请来了,六十开外,在市井里小有名气,偶尔也有机会出入大户人家,可是却从未给皇城里的人家看过病,得知来请他的是定国公府,老大夫有点激动,又说服自己不能激动,十有八九是给国公府的下人看病,否则即使国公府不请太医,也要请四时堂的大夫啊。 老大夫直接被领进后宅,看到面前是位明丽少妇,老大夫吓了一跳,听说定国公没有子嗣,只有继子和继女,继女嫁入睿王府做了王妃,继子年纪尚幼,没到娶妻的年纪。 看眼前的女眷,莫非是定国公夫人? 可是人家没有说出身份,老大夫只好假装不知道,施礼之后,便给李绮娘把脉。 把了右手再把左手,齐慰原本不想露面,在隔壁迟迟没有听到老大夫开口说话,他便走了出来,问道:“大夫,内子可有不妥?” 老大夫吓了一跳,眼前的男人,他见过,京城里没见过这位的怕是不多。 定国公齐慰。 老大夫便要下跪,齐慰皱眉:“不必跪了,我夫人可是有恙?” 老大夫人老成精,从齐慰的语气里便能听出,国公爷很关心夫人啊。 老大夫笑着说道:“国公爷莫要担心,夫人无恙,只是,只是日子尚浅,小老儿一时不能确定,便耽误了些功夫。” 闻言,李绮娘的心猛的提了起来,齐慰却是一怔,问道:“什么日子尚浅?” 老大夫抱拳:“恭喜国公爷,夫人是有喜了,只是日子尚浅,脉像不太明显,但小老儿多活了几十春秋,多多少少有些经验,夫人应是喜脉无疑。” 齐慰怔怔一刻,还是旁边的丫鬟也跟着一起道喜,齐慰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让人送老大夫出去,又叮嘱了给三倍诊金,再赏二十两喜钱。 还没有成亲时,李绮娘便曾对他说过,自己应是无法生育了。 他没有介意,成亲一年多了,他也没有期待过会有孩子,齐缨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且,他对颜雪怀和小满这一对儿女非常满意,虽然小满继承了李家的香火,但是大哥已有孙儿,齐家后继有人,这便足够了。 可是现在,大夫告诉他,阿绮有孕了! 齐慰忽然发现,其实他是非常非常希望,他和阿绮能够再有一个孩子。 顾不得丫鬟们还在旁边,齐慰一把握住李绮娘的手:“阿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绮娘的确怀疑过自己是有孕了,但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从生下颜雪怀,她便没有再开过怀,为此,郭老太太明里暗里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一晃十几年了,李绮娘早就断了再生孩子的心思,嫁给齐慰时,她就明确告诉过齐慰,她生怀姐儿时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了。 所以,她发现自己身体有了异样,也只是想了想,便压下了不该有的心思,之所以要请大夫,也是担心自己肠胃出了问题,以后会影响下厨而已。 却没有想到,她不敢去想的事情,却变成了事实。 李绮娘还在愣怔,她伸出手,对齐慰说道:“你掐我一把,看看疼不疼。” 齐慰哈哈大笑,索性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阿绮,还是你掐我吧,我皮糙肉厚,你多用点力气。” 次日,李绮娘还是不放心,万一老大夫诊得不准呢,她又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素来只说三分话,只说国公夫人身体无恙,这段时间不要操劳,过两个月,他再来诊脉。 送走太医,李绮娘问齐慰:“太医是什么意思?” 齐慰在她脸上亲了亲,笑着说道:“他十有八九已经诊出来了,只是月份太浅,他不敢把话说满,所以才说两个月后再来问诊。” 李绮娘蹙眉:“都当太医了,说话还是这么不靠谱。” 齐慰失笑,太医们谨慎惯了,所以才会如此,倒也怪不得他们。 他索性又让人去四时堂请了大夫过来,四时堂的大夫诊脉的结果,与昨晚的老大夫一致,确定是有孕了,只是日子太浅。 齐慰大喜,在屋里走来走去,李绮娘被他走得眼晕,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齐慰说道:“阿绮,你说怀姐儿和小满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高兴?” 李绮娘忽然想起当年她把小满带回家时,颜雪怀的反应。 自家闺女用了很长时间,才肯接受小满这个弟弟。 “这......” 齐慰大喜,在屋里走来走去,李绮娘被他走得眼晕,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齐慰说道:“阿绮,你说怀姐儿和小满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高兴?” 李绮娘忽然想起当年她把小满带回家时,颜雪怀的反应。 自家闺女用了很长时间,才肯接受小满这个弟弟。 “这......” 第五四九章 死穴(两章合一) 颜雪怀远远地就看到李绮娘迎了出来,她提着裙子,小跑着跑到李绮娘身边:“娘,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躺着。” 李绮娘一怔,女儿莫非是知道了? 她悄悄打量女儿的神色,颜雪怀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不像在抱怨。 况且,她的女儿她知道,平时看着脾气很好,可却不是隐忍的性子,当年她带回小满,女儿从一开始就很抗拒,直接便说不想让她收养。 还是小满聪明又乖巧,一点一点拉近了姐弟之间的感情。 可是这一次,李绮娘没有颜雪怀眼中看到一丝不快,甚至,她还能感觉到女儿话语里的欢喜。 进了屋子,颜雪怀扶着李绮娘靠在迎枕上,笑眯眯地看着李绮娘:“娘的气色不太好,我送些补品过来,对了,我那里有从宫里抄出来的药膳方子,明天一起送过来。” 李绮娘嘴唇动了动,强忍着尴尬,低声问道:“你听说了?” “是啊,这是喜事啊,国公爷可真够抠门的,我听说别的府里遇到这样的喜事,都让下人抬着笸箩到巷子外面洒铜钱,以前没看出来,国公爷这么小气。”颜雪怀笑着打趣后爹,这两口子八成是不好意思了,想要先瞒着他们,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再不得不说出来。 “瞎说,现在月份太小,要等到四个月以后才能说,府里的下人们也只敢告诉你们,对外人是不会讲的。” 李绮娘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脸红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女儿说起自己怀孕的事,女儿不是小孩子了,也是快当娘的人了,若是以后她坐月子,岂不是更尴尬? 颜雪怀的欢喜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欢喜。 李绮娘是个好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原主小姑娘早已不在人世了,小满虽然贴心懂事,可毕竟也不是亲生的。 在这个世上,李绮娘应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颜雪怀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李绮娘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让我听听,是弟弟还是妹妹。” 李绮娘哭笑不得:“还小着呢,哪能听得出来。” 说得好像再大一点能听出男女一样。 “娘,您和国公爷给宝宝取名字了吗?”颜雪怀生怕压到胎儿,重又坐好。 “离出生还要很久,哪用这么早就取名字。”李绮娘爱怜地看着女儿,真没想到怀姐儿会这么高兴。 颜雪怀想说,柴晏早就把他们孩子的乳名取好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被人催生。 从国公爷回去的路上,颜雪怀欢快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柴晏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颜雪怀这才想起,柴晏还不知道。 两人虽然一起到的国公府,但是给她报信的下人,是悄悄告诉她的,没让柴晏听到。 “嗯,嗯”,颜雪怀清清嗓子,忽然想起李绮娘叮嘱过,至少要过两个月再对外公布,她只好压低声音,凑到柴晏耳边,“你要多一个小舅子或者小姨子了。” 柴晏怔了怔,忽然像没了骨头一样,向颜雪怀靠了过来,颜雪怀连忙抄起马车里的靠枕挡在两人中间:“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受到打击了。”定国公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中年得子,而他要多年轻就有多年轻,成亲也有些日子了,也没见自家香菜有结籽的迹象。 颜雪怀白他一眼,她才不想年纪轻轻就怀孕,若是在前世,她现在还没参加高考呢。 对啊,她必须要小心一点,若是不小心中标...... 颜雪怀只要想一想就觉恐怖,她不想给人当娘,她还是个少女,不,她想当巨婴! 至于柴晏的意见,只供参考,怀胎十月的不是他,生孩子过鬼门关的不是他,坐月子胖一圈的不是他,以后带孩子的也不是他。 不过,关于生孩子的问题,柴晏也只是忧伤了一小会儿,便抛到九霄云外了。 做为家里最小的儿子,他从不是被抱有无尽希望的那一个,包括传宗接代。 再说,他还有一个二十五岁高龄至今未娶的二哥,在二哥有儿女之前,他这个做弟弟的,可以尽情摆烂。 因此,次日夫妻二人进宫,看到皇后抱着端王家的小郡主时,两人毫无压力,小郡主又漂亮又可爱,他们抱抱玩玩就行了,一点也不羡慕。 柴晏和颜雪怀从宫里出来,在路上讨论小郡主的相貌:“这孩子真会遗传,遗传的都是三哥和三嫂的优点。” 柴晏叹息:“万一将来咱家孩子不会遗传,专挑咱俩的缺点,那可怎么办?” 颜雪怀自信:“好在我长得够美,没啥缺点。” “我也是,也没缺点。”柴晏附和。 于是两个自恋的人齐齐松了口气,这下好了,他们的孩子不会遗传也没有关系,闭着眼睛也能长得漂亮可爱。 两人高兴了一路,要下车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漂亮可爱的孩子,要十月怀胎九死一生才能生出来。 算了,过程太过艰难,且有危险,就此揭过,以后再说。 回到王府,便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他们。 珍珠和周扫尘回来了! “人呢?”柴晏问道。 “没进京,就处理掉了。”珍珠低声说道。 这也是颜雪怀的吩咐,皇室可以不管柴姝死活,但却不会让柴姝的死讯天下皆知。 珍珠带回来详细的审讯记录,颜雪怀看过之后递给柴晏。 祥云庵走水,并非如传言那般,是庵里的人自己放火。 珍珠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他离京的时候,便悄悄带了一瓶迷药。 这瓶迷药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鸡鸣五鼓断魂香。 之所以说是下三滥的手段,是因为这种迷香多为采花贼所用,即使是江湖上,也为人不耻。 珍珠还是从李云盼那里得知,京城有个专卖这种密药的王瞎子,临来之前,珍珠找王瞎子买了两瓶药,一瓶鸡鸣五鼓断魂香,另一瓶便是出门旅游居然必备的鹤顶红。 那日,他用竹管将鸡鸣五鼓断魂香吹进祥云庵,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庵里的人便全都被迷晕了。 接着,他和京城派来的另外两名侍卫,将庵堂里的人搬上早已准备好的骡车,趁着夜色,把这些人远远地运出了时丰县地界。 那里有一个年久失修已经破败的神庙,供奉的是夷人的神灵,也不知姓甚名谁有何法术。 从庵堂里带出来的人,除了柴姝以外,还有八人。 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但面白无须,是名阉人。 这人想来便是将颜昭山从服刑的地方带出来的那位管事,同时也是柴姝信任的人。 除了这名庵人,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即使晕迷不醒,也能看出平日里的威严,她的虎口和手指皆有厚茧,这名老妇应是个练家子。 其余六人,三男三女,年纪很轻,无论男女,手上皆有练武留下的茧子。 珍珠暗暗庆幸,王瞎子卖的迷药货真价实,否则这些人都是练过武功的,多多少少有些内力,怕是不能一下子便全部迷晕。 珍珠可不想等这些人醒来,他留下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少年,其他人全部交给周扫尘处置。 珍珠没有直接审问柴姝,而是先审的那名少年。 少年被他用冷水泼醒,醒来后吓了一跳,珍珠没费多少功夫,便从少年口中得知,他们这一行人,除了那名太监以外,其他人包括那名嬷嬷,都是柴姝养在封地的死士。 柴姝豢养的死士并不是只有这几个人,原本有三十多人,女多男少。 这名少年死士是孤儿,八岁时被人从善堂领养,原本以为从此会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却是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学习武功。 少年记得他刚到封地时,见过十几位中年女死士,她们都是三四十岁,并不年轻了。 后来这些中年女死士一年比一年少,不知去了哪里,到了最后,柴姝被收回封地四处流亡时,只有那名姓梁的嬷嬷跟在她身边。 颜雪怀看到这里时,便想起细作案里那些所谓的“妈妈”。 后来刑部和飞鱼卫查出,这些“妈妈”才是真正的细作,而她们身边的女儿,只不过是用来诱惑男子的工具,比如颜雪娇。 平城的翠仙阁,便是这些女细作的中转站,在之前的案宗里,无论是妈妈还是女儿,刑部和飞鱼卫皆已认定,她们是福王的人。 现在看来,要么是柴姝是被迫给福王招揽培养死士,要么便是这对父女是合作关系。 另外,这名少年死士还交待,在被夺去郡主封号之后,柴姝曾经派了梁嬷嬷出过一次远门。 具体去了哪里,少年并不知道,但是梁嬷嬷回来之后,柴姝便决定南下。 定居祥云庵后,有一天,梁嬷嬷又失踪了,过了五六日才回来,和上次一样,除了柴姝和那位大管事,没有人知晓梁嬷嬷这几天去了何处。 少年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地位低微,所知有限。 大管事和梁嬷嬷知道得肯定更多,但是想从这两人口中撬出只言片语也更难。 尤其是那位梁嬷嬷,说不定直接就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珍珠心地善良,他废了少年的武功,路过一个寨子时,把人扔了下来,从此生死由命。 柴姝的确如珍珠猜想的那般,醒来后紧闭双唇,只是鄙夷地瞪着面前的人,只字不吐。 珍珠笑嘻嘻地说道:“梁嬷嬷第一次出去,是去了庆王封地,请求庆王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收留你。即使是寻常百姓,也没有哪位堂兄愿意收留一个三十多岁的堂妹的,更别说你现在是过街老鼠,庆王明哲保身,宁可收留一条野狗,也不想收留你的,对吧?” 柴姝冷哼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 珍珠笑着说道:“所以你给庆王开出了条件,只要他愿意收留你,你便会答应他的要求,可是庆王行事谨慎,最终也只允许你住在距离他的封地五百里外的地方,你不过一个奸生子,狗都不如的东西,想去他的封地,只是做梦而已。” 柴姝猛的睁开眼睛,眼中如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仅是看了一眼,珍珠便觉得自己即将被烧得体无完肤。 他是说到点儿上了,柴姝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偏要说。 王妃在信上说了,柴姝此人看似高贵,实则自卑之极。 她连庶出都不算,只是奸生子,即使后来她被封为郡主,可是奸生子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洗不白的。 “柴二娘子,你早就该死心了,偏你还贼心不死,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傻子。 庆王爷是什么身份,他是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而你虽然是福王的女儿,可也只有不知真相的寻常百姓才会当你是皇室女,在庆王爷这样的天皇贵胄看来,你不过就是个笑话。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也是个妾! 只是可怜了孙梦醒孙状元,天底下那么多人在纳妾,偏他最倒霉,早知如此,还不如到花楼里买个姐儿回去做小星,也不至于送了自己的性命。 柴姝,大魏贵女当中,肯俯身甘给寒门子弟做小妾的,你是第一人吧。” 当年,柴姝被福王妃算计,下嫁新科状元孙梦醒,本是一段佳话,可是新婚燕尔,孙梦醒的发妻便找上门来,堂堂郡主,竟是给人做了小妾。 虽然后来孙梦醒死了,可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很多,这在京城并非秘密。 奸生子,小妾,这两样是柴姝心头的两根刺。 颜雪怀在给珍珠的信里,着重提起这两件事。 她让珍珠在审讯柴姝的时候,要用这两件事,将柴姝彻底激怒。 柴姝果然被激怒了,她身上用牛皮绳捆着动弹不得,唯一还能动的只有脑袋和她的嘴。 她用力晃着脑袋,头发散乱,因被凉水泼过,没有了精致妆容,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 “闭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柴姝声嘶力竭。 见这两件事果真有用,珍珠心里直乐,王妃远隔千里,也能一指头戳到柴姝的死穴。 第五五零章 完了(两章合一) “你出身下贱,德行有污,不配郡主之名,皇帝早该夺了你的封号,若非看在福王的面子上,何必等到今日。” 珍珠的言语更加苛刻,珍珠牢记自家王妃的叮嘱,此刻的柴姝已经烧起来了,他要再加一桶油。 “胡说,胡说,我有今日,都是被那老匹夫害的,那老匹夫死了吗?死了吗?他怎么还没死?” 柴姝姣好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眼里遍布血丝,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珍珠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个女人太吓人,太可怕! 柴姝口中的老匹夫是福王吧。 其实福王父子已经被皇帝赐死了,只是大魏立朝至今,从未有皇子皇孙被判极刑的先例,皇帝登基不过三载,国朝不稳,自是不能将福王父子的死讯立刻公告天下。 拖上一年半载,再行发丧,史书之中,福王父子的死因只能是病死狱中。 珍珠微微一笑,道:“福王纵然害你,可也给你留下一条生路,只不过庆王爷看不上你这个给人做妾的奸生子,不想护佑你罢了。” 珍珠的这番话其实是在试探,王妃只说柴姝手中定然有什么,是能引起庆王重视的。 但这是什么,王妃不知道,是不是福王留给柴姝的,王妃更不知道。 珍珠横下一条心,柴姝是死路一条,但是必须要在柴姝临死之前,撬出她的秘密。 珍珠一口一个奸生子,一口一个妾,柴姝彻底暴怒。 她是奸生子,可是从小到大,除了她的亲姨母福王妃以外,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出这三个字。 就像她嫁给孙梦醒时,孙梦醒正室尚在,她也的确是做妾了,可是从始至终,就连孙梦醒的正室也没敢骂她是妾。 可是今天,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却字字句句都在骂她,用她此生最厌憎的语句来污辱她。 柴姝双目血红,她的脑袋里似有无数个小人在嘶吼:你是奸生子,你是个小妾,而且还是寒门小妾。 柴姝感觉她的头就要爆裂了,那些小人正在抓她挠她,眼前的少年也变了模样,不,怎么会是柴婧,柴婧来了,柴婧还活着! 那老匹夫明明说柴婧发疯跑掉了,一个疯女人在鞑剌那种虎狼之地,怕是连一个时辰也活不下去。 “你怎么还活着,你明明早就被那些鞑剌人先奸后杀了,你怎么还活着?” “柴婧,你这个疯子,疯子,齐慰不要你,你只配嫁给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哈哈哈!” 珍珠怔怔一刻,柴婧?金环公主? 珍珠是给颜雪怀办事的人,虽然颜雪怀没有明说,但是珍珠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周家那位从不露面的大太太,十有八九便是昔年的金环公主柴婧。 那位太太的精神似乎也不太好,现在这位二娘子显然也要疯了。 不,柴姝其实早就疯了,否则哪有正常人会偷了别人的儿子回来养大? 福王的两个女儿都是疯子,不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 听说发疯的人往往会有幻觉,柴姝定是出现了幻觉,把他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成了柴婧。 珍珠一不作二不休,你说我是柴婧,那我就当一回柴婧吧。 “柴婧,你这个贱人,你想让我死,哪有这么容易,我不但活着,而且有子有女,儿子前程光明,女儿也嫁得很好,而你这个贱人,也只配给别人养儿子。”珍珠掐着嗓子拿腔作调,他从小长在王府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太监,小时候和玛瑙没少学太监说话,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说得兴起,珍珠还翘起手指比了个兰花指。 “哎哟哟,你这个贱人生的小贱人,父王疼爱的人只有我,他让你去给人做妾,却给我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对了,你知道齐慰的夫人是谁吗?就是我的小姑子,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更比你高贵。” 柴姝瞪着面前的“柴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癫狂:“你胡说八道,那老匹夫只是把你当成联姻的工具,而我才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把他的财宝全都留给了我,留给了我,而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是个疯子,你不配,你不配......” 说到后面,柴姝如同老僧念经,一遍遍重复着“你不配”三个字。 珍珠却被她的这番话给惊住了,忘了正在扮女人,粗着嗓子吼道:“什么财宝,福王会把......” 话说一半,这才想起现在他是个女人,忙又尖着嗓子说道:“你只是奸生子而已,父王有那么多儿孙,随便一个就比你高贵,父王会把他的财富交给你,哼,我才不信。” 柴姝的神智已经混乱,根本没有留意到珍珠语气的变化,她只是又听到了“奸生子”,她勃然大怒,柴婧这个疯子,竟然敢不相信,柴婧凭什么不信,她凭什么? “那老匹夫留了后手,藏起了一个儿子,呵呵,那个贱种,被他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我找到了他,那老匹夫逃亡时还不忘派人去照看那个贱种,把他的财富全都留给那个贱种,哈哈哈!” 珍珠只觉背脊处凉嗖嗖的,他这是听到了惊天秘密吗? 福王的儿子个个不争气,世人只以为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柴荟身上,却不知道他暗中还藏起来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才是他寄予最大希望的那一个。 “你吹牛,你这个没用的贱人,你连我都对付不了,你还能找到父王的儿子?我才不信,有本事你让他出来啊。”珍珠继续学着女子的语气。 “他出来?哈哈哈,我给他换了身份,把他阉了,那老匹夫养在外面的贱种,被阉了,阉了。” 柴姝吃吃地笑,如同一只偷吃了灯油的老鼠,配上她那因为癫狂而狰狞扭曲的五官,令人不寒而栗。 “你阉了父王养在外面的儿子,那他的人呢?”珍珠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大魏朝有阉人的地方,除了皇宫,便是亲王府和公主府。 福王的儿子,无论藏身在这几个地方中的哪一个,只要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他?死了,挨了一刀没挺过来,死了,死了十几年了,呵呵,我让人把他的命根子喂了狗,呵呵呵。”柴姝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想来这是最令她自豪的事吧。 无根之人即使在九泉之下,也只能做孤魂野鬼,不能投胎转世。 所以太监们被放出宫时,都要带走自己的小兄弟,只是为了死时能一同下葬,来世可以做个完完整整的人。 柴姝不但恨极了自己的父亲,她也恨极了父亲的儿子,所以她不但阉了他,而且还要让他不能带着自己的小兄弟一起下葬。 珍珠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以福王的身份,即使是外室子,他也能养在府里。之所以会把这个儿子养在外面,就连飞鱼卫的探子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想来福王做得极其隐秘,这个儿子并非不能进府,而是福王要把他养在外面,给福王府留下一条根。 柴姝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她抓了这个孩子,并且阉了他,让他死去。 问题便出在这里,即使福王把这个孩子养在外面,身边也会有人照看,柴姝前脚抓走孩子,福王后脚就能知道,又岂会还有逃亡时派人去找这个孩子,把财宝留给这孩子的事情? “你弄了一个假的?福王误以为那孩子还活着,他舍下整个王府逃亡,他担心此一去不能生还,便将全部财宝留给了那个孩子。所以你还是在吹牛,福王自始至终就没有想到过你,他的财宝也没有交给你,而是交给了那个孩子。” 这一次,珍珠又忘了捏着嗓子,而柴姝却早已不在乎自己听到的是男声还是女声了,这是柴婧的声音,无论男女都是柴婧。 “不对!”柴姝尖叫,“老匹夫就是把财宝给了我,他没有其他子女了,他只能留给我,只能留给我,只能留给我,只能......” 柴姝又开始一遍遍地碎碎念,珍珠却已没有了闲情逸致去听了,他不是大夫,不能确定柴姝只是一时疯了,还是以后都是疯的,他担心过了这一阵子,柴姝就会恢复正常。 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问出那些财宝的下落。 当时福王只带着怀安郡王连同贴身侍卫逃跑,没带福王妃,也没带他的其他儿子。 因此,福王必定是轻装简骑,那些财宝没有带在身上,而当时飞鱼卫四处搜查他的踪迹,他派出去联络那个孩子的人,也不可能带着财宝。 那些财宝应是藏在什么地方,福王交给那个孩子的,其实是一张藏宝图。 这个可以有! 珍珠很为自己的脑洞自豪,王妃就是天底下最有眼光的人,慧眼识珠,发现了他这颗聪明的珍珠。 “藏宝图呢,你有本事就把藏宝图交出来”,珍珠的语气里满满的不屑,“没有藏宝图,你就只是个说谎的奸生子,只配做小妾的奸生子。” 又是奸生子,又是小妾!柴姝的脑袋里再次充斥着这两个称呼,似乎下一刻,她的头就要被这些声音震裂,飞出成千上万的苍蝇。 “不,不”,柴姝尖叫,她的头要裂开了,她想抱住自已的头,可她的手臂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她拼命扭动着身子,嘴里不住嚎叫,“我有藏宝图,我不是奸生子,我不是小妾,我有藏宝图,我有!” “你说你有,傻子才会信,祥云庵已经烧了,藏宝图早就烧毁了,再说,福王让人送张藏宝图,就不怕被人抢先挖走?你这个奸生子,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果真是贱人生的贱人。”珍珠终于想起要捏嗓子了。 “不会,烧不毁,烧不毁,没人能挖走,没人,我藏好......” 一口鲜血从柴姝嘴里喷了出来,珍珠吓了一跳,下一刻,柴姝整个人如同枯萎的野花,萎顿了下去。 珍珠快步上前,试探柴姝的鼻息,出气多进气少,珍珠咧咧嘴,这世上还真有人会被气死,他这是把柴姝给活活气死了吗? 可是柴姝还没有说出藏宝图的下落,她不能死啊。 珍珠连忙叫了周扫尘进来:“姐,要不要买支人参给她吊气啊?” 周扫尘见惯生死,经验丰富,伸手摸了摸柴姝的心口,又试探了鼻息,骂道:“你这臭小子,对她做了什么?还要买人参,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买人参,等你把人参买回来,她的尸首早就臭得长蛆了。” 珍珠苦着一张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真的真的没有想到,柴姝会被他活活气死。 好在柴姝说那藏宝图不会被烧毁,若是在祥云庵被他一把火烧了,他这颗珍珠,怕是要被七爷磨成粉给王妃敷脸用了。 “姐,你说柴姝会把一张纸藏在什么地方,而且还不会被烧毁?”珍珠觉得,他在周扫尘面前,就是一颗纯洁无瑕的珍珠,他的过往与周扫尘相比,比白纸还要白,所以遇上事,他要向周扫尘虚心请教。 “她自己说的?”周扫尘懒得问他那张纸是干什么用的,她来这里只是打架和杀人,别的她不管。 “那你翻翻她身上,她是皇室女,又是这个岁数了,除非脑子抽抽了,否则没人会去搜她的身,你说的那东西十有八九就藏在她身上。” 周扫尘这么一说,珍珠也怀疑东西在柴姝身上,一来是柴姝说了那东西不会烧毁,所以就一定没有藏在祥云庵里;二来柴姝刚刚苏醒时,脑子也是清醒的,那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到了陌生的地方,并没有表现出惊惧来,这不但说明柴姝胆子大,而且还能说明,柴姝很放心,她知道那东西还在。 珍珠搓着手,堆起一脸假笑:“劳烦姐姐替我给这位搜个身,姐也知道,这位虽然被夺了封号,可她那身份......再说,我守身如玉,长这么大也没干过这种事。” 周扫尘看他一眼,冷哼:“出息!” 珍珠嘿嘿讪笑:“在姐面前,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弟弟。” 周扫尘懒得理他,再次试了试柴姝的鼻息,比起方才又弱了几分。 她在柴姝身上细细翻找,并没有发现纸张,珍珠忙道:“牛皮,布,丝绸,这些都有可能。” 因是晚上被带出来的,柴姝身上只着中衣,头上也没有钗环,更没有荷包等物,所以能藏东西的地方很少。 周扫尘连柴姝腕上的镯子也看了,镯子是玉镯,玉镯不可能是空心的,肯定藏不了东西。 一番查找下来,什么也没有找到。 珍珠快要哭出来了,完了完了完了,他把柴姝气死了,却没能让柴姝说出那藏宝图的下落。 他完了! 第五五一章 身世(两章合一) 柴晏把信看得很仔细,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他指着信纸上的印迹,问道:“这是什么?” 颜雪怀笑得咳了起来,连忙喝口水压了压:“眼泪,珍珠的眼泪。” 柴晏嫌弃地把信纸扔到桌上,骂道:“什么眼泪,八成是他故意洒上的水滴。” 颜雪怀又笑了起来:“你怎么不说是口水呢。” 柴晏:媳妇,你能不能讲究一点? “珍珠在信里说,他把柴姝随身的衣服首饰全都带回京城了”,说到这里,柴晏越发嫌弃,“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去军营里喂马。” “你忘了?珍珠是我的人,你早就把他给我了,要处罚也是我来处罚。”颜雪怀板起脸来。 柴晏抿抿嘴,拿起信纸看看上面的日期,嗯,这颗笨珠子快到京城了,见面再说,敢在信纸上洒水冒充眼泪,爷就让你把眼泪流干一。 两天后,齐慰告了假,陪着李绮娘和小满去了紫藤山庄避暑,颜雪怀也想跟着,可是转念一想,她跟去做什么?电灯泡吗?当然,这个朝代没有灯泡,那就是宫灯吧,小满只是小宫灯,而她就是大宫灯了,太碍眼,还是不去了。 再说,珍珠和周扫尘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也不知杨素云的案子审到哪一步,玛瑙也该传回消息了吧。 在府里闲来无事,颜雪怀便想去看看李云珠,恰在此时,李云盼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位擅长千金科的老大夫。 颜雪怀挑了些李云珠能用得上的药材,连同给巧姐儿带的几件小衣裳,换了一辆没有王府标志的骡车,轻车简从去李云珠暂居的宅子。 李云盼也在,她回到京城才知道严培的事,李云盼就想大姐骂一顿,你倒是睚眦必报,早干嘛去了? 颜雪怀进门的时候,恰好与一个女子迎面遇上,那女子出门,她进门。 女子脸上有疤痕,看上去甚是狰狞,颜雪怀猜到这应是李云珠的手下,也没有多想。 看到颜雪怀,李云盼便道:“怀姐儿,你进来时看到柳宝慧了吗?” 珍珠在信里并没有写柳宝慧杀严培的事,因此颜雪怀并不知道李云珠手下有一个叫柳宝慧的。 颜雪怀想起刚刚看到的疤脸女子,问道:“是不是刚刚出去的那位?” “嗯,就是她。” 李云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可以发发牢骚,正要摆开龙门阵,李云珠微笑着说道:“这是我的事,还是由我自己说吧。” 颜雪怀点点头,抓了几颗瓜子磕了起来。 颜雪怀听说李云珠给江家送去不少好东西,江医正不但亲自过来,便指派了自家一位医术不错的儿媳,每隔三日便来一次,江医正还曾拿了李云珠的脉案与太医院的几位大夫辩症,最终又开了一张新的方子。 比起上一次见面,李云珠的气色好了一点儿,但仍然满脸病容。 正如江医正之前所说,即使能保住性命,李云珠想要恢复如初也不可能了,终归是影响了寿元。 李云珠讲了柳宝慧九刀十八洞处死严培的事,微笑着说道:“二嫂没在,我让宝慧动了私刑,以后见到二嫂,少不得要向她赔罪。” 她的声音柔和,若不是亲耳听到,怕是无法将她和柳宝慧联系起来。 而实际上,柳宝慧就是她手里的刀。 “严培与外室生了一个孩子,早前那对母子被人带走了,宝慧一路追踪,在宝瓶口查到了他们的下落,说来有趣,带走他们的人,在宝瓶口下船后,住在一家客栈里,那孩子病了,还给孩子请了大夫。 据客栈的伙计说,先前的几日,对那对母子还是好吃好喝,十两一副的汤药,一抓就是四五副。 可是没过几日,这对母子的境遇就变了,接着便被带走了。 宝慧动用了帮里的兄弟去查了,原来带走他们的人,竟是把那对母子给卖了,宝慧算了算时间,应是严培死讯传出之后的事了,想来是觉得这对母子没有用,不能再威胁到严培了吧。 那外室被卖进了私寮,宝慧找过去时,外室已经接客了。 那孩子的下落也查到了,只卖了一两银子,卖给了一个花子头儿,宝慧去看的时候,那花子头儿的老婆正抱着那孩子在街上乞讨,据说带着孩子乞讨,讨到的钱更多一些。” 颜雪怀笑了起来,说道:“对啊,我以前也听人说过,那些带着孩子乞讨的,多半不是自己的孩子,要么是拐来的,要么就是买来的。那人倒也有趣,居然把那孩子一两就卖了,分明就是想让那孩子生不如死,看上去倒像是与严渣男有仇一样。” “渣男?哈哈,这个词好,那严培岂不就是个渣渣啊。”李云盼抚掌大笑,颜雪怀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这次的,李云盼觉得用来形容严培再恰当不过。 颜雪怀问道:“大姑姑,您知道带走那对母子的是什么人吗?” 李云珠冷笑;“据说是一位贵人,女贵人。” “贵人?女的?”颜雪怀猛的想起一个人来,柴姝! 颜昭山也说让他来京城的是一位女贵人,事实证明,那名女贵人就是柴姝。 现在带走严培外室和儿子的,也是一位女贵人,颜雪怀首先想到的也是柴姝。 可是严培只是一个江湖人,对,读过几年书,说话之乎者也,算是江湖人里的文化人。 可即便如此,严培与柴姝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两个人无论横看竖看,也不像是能有交集的。 “大姑姑,严培是赘婿,他是哪里人氏,你见过他的家人亲戚吗?”颜雪怀问道。 李云珠说道:“严家是读书人,严培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但到死也只是个童生。严培的母亲姓武,与江阴早年的武老大夫是亲戚,严培虽是家中长子,但实则并非严家亲生骨肉。 当年严父和严母成亲三载没有子嗣,又没钱纳妾,当地有用养子引亲子的说法,严家便想买个男孩回来。 当时距离江阴二百多里有个前台村,前台村有户姓王的殷实人家,这家原本很穷,后来家主接了叔父回来赡养,叔父出钱,给家主置办了房产田地,家境才富足起来。 王家的这位叔父,传说是个太监。 老太监喜欢小孩子,身边养了四五个小孩,都是从小养大的,老太监把这些小孩全都认做了干儿子,那王家的侄儿知道老太监手里还有不少银子,软磨硬泡求了几年,可是老太监给他盖房置地之后,便一文钱也不给他了,王家侄儿也没有办法,便把主意打到了那几个小孩身上。 王家侄儿担心老太监百年之后,手里的银子全都落到这些干儿子手里,于是他便想把这几个小孩全都悄悄卖掉,让老太监断了养干儿子的心思。 他刚刚卖掉两个孩子,就被老太监发现了,老太监大怒之下,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 严培便是其中一个孩子,他被严家买去做了养子,次年,严母便生下了他的二弟,接着,又生了一子一女。 也因为这个原因,严家对严培不错,虽然并不亲厚,可也供他读书,可惜后来严家所在的村子招了土匪,严家的人死的死残的残,严培饶幸逃过一劫,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经过这种事,从村子里逃出来,四处漂泊,却又被一群流民盯上,我恰好路过,救下了他,便有了后来的事。 我想让他入赘,自是让人去他家以前住的村子去查过,后来还去前台村查过,就连从王家买走他的人牙子也查到了,可惜人牙子已经死了,但那时严培已经十岁了,什么都记得。 他告诉我,老太监把他们看管得很严,平日不让他们出门,那次是村里有户人家做寿,从县里请了舞狮的,他和另一个孩子便悄悄翻墙出去看热闹,热闹还没有看完,就被王家侄儿叫过去吃点心,然后就被打晕,醒来时他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了。” 不知何时,颜雪怀手里已经没有瓜子了,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待到李云珠把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颜雪怀问道:“大姑姑,当年您曾派人去过前台村,可曾见过那个王家侄儿?” 李云珠嘲讽地笑了一笑:“或许是报应吧,老太监死后,王家侄儿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在老太监住的宅子里翻找银子,银子找到,他们却死了。 那侄儿的老婆久等不见丈夫和儿子回来,便也过来了,这才知道他们出了事。 后来仵作来了,说是中毒。 村子里的人都说,那老太监一直防着侄儿,在银子上涂了剧毒。但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派去的人也是听村里人说的,后来有一天晚上,那凶宅忽然着火,村里人都说是厉鬼作祟,不敢救火,眼睁睁看着老太监的宅子被烧成断瓦残垣,现在那处破房子还在,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敢在那里另起新宅,村里人路过也要绕着走。” 颜雪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老太监有四五个干儿子,被卖掉了两个,其他的呢?” 好像从老太监被活活气死开始,就没见了那几个孩子。 李云珠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当时出了几条人命,整个村子都是人心惶惶,想来也没有人留意几个小孩子的下落吧。” “对了,大姑姑你先前说,当年的人牙子也死了,是怎么死的?”颜雪怀问道。 “怎么死的?”李云珠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从乡下收孩子回来的路上,遇到惊马踩死了,或者是他坐在骡车上,拉车的骡子受惊,把他给从车里甩出去摔死了?我当时也没有太过留意,记不太清了,总之是个惊马或者惊骡子有关。” 颜雪怀呵了一声:“也是死于非命。” 看来,这老太监的法术高强啊,他死了,他的侄子,侄子的儿子,就连经手孩子的人牙子也死了。 对了,还有收养严培的那家人,把严培养大以后,那家人居然也是死的死残的残。 同样是死于非命。 而这些都是那个老太监死了之后发生的事。 或者,关键点不是老太监,而是严培。 严培这个人,他的新生始于遇到李云珠的那一刻,在此之前,但凡和他有关系的人,无论是害过他还是养过他的人,全都死了,而且是死于非命。 并且,如果那个所谓的女贵人就是柴姝的话,那么柴姝与严培的关系,便很微妙了。 自从收到珍珠那封以水代泪的书信,颜雪怀想不多想都不行了。 “大姑姑,当年那王家侄儿卖掉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严培,另一个是谁,被卖到何处,你听严培说起过吗?”颜雪怀问道。 李云珠摇头:“那个孩子啊,我肯定没有问起过,我不问,严培自是也不会说。” 是啊,谁会留意那个孩子呢,都是可怜的孩子,严培被卖给严家,虽然清贫,但是严家父母对他也不薄,比起很多被买卖的小孩,严培算是很幸运的了。 而另一个孩子,恐怕没有这么幸运。 这个时代,真正买孩子回来当儿子的寥寥无几,大多数是做仆人,甚至还有小倌堂子什么的,再或者,就像严培的那个私生子,被卖给了叫花子做乞讨的道具。 那个可怜的孩子,若是运气好,卖到大户人家做个小厮,就已经是烧了高香,现在过了二十年,说不定已经熬到了管事,也算是有个好前程。 告别了李家姐妹,回王府的路上,颜雪怀一直在想严培的事,或者说,她想的更多的,其实是与严培一起被卖掉的另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会不会是真正的福王儿子? 并非只是宫里才有放出来的太监,王府和公主府同样也有。 那名老太监,会不会是从福王府出来的? 年老的太监出宫以后,要么是给寺院捐一笔钱,从此便在寺院终老,要么便就近买处小宅子,深居浅出。 而像王太监这样,带着大笔银子,跑到一个小村庄里投奔侄子的,其实很少很少。 第五五二章 口谕(两章合一) 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 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 太子慢悠悠地说道, “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 我派几个人过去帮······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 读 书」一起讨论吧 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 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 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颜雪怀原本想立刻派人去前台村调查当年的事,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柴晏将这件事,连同珍珠的那封信,一起禀给太子。 太子仔细看了珍珠那封沾着水渍的信,问道:“这信还泡过水了?” 柴晏觉得这事有点丢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信上的内容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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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仔仔细细看起信来,柴晏一直在观察太子的神色,可是直到太子把整封信看完,又听他讲了严培的身世,太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听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嗯,最近刑部好像没有大案子”,太子慢悠悠地说道,“我看翻译番书这个差事,对于睿王妃而言似乎很轻松,你和她,好像都很闲。” 柴晏想说,他媳妇译书才不轻松,可是他的节操让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夫妻。”太子说道。 “王妃也参与此事?”柴晏诧异,虽然这件事由他来办,颜雪怀也会出谋划策,可是那是私底下的,现在太子是点名让香菜和他一起办差。 “我们能出京?”柴晏有些兴奋,出京啊,香菜一定很开心。 太子摇头:“出京的事等我禀了父皇再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京城才最安全,你们的人手若是不够,我派几个人过去帮 第五五三章 招供(两章合一) 周扫尘把一个包袱放到桌上,说道:“珍珠那厮非要让我拿过来,别的没学会,酸腐气倒是学了不少。” 她这么一说,颜雪怀便猜到包袱里面的是什么了。 她问道:“那人的身子验过了吗?有没有刺青或者莫名其妙的疤痕?” 刺青的图桉里可能隐藏着藏宝图的线索,莫名其妙的疤痕下可能缝着珍贵的东西,纪婆子带着柴婧逃亡时,便曾将宝石缝在皮肉里。 “查过了,没有,如果确实有那东西,应该就在她这些东西里面,可惜我这肉眼找不到。”周扫尘说道。 顿了顿,周扫尘又道:“放心吧,走得时候换了夷人的衣裳,不是好料子,可也整整齐齐,按照夷人的习俗下葬,没有棺木和陪葬品。” 颜雪怀点点头,这样很好,即使日后尸体被发现,也无法确定这是柴姝,且,庆王让人离开祥云庵的那一天,便已将柴姝舍弃,庆王还没有笨到让人去做挖坟这种蠢事。 柴姝也蠢,蠢在自作聪明,她擅长要挟别人,却屡屡坐挫却又不知悔改。 她想用贞操名声要挟柴婧,柴婧疯了,她也没有好下场,反被福王妃安排了一桩荒唐的亲事,成为笑柄; 她用齐缨要挟齐慰,齐慰不吃这一套,齐缨反而成了烫手山芋,最后不得不被她扔出来; 她用不知真假的藏宝图要挟庆王,想让庆王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却没想到庆王根本不信任她,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便将她远远抛开,如同拍去沾在身上的尘土。 颜雪怀叹了口气,做人,还是要有自知知明的好。 想想柴姝这一辈子,算计了柴婧,可柴婧却也因此遇到真心爱她护她的人;算计了齐慰,白养了人家的儿子,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齐慰迎娶李绮娘;她算计自己的父亲,可也为父亲培养了死士,可福王逃亡时却压根没有想起她来,心里牵挂的只有怀安郡王和另一个养在外面的儿子;柴姝利用颜昭山,想要给李绮娘母女添堵,却令朝廷做出调查各地刑狱的决定,令百姓拍手称快。 颜雪怀失笑,对了,柴姝还算计了吴员外,想让吴员外利用田翠翠,给李绮娘和她添乱,到头来呢,让她暴露的正是吴员外。吴员外的事情,最大的受益人反而是吴太太,吴太太隐忍多年,终于脱离苦海。 周扫尘走后,颜雪怀便把那包东西一件件查看,还真不是珍珠学会了酸腐,这些都是柴姝的贴身之物,包括肚兜在内。 颜雪怀又想到了杜老爷夫妻连同杨鑫,是受了杨素云的指派去的时丰县,杨素云虽然做过女官,可想要精确无误找到颜昭石也并非易事,十有八九,杨素云的所做所为也有柴姝的影子。 颜雪怀的这个猜测当天便得到了验证,玛瑙的急信送到京城。 玛瑙在信里说,证人找到了,有个小孩在村子里遇到杨宝的小女儿,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说是小红给她的霜糖,蒸米糕时掺上,一定很好吃。 杨宝家里不富裕,杨鑫借住在这里,杨宝拿不出好东西,便蒸了加霜糖的米糕,那天晚上,一家人连同杨宝全都吃了米糕,而货郎卖的老鼠药也是白色的,没有特殊味道,掺在糖霜里,六个活生生的人便全都死了。 小杨庄的杨姓族老,往京城送了信,让京城的杨家族老,连同杨素云的弟弟杨大少爷一起回去,京城的杨家族老们恨透了杨素云,自是不想去,索性全都装病,杨大少爷也恨杨素云,虽然有二姨娘顶罪,可是杨家和王家全都认定,害死王氏的罪魁祸首就是杨素云,杨大少爷年少气盛,恨杨素云害了他的母亲,又连累父母坐牢,现在杨素云出事,杨大少爷拍手称快。 可是杨素云毕竟是杨家的女儿,她若是被判了斩刑,败坏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名声,受到连累的是杨家所有的女儿。 京城杨家的亲戚们轮番劝说杨大少爷,杨大少爷没有办法,只好回了族里。 京城杨家让子弟往陆家送了信,傅氏听说以后当场便晕倒了,陆锦朝替母亲做主,派了傅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名管事跟着同去。 知县碍于杨素云曾经的女官身份,杨家为了脸面,也瞒下了杨素云被送回族里的原因,因此杨素云在牢里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但是单间,而且还有床有被褥,吃食上也尽量精细。 玛瑙得知以后,便找人在茶摊上说起杨素云在京城的丰功伟绩,包括邬杨两家的亲事,以及王氏之死,连同皇帝下令禁批各地报送节妇烈女的旨意。 管事听到这些事,慌忙回去禀给了知县,知县也吓了一跳,当时县里有好几家出了烈女的,原本欢欢喜喜等着立牌坊了,可是朝廷一刀切,无论是自尽死的还是被逼死的,全都是白死,死了也别想立牌坊。 那些日子,知县差点被那些人家给烦死,现在回想起来还烦得不成,却没想到原本这些事都是因为杨素云而起的。 什么朝阳宫女官,什么得皇后青眼,狗屁狗屁,知县没当过皇后也能想到,皇后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应该就是杨素云了。 当日,知县便给杨素云用了重刑,杨素云纤纤弱质,哪里受得了大刑,杨大少爷赶到县衙时,杨素云已经全都招了。 老鼠药是她让小红买回来的,杨宝家里掺了老鼠药的糖霜也是她让小红送的,小红是被她杀人灭口的。 杨家这边原本商量的办法,是趁着杨素云还没有招供,在知县那里花点银子,把人带回族里,到时一根绳子勒死,这事也就了结。 可是现在杨素云已经招供,依照大魏律,但凡杀人者,一旦招供画押,无论男女,家族皆不得插手。 杨家想花银子,可是知县刚刚得到消息,朝廷派出调查刑狱的官员已经离开府城,往各州各县来了,且,睿王做了巡按,不日便要出京,他们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谁能保证睿王出京后的第一站,不会是他们这里呢。 他一个七品知县,有几个脑袋敢在这个时候收银子。 知县义正言辞,让人把杨大少爷轰了出去。 依大魏律,凡谋杀者、造意者,斩。 小杨庄一桉,杨素云背负七条人命,只斩一次都是便宜她了。 不过,这当中还有一个插曲,那便是杨鑫为何会纠缠杨素云。 杨素云在受了大刑,疼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时,说出杨鑫不但要让她退还在京城时给她的厚礼以外,还用睿王妃娘家的事情威胁过她,她说她接连收到过三封信,她通过这些信,得知了睿王妃生父的事,于是才让来巴结她的杨鑫给在时丰县的姐夫姐姐写信,让他们调拨颜昭石的继弦田氏,来京城给睿王妃添堵,败坏定国公夫人的名声,令皇后厌憎睿王妃这个儿媳。 知县大人听到杨素云亲口说出这件事,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去割了杨素云的舌头,不让她再说下去。 知县大人没让人把这些事写在口供上,他不傻,无论是睿王府还是定国公府,全都是他惹不起的,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玛瑙买通了县衙里的文书,这才得知那日杨素云还说过这么一件事。 好在杨素云清醒之后,对这一段只字不提,一口咬定杨鑫对她图谋不轨,她为了保全自己的贞洁,彻底断掉杨鑫这个登徒子的纠缠,才会铤而走险,杀掉杨鑫,却没想到连累了无辜之人,她为此后悔不已。 也就是说,面对无法逃脱的死刑,杨大姑娘依然显露了一手好茶艺。 她,即使是个死刑犯,她也是一朵不染杂尘的亭亭白莲。 颜雪怀表示很佩服,论起这方面,她真的比不上杨素云,就连柴姝也比不上,福王子女骨子里隐藏的疯狂基因,让柴姝的一生,要么是在作死,要么是在作死的路上。 想到疯狂基因,颜雪怀吓了一跳,周万千和周小白会不会也遗传到这种基因了? 她拍拍胸口,她这是湖涂了,这两位并非天生,一个是被亲妹妹给算计的,另一个则是自卑到了极致,因此才会做出疯狂的行为。 周万千和周小白自幼长在山寨里,没有受到母亲情绪的影响,如同野草一般恣意成长,倒也是一件好事。 柴晏瞒着颜雪怀把珍珠收拾了一通,谁让这小子用水代替眼泪博取同情了,活该。 珍珠哭丧着脸,过来见颜雪怀,颜雪怀见他像棵被霜打过的茄子秧,便猜到这是被柴晏收拾了。 颜雪怀说道:“我要陪王爷一起出京,到时你也随行。” 珍珠一听就高兴起来了,眼睛闪闪发光,看王爷那嫌弃的眼神,他以为他要被留在王府里的某个角落,做一颗蒙尘的珍珠。 还是王妃最好,跟着王妃,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啥?他是被王爷硬塞给王妃的? 哪辈子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明明是王妃慧眼识宝珠! 柴晏去刑部做交接,便听说了杨素云的桉子,赶上朝廷督察各地刑狱的风口浪尖,杨素云的桉子没有耽搁,用最快的速度从县衙逐级上报到府衙,府衙核准后,已递送到刑部备桉,杨素云目前已被关进天牢,等候秋后问斩。 杨家有几个已经订亲的姑娘,因此被退了亲事,杨大少爷被扣在小杨庄,京城的杨家族老们,没有办法只好凑了一笔银子送回去,并且同意分宗,京城的杨家和小杨庄的杨家彻底分开,另立宗谱。 杨素云虽然是在小杨庄出事的,可她毕竟是京城杨家的,影响的也是京城杨家,和小杨庄的杨家没有关系。 她把小杨庄祸害得不轻,虽然分宗了,可是先前那几个被退亲的姑娘,还是被她影响了亲事,只希望她们以后能遇到真正的良人。 皇后在宫里,也听说了杨素云的事,心中不免唏嘘。 “多亏本宫早早看出这不是个好的,把她打发出去,否则......唉,本宫想想都膈应。” 欧阳尚宫不敢应声,当初是谁一门心思想让杨素云做儿媳的?若不是庄王一心向佛,说不定杨素云真的就做了王妃了,就这个狠劲儿,还不知道把王府搅成什么样了。 皇后想起冬至节时假山里死人的事,又让人去查,这一查还真查出来,自尽而死的宫女当中,其中有一个,在宫外有个比她年长十几岁的大哥,大哥家里只有一棵独苗,那独苗跟人一起出京做生意,摊上官司,后来不了了之。 再查下去,这桉子竟然是因着邬家先的关系才了结的,而邬家先压根就不认识办桉官员,据说是一位当时因为邬家先来巴结杨素云的小官太太,把这件事告知了自己丈夫,而那位办桉的官员恰好是她丈夫的亲表哥,于是这事便办成了。 那办桉的官员为的不是自家亲戚,而是邬家先的面子。 杨素云帮宫女保下了她的侄子,或许是报答,也或许是被要挟,宫女便连同自己的好姐妹,意图对李绮娘下手。 没想到李绮娘太谨慎,她们没能得手,反倒连累一名小内侍丧命,两人担心事情败露会死得更惨,便自尽了。 皇后把这件事情查清之后,气得不成,差点就下决心,再不去管庄王的亲事了。 当然,是差一点,皇后在气头上悬崖勒马,她可不能因为一个贱人就对儿子的婚事撒手不管,她的眼光一向很好,也只是错看过一回而已。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皇后决定,她要把挑选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的事业进行到底。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颜雪怀并不知道皇后派人暗中调查宫女的事,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王妃,小少爷身边的唐隆来了,他哭得厉害,说是青萍巷那边出事了,出大事了!” 唐隆,是唐茹的弟弟,他平素里跟在小满身边,小满放暑假去了紫藤山庄,也给唐隆放了假,这阵子唐隆住在青萍巷。 李绮娘和小满都没在京城,青萍巷那边有事,唐隆便跑到王府报信。 颜雪怀吃了一惊,连忙让人叫了唐隆进来。 唐隆双眼红肿,一边哭一边说:“财伯的孙子死了,财伯晕死过去了!” 第五五四章 落水(两章合一) 财伯的孙子? 锅子? 颜雪怀的脑海中,只有原主留下的模糊记忆,锅子样貌普通,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 财伯是李家的老仆,李老爷子去世后,财伯便跟了李绮娘,那时财伯的儿子已经去世,儿媳改嫁,锅子还很小,财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便把他带到酒楼,他十几岁时挥着两把菜刀左右开弓剁肉馅儿。 迁都逃难的时候,财伯留下照看李食记和李家留下的产业,锅子跟着颜家人一起北上。 颜雪怀在路上生病,颜家把李绮娘母女留在半路上时,她们身边只有锅子。 后来锅子被不知道哪一方的军队强行拉了壮丁,李绮娘母女也险些葬身流民恶汉之手。 自从安定下来,李绮娘一直在托人寻找锅子,乱世之中一个小兵,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珠,即使后来齐慰也让人在军中寻找,但也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颜雪怀知道,这些年来,财伯一直在给孙子存钱,李绮娘也悄悄买下一处宅子,准备等找到锅子,给他娶媳妇。 财伯上了年纪,夜里经常起夜,李绮娘不放心,唐家姐弟刚来青萍巷时,便让唐隆和财伯一起住,几年下来,这一老一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唐隆虽然跟在小满身边,可是每隔一天便会回青萍巷住一晚照顾财伯,财伯总是向他念叨锅子,在唐隆心里,早就把这位素未谋面的锅子当成了大哥。 他哭着告诉颜雪怀:“今天有个当兵的来家里,是我开的门,他说是锅子大哥在军队上的袍泽,我便让他进来了,若是知道他带来的是大哥的死讯,我才不会让他进门,呜呜呜,他说大哥死了,财伯听了就晕倒了,夏婶子给掐了人中才醒过来。” 若是往常,唐隆不会来睿王府报信,可现在李绮娘不在京城,他也只能来这里找颜雪怀了。 颜雪怀哪里还能坐得住,财伯祖孙对于李绮娘而言,不只是忠仆,李老爷子和李大舅都不在了,李绮娘早就把财伯和锅子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颜雪怀对莳萝说道:“去备车,我要去青萍巷!” 颜雪怀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可她还是李绮娘的女儿,颜雪怀知道,今天这事,换成李绮娘,也会立刻赶去青萍巷的。 柴晏在中路接见大理寺派来送案宗的官员,大理寺的官员刚走,便有内侍进来禀告,王妃出府,去了青萍巷,据说是青萍巷一位老仆出事了。 青萍巷的老仆,只有财伯一人。 因此,颜雪怀前脚刚到青萍巷,柴晏后脚也到了。 来给财伯看病的大夫刚好出门,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老头在睿王面前这么大的脸面。 财伯已经缓过劲来了,他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身体还算硬朗,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刚才急火攻心,一下子便晕过去了。 见财伯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倒也清楚,颜雪怀放下心来,她在路上还担心会是脑溢血之类的急症,现代也常有救不过来的时候,更别说古代了。 “让王妃操心了,王妃莫急,老奴没事,没事......”财伯颤抖着伸出手,手里是一张纸,“王妃,锅子是英雄,他是英雄。” 颜雪怀怔了怔,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纸上只有五个大字:锅子是英雄。 字体粗豪,铁划银勾,每一笔都透着刚强,只凭字迹,就能猜到,这写字的应是练武之人。 “这是......”颜雪怀迟疑地问道。 “这是锅子的长官写的,锅子是英雄,是英雄。”浑浊的泪水滚落而出,但老人的嘴边带着笑,自豪的笑。 颜雪怀这时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黑黑瘦瘦,穿着半旧军服的小兵。 颜雪怀认识这身军服,前不久她才见过,只是比起上一次,这身军服洗得干干净净,小兵的脸也洗得很干净,但是仍然黑黑的。 “你是哨子?”颜雪怀不太确定,她在京城也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军服,便是上次从时丰马不停蹄送信过来的那个哨子。 哨子跪倒:“启禀王妃,小人是哨子。” 柴晏走过来,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又看了看上面的私章,这是私章,名字很熟悉,前不久刚刚看到过。 庆王的人在时丰出现,太子派了飞鱼卫前往调查,交给飞鱼卫的文书卷宗也给了柴晏一份,卷宗上有时丰及其邻近各个军营的情况,而这枚私章上的名字,但在那份卷宗里,这是时丰千户营现任千户,一个没有背景的武将,这个千户是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这样的一个人,不会贸贸然就给一个人加上英雄的称谓。 “详细说说。”柴晏对哨子说道。 哨子把当年如何遇到锅子,锅子如何救下他,保住运粮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屋里一片静寂,良久,才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回到王府,柴晏对颜雪怀说道:“你的眼光不错,那个哨子是个忠义的,别看只有区区五个字,对于财伯而言,却能支撑财伯渡过余生。” 颜雪怀没让人去通知李绮娘,这些年来,在锅子的事上,李绮娘一直都很愧疚,现在得知锅子的死讯,颜雪怀担心李绮娘会受不了打击,动了胎气。 还是等李绮娘从紫藤山庄回来再说吧,看齐慰的意思,是想等到过了盛夏再回京城了,那个时候,李绮娘胎象也稳定了。 转眼便到了睿王府赏花宴的日子,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一个浅绿一个湖绿,即使在湖中泛舟也不会引人注目,争奇斗艳的反倒是另外几位姑娘。 正如当初去行宫一样,睿王妃出京在即,却在这个时候举办赏花宴,心里有想法的人家已经猜出了大概,什么赏花宴啊,十有八九是庄王妃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下来,皇后要借着睿王妃的赏花宴再挑挑选选。 果然,这些人家私底下一打听,不但端王妃和公主会去,皇后还让人送来了彩头,太子妃月份大了不便过来,却也派了嬷嬷送来了几盆名贵花卉。 更重要的,这次的赏花会不但邀请了女眷,而且还有男宾! 端王和庄王,以及邹家、邬家、陆家的公子们都会去。 于是就连那些不想把女儿嫁进皇室的人家也动了心思,邹家和邬家,还有陆家,这三家都有适龄的嫡出公子,无论哪一家,都是一门好亲。 这些事,颜雪怀早就想到了。 睿王府的人手不够,她从端王府和公主府借来了十几个会泅水的婆子,就连救人用的长竹竿也准备了不少。 公子们和女眷们玩乐的地方是分开的,这是避免有闺秀溜到公子们钓鱼泅水的地方去表演落水绝技。 陆四姑娘看到颜雪怀便唉声叹气:“我差一点就不能来了。” 颜雪怀想起了杨素云,便问道:“怎么了?” 陆四姑娘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杨家表姐的事,我娘听说后就晕倒了,我大哥做主,派了管事过去,前天管事回来,说了那边的事,我娘便病倒了,我原本不想来,我娘却说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要出来走动,祖母也是这样说,于是我便来了。” 虽然杨素云的案子不是在京城判的,但是对于京城的那些手眼通天的人家而言,想来早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想看笑话。 杨家只是陆家的姻亲的姻亲,影响不到陆家,但是杨素云在进宫前经常被傅氏带在身边,与陆家的姑娘们更是亲近,陆家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爱面子,现在杨素云出了这样的事,陆家的姑娘们应该不敢出来见人,才是别有用心的人想要看到的。 颜雪怀点点头,傅氏和陆家老夫人很明智,越是这个时候,陆四姑娘越要走到人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不受因为杨素云而受到皇室的厌憎,相反,陆家是陆家,杨家是杨家,杨家的事影响不到陆家的女儿。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不公平,一个不留神,八竿子打不着的屎盆子也能往女子头上扣下来。 没想到,没过一会儿,还真有人来触陆四姑娘的霉头,陆四姑娘从官房里出来,便被两名闺秀拦住,张嘴就问杨素云的事,还一口一个“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哎呀呀,太可怕了”。 陆四姑娘翻个白眼:“你都不相信了,还跑来问我?哎呀呀,好可怕,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那位闺秀正想反驳,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的翠竹夹道另一侧,背对着身子,看不到脸,但是看穿著,应是两位公子,而不是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他们听到没有。 闺秀慌了,拉上自己的小姐妹快步走了。 待到讨厌的人走远了,陆四姑娘提着裙子小跑着过去:“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锦行转过身来,笑着问道:“吵完架了?” “哼,我还没吵,她们就跑了。”陆四姑娘昂首挺胸,一脸傲娇。 陆锦行微笑:“好了,快回去吧,当心一点,若是再有人找你麻烦,吃管怼回去。” “好,知道了!”陆四姑娘答应着,带着丫鬟欢欢喜喜地走了。 见她走远,旁边的年轻公子才转过身来,问道:“刚刚那位,是府里排行第几的姑娘?” 陆锦行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管得着吗?” 邬二公子...... 颜雪怀正看邹美恩显摆新做的毽子,那毽子是用锦鸡毛扎的,很是漂亮,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王妃,倪家的大姑娘落水了。” 倪家大姑娘的祖父,是仁宗年间的内阁阁老,倪阁老驾鹤西去后,倪家两位老爷丁忧,陪着倪老夫人举家回了故乡。 三年孝期之后,正值保康帝柴奂继位,得知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心高气傲的倪大老爷非常恼火,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倪二老爷起复后,举家回到京城,倪老夫人却不想回来,留在老家与长媳一起抚养倪大老爷留下的唯一骨血,就是倪大姑娘。 皇帝登基后,倪二老爷的仕途没受影响,反而从五品升到了四品,虽是清水衙门,但是前程光明,而这时,倪大姑娘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无奈高不成低不就,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恍然大悟,留在乡下很难寻到一门好亲。 去年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带着倪大姑娘一起进京,皇后得知后,还召了倪老夫人进宫,赏了不少东西。 原本,颜雪怀对倪大姑娘没有印像,还是在行宫时,皇后和几位夫人聊天时,问起了倪家的事,言语之中颇多怜惜。 这次赏花会,除了邬九姑娘,以及颜雪怀想请的,端王妃、公主、邹美恩和陆四姑娘以外,其他闺秀原本就是凑数的,避免只请邬九姑娘,被人当成众矢之的,若是庄王和邬九的亲事成了倒也罢了,若是成不了,反而会影响到邬九姑娘的名声。 既然是凑数的,颜雪怀便想到了倪家的姑娘,倪大姑娘既是为了亲事而来,参加睿王府的赏花会,能帮助她提升闺誉,让那些老夫人和夫人们,也能知道有这么一位闺秀。 颜雪怀是好心,却没有想到,这位倪大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颜雪怀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无数场景,还是在她的府里发生了。 倪家来两位姑娘,长房的倪大姑娘和二房的倪二姑娘。 倪大姑娘与这位堂妹一向是貌合心不合,两人一起出来赴宴,在人前姐妹情深,待到没了外人,倪大姑娘便甩了脸子,带着丫鬟去别处了。 倪二姑娘没想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倪大姑娘就掉进湖里了。 待到倪二姑娘赶过去时,倪大姑娘已经被两名婆子救上来了,据说刚刚落水就被救了,人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就是湿了衣裳,受了惊吓。 倪二姑娘松了口气,万幸万幸,救长姐上来的,是王府的婆子。 她忙向颜雪怀告辞,颜雪怀指了一位嬷嬷送她们回去。 第五五五章 下棋(两章合一) 至于当时在那附近的公子,颜雪怀很快就查出来了,居然是陆锦行和邬二公子。 这两位见过陆四姑娘之后便去了湖边钓鱼,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落水了,然后,他俩扔下鱼竿拔腿就跑,速度堪比兔子。 可怜倪大姑娘为了自己的亲事孤注一掷,却没想到这两位里竟然没有一个肯担此大任的。 倪府。 王府派来的嬷嬷再三道歉,直说是自家府里的疏忽,又送上带来的药材,这才告辞。 送走王府的嬷嬷,倪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看着脸色苍白的大孙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大孙女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愧疚,而是不甘。 “扶大姑娘回去,喝了汤药早点休息。”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倪大姑娘想说什么,看了看祖母的神色,没有说话,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屋内只有倪老夫人和倪大太太二人,倪大太太用帕子捂着嘴抽噎起来。 倪老夫人无奈地看一眼大儿媳:“大姐儿没有事,你还哭什么?” “娘,大姐儿这是被人陷害了,她素来胆小,也不喜荡舟,好端端地她到湖边去做什么,一定是有人陷害她。”大太太哭着说道。 “咱们倪家与人无怨无仇,大姐儿与那些闺秀们也不熟悉,谁会陷害她,你不要杯弓蛇影。”老夫人低声训斥,大儿媳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平素里很少出门,难免少了些见识。 “二姐儿不是也去了吗?”大太太忽然提高了声音,或许是太生气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二姐儿嫉妒大姐儿占着嫡长的名头,她一向如此,大姐儿若是穿件淡粉的褙子,她就要穿件玫红的,事事都想压着大姐儿,您也说了,大姐儿与宴会上的闺秀全都不熟,可是还有二姐儿啊,她们姐妹在一起,大姐儿自幼长在乡下,单纯善良,哪能识破二姐儿的心机!” 没等老夫人说什么,大太太捂着脸,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大郎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女儿被人欺负,他一定不能安息......” 听着长媳如期如诉的哭声,老夫人忽然感到周身无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儿媳变了,大孙女也变了? 是来到京城以后吗?看到这花团锦簇的花花世界,她们的心态就不一样了? 还是说早在乡下时,大儿媳每日在孙女面前哭泣,让孙女一定要嫁进高门大户的时候? 再或者,错的是她? 或许当年她不应该留在乡下,而是带着大孙女来京城。 倪老夫人闭上了眼睛,她老了,她原本只想着临死之前,把大孙女的亲事安排好,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睿王府里,颜雪怀让人封锁了消息,闺秀们先是听说男宾钓鱼的湖边有人落水了,悄悄数着人头,猜测着是哪个不要脸的。 “咦,倪家的两位姑娘去哪里了?” “还有陆四姑娘。” “邬九姑娘也不在。” ...... 正在这时,邹美恩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她虽然年纪小,可已经有了县主的封号,她的母亲是皇帝唯一的公主,父族也是仕林大族的邹家。 闺秀们立刻热络地和她打招呼,邹美恩一双大眼睛在闺秀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扬起手里的毽子:“你们谁敢和我比试踢毽子?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有那伶俐的连忙问道:“啊?原来陆四姑娘和邬九姑娘刚刚在陪县主踢毽子啊。” 关于邹美恩迷上踢毽子的事,在场的闺秀们都知道,这是去过行宫的闺秀们带回的消息,据说睿王妃很擅长踢毽子,邹美恩便是和睿王妃学的。 “是啊,她们全都输了,这会儿躲到七舅母身边不敢和我比试了,你们呢,谁来比一比?”邹美恩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是小孩子,今天大家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谁想和你踢毽子啊,有这闲功夫,还不如从你嘴里套话出来,打听打听你二舅和你三叔的事。 见没有人出来和她比试,邹美恩小姑娘翻个白眼,不屑地说道:“哼,没意思,我去找二舅和三叔钓鱼,不和你们玩了!” 说完,她拔腿便跑,丫鬟们连忙小跑着跟上。 闺秀们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哀叹,我们也想跟着你一起去钓鱼,小家伙,你别跑那么快啊! 正在这时,刚刚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跑了回来,对自家姑娘说道:“落水的是王府的一个婆子,刚落水就被捞上来了,人没事。” 原来是个婆子啊,真没意思,还以为有大八卦呢,原来没有。 闺秀们一片惋惜。 邹美恩没去钓鱼,她二舅和她三叔也没在钓鱼,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只要她说二舅和三叔,那些闺秀们就会心痒痒,嘿嘿,她就想看她们痒得没抓没挠的样子。 她二舅和三叔并没在一起,事实上这两位从小就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会一起玩的。 比如现在,二舅正在念经,对着端王钓上来的那些鱼念往生咒。 “二舅舅,二舅舅!”邹美恩踮起脚尖,凑到庄王耳边大声叫道。 庄王吓了一跳,阿弥陀佛,谁来收了这些小魔怪,以为今天浩子没来,他能清净清净,却忘了还有小恩子。 “你没有看到我正在给这些可怜的鱼儿超渡吗?” 邹美恩咧嘴,切,上次在三舅舅的庄子里烤鱼吃,就数你吃得最多。 “二舅舅,我听浩子说七舅舅府里有个院子,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您在这里住过,您带我去。” 庄王当然知道那个院子,皇后让人按照潜邸时小七的院子布置的,小七从来不去,反倒是浩子他们很喜欢。 “你随便叫个丫鬟,就能带你过去,我正忙着呢。”他很忙,这么多鱼在等他超渡。 “你不带我去,我就把你记不住经文的事说出去,上次你......” 没等邹美恩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庄王连忙投降:“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他这辈子也不成亲,更不生孩子,他讨厌小孩,尤其是小姑娘,不对,大姑娘小姑娘全都讨厌! 童年时光小院子其实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到了门口,庄王说道:“就是这里,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邹美恩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二舅舅,你进来陪我一起玩。” “胡闹,快松手!”庄王这个气啊,小恩子年纪小,可也早就过了七岁,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不进来,我就不松手,哼,当舅舅的欺负外甥女,佛祖都不会饶了你。”邹美恩咬牙切恩。 “好好好,我进去,我进去行了吧。” 庄王挣扎,邹美恩却不上当,一个拽,一个扯,恰好大门从里面推开,一个胖墩墩的小丫头探出脑袋。 “暖暖,快来帮忙。”邹美恩怪叫。 暖暖大声答应,身后又冒出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胖丫头,都是六七岁的样子。 邹美恩终于松开手,可是扯着庄王衣袖的,却变成了小丫头们。 庄王还能怎样,他学过武功,一脚就能把三个小胖丫头踢开,可是他敢保证,不用等到明天,他脚踢小丫头的消息,便会被小恩子这个魔怪传到宫里去。 他的老脸别要了。 万般无奈,庄王还是进了院子。 可是一进去他就怔住了,院子里不是空的,而是有好几个人。 公主也在! 公主正在荡秋千,看到庄王,她停下来,笑着说道:“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牧儿。” 牧儿,是端王世子柴牧。 柴牧正在玩木马,听到姑母说到他的名字,他拍着木马的脑袋,大声喊道:“二伯,二伯,快来陪我玩。” 庄王四下看看,除了那三个小胖丫头,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丫鬟婆子,就连小恩子身边的丫鬟也没有跟着进来。 庄王硬着头皮,走到柴牧身边,看着柴牧摇着木头玩得开心,公主在一旁叮嘱:“你看着点,别让他从木马上摔下来。” 庄王面无表情,也不知道端王妃去哪里了,这个当娘的也是心大,居然把孩子交给别人带着,而他这位公主大姐,都是当娘的人了,却还要荡秋千。 这时,柴牧却不想玩了,他指着屋里,说道:“二伯抱我到屋里玩,屋里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庄王没有说话,把柴牧从木马上抱下来,正要把他放在地上,柴牧小腿乱蹬:“二伯抱我进去,抱着,抱着!” 这小子随着他爹,小小年纪就壮得像个小牛犊子,庄王抱着他,就像抱了个小秤坨。 庄王一脸嫌弃,抱着柴牧走上回廊,一回去,却见公主坐在秋千上,正和邹美恩在窃窃私语,母女俩一边说一边笑,庄王忽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是吧,他一个与世无争的佛门子弟,在自己弟弟的家里,被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算计了? 庄王看一眼怀里抱着的小秤坨,帮凶居然是自己的侄子? 况且,这里既然是自己弟弟的地盘,幕后黑手谁能保证不会是他那位闲凉的小弟媳? 堂屋的地上,放着一个木头做的大象,柴牧张着小手要下来,庄王松了口气,放下秤坨的感觉真好。 柴牧从他怀里出来,便往大象身上爬,可是他个子小,腿也短,怎么也爬不上去。 若是平时,早就有人过来帮忙,把小世子抱到大象背上了,可是庄王却像是没有看到,转身进了东次间。 一进东次间,庄王就怔住了。 两个姑娘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姑娘正对着门口,看到庄王,冲他做个鬼脸。 庄王认出来了,这是陆四那个坏丫头。 对了,这世上最讨厌的小姑娘,不是小恩子,而是陆四! 算了,他比陆四年长太多,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 庄王转身就要出去,陆四姑娘却笑着说道:“我和九姐姐比试棋艺,你来做个公道如何?” 庄王凝眉:“下棋而已,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里还用请人做公道?” “你没听说过有人耍赖吗?万一我赢了,九姐姐不认怎么办?再说,你是出家人啊,出家人不分男女。”陆四姑娘振振有辞。 陆四还是这么讨厌,庄王决定了,看到陆锦朝时,一定给这臭丫头狠狠告上一状。 忽然,噗哧一声,坐在陆四对面的姑娘笑了出来,显然是因为陆四说的那一句“出家人不分男女”。 那姑娘这么一笑,庄王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 他硬着头皮,坐到棋桌旁边,只看棋盘,目不斜视。 两个姑娘重新开始,可是没下一会儿,陆四姑娘便要悔棋,庄王立刻说道:“不许悔棋,把棋子放回去。” 陆四姑娘瞪他一眼,把棋子重新放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对面的邬九姑娘也悔棋了,庄王立刻喝道:“放回去,不许悔棋!” 他声音很大,邬九姑娘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棋子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邬九姑娘俯身捡了起来,正要继续下棋,庄王却道:“从地上捡起来就玩,脏不脏?” 说着,庄王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扔到邬九姑娘面前:“擦干净。” 陆四姑娘...... 邬九姑娘刚刚外面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是小孩子的哭声。 邬九姑娘扔下刚刚拿起来的帕子,站起身来,庄王却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柴牧正站在大象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庄王还以为他摔着了,见他好好地站着,毫发无伤,松了口气,问道:“你哭什么?” 柴牧白他一眼,他不想理二伯了,他还要告诉爹和娘,不让二伯来家里吃牛肉。 邬九姑娘看了看比柴牧还要高的大象,心里明白了。 她柔声问道:“小世子是想骑大象吗?” “嗯。”柴牧伸出肥肥的小胳膊,他现在需要一个抱抱。 邬九姑娘抱起他,想把他放到大象上,可是小胖子太重了,陆四姑娘过来帮忙,柴牧终于稳稳当当骑到大象背上。 他高兴地大喊大叫,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庄王觉得小孩子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这小子自己不让他抱着的,现在却又让别人抱,真是的。 不过,现在陆四和这个什么姑娘也在这里,想来就不用他来照看小秤坨了。 庄王转身要走,不经意间,却看到那什么姑娘正好扬起脸上,眉眼带笑,唇角飞扬,说不出的鲜活,比陆四那个臭丫头要顺眼多了。 第五五六章 画像(两章合一) 邬家巷。 邬九姑娘回到府里,却发现堂伯母苏夫人、二房老太君的长媳宋大太太都在她家里,母亲和婶娘正陪着苏夫人和宋大太太聊着家常,几个嫂嫂在一旁侍候着。 看到她进来,婶娘笑着说道:“哎哟,九姑娘回来了。” 邬九姑娘含着笑,给长辈们一一行礼,苏夫人把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嗯,气色不错。” 气色不错,说明心情不错,至少没有受到委屈。 邬九姑娘抿嘴笑了。出身世家,从她懂事起就知道,她的亲事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邬九姑娘落落大方:“是,今日端王妃和公主也在,王爷们也来了。” 王爷们? 眼下在京城的王爷,只有皇后娘娘的三位嫡子,庄王、端王和睿王。 夫人们交换了目光,她们果然没有猜错,睿王府的赏花宴,是为了庄王办的。 “可见到庄王了?”邬母问道。 “见到了。”邬九姑娘忽然想起扔到自己面前的那方帕子,嘴边的笑意又浓了些。 她去过行宫,自是见到过庄王的,但当时还有其他两位王爷,庄王与兄弟们在一起时,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她甚至没有听到庄王开口说话。 今天在小院子里,才是她距离庄王最近的一次。 夫人们没有说话,齐齐打量着邬九姑娘,女孩子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不甘和委屈,她目光明亮,笑容真切,不似应付。 邬九姑娘深吸了口气,她知道长辈们想要听她表态。 邬家女儿的亲事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但是邬家也从来不会利用女儿去换取利益。 “王爷人品贵重,良善淳厚,入世不深,却有容人之量,虽少了圆滑,但却不失厚道,相处起来并不难,何况......” 邬九姑娘把“何况还生得一表人才”咽了回去,她笑了笑,画蛇添足地说道:“......没了。” 苏夫人和邬母又是相互看了看,两人齐齐露出笑意。 对于邬家而言,这门亲事算不上好,邬家更希望能与门第相当的世家联姻,现在皇室属意自家女儿,想要拒绝是不可能的,好在这位庄王也不错,庄王的性格,注定不会卷进王位之争,虽不会有一番作为,但是做个富贵王爷,也不是坏事。 邬家上上下下,对于这门亲事还是满意的。 只是从此以后,邬家的男人在朝堂上下,行事更要低调,要付出比以前更多的努力,邬家的子孙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必须让所有人忽略邬家是皇亲这件事。 次日,颜雪怀进宫,恰好公主也在,姑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昨天宴会上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哭笑不得:“可怜了我那宝贝牧儿,让个不喜欢小孩子的抱着,一定受了委屈。” 公主笑着说道:“原本我只是想想,没敢开口,是三弟妹主动把牧儿交给我的,还说牧儿皮实着呢,一准儿没事,可是我听到牧儿在里面哭了,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冲进去,牧儿就不哭了,等到后来被邬九姑娘抱出来时,那小子笑得咯咯的,开心得很。” 皇后嗔怪:“你们啊......来人,把本宫书房里的那个猴子捧蟠桃的摆件给牧儿送去,把那个镶着夜明珠的荷叶盆景给恩子,这两个孩子辛苦了,这是赏给他们的。” 公主撒娇:“只有他们的,我的呢,三弟妹和七弟妹的呢,母后,您偏心啊。” 皇后哭笑不得,对欧阳尚宫说道:“你听听,这一个个的,倒是挑起本宫的毛病了,去把银作局送过来的那几样东西拿来,给她们三个分了,免得说我偏心。” 皇后是真的高兴,家里的老大难,终于有人接手了。 皇后强忍着又等了两日,才把庄王叫进宫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幅画像,对庄王说道:“你看看,哪一个合适做庄王妃。” 庄王看都没看,道:“儿子还不想成亲。” 皇后说道:“看了画像再说,如果没有合你心意的,你再说不迟。” 六名宫女将三幅画像展开,庄王无奈,只好应付差事地瞒了一眼,目光所及是离他最近的一幅,画中少女眉目如画,似曾相识。 庄王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含笑的脸,他忍不住凑近了一些,随即皱起眉头,这个画工的水平太一般了,少女眼里的光辉一点也没有画出来。 “这位是邬家的九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下棋。”皇后说道。 “下棋?”庄王想说,她哪里擅长了,她明明最擅长的是悔棋。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皇后又向他介绍另外两幅画像的姑娘,他的心思没在这里,自是也没有留意那两位是哪家的。 皇后见他一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叹了口气:“既然这三位你全都看不上,那我就把画像送回去,让她们该议亲议亲,该定亲定亲,莫要耽误了大好年华。” “啊?”庄王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宫女把离他最近的那幅画像卷起来,收进锦盒。 “怎么?你还有事?”皇后问道。 庄王的喉结动了动,指着宫女捧在手里的锦盒:“这幅画得不好,我能画得更好些。” 皇后忍着笑,训斥道:“谁家的大家闺秀能让你想画就画?你想画,那就三媒六聘娶回王府。” 庄王呆怔着,目光却一直跟着那只装着画像的锦盒,直到捧着锦盒的宫女消失在门外,他才如梦方醒,问道:“这就完了?” “是啊,你还想如何?”皇后一脸严肃,“她们三位皆出身名门望族,以后都是要嫁入高门大户做宗妇的,你见过她们的画像,他日若是见到她们本人,万不可失礼。” 庄王没有说话,那个嘴边带笑,鲜鲜活活的小姑娘以后见不到了吗? 或许,下次见时,她已经是某位臣子的妻子或者儿媳。 她也不会在他面前悔棋,更不会因为一两名话就笑出声来。 庄王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处,空了。 “母后,能不能......让人把,把那幅画像追回来......”庄王有点着急,再晚一会儿,画像就要送出宫,送回邬家了。 也不知道若是把画像退回去,再要回来,这样行不行。 “哪幅啊?”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是,就是邬家的那一幅。”庄王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嗓子发干,脸上发烫,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哦,你想追,就自己去吧,本宫这里就没有腿脚快的,怕是一时半刻追不上了。”皇后淡淡地说道。 话音方落,庄王已经飞奔了出去...... 当天晚上,柴晏从宫里回来,便说了庄王追画像的事。 “媳妇,我忍一路了,你让我好好笑一会儿,哈哈哈!” 这若是别人的事,早就被传成笑话了,可这是庄王,大家只能忍着,找个地方偷着笑,还不能让外人知道,皇室最是要面子的。 “那幅画像追回来了?母后还真的要把画像送回邬家?”颜雪怀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要送回去,二哥是在宫门口把画像追回来的,然后抱着画像就往庄王府跑,连马车都忘了坐,一路跑回来的。” 柴晏想起什么,站了起来:“要不我们去庄王府看看他?” 颜雪怀问道:“他进府以后没有出来?” “没有,他回去就没有回来,母后不放心,还让人去看了,庄王府的人说他回去以后就钻进书房了。”柴晏说道。 “哎呀,那咱们过去也见不到他,还是等等吧,他总不能一直留在书房里,总是要出来的。”颜雪怀笑着说道。 颜雪怀说得没错,庄王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邬家,把邬家门子吓了一跳。 庄王把一个细长的锦盒往门子手里一放:“给你家九姑娘。” 然后转身就走了,只留下门子在风中凌乱。 听说庄王给邬九姑娘送东西过来,邬母也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锦盒怔怔发呆,看这锦盒的尺寸,里面装着的应是画吧。 画? 画像? 皇后找邬家要去的那幅画像? 邬母的心沉了下去,庄王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把画像退回来了? 亲自送回,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邬母的心揪了起来,她没有让人通知邬九姑娘,但是邬九姑娘听到消息后自己过来了。 她没有说话,亲手打开了锦盒。 看到锦盒里的画轴,邬九姑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娘,这不是咱们送去的那一幅。” 轴头的颜色不一样。 邬母“啊”了一声,连忙去看,邬九姑娘亲手将画轴展开,这是一幅新画,还带着墨香。 画中是一个少女,穿着浅绿的衫子,一只手里执着一枚棋子,而另一只手里却是一方雪白的帕子。 少女嘴角含笑,眉目生辉。 画像一角有一枚小印,邬母看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枚小印竟是庄王的私章。 这幅画像是庄王所绘。 ...... 柴晏和颜雪怀离京的前一天,邬家九姑娘赐婚庄王的圣旨颁了下来,陆四姑娘在家里大叫“老牛吃嫩草”,被傅氏追着捶了两下。 陆四姑娘没觉得有多疼,傅氏的胳膊却疼得抬不起来,只好请太医过来施了针炙。 此番睿亲王出京,除了陆锦行以外,随行办差的还有邬二公子。 邬二公子名叫邬霆,是邬家先的嫡次子。 邬霆去年才到京城,名声不显,柴晏之所以会留意到他,还是因为邬杨两家退亲一事。 杨家从不同意退亲,到后来心甘情愿把亲事退了,中间的过程由邬霆一手操纵,可谓滴水不漏。 别看这只是一件小事,可也要看操纵这件事的人是谁。 他是邬家先的儿子,而且还是次子,并非要顶门立户的嫡长子。 太子对邬霆很感兴趣,得知邬霆与福生是发小,便让人去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这两人长大后依然臭味相投,都是蔫坏那一类人。 福生的办事能力就很强,因此,太子很看好邬霆。 这也是最近这些日子,陆锦行与邬霆走得很近的主要原因。 邬霆没有入仕,此番出京,他无官无职,纯粹就是去历练的。 再好的刀,也要去磨。 颜雪怀原本只想带着珍珠和哨子,她不好意思总去麻烦周扫尘,可是周扫尘自己找过来,一问才知,周大当家让人给周扫尘带了话,让她必须跟在颜雪怀身边。 颜雪怀这才知道,她和柴晏要出京的消息,就连没在京城的周大当家也听说了。 消息能传得这么快,这当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这一路上的凶险可想而知。 柴晏有些后悔,他后悔带上颜雪怀了。 最初,他只是想让颜雪怀出京玩玩的,是他考虑不周,忘记了这一路上会遇到的危险。 颜雪怀却没当回事,她笑着说道:“我有武功,能保护自己,再说,还有扫尘姑姑呢。” 她让人往紫藤山庄送了信,让李绮娘安心养胎,又点了一大堆等她回来要吃的东西,到了出行的日子,天还没有亮,几驾摘去王府徽记的马车,便悄悄驶出了京城。 颜雪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京城了,大魏朝的大好河山,她见过的太少太少。 “等我们回来,就能喝到二哥和二嫂的喜酒了吧。” 皇室的规矩最是繁琐,颜雪怀和柴晏的亲事,流程便用了整整一年,不过,现在庄王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皇后担心夜长梦多,说不定会精简程序呢。 规矩也是人定的。 颜雪怀猜得没错,皇后真就是把大婚的日子定在半年之后,她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喝这碗媳妇茶了。 日子订得太近,邬家也忙碌起来,好在邬九姑娘的嫁妆从小就在准备,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现在就差到庄王府量尺寸打家什了。 和当初的颜雪怀一样,邬九姑娘只能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了。 而颜雪怀却像逃出牢笼的小鸟,欢畅地想要飞起来。 第五五七章 村子(两章合一) 此番出京,表面上柴晏是巡查地方刑狱,只有私底下却是为了那位福王外室子而来。 此人不知真假,更不知生死,除了从严培身上得到的线索以外,可谓一无所知。 好在太子也说了,此事不急于一时,可以慢慢查,让柴晏来查这件事,也只是想要得到更多的线索。 颜雪怀带了识红,还带了十几本番书,这些番书她一早就看完了,可她不敢表现,只能慢慢来。 柴晏骑马,颜雪怀坐在马车里,边看边译,识红在一旁奋笔疾书。 邬霆得知睿王妃行路途中还在译书,心中感慨,想起当日睿王妃被赐官的圣旨传出之后,茶楼酒肆中那些口沫横飞,甚至嚎啕大哭的读书人,知道的是他们不忿女子当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屡试不第,全都是被睿王妃所害。 翰林院编修,这个位子一向都是榜眼专属,这三年才出一个的全国第二,即使不是睿王妃,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更何况,睿王妃的这个编修,是在原有的名额之外增加的,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邬霆回想起来,更觉好笑。 几日之后,柴晏兵分两路,陆锦行和邬霆去了范州,柴晏和颜雪怀则去了距离前台村五十余里的黄县。 虽说只有五十里,可这五十里是山路,前台村的人平时很少进城。 珍珠和哨子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儿,还真让他们打听到一些事。 有一位开山货铺子的张婶子,她的娘家在后台村。 前台村和后台村,只隔着一道山涧,涧上有铁索桥,桥这头是前台村,另一头就是后台村。 两个村子离得近,亲戚连着亲戚,张婶子的弟媳妇就是前台村的。 说起前台村老王家的那位老太爷,张婶子眨巴着眼睛:“王家的?你说的是王老公吧?” “咦,婶子,你知道?”珍珠惊喜。 “当然知道,能不知道吗?十里八村没人不知道这位王老公,王老公到前台村时,我才十岁,记得清楚着呢。 当时都说老王家祖坟冒了青烟,穷门穷户的,竟然还有位有钱的亲戚,不但有钱,而且还无儿无女,要来投奔侄子。”张婶子啧啧出声。 “那位老王,真是王老公的侄子?亲侄子?”珍珠又问。 “哪里会是亲侄子啊,我和你说,前台村有一半是姓韩的,还有一半姓崔,有一年辛县那边发洪水,哎哟,连县城都给淹了,更别说村子里了,辛县的人就跑到黄县来,衙门劝他们回去,有的回去,有的说什么也不回,衙门没办法,又不能养着他们,就把他们安顿到各个村子里落户。 王家就是那会儿来到前台村的,当时有三家姓王的,衙门见他们都姓王,图省事,把他们三家安置在一起,全都去了前台村。 他们三家担心被人欺生,刚开始时,一口咬定他们三家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我那弟媳妇就是姓王的,也是等她嫁到我们家,我们才知道,他们这三家姓王的,半点关系也没有。 有一年,那王老公忽然就来了前台村,说是要找他侄子,他自称姓王,村里人便把他往那三家姓王的家里引,第一家就是去的王大宝家里,对了,王大宝就是全家死光光的那一家。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王大宝就去找里正,说他叔父来了,以后要住在村子里,他要给他叔父养老送终。 我弟媳她家,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她们家和王大宝家,都是从辛县逃难过来的,她爹曾听王大宝说过,王大宝家里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才转了运道,接连生了三个儿子。 你说说,三代单传,哪来的叔叔,别说亲叔了,就连堂叔也没有。 我弟媳她老子,气得很,为这事找过里正,说王大宝根本没有叔父,他那叔父来历不明,不能留在村子里。 可是里正理都不理,后来听说,里正收了钱,那王老公有的是银子,给了里正银子,还给王大宝置办了五十亩地,王大宝是逃难过来的,衙门给他的是荒地,要自己开荒的,可那王老公给买的,都是上好的田地,那地肥得很呐。 王老公不但给王大宝盖了青砖大瓦房,还在村子里给自己也盖了房子,我爹和我哥都去帮忙了,一天给一吊钱,两顿肉,啧啧,前台和后台,两个村子加起来,这么高的工钱,那是头一份,就是黄县,也没有这么高的工钱。 听我爹说,那房子可比王大宝家的要好,比里正家的也要好,县城里也没有几家的房子,能比得上王老公的。 后来那房子走水,烧得精光,可惜着呢,太可惜了。” 张婶子想想就心疼,那大房子,听她爹讲用的都是上好的料。 “王老公有几个干儿子,婶子小时候见过吗?”珍珠问道。 “没见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王老公有干儿子的事,是衙门来查案的官爷说的,王大宝卖了王老公的干儿子,把王老公给气死了。你们说说,这王大宝的良心是不是都让狗给吃了,是不是啊?” 后面的事,张婶子所知道的,和李云珠说的差不多,因为王大宝和儿子们是中毒而亡,因此,村里人都说王老公在银子上抹了毒,王大宝父子找到了银子,自己也被毒死了。 听完珍珠的叙述,颜雪怀更加肯定,这位姓王的老太监,用的是假姓氏。 太监出宫,有据可查。根据王太监到达前台村的时间,柴晏查阅了在那段时间被放出宫的内侍名册。 除了皇宫,亲王府和公主府皆可使用内侍。 二十年前,裕王和庆王都已京藩,离开了京城,福王远在平城,仁宗刚刚登基,当时京城尚有两位大长公主和一位长公主。 太子让人找到了当年宫里、两位大长公主府和长公主府的内侍名录。 这三座公主府,随着公主们的离世,皆已由大内收回,内侍名录就存档在大内。 柴晏仔细看过当年放出宫的内侍名字,姓王的共有十五人,而这十五人皆留在京城。 其中有五位存了不少银子,在京城置办了宅子,过起了富家翁的舒服日子。 另有三位削发为僧,在城外的宝华寺出家。 余下几位也留在京城,或投亲,或做起了小本生意。 这十五人中除了那三位出家的,余下十二人尽数在京城落籍,京衙尚有存档。 那三位出家为僧的,都还在世,柴晏亲自去看过,虽然老态龙钟,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阉人。 但这些都是京城的,裕王府能查到,庆王府和福王府里,在那前后的几年间,有没有姓王的内侍出宫,就无从可考了。 县衙里应该还有早年前台村杀人案的案宗,但是柴晏不想惊动县衙,次日一早,他们一行便去了前台村。 颜雪怀原本是想女扮男装的,无奈现在的她,穿上男装还是女的,怎么看都是女的。 她索性在脸上下功夫,关上门在屋里化妆,待到她和莳萝从屋里出来时,柴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家香菜,脸蛋黑里透红,眉毛又粗又黑,就连一双玉手,也变成了黑爪子。 莳萝也是如此,原本白白嫩嫩的小丫头,现在变成了黝黑的村姑。 两人身上是一模一样的蓝地小白花粗布衣裙,咧嘴一笑,黑黑的小脸上露出雪白的牙。 柴晏一口茶含在嘴里,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前台村。 柴晏一行到了前台村,他一副有钱公子的打扮,一进村就引起了注意。 有人过来打听,找上了这一行人里最接地气的哨子,哨子又黑又瘦,看上去就是个乡下小子。 哨子说自家爷是从这里路过,看到这里的风景不错,进村看看。 片刻之后,这番话就传到了里正耳中。 进村看风景的? 前台村和后台村,三面环山,风景确实不错。 可是有钱的公子哪里的风景没见过,为何巴巴地来这里看风景。 里正读过几年书,脑子活络,立刻便帮这位有钱公子找到了理由。 这是来看风水的,阴宅风水! 此时已是傍晚,村子里房子最好的就是里正家,柴晏一行便投宿在里正家里。 里正单独给腾出了一个小院,又让自家婆娘去张罗晚饭,珍珠正想阻止,柴晏叫住了他。 晚饭是里正的闺女送过来的,那姑娘十六七岁,长得白白净净,眼角还有颗红痣,看上去有几分妩媚。 姑娘一身簇新的衣裳,使劲往柴晏脸上看,柴晏转过身去,姑娘还拔着脖子往他转身的方向瞅。 颜雪怀走过来,拉着那姑娘,笑语盈盈:“这位姐姐,我向你打听点儿事,行不?” 柴晏他们一进门,姑娘就留意到这两个穿花衣裳的了,一个比一个黑,和那个黑瘦的小厮像是一家子,不说别的,就论脸蛋,这两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 颜雪怀拉着姑娘就往外走,姑娘回过头来,冲着柴晏妩媚一笑。 柴晏......你笑得很好看,下次别笑了,我害怕~ 他当然害怕,姑娘冲他笑,颜雪怀也在冲着他笑,笑得阴风阵阵,柴晏脖子上一片冰凉。 片刻之后,颜雪怀进来,说道:“我问清楚了,这姑娘是里正的女儿,二十年前的那位里正,是她祖父。 王家出事的时候,这姑娘还没有出生,但是她听她姐说起过,王家的人死后不到半个月,她祖父便死了,据说是后台村有人办喜事,她祖父去喝喜酒,多喝了几杯,晚上回来路过铁索桥时,从桥上摔下去了,桥上只留下了一只鞋,尸体也没有找到,如今祖坟里埋的是一身衣裳和那只鞋。” 柴晏眯起眼睛,又是一个意外身亡的。 颜雪怀笑着问他:“你猜我是怎么让她说出这事的?” 事关里正家的事,在村子里还真不一定能够打听出来。 柴晏见她笑得不怀好意,便问:“你得怎么说她说的?” 颜雪怀笑着说道:“也没啥,就是吧,就是我说能帮她在少爷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美言什么,颜雪怀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柴晏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我没有恶意的。”颜雪怀很无辜。 “可是我有恶意!”柴晏咬牙切齿扑了上来...... 次日一早,柴晏说要去看看风景,带着颜雪怀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去看了那道铁索桥,他们没去那处被大火烧过的废墟,太引人注目了,难免会让人怀疑。 昨天夜里,琉璃便到那处废墟看过了,果真如李云珠调查的一样,那处废墟二十年没有清理,杂草丛生,一些小动物在里面跑来跑去。 柴晏和颜雪怀正准备回里正家,迎面走来一个汉子,那汉子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脚上没有鞋子,身后背着一只粪筐,隔着很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臭味。 柴晏和颜雪怀闪到路边,想让那汉子先过去,没想到汉子却冲着他们走过来,周扫尘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嗡声嗡气地说道:“干啥,有事?” 汉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位爷,你们是城里来的吧,我这儿有个宝贝,你给出个价。” 汉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周扫尘挥手:“一边去,没人买你的东西。” “别啊,我这是好东西,真的是好东西,如果不是缺钱,打死我也不卖。”汉子被周扫尘逼得连连后退,手里却紧紧抓着那个布包。 颜雪怀心中一动,对周扫尘说道:“姑姑,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汉子大喜,连忙打开布包,布包里是一枚玉佩。 柴晏凝眉,对周扫尘说道:“把玉佩拿过来看看。” 周扫尘伸手,汉子却不肯给,像是生怕周扫尘把玉佩抢走不给钱。 周扫尘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我家少爷家大业大,会贪你一块破玉吗?” 汉子这才把玉佩交给周扫尘,周扫尘把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没有问题,才把玉佩递给柴晏。 光滑莹润,洁白无瑕,如同凝脂,这是上好的羊脂玉。 第五五八章 玉佩(两章合一) 这枚玉佩不应出现在小山村里的拾粪汉子手中。 柴晏冷笑:“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着偷来的东西出来售卖,来人,把他抓去见官。” 汉子尚未反应过来,两条胳膊就被周扫尘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放开,放开,你这婆娘快放开我!”汉子虽然挣扎叫嚷,但是声音并不大,显然,他不想被村里人听到。 周扫尘朝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骂道:“想活命,就闭嘴!” 汉子吃痛,不敢叫喊,珍珠和琉璃巡视一圈,冲着柴晏摇摇头,确定四下无人。 柴晏举起玉佩在阳光下照了照,对汉子说道:“你不识字?” 汉子懵懂:“不识。” “这就难怪了,这玉佩上刻有宫廷御制的标记,若你识字,是一定不敢拿出来卖的,这是宫里的东西,你还说不是偷来的?”柴晏鄙夷。 汉子吓得面如土色,若非被周扫尘制住,两腿发软,被周扫尘提溜起来,才没有跪倒下去。 “冤枉啊,冤枉,小人真的不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小人长这么大,就去过三次县城,连皇宫是啥样子也不知道。”汉子哭道。 “不是从宫里偷的,那这是从哪里偷来的?”柴晏面无表情。 “是,是,是王,王老公家里。”汉子咬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偷王老公总比偷皇宫要好吧。 柴晏和颜雪怀交换了眼神,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喜。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意外之喜。 据这个汉子交待,他叫崔良子,家里很穷,因为他祖父是招赘来的上门女婿,因此,他们家在村里一直被人看不起,日子越过越穷,亲戚们也无人帮衬。 崔良子二十岁还没娶上媳妇,托媒婆给说了几家,都是嫌他家太穷。 有一次,崔良子在王老公后墙外面的林子里转悠,意外地看到有个人从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钻出来,他从未在村子里见过这个人,这人穿着绸子衣裳,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钱人。 崔良子躲在树后,直到那人走后,他也没敢出来。 又过了两天,崔良子又来到那片林子,他找到那人钻出来的地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洞,那洞上面盖着杂草,挪去杂草,拂去还面的一层土,便露出四块青砖,把青砖搬开便是洞口。 崔良子把青砖和杂草按照原样放回去,把这事藏在了心里。 过了一个月,他再也忍不住,就趁着月黑风高又去了那片林子,这一次他更加小心,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照进林子里,崔良子看到有三条人影,向着林子的另一端飞奔而去。 那三条人影出现的地方,就是洞口的位置。 听到这里,柴晏问道:“是三个人?可看清了他们的样子,你认识吗?” 崔良子摇头:“没有,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不过我敢保证,这三个都是小孩子,如果不是小孩,那就是矮子了。” 柴晏和颜雪怀同时想起李云珠查到的消息,王太监的干儿子。 除了被王大宝卖出去的两个以外,余下的三个。 这三个小孩,在王太监死后,他们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无影无踪。 柴晏说道:“你继续说。” 见崔良子迟疑,周扫尘的一只手捏在崔良子的肩膀上,崔良子疼得冷汗直冒:“姑奶奶,祖宗,我说,我都说。” 那晚,崔良子进了那个洞。 洞里是一条暗道,暗道的尽头,在王太监的卧房。 崔良子推开挡住出口的柜子,卧房里没有人,他想偷东西,却发现箱笼都被打开了,像是刚刚被人翻找过。 崔良子大着胆子,走出卧房,看到外面的情景,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宽敞的大厅里,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 这六个人,崔良子全都认识。 王大宝和他的三个儿子、王太监,还有一个是王太监的管家,都叫他老何,老何常在村子里走动,村里人全都见过他。 其中,王太监反而是死状最好的一个。 没有看到伤口,也没有血,就像后来崔良子在村里听说的那样,是给气死的。 王大宝父子,却是七窍出血,死状恐怖。 而老何,则是前胸上插着一把刀! 崔良子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直到这时,他在看到王大宝和三个儿子身边都有银锭子,但当时崔良子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银锭子,也不知道那些就是银锭,加上王大宝父子的死相太过吓人,崔良子没敢去拿,他大着胆子,挑上了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的王太监。 这枚玉佩就是从王太监身上摘下来的,王太监手上还带着扳指,崔良子去撸,可是没有撸下来,他吓得发抖,就没有继续,只拿了这枚玉佩。 当时他太害怕了,想要原路返回,一时着急,却走错了屋子。 他进的是王太监隔壁的屋子,屋里点着灯,灯下倒着一个人,那人背后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地! 崔良子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退回大厅,却又一屁股坐在了老何的腿上,他爬起来时,看到老何的嘴巴一张一合,竟是还没有死透。 可能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着的人,崔良子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他凑到老何嘴边,听到老何断断续续地说道:“坏,坏......” 老何没了声息,这一次是死透了。 崔良子的脑袋终于清明起来,他在老何身上摸了摸,摸出几角碎银子,连同那枚玉佩一起揣进怀里,顺着来时的暗道,逃回了那片林子。 次日早晨,崔良子便听说王太监家里出事了,据说是王大宝的老婆见丈夫和儿子去叔父家里没回来,便过去找人,发现了尸体。 崔良子担心被人发现他偷东西的事,把碎银子和玉佩埋进自家院子里。 他在家里躲了几天,见没人来找他问话,便让他娘去打听打听,他娘从外面回来,告诉他衙门已经查明白了,王太监是急火攻心而死,王大宝和他的三个儿子则是中毒死的,王大宝的老婆也说了实话,在这之前,王大宝卖了王太监的干儿子。 崔良子还以为他娘没有打听清楚,自己又去打听,结果,他打听到的,和他娘听来的一模一样。 死了的只有王太监,和王大宝父子,总共五个人,五具尸体。 老何,和那个同样被一刀刺死的人,都不在其中。 崔良子正在纳闷,村子里便又出了大事。 王太监的那处大宅子,无缘无故走水了。 那宅子里已经空了,没有人,好端端怎么会着火呢。 村里人都说是王太监来索命了,没人敢去救火,全村人眼睁睁看着那座大宅子被烧成了瓦砾。 崔良子反倒放心了,宅子给烧了,也就没有人发现那条暗道,他又去了一趟那片林子,用石头把洞口彻底堵上。 不过,他也很后悔,后悔没有拿上那些大银锭子,他是听村里人聊天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王大宝父子尸体旁边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银元宝! 那些银元宝都被衙门拿走了,据说每一个都有十两重! 从老何身上找到的碎银角子,早就被崔良子花了,可是这枚玉佩,他却没敢拿去卖。 刚开始,崔良子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在他眼里,只有金银才值钱,后来他实在没有钱了,就去当铺里问过价。 结果当铺的伙计叫来了朝奉,朝奉看看玉佩,又看看他:“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崔良子做贼心虚,知道朝奉是在怀疑他,他慌忙说不当了,拿了玉佩便跑出当铺。 他甚至没敢直接回前台村,绕了一个大弯,先到后台村,又从后台村绕到前台村,生怕被人盯上他。 现在过了二十年,崔良子觉得应该没有事了,可他还是不敢把玉佩拿到县城里去。 当年这个案子是县衙给办的,县衙就在县城里,崔良子担心会被人联想到王太监的案子上。 昨天听说村子里来了外地人,而且这些外地人一看就是有钱人,他这才大着胆子过来,毕竟,无论前台村还是后台村,平时很少能看到外地人,更别说是有钱的外地人了,崔良子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柴晏对琉璃说道:“给他十两银子。” 崔良子又惊又喜,拿上这十两银子,便飞奔着跑了。 琉璃去了崔良子说的那片林子,果然找到了被堵住的洞口,想来这条密道,是王太监给自己留的逃生之路,却没想到,最终他没有用上。 琉璃找到里正,问了王大宝老婆的下落,里正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外地人,居然会问起当年的事。 “死了,从衙门回来就吊死在他家的堂屋里了,男人和儿子都死了,她还怎么活?你说是吧,怎么活?”里正说道。 琉璃又问:“当年的里正是你爹吧,王太监在这里落户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里正额头上渗出汗珠,心里暗暗猜测这些人的来历,琉璃冷笑:“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清楚,不是你们不说,就能保住性命,我说的对吧?” 当年,老里正也是三缄其口,可最终还是死于非命。 里正大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琉璃淡淡说道:“我家主人是当官的,比你们县太爷官大,这事我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你若现在不说,那就跟着我们到衙门里说去。” 里正闭闭眼睛,咬咬牙,问道:“我若是现在说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也就三十来岁吧,二十年前你才多大?再说,那时你也不是里正,你只要说实话,这事就和你没关系。可若你不说,那咱就要好好查查了,牢饭咱还管得起。” 你现在不说,那就到大牢里慢慢说。 里正忙道:“我说,我都说。” 当年,王太监是和老何一起来前台村的,第二天,王大宝来找老里正,说他叔过来投奔他,要在村子里住下,还想买地盖房子。 老里正一听就知道王大宝胡说八道,这王大宝是逃难来的,落籍时就说过,他家三代单传,他在原籍没有亲人了。 三代单传,哪来的叔叔? 见老里正不相信,也不让王太监落籍,王大宝给了老里正三十两银子,后来王太监在村里买地盖房,又给了老里正二十两,里正家前前后后收了五十两。 王太监没有原籍开具的路引,他是以投靠的名目,在前台村落籍的。 老何则有卖身契,他是王太监的奴仆,跟着主人一起落籍。 王太监在村里盖了大宅子,又过几个月,老里正的婆娘看到老何从村外回来,带着一头奶羊,老里正的婆娘笑着打趣:“咋买奶羊啊,莫非是有没奶吃的娃?”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话,却没想到老何脸色大变,敷衍两句就快步走了。 傍晚时分,老何来到老里正家里,说主人请老里正过去喝酒。 老里正已经听婆娘说了奶羊的事,心里有了猜测,待到去了王太监家,喝到尽兴时,王太监告诉老里正,自己无儿无女,便从善堂里抱回个小子,想着将来养老送终。 还说这事暂时不想让侄子知道,希望老里正帮他先瞒着。 事后,王太监给了老里正二十两封口费。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有一回和王大宝喝酒,王大宝喝醉后抱怨,说王太监认了一堆干儿子,说不定以后的家财都要便宜那些干儿子。 老里正这才知道,王太监家里不是只有一个小孩,而是有好几个。 老里正心想这又是赚钱的机会,他便去了王太监家,问起那些孩子,王太监说那都是他买的,虽然只有两三岁,但是长大后可以当小厮。 花钱买来的小厮,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就是个物件儿。 当然,老里正临走的时候,又得了不少钱。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年,王大宝又抱怨过几回,说那些都是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小厮,如果是小厮,那些孩子也有八、九岁,十来岁了,怎么不见他们出来买盐买酱油的。 老里正觉得也是,小厮是物件,可是干儿子不一样,那是个个都要有户籍的。 老里正直觉,他又要大赚一笔了。 第五五九章 王怀(两章合一) 老里正想得很简单,他已经习惯在王太监手里拿银子了。 次日,老里正便登门去找王太监,问起孩子们落籍的事。 王太监看瞒不住了,便说那就落籍吧,老里正问这些孩子的姓名和原籍,王太监便写了一张名单交给他。 刚好,村里有两家最近生了孩子,婴儿常有夭折,村里人的习惯,孩子要等过了三个月才算是“坐住”了,另外还有两家的媳妇眼瞅着也快生了,老里正便想等到这四家的孩子“坐住”之后,连同王太监的干儿子们,再一起送到县衙里办落籍手续。 没想到,这一耽搁,王太监家里就出了事,这张名单便留在了老里正手里。 老里正人老成精,他悄悄去打听那些孩子的下落,有一天老里正从外面回来,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现在这位里正说道:“出事了,县城里那个叫刘二娘的牙子婆让惊马给踩死了,唉,王大宝就是找刘二娘卖的孩子,我还听说,刘二娘还往白秋送过孩子,前不久,宫里就在白秋和张县采买内侍,我看王老公的干儿子,说不定给卖到宫里去了。” 前些年,每每河涝,这两个地方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卖儿卖女的随处可见,太祖立朝时,宫里有一半的内侍,都是出自白秋和张县,因为这两地的内侍最多,因此渐渐就有了不成文的定例,宫里采办内侍,必定先去这两县。 大太监卫明祖籍便是白秋。 今上登基之后,将皇宫和行宫的人筛了几遍,才将卫明一党肃清,之后,内务府采办内侍时,再也没有去过白秋和张县。 可在二十年前,白秋和张县依然是宫中采办内侍的主要地方,因此,在这两个县里,还衍生出很多以内侍为生的行业,民间称为“老公行”。 经营老公行的人,大多都有衙门里的关系。他们把或拐、或低价买来、或打着收养的幌子从外地善堂里骗出来的男孩,当做养子养在家里,衙门里办了户籍,男孩们到了八九岁、十来岁,有那生的标致文静的,便卖去小倌堂子,身子壮实的,就送进宫里做内侍。 宫里的太监,到了白秋和张县,连门都不用出,便会有“老公行”把孩子送上门来,要多少送多少,这些孩子都是专门养来做内侍的,数量质量都有保证,太监们还有红利可拿。 而这些从事“老公行”的人,和人牙子是长年合作关系。 刘二娘就是其中之一。 老里正得知刘二娘横死,他很害怕,整整一个月没敢出村。 又过了些日子,老里正没有听到风吹草动,恰好后台村有个表亲娶孙媳妇,老里正便去喝喜酒便再也没有回来。 颜雪怀问道:“王太监给的那张写着名字和籍贯的纸呢?可还留着?” 里正摇头:“我爹说不吉利,王老公死后,我爹就把那张纸给烧了。” 颜雪怀看着他,一双妙目冰冰冷冷:“那时你不小了,二十?三十?你也是识字的,我看你不像是记性不好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背给我听听。” 里正哆嗦一下,这个小娘子不是个丫鬟吗?怎么丫鬟还敢插嘴?而且那位公子居然没有训斥她? 见他目光闪烁,柴晏沉下脸来:“不记得还是不想说?” “不记得,不,记得,不是,不是不想说......”里正语无伦次,他不是傻子,自家老爹的死,与王太监一定有关系,而那张纸,就是王太监临死前一天,交给老爹的东西。 颜雪怀说的没有错,当年里正已经成年了,那件事上老里正没有瞒着儿子,那张纸他看过,也亲眼看着老里正将那张纸扔进火盆里。 虽然隔了二十年,可是纸上的字,他还记得,很可记,只有五个名字和一个地名。 “那五个孩子是同一个籍贯,我爹说那一定是王老公胡乱写的,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全都姓王,跟着王老公的姓,一看就是王老公给取的,假名字,肯定是假的。” 里正喘着粗气,他不知道眼前的富贵公子是何许人也,但一定是他惹不起,县太爷也惹不起的人。 “王智、王忠、王培、王怀、王刚,籍贯全都是清圆。” 这五个名字都很普通,普通到在大街上喊一声,就会有好几个人同时答应的地步。 柴晏和颜雪怀离开了前台村,走在路上,颜雪怀还在默念这五个名字,忽然,她怔了怔,对柴晏笑道:“我怎么糊涂了,我自己就叫这个名字。” 柴晏也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颜雪怀说的是什么了:“你是说王怀?” 颜雪怀说道:“你还记得崔良子说过的话吗?他说老何临死前连说两遍的坏字,你说,会不会老何说的不是坏,而是怀?” 老何死前说得含糊,崔良子不识字,还真有可能错把“怀”当成了“坏”。 颜雪怀说道:“老何临死前说的这个怀字,如果是人名,那一定关乎生死,对他而言最最重要的。王太监的干儿子中,恰好就有一个名字里带着怀字的。” 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巧了,他认识的人里,除了颜雪怀,还有一个名字里也有一个怀字。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鞑剌那位楚怀楚大将军吧,他也是汉人。” “嗯,你不是说他们楚家,是有据可查的吗?怎么,你现在怀疑楚怀就是王怀?”颜雪怀问道。 柴晏沉吟,楚家的事,确有其事,楚家对大魏皇室的仇恨,同样有据可查,只是楚家有没有楚怀这个人,就无从可考了。 “老里正被杀,但是里正家没有被灭口,说明杀他的人,很可能并不知道那张字条的存在,或者,那人认为王太监即使给了老里正一张字条,可是字条上的名字也不会是真的,所以那人并没把这张字条放在心上,之所以会杀老里正,很可能是因为刘二娘。” 颜雪怀继续说道:“里正说过,老里正悄悄查过,他查出刘二娘给白秋送过孩子,而当时宫里的人恰好也在那两个县里,他还怀疑,王太监的干儿子,就是被刘二娘送去了白秋。这一切肯定不是他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他去查的,只要他去查过,就会留下踪迹,他查刘二娘,别人也发现了他在查刘二娘,所以刘二娘被灭口,他也死于非命。” 柴晏恍然大悟,拉过颜雪怀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家王妃太聪明了!” 柴姝发疯时也曾经说过,那个孩子被她送进宫里,割了一刀没挺过来,早就死了。 “白秋和张县做内侍的,都是留在京城的吧,以前潜邸时,可有这两地的内侍?”颜雪怀问道。 柴晏还真不知道这个,但是有人一定知道。 柴晏叫来琉璃,琉璃果然知道。 “潜邸有这两地的内侍,但是只有三人,白秋一人,张县两人,他们是跟着天家就藩时的老人儿,皇后娘娘进京之前,要给他们放籍,他们不想回乡,便留在潜邸养老了。除了他们三人,潜邸没有其他出自这两地的内侍。” 柴晏点点头,对颜雪怀说道:“我们府是这样,庆王府和福王府想来也是如此,这两地的内侍,和宫里牵扯太多,王府能不留就不留,我们府里的这三位,想来也是经过再三考量之后才留下的。” 柴晏说完,想到什么,对琉璃说道;“你马上给京城送封急信,让他们查查二十年前,嗯,前后三年间,净身的内侍当中,都有哪些出自白秋和张县,具体的名字是什么,后来又去了何处当值,对了,净身之后,没有挺过去死了的,也要报上来,越详细越好。” 颜雪怀和柴晏没有住在官驿,而是在黄县挑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这一带是黄县最繁华的地方,下午的时候,柴晏带着颜雪怀出去逛街,街上没有人戴幂篱,颜雪怀便也没戴,脸蛋洗得干干净净,脂粉未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周扫尘和莳萝跟在后面,侍卫们则不远不近分散在四周的人群里。 颜雪怀对土特产很感兴趣,可是他们还要过很久才能回京,总不能为了一点东西,就要派人跑一趟吧,她挑了几个用竹子雕的小摆件,柴晏挑了两柄用竹丝织成的扇子,仙鹤的那柄送给父皇,牡丹的那柄送给母后。 “他们肯定没见过这样的扇子,一定会喜欢。”柴晏信心满满。 颜雪怀想想也是,她的那对公婆,好东西见的太多了,说不定还真会喜欢这种东西。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零嘴儿,便回了客栈。 次日,他们没有出门,颜雪怀要译书,柴晏则派了琥珀去调查刘二娘的事。 晚上,琥珀从外面回来,打扮得像个乡下进城的汉子,他换了衣裳来见柴晏和颜雪怀,颜雪怀正在看识红的笔记,看到琥珀回来,她放下笔记,坐了过来。 琥珀说道:“刘二娘当牙婆时,把自己的亲外甥女也给卖了,因为这事,她家的亲戚全都不和她往来,她丈夫下落不明,据说和她和不来,带着儿子去了外地,十几年没有回来,她被惊马踩死之后,她家的房子一直上着锁,过了七八年,有一天邻居发现锁头被人砸开了,一问才知是他男人和儿子回来了,他们回来没住多久,把房子卖了,便又走了,如今住在那房子里的,是他男人的表侄,这房子便是卖给他了。” 琥珀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那个表侄就是白秋人,因为娶了黄县的媳妇,刚好表叔家卖房子,他便买了下来,他叫朱红文,在这房子里已经住了十几年。 小的给了他十两银子,他便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可能是远香近臭,刘二娘在黄县被亲戚们厌憎,可是在白秋的亲戚眼里,觉得她这个人还不错,至少出手大方。 刘二娘每次来白秋,都是住在朱红文母亲家里,她带去的孩子,也跟着她一起住在那里。 她每次给朱老太太二两银子,朱老太太什么都不管,随她怎么住。 刘二娘最后一次去朱家,就是二十年前,我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就是王太监家里出事之后。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朱红文记得很清楚,那次刘二娘带来四个孩子,都是男孩,而且都是十岁。 朱红文记得,刘二娘住下的第一天,就有人来买孩子,应是早就谈好的,那人是江阴口音,带走了其中一个孩子。 朱老太太很好奇,还说刘二娘的生意越做越大,全都做到江阴去了。 刘二娘说,还真不是她把生意做到江阴了,是刚好有江阴的想买个孩子当儿子,担心那孩子回去找他的亲爹娘,便想到离得远的地方买,托了江阴的牙子,就找到她这里的。 那个孩子被领走之后,又过了两天,老公行的人就来了,刘二娘和他们是老交情了,说是宫里的人已经到了,刘二娘便说她也要一起送,老公行的人刚开始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她,便说只这一次,还说宫里来的都是太监,让她进去以后不要盯着人家看。 刘二娘回来后,朱老太太问她看到太监了吗,太监们都是什么样的,刘二娘没好气地说,她根本连门都没进去,那些人把三个孩子拽进去,就把门给关上了。 当时朱红文也在,这些话都是他亲耳听到的。 被送进宫的三个孩子,朱红文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他对其中一个孩子记忆深刻,因为那个孩子看人的眼神很吓人,朱红文说,过了二十年,他还记得那眼神,那孩子的眼睛里都是怨毒,应是恨极了刘二娘。” 颜雪怀问道:“朱老太太可还在世?” 琥珀说道:“刘二娘死后不久,朱老太太晚上起夜,摔了一跤,得了风疾,半边身子瘫了,话也说不清楚,挺了几个月,人就没了。” “白秋现在还有做老公行生意的人吗?”颜雪怀好奇是问道。 “早就没有了,仁宗爷驾崩后,宫里就很少采买内侍了,老公行没有生意可做,也就改行了,后来又是迁都又是打仗,白秋和张县,早就没人做这个了,再说,当地人都说开老公行的都要断子绝孙,没人愿意和这些人家结亲,所以他们不做这行之后,就搬到外地去了,一场战乱,也不知道那些人去了何处。”琥珀说道。 第五六零章 交换(两章合一) 黄县,京城的消息没有传回来,柴晏和颜雪怀只能暂时留在黄县。 而此时在京城,齐慰拗不过李绮娘,终于陪着她和小满离开了紫藤山庄。 李绮娘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她收到了叶老夫人的来信。 叶老夫人准备来京城了! 自从得知福生和周万千订亲,叶老夫人一直都在犹豫着来不来京城。 柿子胡同的大宅,是她和儿孙们的家,她在那里等着她的儿子和孙子,等了许多年。 孙子回来了,儿子却还是杳无音讯,叶老夫人还想等下去,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福生和周万千订亲时,李绮娘便给叶老夫人写信,一是告诉叶老夫人福生订亲了,二是把福生要去金吾卫当差的消息告诉叶老夫人。 金吾卫是上十二卫之一,大多时候都是跟在皇帝身边,能进金吾卫的,多是宗室和勋贵子弟。 福生家学渊源,一门书香,但他幼年时长在善堂里,稍大些跟随齐慰出入军营,人很聪明,但是聪明劲没有用在读书上,他对读书也没有兴趣,齐慰虽然让先生教他,却从未强迫过他,叶老夫人考较过福生,论起读书,福生远远比不上小满,叶老夫人也就断了让福生科举的心思。 福生订了亲,就是大人了,叶老夫人越发操心孙子的前途,福生有官职,可那是军职,以前倒也罢了,如今福生认祖归宗,是欧阳家硕果仅存的独苗,齐慰可以把齐缨扔给孙二壮去打磨历练,却舍不得让福生去戍边守疆。 现在得知孙子去了金吾卫当差,叶老夫人松了口气,心情大好。 李绮娘并不知道福生是去鞑剌,齐慰没敢让她知道,只说是有公务,办完这趟差事回来,就去金吾卫当差,以后就留在京城,不会再外派了。 李绮娘压根没往鞑剌方面想过,当然,不仅是她,就连小满也没有想到。 李绮娘估摸着福生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就能办完差事,他回来便大订,亲迎的日子也就能订下来了。 但是叶老夫人还在平城,李绮娘还在盘算着,等到福生回来商量商量,看看到时是把叶老夫人接到京城,还是小两口到平城成亲。 李绮娘万万没想到,叶老夫人竟然自己来了,而且招呼都没打,李绮娘收到的这封信,是十几日前从平城寄出的,当时叶老夫人已经离开平城了。 李绮娘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留在紫藤山庄,收到信的第二天,便回到了国公府。 “也不知道福生什么时候回来,对了,他这趟差事怎么这么久,怀姐儿都从行宫回来又出京了,他却还没有回来。” 李绮娘虽然抱怨,可也没有让齐慰去催,既然是出公差,那就催不得。 刚到紫藤山庄时,李绮娘害喜得厉害,闻不得荤腥,也没有胃口。有一次忽然说想吃凉面,厨娘做了凉面,李绮娘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她半辈子都在为别人做吃食,自己从来不挑食,可这会儿就是忍不住,不想吃的一口也吃不进。 凉面不想吃了,又想吃野菜,好在紫藤山庄后面的山坡上就有很多野菜,齐慰叫了一个认识野菜的佃户,带上小满去挖野菜,父子俩挖得满头大汗,带回满满一篮子野菜。 这还不行,齐慰又让人去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一位老郎中,把这些野菜挨个辨认,确认孕妇能吃的,才让厨房拿去烹饪。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李绮娘认准了野菜,凉拌、清炒、做馅、煮粥、做汤,小满悄悄对齐慰说:“小弟弟会不会生下来一脸菜色?” 好在李绮娘害喜的状态减轻了,渐渐能吃荤腥,只是这野菜,依然是她的最爱。 京城里可不是想吃野菜就能吃到,虽然带回不少,可也只够几天的,齐慰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到城外收购野菜。 然后,齐慰才进宫去见皇帝。 看到齐慰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皇帝问道:“爱卿莫非下田做活了?” 齐慰微笑:“下田倒是没有,臣只是带着小儿到田边看了看,臣之所以晒黑了,是因为臣每天都去挖野菜。” 野菜? 皇帝从来没有吃过野菜,他知道野菜能吃,也知道穷苦人家会用野菜充饥,可他也只是知道而已。 大户人家到了春天,也会买些野菜换换口味,可无论是潜邸还是皇宫,膳房都不会采办野菜。 贵人们的肠胃娇气,这种粗鄙的食材,贵人吃出毛病,搞不好就是死罪。 因此,皇帝对齐慰带着儿子挖野菜这件事,觉得很是新奇。 晚上去朝阳宫,皇帝便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朕问过,原来是李夫人想吃野菜,定国公便带着儿子亲自去挖野菜了。” 皇后...... 她也想尝尝野菜了,让皇帝去挖野菜?算了,她还不如指望儿子们去打猎时给她带回来。 当然,是带,而不是指望儿子们去挖。 不过,李绮娘怀孕了,这是一件喜事。 皇后很高兴,她希望定国公府里人丁兴旺,那都是小七的助力,小七的助力,也就是太子的助力。 李绮娘原本正想递牌子进宫的,牌子还没有递,皇后的赏赐就送过来了,随行的太监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得知定国公夫人有喜,很是高兴,让定国公夫人好生调养,等到身子好了,再进宫谢恩吧。” 送走宫里的人,李绮娘还没坐稳,温绣和吕英儿便过来了。 待到两人离开,李绮娘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知道了锅子的死讯。 齐慰正在前院,闻讯赶过来,财伯的孙子终于有了下落,只是人已经不在了。 李绮娘抬起泪眼:“我想给锅子办丧事,再给他立个衣冠冢。” 李绮娘虽然早在去平城之前,就把卖身契还给了财伯,但是财伯却依然把自己当成李家的奴仆,李绮娘若是不提,财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主人的宅子里,给自己的孙子办丧事。 齐慰知道,锅子的事,一直是李绮娘的心结,若是锅子平安回来也就罢了,可现在锅子死了啊。 “好,我同意,只是青萍巷是怀姐儿的宅子,丧事不能在那里办,你还记得我那处宅子吗,就在那边办吧。“ 齐慰说的宅子,就是齐家族人来京城时住的那一处,那是齐家的祖业之一,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变卖的,和李绮娘手里的那些宅子不一样,所以齐慰选了那里,给锅子办丧事。 李绮娘没有意见,如果让财伯在青萍巷给孙子发丧,财伯也不会答应。 齐慰又道:“我让人去给锅子选墓地。” “嗯,也好,就选在京城附近吧,财伯百年之后,也葬在那里。”李绮娘没有反对,财伯服侍了李家两代人,她是要给财伯养老送终的。 齐慰叮嘱:“你安心在府里将养身子,把治丧的事交给别人吧,我看夏二姐就行,她若是做不来,我从前院调个管事过去帮忙。” 李绮娘有自知之明,她现在是有心无力,她记得她怀着颜雪怀时,什么都没有防碍,动不动就亲自上灶炒菜。 所以老人们常说,要趁着年轻生孩子一点也没错,她现在也只有三十出头,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怀孕了,便发现差别还是很大的。 国公府派去了管事,夏二姐则请了白兰帮忙,两天之后,齐家的那座老宅子里,便挂上了白幡。 周围的邻居初时还在纳闷,定国公府有丧事?怎么不在府里办,要到这里? 再说,定国公府就那么几个人,全都活得好好的。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国公夫人娘家老仆的孙儿。 奴仆们全都羡慕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谁家的奴仆死了不是草席一卷找个地方随便埋了,运气好的,也就是赏口薄皮棺材。 看看人家这位,不但能在主人家的宅子里风光出殡,据说就连坟地也是主人家给置办的,羡慕啊,也只能羡慕了。 颜雪怀并不知道李绮娘已经回到京城,她也不知道锅子出殡的事。 柴晏让京城这边去查的事,今天终于有了结果,密信送到了黄县。 柴晏看完,就进了里屋,把信交给了正在看番书的颜雪怀。 严格说来,这不是信,只是名单。 颜雪怀看看柴晏,有些不解,名单而已,为什么要让她看,莫非名单里有她认识的人? 柴晏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疑问。 颜雪怀把那些人名一个个看下去,名单很详细,死去的人做了备注,注明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改名的人也做了备注,同样注明是何时改名,改成了什么。 内侍改名是常有的事,比如卫明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们,全都是跟了他之后改的名字,不但改名,连姓氏也改了。 卫明是白秋人,因此,这长达几页的名单中,姓卫的就有好几个,全部都是跟了卫明之后才改的名字。 除了姓卫的,还有十几个改过名字的,这些人当中,有认了其他大太监做干爹的,也有原先的名字不够体面,进宫后改名字的。 尤其是第二种情况,在宫里很常见。但凡来做内侍的,几乎都是苦出身。 家中贫苦,爹娘不识字,周围的亲戚也没有识字的,加之又有烂名好养活的说法,因此,即使生的是儿子,名字也是胡乱起的,进宫以后要侍候贵人,即使不能侍候贵人,也难免会在贵人面前走动,担心自己的名字会污了贵人的耳朵,很多内侍进宫以后便改了名字。 比如这个叫卢狗蛋的,改名卢惜福;还有这个叫左铁锅的,改名左志学;叫高长虫的,改名高保忠,以前叫许小狗的,改名许怀义。 许怀义? 颜雪怀猛的一怔,许怀义? 她抬起头来,指着纸上的人名,问道:“这个许怀义,就是那个许怀义?” 柴晏点头:“最近二十年,宫里只有过一个许怀义,就是曾经的飞鱼卫抚监许怀义。” 颜雪怀看了看柴晏,低头继续看手里的名单,第一张看完,又看第二张,接着是第三张。 第三张上都是死人的名字,她一个个看下去,很快,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怀! 王怀死了! 王怀名字后面备注了他的死因,年十岁,净身后死亡,未曾进宫。 十岁,十岁! 颜雪怀从手里的纸张中翻出有许怀义名字的那一张,许怀义净身时也是十岁,再看年份,同年,王怀净身,许小狗净身,王怀死了,许小狗进宫,王怀写在死亡名单上,许小狗变成了许怀义! 可惜,现在能查到的时间只有年,没有月和日,无法确定许小狗和王怀是不是同一天净身。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都是从白秋采买的。 “许怀义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怀字”,颜雪怀笑了笑,“我们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柴晏也笑了:“是啊,可能是因为他的这个怀字是在中间,所以我们才没有想起来。” 颜雪怀和柴晏这两个自认聪明绝顶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看到王怀的怀字,颜雪怀想到了她自己,柴晏想到了楚怀,两人却唯独没有想到许怀义。 “知道许怀义去了哪里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摇头:“许怀义在飞鱼卫做抚监时,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且,当年在平城时,许怀义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若是没有他,城内的消息也不会顺利送出去,算起来,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颜雪怀又把手里的名单看了一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对柴晏说道:“柴姝说那个孩子被她送进宫去了,结果死了,早就死了。这个王怀的遭遇是能对得上的,也就是说,王怀很可能就是福王养在外面的儿子,你说有没有可能,净身之后死掉的其实是许小狗,而王怀冒用了许小狗的名字活了下来,进宫后改名许怀义?” 那些采买来的孩子,只要高矮胖瘦差不多,想要冒认身份其实并不难。 采买孩子的是一批人,带着孩子送去净身的又是另一批人,孩子们净身之后,照顾他们的又是另一批人。 最后,幸存下来的孩子被送进宫,进宫之后,他们又被交给新的人。 十岁的王怀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说服了十岁的许小狗,两人交换了名字。 带他们去净身的内侍,念到王怀时,许小狗答应,念到许小狗时,王怀答应,两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在这一前一后两声答应中交换过来了。 第五六一章 小英(两章合一) 颜雪怀深吸口气,幽幽说道:“刘二娘最后一次去白秋时,带来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被操着江阴口音的外地人买走,那个应该就是后来改名严培的王培。 王太监有五个干儿子,王大宝卖给刘二娘的有两个人,崔良子看到从暗道里跑出来的小小身影共有三人,那三个孩子在王太监家里出事之后逃走了。 王大宝卖掉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王培,另一个是王怀。 老何临死前最后说的那个怀字,是怀少爷,怀公子。 真正令王太监急怒攻心而亡的,不是王培,而是王怀。 京城里查不到王太监这个人,因为他是福王府的,远在平城的福王府。 福王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他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前台村,选中没有亲族的王大宝做掩护,又买了四个和王怀一样年纪的孩子,这四个孩子既是王怀的玩伴,同时也是王怀的替身。 崔良子进去时,发现了老何和另一个人,只有这两人是中刀而死,他们应是和王太监一起南下的,很可能是护卫。” 柴晏叹了口气,王太监隐藏得很好,可是最终还是被柴姝发现了端倪。 颜雪怀语气嘲讽:“王培和王怀,一个卖到江阴,一个卖进宫里。这两个孩子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来源,而当时刘二娘手里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不算那两个孩子,仅是王培和王怀,在那一刻,他们的命运转折,其实是握在刘二娘手中。” 卖去江阴的,可以是王培,也可以是王怀。 同样,送去宫里的,可以是王怀,也可以是王培。 但是,刘二娘选择把王培交给江阴的客人,而把王怀送进宫里。 这是刘二娘对两个孩子的选择。 王培和王怀跑出来看舞狮,是因为他们贪玩; 王大宝绑走两个孩子,是因为他贪心; 刘二娘把王培卖到江阴,却把王怀送进宫里,则是因为她暗中收了别人的钱财。 而那个给她钱,让她把王怀送进宫去的人,就是柴姝。 因此,柴姝才会知道王培变成了严培,又做了漕帮的女婿,她带走严培的外室和儿子,是想要挟严培为她所用。 可惜颜雪怀请了太医,戳穿了严培的阴谋,李云珠抢在严培前面动手了。 严培想让李云珠活不过三年,李云珠却连三天也没让严培多活。 柴姝计划落空,把严培的儿子随手卖掉,仓惶南下,寻求庆王的保护。 可惜庆王不信她,也不想管她。 颜雪怀笑道:“柴姝啊,大半辈子都在自做聪明,可惜,她的智商,也只能骗骗齐缨,骗骗吴员外,遇到稍微高杆一点的,比如福王妃,她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对了,她能利用的人,还有颜大老爷那个蠢货。” 其实齐缨的骨子里或许并不蠢,只是从出生就被柴姝带走,被养成了柴姝想要的样子而已。 “对了,还有杨素云,柴姝找上她,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也是个狠人,可惜杨素云遇到了邬家先,那位更狠,更绝,不给她留半分余地,所以杨素云早在被邬家退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一颗废棋。” 说到这里,颜雪怀笑了出来,她对柴晏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柴姝也好,杨素云也罢,被她们耍得团团转的,都是一些小角色。 你看国公爷,再看邬家先,还有福王和庆王,可一点也不买她们的帐。” 柴姝手里握着齐缨,也没能令齐慰就范。 她辛辛苦苦给福王培养了死士和细作,可最终还是被福王弃如敝履。 庆王就更不用说了,发现柴姝被人盯上,立刻把派去的人马撤得干干净净。 而杨素云亦是如此,御赐的婚姻,也能被邬家先给退了,半分颜面也没有给她。 柴晏哈哈大笑:“因为她们只会自做聪明,究其根本也只是后宅的那一套,骗骗吴员外那种人也就罢了,可是遇上政客,她们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的。” 只是许怀义...... 如果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死去的王怀才是许小狗,而活下来的许怀义,就是福王藏在外面的儿子。 “许怀义的下落,真的一点也查不到吗?”颜雪怀问道。 柴晏点点头:“许怀义身份特殊,大哥还在平城时,便让人四下查找,至今没有音讯......” 说到这里,柴晏忽然顿住,他看向颜雪怀,却发现颜雪怀也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颜雪怀问道。 柴晏说道:“我见到楚怀的时候,他是戴着面具的,而且,若是没有楚怀派人带路,那场仗也不会赢得那么痛快。” 一个消失了的许怀义,一个来历不明的楚家人。 “你怀疑楚怀就是许怀义?”颜雪怀问出了心中所想。 柴晏点头:“嗯,我以前从未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就在刚刚,我忽然觉得他们或许是有些关连的。” 楚怀远在鞑剌,此人是友是敌还是未知,许怀义杳如黄鹤,更是查无可查。 颜雪怀笑着安慰柴晏:“还有老何和另一个死去的人,他们的尸体去哪里了?还有余下的三个孩子,那晚的事,他们有没有参与,参与了多少,他们从暗道里逃出来,去了何处,这些都是可以查的。对了对了,还有柴姝口中的藏宝图。” 此番出京,柴晏明着是督察各地刑狱,暗中则是查找福王的儿子,和那批所谓的财宝。 总不能查到许怀义,因为许怀义失踪了,所以就不再继续查了吧。 柴晏笑道:“对啊,我们还有很多细节可以调查,说不定这么一查,就能查出有没有那批财宝了。” 京城,锅子的丧事办完了,李绮娘去了青萍巷,财伯又苍老了几分,好在精神还好。 李绮娘看着搀扶着财伯的唐隆,心里多了几分宽慰。 其实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妃诞下了一位小皇孙。 这是太子的第二个孩子,总算能让一些人闭嘴了。 柴浩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很想带着小伙伴们组团去玩小弟弟,可惜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这段时间,京城里都在谈论二皇孙的事,连带着柴浩的亲事,再次被人提起。 甚至在朝堂上,也有人提起,好在皇帝和太子在这件事上早有默契,此事当场便被压下。 李绮娘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她正在忧心福生。 眼瞅着叶老夫人快到京城了,福生却还没有回来。 不但没回来,就连信也没有一封。 福生是出名的做事稳妥,怎么会连信也不写呢。 李绮娘越想越觉不安,齐慰下衙回来,就连李绮娘拽住。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李绮娘是敢提刀砍人的,不怒则已,一旦板起脸来,眼底眉梢便透着凛然。 齐慰的确有事瞒着李绮娘,两件事。 一件是小满的身世;另一件便是福生的下落。 这两件事,随便一件说出来,都能让李绮娘动胎气。 齐慰叹息,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谎,何况还是两个谎言。 “的确是有事瞒着你,有人想托我给周昀提亲,被我拒绝了。” 李绮娘一怔,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提亲?小白?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齐慰忙道:“因为我当场便拒绝了,也就没有和你说。” “哪家的姑娘,为什么拒绝?”李绮娘追问。 齐慰松了口气,道:“是青州知府乔文咏的嫡次女,如今就在京城,住在乔文咏大哥乔文赋家里,乔文赋官职不高,时任户部郎中。” 李绮娘眉头微微蹙起,是文官啊,难道国公爷会拒绝。 无论是周小白这个人,还是周小白背后的家世,都不适合与文官联姻。 不但不是一路人,而且说不定还会把人家一家子吓得不轻。 齐慰说道:“乔文咏想要往上再走一步,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再说,乔家连周昀这个人都没有见到过,为什么要把女儿嫁过来,还不是看上了小白伴读的身份?满满的都是算计。” 李绮娘也有同感,她道:“小白还小,不急着说亲,再说,他的亲事一定要慎重。” 李绮娘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找齐慰是什么事。 “对了,福生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一封家书也没有?” 齐慰叹息,来了,来了,还是躲不过去。 “福生去了边关,此事你知道便好,切莫不要让叶老夫人知晓。” 李绮娘吓了一跳:“边关?” 柴晏当初就是去了边关,差一点就让她的宝贝女儿孤零零一个人成亲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对了,我想在京城给福生置办一处宅子,这方面你是行家,最好选在离国公府不要太远的。”齐慰说道。 这两年,李绮娘倒卖宅子赚了不少,齐慰说的没错,这方面她真是行家。 被齐慰这么一说,李绮娘心安了不少,果断地把心思都放在买宅子上了。 被李绮娘担心着的福生,此时人在鞑剌。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韩峰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飞鱼卫暗卫跟着他一起去,齐慰也精挑细选了十名护卫与他随行。 京城里,周万千在铺子里挥汗如雨。千味居的招牌已经打出来了,即使不是逢年过节,两家铺子外面也能排起长队。 虽然铺子里有足够的人手,周万千也喜欢亲力亲为,她不是颜雪怀,当不了甩手掌柜,周大姑娘每天都要到铺子里转一转看一看。 今天她来的是分店,万婶子的妹子万二娘,出了月子就来分店做工了,,周万千让大牛帮忙,去了万二娘婆家所在的村子,只出了十两,万二娘的前婆婆就把孙女卖了,眉开眼笑,大牛回来一问,才知道十两给多了,万二娘另外两个女儿,都是只卖了八两。 难怪那死老婆子高兴呢,不过现在他们家在村子里的日子不好过,五城司罚的银子,是族里各家给凑的,家里的牛和田地,全都抵给了族里的亲戚,即便如此,也背了一屁股的债。 已经穷成这样了,死老婆子还惦记着要给儿子买媳妇,生个大孙子延续香火。 以至于周万千再三询问万二娘,她这位前婆婆家里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万二娘的大闺女十二岁了,小姑娘被买下来时,衣衫褴褛,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瘦骨嶙峋,养了一个多月,还是很瘦,但是小姑娘做事勤快,现在跟着她娘在铺子里帮忙。 除了万二娘母女,分店里还有一个姑娘,那就是唐茹介绍来的小英。 小英快二十了,她找到工作,就不能再住在善堂里了,她这么大的姑娘,又是单身女子,在京城很难找到房子。 白兰和小英很谈得来,索性把自家的一间屋子租给了小英,温绣家离青萍巷很近,离千味居的新铺子也不太远,白兰的女儿已经不用人照看了,她每天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过来求了周万千,也到新铺子里打工了。 周万千对自己的几位新伙计很满意,尤其是那个叫小英的姑娘。 万二娘只会埋头干活,白兰会卖货,也会算帐,可是她却吃不了苦,与她们相比,小英不但干活麻利,而且行事大方,嘴皮子俐索,人也心细,周万千对她很满意。 小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很满意,她每天忙忙碌碌,虽然辛苦,可是心里却很充实。 她原本就认识几个字,来千味居以后,没过多久,小英就能把铺子里水牌上的字,全都认全了。她还买了一本《说文解字》,每天带在身边,见人就问,无论是铺子里的人,还是隔壁铺子的,或者是常来的老主顾,只是要认字的,小英都找人问过,这个字念啥,是啥意思。 周万千是个大方的老板,见自己铺子里居然有个爱读书的伙计,她觉得很有意思。 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小满拿着几本新买的书从外面回来,周万千就让小满找几本书,说是给铺子里伙计的,她有一个伙计,老爱读书了。 第五六二章 买花(两章合一) 书院尚未开学,小满刚从紫藤山庄回来以后,暑假生活更加忙碌。 这是因为皇帝让柴浩每日去京衙观政半日。 上午去还是下午去,时间由柴浩自己来定,但是每天都要去。 柴浩去京衙,他的小伙伴们当然也要一起去。 小满不是伴读,原本以为没有他的事,可是太子想起柴浩说过,郜先生跟着小满学番话的事,鸿胪寺现在没有什么事,闲人一抓一大把,太子觉得,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柴浩和他的伴读们每天有半日去京衙,那么李满也不要闲着,去鸿胪寺教番话吧,不仅郜先生跟着学,其他官员也一起学,别说太忙没有时间,每天只学一个时辰,以一个月为期,月底考核,考核的成绩纳入官员考评。 这几年来,小满不但个子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以前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孩,早就蜕变成满身书卷气的清秀小公子,恐怕就连太皇太后见到他,也不敢咬定他是柴冉了。 而对于其他人,即使是以前见过他的朝中大员,柴冉早已是先帝,除非他们脑袋里有包,才会指认国公府的小公子是先帝。 因此,得知小满要去鸿胪寺上课,齐慰很放心,也只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即便如此,小满第一天到鸿胪寺上课,下课出来,走出鸿胪寺时,便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齐慰撩起车帘,冲他招手。 小满欣喜,小跑着过去。送小满出来的鸿胪寺官员暗暗吃惊,京城里都传定国公对这位继子视如己出,还以为只是传言而言,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上课可还顺利?”齐慰问道。 马车里放了冰盆,还有用冰镇着的酸梅汤,小满接过酸梅汤喝了两口,透心凉,真舒服。 “很顺利,今天除了郜先生,来上课的还有三位官员,我原本以为来学番语的会有年轻官员,没想到,他们的年纪和郜先生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出头。”小满说道。 “哦?都是几品的?”齐慰问道。 小满一笑:“一位八品,两位七品。” 齐慰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个中原因,笑着说道:“说吧,你想到了什么。” “之所以年轻官员没有来,一来是因为他们入仕不久,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信心;二来,我在很多人眼中还是一个连科举都没有参加过的孩子,只靠着家里的背景,只会几句番语而已,没有必要跟我学习。” 小满又喝了两口酸梅汤,他语气温和,其实事实远不仅这些,得知国公府的小公子要来鸿胪寺上课,鸿胪寺的官员当中,有人甚至认为这是奇耻大辱,让一个黄口小儿来教导他们,就是污辱斯文。 齐慰微笑:“继续。” “今天来上课的四位官员,除了郜先生以外,其他三位都已经在鸿胪寺认职多年,能力一般,又没有家族支持,眼看着新晋官员接踵而来,他们想要升职,就必须寻找机会,学习番话,便是他们现在能够抓住的机会。”小满说道。 齐慰颔首,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小满放下手里的杯子,严肃地说道:“我会认真教导他们的。” 齐慰欣慰,撩起车帘,对前面赶车的车夫说道:“去撷雅轩。” 小满问道:“爹爹要买东西?” 齐慰笑着说道:“今天是你第一天做先生,你娘让我带着你去挑一枚好一点的玉佩。” 到了撷雅轩,齐慰给小满挑了一枚成色很好的玉佩,又给李绮娘挑了一支式样古雅的玉簪。 小满很高兴,这枚玉佩是有纪念意义的,他要好好保存。 撷芳轩离青萍巷不远,小满想起周万千找他借书的事来。 千味居里的那个伙计,据说能把水牌上的字认全了,就是比起蒙不久的学童强一点,小满现在读的书肯定不行,所以他要找些浅显的书。 这样的书,国公府里没有,但是青萍巷有。 小满在黄秀才那里上学时用过的旧书,全都留在青萍巷了。 听说他要去青萍巷拿书,齐慰没有多问,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青萍巷了,正好去看看财伯。 李绮娘也想让财伯搬到国公府里住,可是财伯不想来,他在青萍巷里更自在,能种菜,能种花,没事还能到李食记里转悠转悠。 忽然,一阵花香从车窗里飘了进来,是白兰花的香气。 京城里也只有内城,才有挽着篮子卖白兰花的。 皇城不让卖,外城买不起,所以只有内城才能看到走街串巷卖花的。 齐慰和小满一起向车窗外看去,路边的大树下,果然坐着一个卖白兰花的老阿婆。 齐慰让马车停下,打发跟车的随从过去买一些回来,李绮娘喜欢。 父子俩坐在车里等着,小满咦了一声:“白兰。” 想到齐慰应是不知道白兰是谁,小满解释:“白兰是温大娘的女儿,现在在千味居做事,对了,她家就住在这附近,咦,和她在一起的是谁?” 听说是女眷,齐慰没有去看,小满趴在车窗前往外看,白兰也在挑白兰花,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从小满的角度,能看到白兰的侧脸和那个女子的背影。 国公府的随从走过去,见老阿婆篮子里的白兰花已经不多了,便要全都买下来,这花是国公爷买给夫人的,如果只买几朵,那像什么样,肯定要多买一些。 白兰和小英正在挑花,冷不丁旁边有人说道:“阿婆,这些花我都要了。” 白兰不高兴了,你一个男的,跑来和我们抢花,显你有钱啊? “凭啥,你谁啊,我们先来的,凭啥都给你,我们也要买,前来后到你懂不懂?” 白兰连珠炮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满乐了,叫了声“唐隆”,唐隆也看到白兰了,只是小满没有吩咐,他不能过去,现在听到小满叫他,唐隆知道是什么事,快步跑了过去。 “白姐,白姐,你别急,都是自己人。” 唐隆是唐茹的弟弟,白兰认识他,小英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听他叫白姐,便猜到肯定是认识的。 白兰看到唐隆,下意识地唐隆跑过来的方向看去,笑着对小英说道:“还真是自己人,看到了吗?那是国公府的马车,小少爷正往这边看呢。” 白兰说着,远远地朝小满福了福。 小满冲她挥手,笑容却凝在了脸上,白兰身边的那个女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那女子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开,接着便藏到了白兰身后。 很快,唐隆便提着一大篮子白兰花回来,对齐慰和小满说道:“给了白姐几朵。” 小满嗯了一声,再往车外看去,白兰还在那里,另外那个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到了青萍巷,小满找了几本书,忽然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名女子,他把唐隆叫到书房,问道:“刚刚和白兰在一起的是谁?你可认识?” 唐隆还真不认识,从去年开始,他就跟在小满身边了,大多数时间都在国公府里,即使回到青萍巷,也没见过那个女子。 他挠挠头:“我姐可能知道。” 他姐和白兰关系不错,说不定还真知道那是谁。 唐隆虽然不明白小少爷为何要打听那个女子,可他还是一溜烟地跑去找唐茹。 唐茹问了他是在哪里遇到白兰的,便笑着说道:“那一定是小英,你说的买白兰花的地方,离白兰家不远,小英租了她家的房子,现在和她们一起住。” 唐茹又笑:“你不认识小英?她以前也是善堂的,算了算了,那时你还小,又是男孩子,可能没有留意过她。对了,小英现在千味居的分店里做事,就是开在内城的那一家。” 唐隆傻笑,当年在善堂里有那么多人,他能记住的,就是常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小子,至于姑娘,他现在也还没到会留意姑娘的年纪。 唐隆跑回来,向小满如实汇报,小满的眉头越蹙越紧。 这个小英,像极了他认识的一个人。 晚上回到国公府,用过晚膳,小满对周万千说道:“表姐,明天你去内城的分店吗?” 周万千摇头:“明天我要去外城,不去分店,你有事?对了,我让你找的书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对了,表姐,你那个爱读书的伙计是总店还是分店的?若是分店的,明天我路过时捎给他。”小满说道。 他没问小英的事,他这个表姐,恐怕和他知道的差不多,问了也白问。 “分店的,就是内城的分店,那你就捎给她吧,她叫小英。”周万千说道。 小满扬扬眉毛,这还真是巧了。 小满是个懂事的孩子,因此,齐慰和李绮娘对他很放心,平时他出去,不必征得父母同意,只要和自己院子里的人说一声便行了。 李绮娘怀着身孕,身子慵懒,早上睡到自然醒,用早膳时,问起小满,丫鬟告诉她,小满去买书了,身边带了护卫,让李绮娘不用担心。 小满的确是出来买书了,只不过,他顺路去了千味居分店。 这家是新铺子,小满和唐隆全都没有来过,伙计见一大早就来了客人,一脸歉意;“客官来早了,咱家的卤味和包子还没有出锅,凉拌菜也要等一等,李食记的点心也还没有送过来。” 唐隆忙道:“不急不急,我们是来找人的,小英在吗?” 伙计松了口气,见小满衣着考究,心里起疑,迟疑着没有说话,小满微笑:“你们老板是我姐,两位都是。” 伙计啊了一声,妈呀,这位要么是国公府的小少爷,要么就是国公府的表少爷,他连忙道:“小英在的,她在后面,公子稍等,小的这就把她叫过来。” 千味居后面有个小院,万二娘和女儿正在清洗做凉拌菜的食材,小英在一旁帮忙。 伙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小英,快快快,舅少爷来了,让你过去。” 小英一怔,问道:“哪位舅少爷,多大年纪?” 伙计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十二三岁吧,文质彬彬,一身的贵气。” 这时,白兰闻言走过来,笑着说道:“文质彬彬的一定是满少爷,昀少爷可不是那样的。” 小英的心怦怦直跳,昨天若不是白兰说那车上的是小少爷,她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小少爷长大了,和以前判若两人。 昨天小英心存侥幸,她觉得小少爷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她也长了个子,以前她是个小丫头,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可现在小少爷居然来找她,莫非还是认出她来了? 小满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小公子,而她只是铺子里做粗活的女伙计,她以为自己即使在王妃的铺子里做事,也很难会被小满看到,却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她就被认出来了。 “小英,你想什么呢,小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你磨磨蹭蹭地干嘛呢?”伙计催促。 白兰虽然也奇怪小满为何会找小英,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周万千,说不定是周大姑娘有事找小英,让满少爷给带话的。 “是啊,你快去吧,别害怕,小少爷最斯文了,没有架子。” 小英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放下手里的活儿,跟在伙计身后走了出去。 小满已经回到马车上,只留唐隆在外面等着,见伙计带了小英过来,唐隆说道:“周大姑娘让小少爷给你带了很多书,小少爷听说你喜欢读书,想要考考你,你上车吧。” 伙计羡慕地看着小英,那是王妃的弟弟啊,他从今天开始读书认字,还来得及吗? 小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对唐隆道谢,缓缓走到马车前。 那个孩子就在车里,踏上脚凳的那一刻,小英忽然有些迟疑。 她要如何称呼他呢? 像以前那样,不行,肯定不行! 和白兰一样,叫小少爷? 嗯,就叫小少爷吧。 车帘从里面挑起,小英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终于见到你了,阿莺姐姐。” 第五六三章 算盘(两章合一) 面前的男孩子,笑容和煦,目光明亮,与当年那个文弱的孩子,像又不像。 “您......” 阿莺有一刹那的恍忽,她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小满伸手扶住了她:“我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当不起姐姐跪见。” 如同当头棒喝,阿莺眼前重又清晰起来,她面前的人,不是皇帝,只是国公府里尚未束发的小公子。 阿莺深吸了口气,嘴边含笑:“小公子长高了。” “是啊,不但长高了,而且还胖了,我现在每天都能吃饱肚子了。”小满微笑。 “你现在这样,真好。”阿莺知道这孩子过得很好,可是亲眼看到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小满把带来的书放到小几上:“表姐说她的铺子里有一个爱读书的伙计,没想到竟是姐姐,这些书都是我读过的,姐姐先看着,或有不懂的,可以让唐隆转告我,我教给姐姐。” “好啊。”阿莺的笑容直达眼底,小公子就如传说中的一样,温文而雅,清贵谦和。 小满已经从唐隆那里知道了阿莺的情况,在来千味居之前,阿莺一直住在善堂里。 阿莺过得很辛苦,但小满从她的脸上没有看到疲惫和被生活磨去的光彩。 阿莺在很认真地生活,她过得充实、满足,充满希望。 小满为阿莺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他何其幸运,他遇到阿莺,帮助他逃出牢笼,并且指引他向李绮娘求助; 他何其幸运,李绮娘收养了他,对他视如己出; 他何其幸运,颜雪怀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依然选择了接受; 他何其幸运,虽然年幼失怙,但却又有了齐慰这个父亲! 现在有家了,有爹爹、有阿娘,还有姐姐和姐夫,还会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阿莺姐姐,谢谢你。”小满由衷地说道。 阿莺噗哧笑了:“小公子不用谢我,当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到行宫的时候,起初是抱有希望的,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成为真正的宫女,可是后来她认识了小皇帝,她做梦也想不到,金贵之极的小皇帝每天晚上都要饿肚子,她开始害怕,她担心行宫里会出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和她一起来行宫的人里,就有福王府派过来打探消息的内应,她更害怕了,她不想留在那里了,她想走,离开这里去做个普通人。 那日,她听管事说,行宫里用不了这么多人,她们这些福王府的人,这几日就要被送回去了。 她松了口气,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那一天,她把自己省下来的食物,拿去送给小皇帝,顺便和他道别。 可是,阿莺却看到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屋檐下,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裕王快要打过来了,太皇太后跑去了白鹿山,为了掩人口舌,避免被世人说她去避祸,太皇太后把小皇帝留在行宫,留给了胡太后。 偌大的行宫里,小皇帝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陛下,管事已经通知我们收拾东西了,奴婢就要走了,以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皇帝抬起眼睛,阿莺怔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绝望、委屈,四周群狼环伺,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此刻犹如待宰羔羊。 “你带上我一起走吧,我跑得很快,我不会拖累你。” ...... 直到多年之后的今天,阿莺回想起来,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在那个孩子恳求的目光中,她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她偷走了一个皇帝! 行宫并非真正的皇宫,这里就是以前的福王府,太皇太后去白鹿山时,带走了大部分的侍卫和内侍,留给小皇帝和胡太后的人手少得可怜,大半个行宫都空了,福王府的人马上就要送走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阿莺和柴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在这种情况下,误打误撞逃了出来。 他们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明明离行宫很远,后面也没有人追过来,可是他们还是不敢停下,生怕停下来便会重回深渊。 阿莺是从京城被辗转卖到平城的,她对平城并不熟悉,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肯定不能把金尊玉贵的小皇帝带在身边,当务之急,她要给小皇帝找个落脚之地。 “我是逃奴的身份,原先的主家还在平城,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所以我要离开平城,我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活下来,所以我不能带上您,您莫要怪我。” 她想到了李绮娘,她知道李绮娘开食铺,开食铺就有饭吃,阿莺想得很简单,她就是想给小皇帝找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她对柴冉说:“你去找她,她家是开食铺的,街上有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养活自己,你也能,洗碗、洗菜,不怕苦不怕累,总能换得一碗饭吃。” 那日,灯市街上乱烘烘的,阿莺躲在不远处,亲眼看到李绮娘带走了脏兮兮的柴冉...... “阿莺姐姐,其实当时你不用逃的,你可以跟着福王府的人正大光明离开行宫,可你却冒着危险带上了我,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小满不想说什么报恩,阿莺应该早就知道他在哪里,想接受他的报恩,也不用等到今天。 阿莺咧嘴笑,道:“那时你只是一个小孩,换上任何人都会带你一起走的。” 换个任何人都会带他一起走吗? 小满知道不是这样的。 阿莺向他告辞,上午的时候后厨里很忙,她不想偷懒。 她抱着小满送她的书,向千味居走去,走到门口,她转过身来,马车的帘子高高撩起,那个孩子正在冲她挥手。 上午的阳光下,阿莺笑了,笑得轻松畅快。 回到府里,小满拿着在路上买的杏脯去见李绮娘,比起一个月前,李绮娘的精神和体力全都好了许多,她正在和两个婆子说话,见小满来了,两个婆子笑着告辞,临走时还夸小少爷孝顺,从外面回来就来给夫人请安了。 李绮娘接过丫鬟捧上来的帕子,给小满擦去额上的汗珠,又让丫鬟去拿冰镇绿豆汤,小满喝了一大碗绿豆汤,惬意地坐在李绮娘身边,说起了阿莺的事。 “......那时我饿着肚子,阿莺姐姐常常拿东西给我吃,她只是个做粗活的小丫头,那些吃食是她自己省下的口粮,若是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 晚上见到齐慰,李绮娘便说起了阿莺:“我猜这姑娘一早就知道小满在咱们府里,可她却没有和人提过一个字,我问了果姐儿,果姐儿和唐茹早在善堂时就认识阿莺,只是那时她叫小英,怀姐儿去善堂挑人时,别人都往前面挤,只有阿莺悄悄往后面熘,被怀姐儿叫住,阿莺说她不想到大户人家做工,后来也有其他人家到善堂里挑人,阿莺全都避开了,怀姐儿催妆那日,吴家女卷在外面说闲话,阿莺在街上和她们吵起来,还差点挨打。 我看这姑娘很不错,很想帮帮她。好在她如今在千味居做事,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齐慰微笑:“既然她在千味居,那以后让人多照应她。” 次日,齐慰就找小满问起阿莺的来历,小满在齐慰面前无需隐瞒:“阿莺姐姐是福王府送到行宫的粗使婢女,但她不是福王府的老人儿,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卫明,对福王心存戒备,因此,福王送到行宫的人,都是临时采买的,因为卫明会查,但是我猜这当中也会有福王安插的内线,只是手法巧妙,短期内查不出来罢了。 阿莺姐姐说她是逃奴的身份,她原来的主家就在平城,我猜阿莺姐姐之所以会自卖进宫,就是为了避开原来的主家。 行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可阿莺姐姐每天都很快活,她还让我要坚强,她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所以我猜她原来的主家一定不是好人,否则阿莺姐姐也不会逃跑。” 齐慰点点头,和他猜得差不多,这个阿莺果然是从行宫里出来的。 齐慰又让人去查了阿莺来到京城善堂之后的事,便放下心来,让人到京衙里走了一趟,给阿莺在京城单独立了女户。 这样一来,阿莺就从善堂里正式出来,不再是流民的身份,在她出嫁或者招赘之前,各项赋税劳役全部减免。 阿莺来到国公府门前,没让门子通传,自己在国公府门前磕了三个头,一个字没说便回千味居继续干活了。 过了几天,温绣回家时带了个算盘,她把阿莺叫过去,说道:“以后你想学算盘,就去问白兰,她打得不咋地,教些简单的还行,她教不了你的时候,再来问我。” 白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只会简单的加减,她娘也没有说错。 算盘这东西,三分是学,七分是练。 阿莺现在租的房子,就是温绣的。原本温绣也是租的,几个月前房东要回家乡养老,温绣就把这房子买了下来。 阿莺在这里也住了一阵子了,出出进进时常与温绣遇上,温绣之前每次和她说话从未超过三句,今天忽然就说要教她学算盘。 阿莺听吕英儿说过温绣在李食记的地位,温绣是少数几个能在国公夫人面前说上话的人。 除了国公夫人,怕是没有人能支使温绣,睿王妃或许可以,但是小满却肯定不行。 所以,是国公夫人让温绣来教她的。 阿莺心中感激,国公夫人是在让人教她本事,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 十天后,福生依然没有回来,但是叶老夫人到京城了。 李绮娘是双身子的人,便让小满替她到码头接了叶老夫人进府。 叶老夫人来的时候,李绮娘已经等在二门。 “老夫人,您总算来了。”李绮娘眼中有泪,虽然叶老夫人从不承认,可是李绮娘却一直固执地认为,叶老夫人对她们母女有恩。 虽然旅途劳顿,但是叶老夫人依然背嵴挺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哭什么,做岳母的人了,也不怕让人笑话。”叶老夫人澹澹地说道。 李绮娘笑着抹去眼泪,道:“怀姐儿没在京城,她若是在,一定跟着小满一起去接您。” “我不用她去接,有小满就行了。”叶老夫人说道。 李绮娘想笑又不敢笑,宝贝闺女千伶百俐,却哄不来叶老夫人,或许这就是闺女说的什么磁场吧,两个人的磁场不对付,所以就看不对眼。 “国公爷去衙门了,晚上您就能见到他了。还有万千,今天有人送货过去,她到千味居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绮娘话音刚落,丫鬟便匆匆跑了过来:“夫人,表小姐回来了,这会儿回海棠院去梳洗,一会儿就过来了。” 片刻之后,周万千就出现在叶老夫人面前,说是去梳洗,也只是换下了沾上油花的衣裳而已。 叶老夫人对周万千没有印像,想不起是不是见过她,但是莫语却是见过的,那时莫语常去李食记,李食记对门董记烧烤的小姑娘,她见过很多次。 可惜莫语嘴笨,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个字:“杏眼,爽利,大嗓门。” 叶老夫人没有避讳地打量着周万千,面前的姑娘的确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目光明亮,没有寻常少女面对未来婆家人时的羞怯,相反,叶老夫人打量周万千,周万千也在打量叶老夫人,迎上叶老夫人的目光,周万千只是笑了笑,继续盯着叶老夫人看。 李绮娘察觉到这一老一小目光的碰撞,她正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就听到叶老夫人问道:“你在老身脸上看到了什么?” 周万千想都没想,便冲口而出:“福生的耳朵和嘴巴全都随了您。” 叶老夫人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小姑娘心里有文韬,两情相悦。 且,这姑娘直来直去的,倒是和怀姐儿不一样。 她澹澹地说道:“你的五官生得也好,是副明朗的样貌。” ------题外话------ 抱歉,拖到晚上才写完。今天做了b超、大生化,又验了尿,范姐的几项指标都不太好,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暂时还能控制,她八岁,已经步入老年,从现在开始,她只能吃处方粮了。从医院回来,我的心情就不太好,我只有范姐和小狸,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我们三个彼此需要,相依为命。不过有一个好消息,经过整整一年的调养,小狸的肌酐恢复正常,结晶没有了,被发了健康卡,他终于不用再吃处方粮,可以做太监了,不过,因为他以前的病史,我还需要慎重考虑,是现在净身,还是再等等。 第五六四章 镯子(两章合一) 叶老夫人对莫语说道:“把那对镯子拿出来。” 这对镯子是叶老夫人的嫁妆,如今戴在了周万千的手腕上。 吕英儿过了晌午就过来了,她给叶老夫人带来了亲手做的点心,晚上留下一起用饭,李绮娘没让她回青萍巷,今晚和周万千一起睡。 周万千举起两只手,在吕英儿面前晃着手腕,吕英儿被她晃得眼晕,问道:“你手抖?” “我练武的,能手抖?”周万千说道。 “那你晃手腕干嘛?”吕英儿问道。 “你看我这是啥?”周万千一脸得意。 “爪子?”吕英儿不解。 “镯子啊,福生他家祖传的镯子!”周万千兴奋极了,吕英儿这个瞎子,油光水滑的两只镯子,竟然看不见。 吕英儿......叶老夫人把镯子给你戴上时,我们全都看到了,你没有必要继续显摆吧。 “好,这是福生家祖传的镯子,你要好好保管,将来传给你的儿媳妇孙媳妇,小心一点,别弄坏了。”吕英儿从没见过周万千戴镯子,好心叮嘱。 周万千一拍脑门:“对啊,你说得没错,万一我剁排骨时,一个不小心,把镯子一起剁了,那可怎么办?” 她终于不晃手腕了,找了个红木匣子,把这对镯子小心翼翼收了起来。 叶老夫人进京的消息不是秘密,欧阳伯儒虽曾是二品大员,但早已去世多年,欧阳赞也下落不明,没有了欧阳伯儒父子的欧阳家族,这些年连举人也没有出过,即使是在平城,也只是二三流的小世家,到了京城更是无人知晓。 可是就连李绮娘也没有想到,叶老夫人进京的次日,皇后便宣叶老夫人进宫。 叶老夫人带了皇后的赏赐出宫,京城里该知道的就已经知道了。 第二天,各府的帖子便纷纷送到定国公府,有的是想登门拜访的,还有的是邀请叶老夫人过府叙旧的。 李绮娘笑着说道:“您在京城的熟人可真不少。” 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如果皇后娘娘没让我进宫,你以为这些帖子能这么快就送过来?当年迁都的时候,她们在平城,我也在平城,那个时候,她们可没有想起过我这个孤老婆子。” 李绮娘微笑:“您老就是太清醒太透彻了。” 叶老夫人又哼了一声,没有回她。 李绮娘正在挑选给福生的宅子,这件事她没想告诉叶老夫人,这是齐慰和她送给福生的结婚礼物。 可是叶老夫人却也想要买宅子。 “明天你让你府里的管事,帮我叫个牙人过来。” 李绮娘一怔,忙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吗? 叶老夫人道:“我想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 没等李绮娘开口,叶老夫人说道:“福生不想回平城那就不回了,本家那些人也不是东西,福生不回去也好,索性断了他们的指望,以后他爹回来了,也是要来京城的,我这次过来,便是想在京城置办宅子,我们欧阳家的宅子。” 李绮娘明白叶老夫人的意思了,次日便叫了牙人过来,选了几处不错的宅子,让叶老夫人挑选。 傍晚时分,周弘下衙后带了礼品登门拜访,这还是两家订亲之后,周弘与叶老夫人的第一次见面。 恰好周小白也从宫里出来,父子俩在国公府门前遇上,周小白没想到从轿子里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他怔了怔,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好在父亲的样子没有变,穿上官袍还是一脸凶相。 周弘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在的是清水衙门,原本以为这地方的人个个清高,却没想到,自从知道他儿子就是周昀以后,层出不穷的花样就没有断过。 要么是请他喝酒,还要带上各自的儿子;要么是或明或暗,或直接了当,或拐弯抹脚地给他儿子提亲,甚至还有给他送女人的。 好在周弘拒绝得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渐渐的,那些人算是看清楚了,周弘和他的一双儿女根本就不亲近,他的儿子和女儿,最亲的不是他这个爹,而是自己的姑母和姑父。 这些人在背后没少鄙视周弘,烂泥扶不上墙啊,有这么好的资源,却混成现在这副模样。 周弘懒得和这些人较劲,他们都是科举入仕,而他的官职却是用矿山换来的,他们看不起他,他还看不起他们呢。 “福生的祖母来了,我当然要来见上一面。”周弘笑着说道。 周昀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爹和娘不亲他和姐姐,初时他不明白,后来见识的多了,懂得也多了,他渐渐能够理解父母的苦心,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周昀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待到陪着周弘见过了叶老夫人,周昀送周弘走出国公府时,他忽然问道:“我娘她知道我和姐姐长什么样子吗?” 周弘一怔,一双虎目瞪着周昀,却没有说话。 周昀自嘲地笑了:“没事,那你就替她记住吧,免得再过几年,咱们在大街上遇到,你们不认识我们了。” 说完,周昀转身飞快地跑了,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弘望着儿子的背影,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学会讽刺了。” 周昀跑出很远,才停下脚步。 他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珠,独自在晚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向小满的院子。 “馒头,等我有了儿子,一定像国公爷这样,去哪里都带着他。”周昀坐在小满的书案上,下巴一下一下磕着膝盖。 “万一你没有儿子呢?”小满问道。 “等我有了女儿,一定像小姑姑这样,使劲疼她,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周昀立刻改口。 小满给逗乐了:“我娘是女的,你又不是,再说,你会做饭会炒菜吗?” “哼,那我就娶个会做饭做炒菜,还特别会疼女儿的老婆。”周昀把他认识的女子全都想了一遍,他惊奇地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当然,他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所以国公爷二话不说,就给娶走了。 “唉,馒头,我如果娶不到老婆,你要讲义气,咱们兄弟一场,你要答应我,到时把你儿子你闺女交给我,我替你养着。”周昀觉得这个办法真好,他怎么忘了,他还有馒头呢,他和馒头这么铁,馒头的孩子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他和柴浩的关系也很铁,可是他不敢宵想柴浩的儿女,所以还是要馒头的吧。 小满觉得今天的周小白脑袋里有泡,大水泡,就像姐姐说的,神经病! 小满看自己的书,当周小白不存在。 周小白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给唠叨困了,一头扎到小满的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周小白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满头大汗,冲了个澡,顿觉神清气爽,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包子,感觉自己一拳下去就能打死一头牛。 他心情舒畅地回了皇宫,昨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他说过什么?他早就不记得了。 黄县,颜雪怀和柴晏终于离开了这里,去了福平县。 一年前,福平县有个姓全的妇人,状告一个叫陈汉的行商停妻再娶。 全妇人说,她的丈夫陈大铁以前是村子里的混子,三年前,陈大铁偷了里正家的狗杀了吃肉,抓到后被打断了一条腿,他们一家四口不敢留在村子里,便躲到了全妇人的娘家,想着等到过些日子,里正和村里人消了气,再给里正送点礼,这事也就过去了,那时再搬回去。 没想到,陈大铁的腿伤还没养好,就又惹了祸事,他在家门口下棋,与人一言不和,竟用拐杖把那人给打死了。 陈大铁被判了斩刑,秋后执刑。 可是没过多久,衙门里来人,通知全妇人去收尸,一问才知,陈大铁越狱,被守在天牢外面的衙役砍死了。 陈大铁罪有应得,死了也白死,但是尸体不能留在天牢,家里人马上过去收尸。 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哭天抢地接回了陈大铁的尸体,陈大铁越狱的时候,与衙役们打斗,全身中了多刀,脸上也被砍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本来相貌。 全妇人仅从尸体的身高和右腿上的一块疤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陈大铁。 当年,全妇人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陈大铁是死囚,即使他没有越狱,没有被衙役们乱刀砍死,待到秋后仍然是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再说,陈大铁吃喝嫖赌,对全妇人和两个孩子非打即骂,在岳父家里养伤的时候,对岳父和岳母多有顶撞,甚至还曾动手调戏过来串门的邻居媳妇。 听说陈大铁死了,全妇人并没有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陈大铁得罪了里正,里正同时也是陈氏的族老,因此,陈大铁死后,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在里正家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里正和陈氏的族长,才同意让陈大铁埋进陈氏祖坟。 陈大铁下葬那日,虽然办得简单,但是陈氏族里的亲戚也来了不少。 陈大铁死后,全妇人便带着两个儿子搬了回来,没有了陈大铁,全妇人和儿子们过得很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母子三人这些年过得很苦,因此,即使她们是陈大铁的妻儿,也没有人欺负过她们。 全妇人仅从尸体的身高和右腿上的一块疤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陈大铁。 当年,全妇人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陈大铁是死囚,即使他没有越狱,没有被衙役们乱刀砍死,待到秋后仍然是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再说,陈大铁吃喝嫖赌,对全妇人和两个孩子非打即骂,在岳父家里养伤的时候,对岳父和岳母多有顶撞,甚至还曾动手调戏过来串门的邻居媳妇。 听说陈大铁死了,全妇人并没有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陈大铁得罪了里正,里正同时也是陈氏的族老,因此,陈大铁死后,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在里正家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里正和陈氏的族长,才同意让陈大铁埋进陈氏祖坟。 陈大铁下葬那日,虽然办得简单,但是陈氏族里的亲戚也来了不少。 陈大铁死后,全妇人便带着两个儿子搬了回来,没有了陈大铁,全妇人和儿子们过得很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母子三人这些年过得很苦,因此,即使她们是陈大铁的妻儿,也没有人欺负过她们。全妇人仅从尸体的身高和右腿上的一块疤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陈大铁。 当年,全妇人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陈大铁是死囚,即使他没有越狱,没有被衙役们乱刀砍死,待到秋后仍然是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再说,陈大铁吃喝嫖赌,对全妇人和两个孩子非打即骂,在岳父家里养伤的时候,对岳父和岳母多有顶撞,甚至还曾动手调戏过来串门的邻居媳妇。 听说陈大铁死了,全妇人并没有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陈大铁得罪了里正,里正同时也是陈氏的族老,因此,陈大铁死后,全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在里正家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里正和陈氏的族长,才同意让陈大铁埋进陈氏祖坟。 陈大铁下葬那日,虽然办得简单,但是陈氏族里的亲戚也来了不少。 陈大铁死后,全妇人便带着两个儿子搬了回来,没有了陈大铁,全妇人和儿子们过得很好,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母子三人这些年过得很苦,因此,即使她们是陈大铁的妻儿,也没有人欺负过她们。全妇人仅从尸体的身高和右腿上的一块疤痕,辨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陈大铁。 当年,全妇人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陈大铁是死囚,即使他没有越狱,没有被衙役们乱刀砍死,待到秋后仍然是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再说,陈大铁吃喝嫖赌,对全妇人和两个孩子非打即骂,在岳父家里养伤的时候,对岳父和岳母多有顶撞,甚至还曾动手调戏过来串门的邻居媳妇。 听说陈大铁死了,全妇人并没有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第五六五章 养子(两章合一) 这样一桩尚未察明的案子,之所以会惊动柴晏,是因为案子再次转到福平县时,出了人命。 陆锦行和邬二公子刚到江宁府,便听说了此事,两人一边赶往福平县,一边六百里加急,往黄县送来急信,哨子每天都会去黄县官驿查看有没有信件,于是陆锦行的这封急信,刚到官驿就被哨子取了回来,片刻也没有耽误。 黄县比江宁府距离福平县更近,且,柴晏从黄县另一个人牙子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王大宝在绑走王培和王怀之前,来过县城,找人牙子问过价钱。 刘二娘不是他找的第一个人牙子,他还找过其他人。 那个人牙子名叫张三,如今张三已经金盆洗手,不做人牙子了。 现在他在黄县开了一家荐人馆,类似后世的职业中介。 据张三回忆,王大宝到黄县后,最先找的就是他,直接向他打听,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什么价钱。 张三不认识王大宝,便问他是哪个镇哪个村的,王大宝没敢说实话,谎称是温家庄的,张三见惯了这种人,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也没有揭穿他,报了个五两的价钱,就把王大宝打发了。 王大宝对一个孩子五两的价钱很不满意,就去找了刘二娘。 黄县有很多人都知道刘二娘给老公行合作,经她手的男孩,十个里有六个是送去当太监的,因此,刘二娘在黄县的名声很不好,远远比不上张三。 王大宝去找刘二娘的事,张三当天就知道了。 张三不认识王大宝,可是县城里有人认识他,前台村王老公的侄子啊。 因此,张三便对王大宝多了几分留意。 后来前台村出了大案,王大宝和儿子都死了,王太监也死了,张三一打听,原来王大宝卖了王太监的干儿子,把王太监活活气死了。 张三是行家,一猜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让刘二娘给送去白秋了,他也只是付之一笑。 不过,他也同时打听到,王太监不是只有两个干儿子,另外还有三个。 恰好这个时候,张三认识的一个拐子出事了。 那拐子被人打得全身是伤,胁骨断了几根,只留下半条命。 张三和这个拐子是多年的合作关系,拐子出事,他上门看望,一问才知,原来这拐子盯上了三只小羊,盯了两天,原本以为就要得手了,可是那三只小羊却抢在前面出手,把这个拐子揍了一顿。 据那拐子说,这三只小羊是往福平方向去了。 那拐子只能自认倒霉,他做的就是损阴德的人,挨打也不是头一回了。 张三原本也没在意,可后来刘二娘横死,张三就想起了这件事。 也正是因为刘二娘死了,才让张三萌生了改行的念头,刘二娘死后的第二年,张三就开起了荐人馆。 在没有接到陆锦行来信之前,柴晏和颜雪怀便准备去福平县看一看了,现在收到信,两人立刻动身来了福平。 福平县里死的是京城来的一名御史,名叫周利。 前面说过,睿亲王被御史们盯着找毛病,太子也烦了,索性将一半的御史派出京城排查地方刑狱,周利便是其中之一。 周利二十三岁,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批进士,前程一片光明。 陈大铁的案子被翻出来后,江宁知府责令福平县详查,刑部一名叫庞志侠的官员与周利一起去往福平县督办此事。 庞志侠和周利在路上再三商议此案,他们一致认为,如果陈大铁就是陈汉,那么问题就出在天牢里。 可陈大铁只是一个乡下混子,没钱没权更没有家势,陈家不可能,也没有钱去买“白鸭”给他替死,何况全妇人并不知晓此事。 所以如果全妇人带回的尸体不是陈大铁,那么这个案子比起其他的斩白鸭案更加复杂。 福平县的大牢,甚至福平县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嫌疑。 再三商议之后,庞志侠和周利决定分头行事,庞志侠在明,周利在暗,庞志侠带着两名刑部的差役出现在福平县衙,周利则只带着贴身小厮微服私访来到县城。 福平知县姓武,武知县很配合,不但把福平大牢的狱吏和狱卒全都叫过来,就连已经不再衙门当差的前狱卒也一并找到。 当年每一个发现陈大铁越狱的人,当年乱刀砍死陈大铁的人,一一核对。 最终结论,陈大铁确实死了,死在福平大牢里。 眼看这个案子没有头绪,庞志侠正在一愁莫展时,却收到了周利让人送来的字条,字条是一个小孩送来的,周利在字条上说有线索,约庞志侠在王记茶楼见面。 庞志侠到了王记茶楼,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周利。 眼看茶楼要打烊了,庞志侠只好离开,可是他刚刚走出茶楼,就看到一队衙役急匆匆从他面前跑过,一问才知是旁边的胡同里发现了两具死尸。 庞志侠忽然想起了周利,他心中有了不祥之感,便跟着衙役们一起去了旁边的胡同。 那两具尸体正是周利和他的小厮。 两人皆是一刀毙命。 据庞志侠所知,周利身强体壮,并非文弱书生,他的小厮学过武功,普通壮汉不是他的对手。 听说死去的是朝廷派来的御史,福平知县大惊,倾整个县衙之力去抓捕凶手。 庞志侠给留在江宁府另外几位同僚写信,告知了周利被杀的事。 可是杀死周利的凶手尚未抓到,却又出了两条人命。 这两个人是福平大牢的狱吏,和一位狱卒。 这名狱卒便是第一个发现陈大铁越狱的人。 那晚两人都是白班,一更时分,他们交了班,没有各自回家,而是一起去了离县衙不远的一家小酒馆,他们是这家小酒馆的常客。 他们一直喝到二更天,这才勾肩搭背地离开。 两人的尸体是在小酒馆后面的一条小路上被发现的,三更时分,打更的在那里经过,看到有两个人躺在路边,走过去一看,发现全都死了。 和周利一样,这两人也是一刀致命。 福平县距离黄县一百余里,柴晏一行没有进城,而是在福平县十里外的一个叫做马家集的小镇上落脚。 当天晚上,琉璃和琥珀赶在城门关闭这衫进了福平县城。 次日傍晚,琥珀一个人回到马家集。 “庞志侠对外宣称患了风寒,住在后衙养病,什么人也不见。今晚琉璃会夜入县衙,与庞志侠见面,所以只有小的一个人回来了。” “我们找到了周利此前住过的客栈,据客栈伙计说,他曾看到周利的小厮,在客栈后巷里,和两个叫花子说话。” “我们找到了福平县城的花子头儿,花了五十两,花子头儿把那两个叫花子找了出来。” “周利死后,这两个叫花子担心会连累自己,已经躲了好几天。” 原来,这两个叫花子和陈大铁以前便认识,据他们所说,陈大铁爱赌钱,以前常来县城赌钱,他们常在赌坊附近乞讨,一来二去,就和陈大铁认识了。 陈大铁欠了赌坊不少钱,还曾找他们商量一起去劫道抢钱的事,这两个叫花子觉得陈大铁没啥本事,只当他是胡说八道,也没有当真。 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陈大铁,陈大铁拄着拐,说是骨折了,过阵子就好了。 陈大铁虽然瘸着腿,可是容光焕发,还和他们吹牛,说他被贵人看上了,他就要发达了,还让这两个叫花子,以后跟着他一起混。 两个叫花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第二天,这两个叫花子又到赌坊外面乞讨,却意外地听人说陈大铁把欠赌坊的银子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足足一百八十两。 两个叫花子后悔不已,早知道陈大铁没有吹牛,昨天他们就应该让陈大铁请喝酒,再从陈大铁手里骗点钱花。 周利问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两个叫花子很肯定,这事之后不到十天,陈大铁就打死了人,被抓进县衙了,陈大铁在县衙过堂的时候,他们还去看热闹了。 琥珀核对了日期,周利见过这两名叫花子之后,便给庞志侠送了字条,当天晚上,周利和他的小厮就被人杀死了。 得知茶馆附近死的,就是白天找他们打听消息的人,两名叫花子吓坏了,他们连忙躲了起来,若不是花子头儿找他们,他们现在还藏着不敢出来呢。 柴晏说道:“陈大铁的妻儿如今何处?” 琥珀说道:“他们回族里,没在县城。” 柴晏点点头,让琥珀先去休息,他和颜雪怀商量此事,两人意见一致,都对陈大铁口中的贵人很感兴趣。 颜雪怀笑道:“这阵子我听到的贵人,都是同一个人,你说,她都死了,怎么江湖上还有她的传说呢。” 柴晏啼笑皆非,说道:“陈大铁可没说是男贵人还是女贵人,万一这位贵人是男的呢,那和柴姝就没有关系了。” 颜雪怀叫了珍珠过来,让他明天带上哨子去趟陈氏族里,把全妇人和两个孩子接到马家集,话刚说完,颜雪怀就皱起眉头,说道:“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陈氏族里吧。” 全妇人在陈大铁死后,还能受到族里庇护,说明陈氏族里还是很厚道的,而全妇人无论是在江宁府告状,还是转到福平县告状,都能平平安安,说明这两次告状,陈氏族里应是有人随行保护的。 若是让全妇人带着孩子来马家集,说不定陈氏族里的人也会跟着一起来,这样太容易暴露了,倒还不如她亲自去马家集。 柴晏也想去,颜雪怀没让,一来柴晏需要留在马家集等琉璃的消息,二来全妇人是女子,柴晏去了怕是也不能从全妇人口中问出什么,还不如颜雪怀自己过去。 有周扫尘和珍珠同去,柴晏倒也不太担心,即便如此,他还是拨了十名侍卫随行。 陈家村离马家集仅有二十多里,颜雪怀一行到了陈家村,便向人打听全妇人的家。 她们刚到全妇人家里,陈家族里的两名婶子便也到了。 珍珠手里的是琉璃的官凭,琉璃经常出京办差,柴晏给他弄了个正七品的虚职。 妇人们哪里见过官凭,连忙让人请了里正过来,陈里正和陈家的族长一起来的,两人仔仔细细看过官凭,听说他们是来调查陈大铁一案的,又见有女子同行,便放下心来。 珍珠在堂屋里和两位老爷子谈话,颜雪怀则在里间屋里询问全妇人。 全妇人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但是眼睛很亮,目光坚毅。 颜雪怀让她说说是怎么嫁到陈家村的,全妇人苦笑:“我娘家只有我一个闺女,原本我爹想要招赘,后来陈家来提亲,我爹说陈家家风严谨,陈家那小子虽是养子,可是有族里的人看着呢,想来也是个不错的。” 颜雪怀一怔,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养子,是陈大铁吗?” 全妇人点点头:“就是他啊,他不是我公婆亲生的,是收养的孩子。” 又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 颜雪怀只觉得,她两辈子遇到的养子,加在一起也不如最近听说的多。 先有严培,严培就是王培,他便是严家的养子。 后有王太监的五个养子。 这便是六个了,如今再加上陈大铁,加在一起就是七个养子。 “你继续说吧。”颜雪怀压下心中的疑惑,示意全妇人继续说下去。 后来的事便很简单了,当年的陈大铁看上去老实可靠,陈老爹和陈老娘已经过世,他的亲事由族里做主,他没有兄弟,陈老爹收养他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他自是不能入赘的。 陈氏族里态度诚恳,全老爹觉得陈大铁也不错,再说,女儿嫁过去以后,上面没有婆婆,身边也没有妯娌,在家里就是她说了算,这也是一门好亲。 于是全妇人便就这样嫁给了陈大铁,开头两年,陈大铁对全妇人很好,人也勤劳顾家,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是后来,陈大铁进城时迷上了赌博,越陷越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妻儿非打即骂,在村里偷鸡摸狗,成了公认的混子。 第五六七章 巧合(两章合一) 细问之下,颜雪怀才知道全妇人比陈大铁年长三岁,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全妇人贤惠能干,也有主见,娘家能帮衬,嫁过来三年,生了两个儿子,陈家村人人都说陈大铁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后来陈大铁变成那副样子,村子里的人都为全妇人惋惜,这么好的媳妇,偏就命不好,遇上陈大铁这个混子。, 因此,虽然陈大铁死后差一点不能埋进祖坟,可是陈家村却能包容全妇人母子,让她们安安稳稳住在陈家村。 颜雪怀问道:“陈大铁是几岁时被收养的,他是买来的,还是托熟人抱来的?” 全妇人说道:“他来的时候有十岁了,我婆婆早年怀过一个孩子,不小心小产了,落下病根,再也没能怀上。原本也想过从族里过继,可是我婆婆不同意,觉得过继来的孩子终归不是自己的,还是会和亲爹亲娘更亲一些。 族老们先前不同意他们收养孩子,因此,这事便拖了好几年,眼瞅着我公公的身体越来越差,担心到实他真的没有儿子送终,这才同意他们收养一个。 那一年接连下了十几天大雨,好多村子遭灾,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有人家卖儿卖女,我公公身体不好,婆婆陪着他到县城看病,在医馆门口看到几个小孩在乞讨,我婆婆动了恻隐之心,买了几个馒头送给他们。 我公公的病需要在医馆里住上几天,我婆婆在那里照顾,那几个孩子每天都会过来帮忙,端屎端尿,背着我公公到外面晒太阳,我公公婆婆问起他们家里的事,才知道他们都是孤儿。 我家那死鬼是当中长得最壮实,模样也最憨厚的,我公公婆婆相中了他,说要认他当儿子,给陈家传宗接代。 唉,我进门时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还是能族里的大娘说的,我公公婆婆进城治病,回来时带回个儿子来,我婆婆逢人就说他这个儿子有多仁义,所以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颜雪怀问道:“当时和陈大铁在一起的,有几个孩子?三个还是四个?” 全妇人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族里的婶子们,也都是听我婆婆说的,想来当时也没有细问。” 陈大铁的公公婆婆早就死了,陈大铁也死了,亲身经历这件事的人,全都死了,只除了与陈大铁一起的另外几个小孩。 这世上的事,的确会有巧合,可若是这样的巧合太多了,那便不是巧合。 颜雪怀又问起陈大铁搬到岳父家里以后的事,全妇人眼中闪过恼恨之色。 “那时他得罪了里正爷,委实老实了些日子,刚到我娘家时,乖顺得很,我爹还以为他能从此懂事,对他也少了说教,怕他在家里久了憋出病来,等他能拄着拐杖下地了,便让他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腿也好得快些。 可是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和村里有名的二癞子勾搭上了,两人称兄道弟,比亲兄弟还亲。 我爹是木匠,经常要出去给人干活,他在家时那死鬼还不敢造次,但凡我爹出去,那死鬼就叫上二癞子,赶着驴车出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问他他也不说,还让我闭嘴,说我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再后来,他还调戏邻居媳妇,唉,我们一家子的脸,算是让他给丢尽了。 我爹眼见管不住他,问过我的心思,我爹想让我同他和离,我舍不得两个孩子,便没有答应。 我爹便说,要把陈家的族老们请过来,好好说道说道,咱们管不了陈大铁,就让陈家的人来管。 可是我爹还没来得及去请陈家的人,那死鬼在村口下棋的时候,竟然用拐杖把人给打死了,打死的还是村里高老太爷的女婿,人家是城里人,那天来村里看望岳父,看到有人下棋,就过来看了一会儿,没想到一言不和,我家那死鬼竟然就动手打人,那拐杖正打在人家的脑袋上,人家倒在地上,他还不停手,接连打了好几下,棍棍都往脑袋上面打,那人哪里还能活啊。” 全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陈大铁下了大狱,可她爹她娘还要在村子里住下去,高家是村里的大户,现在闹出人命,她们老全家,算是把高家给得罪狠了,这两姓人如今在村里势如水火,动不动就会打起来,偏偏里正爷还是高家人。 “那个二癞子大名叫什么,还在村里吗?”颜雪怀问道。 “二癞子姓焦,大名叫焦文忠,焦家是我娘家村里唯一的外姓,我娘家那个村里,除了焦家以外,都是姓全和姓高的。 我家那死鬼被抓到衙门之后,二癞子就不见了踪影,刚开始村里人也没有留意,他那人本来也不着家,整日跑到外面胡混,后来还是租他家田地的全老三有事要找他,这才发觉他好久没有回来过,打那以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了,他家的田地早就租给全老三了,全老三已经三年没给他交租子了。” 又冒出一个焦文忠,颜雪怀想多问些焦文忠的事,可惜全妇人知道得不多,只知道焦文忠原本有个哥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全妇人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焦家兄弟搬到她娘家的村子里的了,只记得焦文忠的哥哥头上长疮,剃了光头,村里人叫他大癞子,焦文忠头上没长癞疮,只是因为他是大癞子的弟弟,所以才被叫成二癞子。 “大癞子呢,他不在村子里?”颜雪怀问道。 全妇人说道:“早不在了,那兄弟俩没爹没娘没人管教,从小就不学好,交了很多坏朋友,后来大癞子在外面惹了麻烦,人家追到村里来,大癞子不敢在村里待了,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珍珠从里正,以及陈大铁的两个儿子口中也问出了一些事。 据里正说,陈大铁刚被领回来时,他就看这孩子不地道了。 还说陈大铁长着一张憨厚脸,可是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不是安份的。 可是陈老爹和陈大娘铁了心不在族里过继儿子,谁要说陈大铁不好,他们就认为人家是想图谋他们家的这几间青砖大瓦房,因此,里正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便没有再说什么。 至于陈大铁的朋友,里正和几位族老都说不知道,陈氏一族家教很严,陈大铁虽然不学好,可是也不敢把不三不四的朋友带回村里,他们还真不记得陈大铁有什么朋友。 但是陈大铁的长子却说,他爹有朋友的,有一次他在后山上割猪草,看到他爹和一个人在坡上说话,他跑过去,他爹让他叫那人大伯,那人还摸了他的头,说他和他爹小时候长得一样。 后来,他爹让他不要把这事告诉他娘,如果他敢说,他爹就打死他。 所以这件事他一直都没有说,自己也给忘了,直到现在,珍珠问起来,他才猛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颜雪怀听完珍珠的陈述,便把那孩子叫了过来,把带来的点心给他吃,问他后来可曾又见过那位大伯。 孩子摇头:“没有,我再没见过那个人。” “二癞子呢,你认识他吧,他和你爹也是朋友吧?”颜雪怀又问。 孩子脸上露出不屑:“我爹就是被二癞子带坏的,我爹虽然总打我们,可他在外面很好,更不好把人给打死,就是二癞子把我爹给教坏的。” 是啊,颜雪怀也觉得陈大铁只为了几句下棋时的口角,就把一个人活活打死,这件事有些蹊跷,倒像是陈大铁上赶着想要去坐牢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颜雪怀便克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离开了陈家村,颜雪怀让珍珠和哨子去了全妇人娘家所在的村子。 那个村子与陈家村距离不远,离马家集也更近一些。村子里好几家都在县城里做生意,高老太爷便是其中之一。 高老太爷家的房子是盖得最大最漂亮的,高老太爷在县城里有四家铺子,他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孙女全都嫁进了城里,被陈大铁打死的那个女婿,家里是开当铺的,很有钱。 村里的学堂是高老太爷出的钱,教书先生的束修也是高老太爷给出的,村里的孩子上学不用花钱,中午还有免费午餐。 出村的路也是高老太爷出钱给修的,还有村子的桥和土地庙,都是高老太爷出钱修缮的,据说,原本高老太爷还想给学堂里多请一位先生的,后来女婿死了,女儿大病一场,高老太爷心疼女儿女婿,也病倒了,病好后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没有好报”,也懒得再过问村里的事了,每年十两的束修银子还是高家给出,但是孩子们的免费午餐没有了。 珍珠在村里打听了二癞子的事,和全妇人说得差不多,这哥俩都是外乡人,至于是哪里人,就没人知道了。 天灾人祸,总能看到逃难的人,这哥俩也是逃难来的。 不过,珍珠还是打听到一些全妇人不知道的事。 二癞子的哥哥大癞子名叫焦文智! 而且,这哥俩儿之所以能在村子里长住下来,是因为他们买下了十亩田地和后来他们住着的那几间房子。 有了村里的房子和田地,里正想不让他们在村里落户也不行,何况,那时他们只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每年衙门都会摊派劳役,村里多几个壮劳力不是坏事,因此,里正便同意他们在村里住了下来。 听到焦文智三个字,颜雪怀悬在心口上的那只鞋子,终于落了下来。 他们一行回到马家集时,已是二更时分。 琉璃已经回来了,正和柴晏关在房里说话。 莳萝服侍颜雪怀沐浴更衣,坐了一天的马车,颜雪怀腰酸腿疼,她趴在床上,莳萝给她按摩后背,颜雪怀不住地说:“重点,往上,再往左,就是这儿,用点力气。” 门开了,柴晏走了进来,冲莳萝使个眼色,莳萝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柴晏亲自给颜雪怀按摩后背。 “今天累坏了吧?”他的力气恰到好处,穴道拿捏得很准,颜雪怀舒服地直哼哼。 “很累......不过看到你就不累了,哎哟,好爽,好舒服,嗯......” 好在颜雪怀没有忘记正事,柴晏把她服侍好了,她枕在柴晏的腿上,眉飞色舞说起她的发现。 “大癞子和二癞子兄弟,他们有大名,他们的大名是焦文智和焦文忠,你觉得这名字耳熟吧?” 柴晏眉头微凝:“王智,王忠?” “对啊。”颜雪怀激动,翻过身来,把柴晏的大腿拍得啪啪响。 柴晏...... 颜雪怀继续激动:“陈大铁是养子,养子啊,他被收养时十来岁了,你没想到吧,他竟然是养子!” 柴晏脑袋里的乱线头,终于清晰起来。 “你是说,陈大铁和焦家兄弟,其实早就认识,他们本就是一起的,只不过陈大铁被陈家人带去了陈家村,于是焦家兄弟便在距离陈家村不远的村子里买房置地,住了下来。”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陈大铁的儿子说过,陈大铁在后山上悄悄和一个人见面,还不让他告诉他娘,陈大铁还让儿子称呼那人为大伯,所以我猜测那个人就是大癞子焦文智。” 颜雪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个人应该是大癞子,而不是二癞子,因为后来陈大铁的儿子住到外家以后,见到过二癞子,但是他却说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大伯,所以那位大伯不是二癞子,更有可能是大癞子焦文智。 颜雪怀又说了高老太爷:“高老太爷是村子里的大户,又是村里人眼中的大善人,财神爷,而陈大铁只是全家的女婿,在村子里没有发言权,且也只是暂住而已。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死高老太爷的女婿? 何况那位女婿还是在城里开当铺的。 陈大铁是用拐杖打死高家女婿的,高家女婿倒地之后,他仍然用拐杖不停抽打,每一下都是打在头上,直到把高家女婿活活打死。 你想一想,这是寻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吗?” 柴晏摇头:“陈大铁之所以要打死这个人,是因为他想坐牢,他想进天牢!” 第五六八章 案宗(两章合一) 颜雪怀看着柴晏,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柴晏一定也收到了重要消息,她问道:“琉璃带回了什么消息?” “嗯,自从周利死后,庞志侠便没有走出过县衙大门,昨晚琉璃翻墙进去,见到了他。” 柴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起过庞志侠这个人。” “对,你没有说起过他,我也只知道他是刑部的。”颜雪怀说道。 “庞志侠并非两榜进士出身,他现在是正七品,但是他在来刑部之前,是个捕头。”柴晏说道。 颜雪怀微微吃惊,捕头是吏,不是官,根据大魏朝的吏制,除非此人立下大功,否则从吏到官,比登天还难。 “他立功了?”颜雪怀问道。 “是的,他接连破过十几宗大案,被破例调到刑部,在刑部磨上一两年,只要不出差错,便会外派刑部在各地的清吏司,一个主事稳稳的,运气好的话,说不能能做到郎中。” 柴晏伸手去拉颜雪怀的手,刚刚的语气太过严肃,他必须要缓和一下,面前的是自家媳妇,不是他的下属。 颜雪怀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等他继续说下去。 “庞志侠有个不为人知的本事,他的耳力超过常人,隔着一道墙,他能把隔壁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颜雪怀眼睛亮了:“他在县衙里听到什么了?” “这几日他在县衙里,表面上是在查看历年案宗,实际上他没有闲着,他一直怀疑,除了死去的狱吏和狱卒,县衙里一定还有人参与了陈大铁的案子。他也确实查到了。 他是京城派来的人,所以武知县对他非常敬重,庞志侠可以随便出入案宗房,甚至可以在案宗房里一坐便是一日。”柴晏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颜雪怀勾起嘴角;“能够随便出入案宗房,还真是敬重啊。” “所以庞志侠也越来越随意起来,先是让人把一日三餐全都送进案宗房,后来又让人到街上买了炸鹌鹑,炸鹌鹑下酒,案宗上面沾满了油印子。 到了前天,他索性变本加例,吃得更多,喝得也更多,于是他喝得酩酊大醉,在案宗房里呼呼大睡起来。 他这个七品官是从捕头提上去的,而他的捕头则是从捕快做上来的,说起来,他和这县衙里的很多人,都是一样的出身,只不过他的运气好,得到了上锋的提携而已。”柴晏笑着说道。 颜雪怀也笑了:“福平县衙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很好啊。” “的确很好,喝醉后的庞志侠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柴晏终于说到了重点。 原来,庞志侠喝醉后,负责监视他的一名衙役立刻报告给武知县,武知县隔着虚掩的窗户看了一眼,便去了隔壁。 武知县的小舅子名叫范长慧,武知县来福平上任,范长慧跟着一起来了福平,在县学里做了教书先生,但是庞志侠已经暗中打听过,范长慧明面上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实际上他才是武知县最信任的手下,武知县经常让范长慧替他做事。 装醉的庞志侠,听到了武知县和范长慧的对话。 范长慧告诉武知县,那家人已经找到并且处理干净,让武知县放心便是。 接着,武知县恶狠狠地说道:“以后若是再有这种事,别怪我心狠,你,连同你姐姐,一起给我滚!” 范长慧陪笑说道:“姐夫您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保证不会了。” 过了一会儿,武知县又道:“等京城的这位走了,你也不要留在福平了,让县学给你出份荐书,你换个地方教书,走得越远越好,我总觉得不踏实,对了,王记茶馆后面死了的那两个人,查到身份了吗?” 范长慧说道:“还没有查到,客栈里的人说,那对主仆讲得不是官话,出手也很抠搜,若说他们和县衙里的这位是一起的,我觉得不像。” 武知县道:“不是一起的,那他打听陈大铁的事做甚?他不讲官话,不代表他不会讲官话,那些京官有几个是京城本地人,他们为了隐藏身份,讲几句家乡话不行吗?” “姐夫说得极是,我听您的,等这位走了以后,我马上离开福平。”范长慧说道。 武知县又道:“还有,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焦家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少和他们来往的好,我让你离开福平,也是为了让他们找不到你,想想这次的事,死了多少人了,真若是被查出来,你别想我会保你,我第一个就把你交出去。” “是,是,姐夫教训得是,这次之后,我一定走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决不会连累姐夫。”范长慧说道。 以上这番话是庞志侠口述给琉璃,琉璃又转述给柴晏的。 另外,虽然庞志侠看到的案宗,都是被精挑细选之后的,但是庞志侠还是在其中一份案宗里,找到了一个姓焦的名字。 原本庞志侠并不知道姓焦的是谁,他在听到武知县与范长慧的对话之后,想起好像在一册案宗里也见到过姓焦的名字。 他便找了找,果然没有记错,大约四年前,在福平和白秋、黄县的交界,所谓的三不管地带,接连发生过几起抢掠过路人的案子,因为是发生在三县交界处,不好划分,便以受害者是从哪里来的,便把案子归到哪里,黄县来的归黄县,福平的归福平,白秋的归白秋。 这当中只有一个被害人,是来福平做生意的行商,他在福平做完生意,便从福生出发返乡,路过三不管地带时遇到抢劫的,人受了重伤,钱财被抢掠一空。 因此,只有这个案子,在福平县衙有案宗,而当时发现受害人的,便是一个姓焦的人,他也是此案的唯一证人,这个人的名字叫焦文智。 而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当时虽免于一死,可是受伤太重,挺了两天,最终还是死了。 姓焦的并不多见,庞志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个姓焦的就是武知县口中的焦家兄弟之一,因此,他只是把他的发现一并告诉了琉璃。 听到焦文智这个名字,颜雪怀乐了。 焦文智,不就是二癞子吗? 一个村子里公认的混子,巴巴地跑到一百多里外的三不管地带,见义勇为了一把? 颜雪怀笑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二癞子,但是我深深地怀疑,二癞子十有八、九也是劫匪之一。” 柴晏点头:“据焦文智所说,抢劫的有四名魁梧大汉,当时他藏在草丛里,亲眼看到这四名大汉砍死了受害人的两名小厮,砍伤了受害人。 而那名受伤人,从被发现直到他死,他都在昏迷中,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这个地方接连发生了几起案子,而焦文智是唯一的目击者,所以三地通气之后,让画工根据焦文智的描述画了四人的肖像,并上报府衙,下发了海捕公文,这四名巨匪至今也没有抓到。” 颜雪怀笑着摇头:“所以这几宗案子,便是以凶手尚未归案,挂了起来?” “是啊,可笑荒唐吧,三位知县,三位通判,三个县的捕头和捕快们,被一个二癞子耍得团团转。”柴晏神情严肃,朝廷彻查刑狱刻不容缓,还不知道有多少案子,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变成了悬案。 颜雪怀叹了口气,道:“现在就是不知道,陈大铁为何要到天牢里去避祸,若说这些杀人越货的案子和他有关系吧,可又不像,你看衙门根本没有怀疑过他,再说,从现在的线索来看,陈大铁除了欠下赌坊的一百八十两以外,也没有其他能让他逃避的理由啊。 莫非他是王太监干儿子的事,被人发现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两人全都沉默了。 陈大铁究竟是不是王太监的干儿子,这还只是他们的猜测。 王太监的五个干儿子里面,有一个是福王的儿子,那么另外四个呢,他们又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王太监收养的孤儿吗? “对了,你说范长慧处理干净的那家人,会不会就是给陈大铁替死的那人的家人啊?”颜雪怀问道。 柴晏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做白鸭的,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家里急需银钱救命,当年他去替死,他家里的人定然得了一笔钱,然后带着钱离开了福平,现在陈大铁的案子又被提了出来,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两人风尘仆仆,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柴晏早就后悔,不该带着颜雪怀一起出来了,自家香菜本应留在京城的,被岳母宠着,有小姐妹陪着,想逛街就逛街,想赖床就赖床,而不是像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奔波。 颜雪怀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唔,我喜欢,喜欢......” 柴晏心中温暖,覆身过来,在那张俏生生的睡颜上亲了亲。 次日上午,陆锦行和邬二公子便到了马家集。 两人风尘仆仆,武知县便让范长慧去处理了那家人,哼,不留下活口。” “也不知道那家人死在了何处,唉。”颜雪怀叹息。 柴晏说道:“陆锦行和邬二差不多明天就到了,他们到了以后,我会让他们先进城,正大光明地进城。” 颜雪怀有些困了,今天她奔波了一天,若不是要和柴晏商议,她早就去睡觉了。 她打个哈欠,对柴晏说道:“我困了,我们睡吧。” 柴晏爱怜地轻抚颜雪怀的俏脸,柔声说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第五六九章 告破(两章合一) 待到武知县反应过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主簿、通判、住在后衙的武太太连同武知县的一儿一女都被拿下,就连武知县的内弟范长慧也被五花大绑从县学里押了过来。 两名捕衙见情形不对,抽刀欲冲,横次里闪出一名侍卫,当胸一刀,冲在前面的捕衙仰面倒下,后面的那位怔了怔,手下腰刀落地。 余下的捕役和衙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脸色俱变。 那名侍卫手中的刀在滴血。 有人看清那刀的刀身较一般常见的腰刀短小,通体皆有弧度。 “飞......飞......飞鱼卫!”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那名侍卫高声喝道:“飞鱼卫办案,尔等还不缴械?” 飞鱼卫,真的是飞鱼卫,福平县衙,这是摊上大事了! 捕役和衙役们纷纷缴械,跪倒在地。 两名侍卫推搡着武知县走到廊下,武知县看着跪在廊外的众人,面如土色,许久才指着自己的家眷说道:“你们竟然连女眷也不放过......” 陆锦行别过脸去,绑女眷这事儿,真不是他干的,都是邬二那个不讲究的家伙做的,与他无关。 然,邬二无官无职,此事依然要落到他头上。 陆锦行冷笑:“武知县此时明白祸及家人是何意了?” 武知县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县太爷的小舅子被抓进县衙,之后县衙的大门便关上了。 陆锦行笑着对庞志侠说道:“庞大人受惊了,不过,看庞大人气色还好。” 庞志侠却笑不出来,周利死了,那个胸怀大志的青年御史,无声无息死在了冷清的巷子里,壮志未筹。 而他,一腔悲愤,却连县衙的大门也不敢走出去。 他在县衙里,武知县不敢动他,但他若是走出去了,那他的生死就落到别人手上。 庞志侠一揖到地:“庞某多谢陆大人,陆大人一日不到,庞某便要在那方寸之地多待一日。” 陆锦行轻摇折扇,笑着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王爷吧。” 庞志侠捕头出身,本人就是一位刑讯高手,审讯犯人的事,便交给了他。 范长慧是第一个招供的,行刑刚刚行了一半,他便招了。 据他所说,早在先帝年间,他便认识了焦家兄弟。 武知县这位县太爷,至今已在福平做了八年知县。 当年,皇帝起兵之前,他便是福平知县,因为地势的原因,距离福平最近的千户营也在二百里外,因此,大军打过来时,武知县没有抵抗,主动打开城门投降,而他这个知县也得以安稳过渡。 如果他不出大的差错,这一任期满,他也该升迁了。 可是事情出在了范长慧身上。 范长慧考上童生之后,连考三年,也没能考上秀才,便也断了继续科举的心思。 后来姐夫到福平做知县,范长慧便也跟着一起来了,武知县觉得让他留在县衙里容易落人话柄,于是便把他安排到县学,做了先生。 范长慧的母亲早逝,妻子是他的表姐,比他年长三岁,也因为这层关系,范太太在范长慧面前,素来以长姐自居,对他管得极严。 一来二去,范长慧就有了逆反心理,妻子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要做。 他在县学里的束修如数上缴给妻子,手里没钱怎么办?他便利用姐夫的身份,悄悄给一些商户牵线搭桥,在中间赚了不少银子。 有了银子,便想着去吃喝嫖赌,但是这些事是要瞒着妻子的。 他不敢去花楼,也不敢去找暗门子,便把目光放到了学生的母亲和姐姐身上。 有一个学生,母亲年轻守寡,福平是小地方,没有世家,读书人也不多,因此,民风反而开化许多,寡妇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 那名寡妇名叫狄芳,二十八岁,长得俊俏可人,心疼儿子,每日都会来县学接儿子放学。 范长慧看上了狄芳,狄芳先是不从,范长慧在学堂里因为一点小事,把狄芳的儿子打得双手红肿,次日,范长慧再找狄芳,狄芳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没过多久,狄芳便有了身孕,吵着要让范长慧迎他进门,范长慧吓坏了,偏偏这时,妻子听到了风声,对他旁敲侧击。 范长慧决定神不知鬼不觉把狄芳肚子里的孩子先打下来,他买了药,给狄芳下药时,被狄芳发现,两人撕打起来,一时手重,范长慧把狄芳给活活掐死了。 范长慧赶着驴车,将狄芳的尸体拉到城外,正要抛尸的时候,被几个闲汉发现,好在这时,焦家兄弟从这里路过,二话不说,抽刀挥向那几个闲汉。 这兄弟二人武艺高强,闲汉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便全部送了性命。 从此,范长慧与焦家兄弟成了患难之交。 后来,范长慧将焦家兄弟引荐给自己的姐夫,那时武知县在福平尚未站稳脚跟,急需如焦家兄弟这样的人给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是武知县非常聪明,他把这些事全都交给了范长慧,从始至终,武知县也只见过焦家兄弟一次而已。 有了焦家兄弟暗中相助,不到一年,福平县的那些大商户们便对武知县俯首,让修桥就修桥,要银子就给银子。 武知县的政绩越来越好,若不是后来当今天子起兵,天下大乱,早在上一任期满,武知县就能升迁了。 三年前,皇帝登基不久,焦家兄弟忽然来找范长慧,说他们有个兄弟,被仇家找上门来,想要到大牢里躲上一阵子。 范长慧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想进大牢还不容易,在街上抢个钱袋就能进去了,可是焦家兄弟却说,大牢里人多眼杂,难免会暴露行踪,他们想让那兄弟进的,是关押死囚的天牢! 范长慧把这事告诉了武知县,原本以为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武知县却说,天牢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再说,县衙里除了他这个一县之主,还有主簿和通判,之前他让焦家兄弟做的那些事,这两位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总之,这事情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即使知道,也会装做不知道。 但是天牢不一样。 那不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焦家兄弟所说的那位兄弟,想进天牢,必须是死罪。 至于进来之后如何出去,这在各地方衙门之间,早就不是秘密。 有人想花钱,有人想赚钱,在某些人眼中,牲畜可以买卖,人命也能买卖。 不久,陈大铁打死了高老太爷的女婿,顺顺利利抓进县衙,又顺顺利利关进了天牢。 几个月后,“陈大铁”越狱,被当值的牢卒乱刀砍死,血肉模糊,就连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结发妻子也没能辨认出来。 关进天牢的是陈大铁,而被全妇人接回去埋进陈氏祖坟的则是一个名叫胡三的穷苦汉子。 陈大铁摇身一变,变成了商人陈汉,离开了福平县。 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后,陈汉因为生意的事,去了江宁府,原本只想在江宁见过客户之后便离开,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被全妇人母子遇到。 全妇人一纸状子告到江宁府,因为此案是在福平发的,江宁府将案子转回福平,武知县则以证据不足,无中生有的名义,让陈氏族里将全妇人带回族中,此案压下未审。 今年朝廷借由清查各地的斩白鸭案,继而彻查刑狱,全妇人的案子重又被翻了出来,庞志侠忽然到了福平,那时武知县便怀疑庞志侠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有同伴。 待到武知县反应过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主簿、通判、住在后衙的武太太连同武知县的一儿一女都被拿下,就连武知县的内弟范长慧也被五花大绑从县学里押了过来。 两名捕衙见情形不对,抽刀欲冲,横次里闪出一名侍卫,当胸一刀,冲在前面的捕衙仰面倒下,后面的那位怔了怔,手下腰刀落地。 余下的捕役和衙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看看倒在地上的同伴,脸色俱变。 那名侍卫手中的刀在滴血。 有人看清那刀的刀身较一般常见的腰刀短小,通体皆有弧度。 “飞......飞......飞鱼卫!”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那名侍卫高声喝道:“飞鱼卫办案,尔等还不缴械?” 飞鱼卫,真的是飞鱼卫,福平县衙,这是摊上大事了! 捕役和衙役们纷纷缴械,跪倒在地。 两名侍卫推搡着武知县走到廊下,武知县看着跪在廊外的众人,面如土色,许久才指着自己的家眷说道:“你们竟然连女眷也不放过......” 陆锦行别过脸去,绑女眷这事儿,真不是他干的,都是邬二那个不讲究的家伙做的,与他无关。 然,邬二无官无职,此事依然要落到他头上。 陆锦行冷笑:“武知县此时明白祸及家人是何意了?” 武知县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县太爷的小舅子被抓进县衙,之后县衙的大门便关上了。 陆锦行笑着对庞志侠说道:“庞大人受惊了,不过,看庞大人气色还好。” 庞志侠却笑不出来,周利死了,那个胸怀大志的青年御史,无声无息死在了冷清的巷子里,壮志未筹。 而他,一腔悲愤,却连县衙的大门也不敢走出去。 他在县衙里,武知县不敢动他,但他若是走出去了,那他的生死就落到别人手上。 庞志侠一揖到地:“庞某多谢陆大人,陆大人一日不到,庞某便要在那方寸之地多待一日。” 陆锦行轻摇折扇,笑着说道:“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王爷吧。” 庞志侠捕头出身,本人就是一位刑讯高手,审讯犯人的事,便交给了他。 范长慧是第一个招供的,行刑刚刚行了一半,他便招了。 据他所说,早在先帝年间,他便认识了焦家兄弟。 武知县这位县太爷,至今已在福平做了八年知县。 当年,皇帝起兵之前,他便是福平知县,因为地势的原因,距离福平最近的千户营也在二百里外,因此,大军打过来时,武知县没有抵抗,主动打开城门投降,而他这个知县也得以安稳过渡。 如果他不出大的差错,这一任期满,他也该升迁了。 可是事情出在了范长慧身上。 范长慧考上童生之后,连考三年,也没能考上秀才,便也断了继续科举的心思。 后来姐夫到福平做知县,范长慧便也跟着一起来了,武知县觉得让他留在县衙里容易落人话柄,于是便把他安排到县学,做了先生。 范长慧的母亲早逝,妻子是他的表姐,比他年长三岁,也因为这层关系,范太太在范长慧面前,素来以长姐自居,对他管得极严。 一来二去,范长慧就有了逆反心理,妻子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要做。 他在县学里的束修如数上缴给妻子,手里没钱怎么办?他便利用姐夫的身份,悄悄给一些商户牵线搭桥,在中间赚了不少银子。 有了银子,便想着去吃喝嫖赌,但是这些事是要瞒着妻子的。 他不敢去花楼,也不敢去找暗门子,便把目光放到了学生的母亲和姐姐身上。 有一个学生,母亲年轻守寡,福平是小地方,没有世家,读书人也不多,因此,民风反而开化许多,寡妇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不在少数。 那名寡妇名叫狄芳,二十八岁,长得俊俏可人,心疼儿子,每日都会来县学接儿子放学。 范长慧看上了狄芳,狄芳先是不从,范长慧在学堂里因为一点小事,把狄芳的儿子打得双手红肿,次日,范长慧再找狄芳,狄芳便半推半就地从了。 没过多久,狄芳便有了身孕,吵着要让范长慧迎他进门,范长慧吓坏了,偏偏这时,妻子听到了风声,对他旁敲侧击。 范长慧决定神不知鬼不觉把狄芳肚子里的孩子先打下来,他买了药,给狄芳下药时,被狄芳发现,两人撕打起来,一时手重,范长慧把狄芳给活活掐死了。 第五七零章 孩子(两章合一) 出门在外,身边没有擅画之人,柴晏会画,可是他没有时间,识红自告奋勇:“王妃,奴婢可否试试?” 颜雪怀大喜,只知识红写得一笔好字,却没想到她还会画。 “无妨,临摩而已,重要是与原画相仿。” 识红一夜未睡,把这三人的画像各临摩了三份。 颜雪怀看过后非常满意,催她快去补眠,将画像与柴晏的信一式两份,,叫来哨子,道:“马上回京,一份呈给太子,另一份交刑部。” 哨子吓了一跳,太子? 颜雪怀又叮嘱他:“到了京城不用急着回来,三天后再返程。” 送走哨子,颜雪怀问柴晏:“我们还去福平吗?” 柴晏摇头:“庞志侠做得不错,就让他留在福平继续查吧。” 次日,武知县、范长敏,连同武知县的家眷,一并押送大理寺,负责押送人犯的是江宁府的官员和衙役,江宁知府收到消息后,一夜没有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来见柴晏。 柴晏面无表情:“本王只能查到这一步,余下的就交给知府大人了。” 江宁知府连声应是,汗如雨下。 待到哨子回来,已是十多日后了。刑部颁发了海捕公文,将三人画像下发全国各地。 颜雪怀叹息:“茫茫人海,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抓到他们,好在这会儿还不能整容,否则海捕公文画得再像也无济于事。” “整容?什么整容?”柴晏愕然。 颜雪怀拍拍自己的嘴巴,这嘴...... “没事,我又走错村子了,对了,晚上吃啥?” 柴晏......他这媳妇哪里都好,就是动辄就会走错村子。 两天之后,柴晏和颜雪怀准备动身了,全妇人却带着小儿子求见。 颜雪怀疑惑,全妇人为何要见她? 全妇人并不知道颜雪怀的真实身份,她带着儿子,同陈家村的里正,先去的福平县衙。 他们在村子里便听说县太爷被抓了,如今在县衙里主事的是京城来的大人。 陆锦行和邬二公子已经先一步动身了,主簿和通判都还在审查之中,福平县衙的政务,暂时由江平同知刘谨代管,庞志侠协助。 全妇人一行来的时候,恰好珍珠也在县衙里,这个案子的后续虽然交给了庞志侠,但是当中有些事情,庞志侠不知道,珍珠却是清楚的。 此案事关福王,这是不能让庞志侠知道的。 珍珠不敢怠慢,找了个借口,便带着全妇人一行来了马家集。 颜雪怀想到陈大铁假死时的决绝,再次见到全妇人时,神情里便又多了几分亲切。 “你来见我,可是有事?”颜雪怀温声说道。 全妇人看到颜雪怀喜出望外:“太太,我就说能见到您,里正爷非说不一定,您看您看,我这不就见到了?” “是啊,见到了,你的两个儿子都还好吧,怎么没带着大的一起来?”颜雪怀问道。 “托太太的福,那天您去过我们村,村里人都说我肯定是没有说谎,我家大小子也没有说谎,否则京城也不会派大官过来,原先不信我的,这会子也信了,他们都说,一定是那死鬼有了外心,想停妻再娶,里正爷说老陈家从来没有出过这种畜牲,哪怕有朝一日他回来了,老陈家也不认他了,我爹要把我们娘仨接回去,让两个孩子姓全,里正爷先前是不答应的,前天县城的衙役来了我们村,说那死鬼不但没死,而且还是海捕的重犯。 族长和里正爷商量以后,开了祠堂,把那死鬼从族谱里划掉了。 我爹听说以后,昨天便又去找里正爷,这一次里正爷答应了,我可以带两个儿子大归,两个儿子改姓全,但是我们家在陈家村的田地和房子,都要交给族里,其他东西都能带走,只这房契地契不能带。 我爹问过我家大小子,大小子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天里正爷陪我们娘俩一起过来,一来是送我们来见太太,二来也是要在县衙里办那啥子文书,我那大小子这会还在县衙里呢,我就带着小的过来了,一会儿还要回县城,跟我家大小子一起回去。” 颜雪怀松了口气,陈大铁只是陈家的养子,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县太爷也拖进来了,陈氏族里想来也看出些门道,不想再与陈大铁扯上关系,当务之急,便是开祠堂将陈大铁的名字逐出陈氏族谱。 陈大铁已经不是陈家人了,那么全氏母子自是也不能再留在陈家村。 全妇人带着儿子大归,两个儿子改姓全,继承全家的香火,从此以后,与陈家再无瓜葛。 全妇人又道:“那死鬼打死了高老太爷的女婿,我爹说这是死仇,所以我爹说了,想把家里的田地全都卖了,带着我们一家子搬去江宁府,开间小铺子,我舅舅虽然不在了,但是表哥表姐都在那边,彼此也能照应着。” “这多好,你们可以从头开始。”颜雪怀由衷地说道。 “托您的福,唉,我就和做梦一样,原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您来了一次,我们娘仨的命运就变了。”全妇人眼中都是感激。 颜雪怀真没觉得全妇人要感激自己,她只是去了陈家村,找全妇人问了几句话而已。 “你这小儿子长得很好,看着就很聪明,到了江宁,想办法送他进学堂念书吧。”颜雪怀说道。 “念书,两个都要念书,我想好了,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念书,他们不能像我,稀里糊涂半辈子,活得像个傻子一样。” 全妇人狠狠抹了把眼泪,拍了一下大腿:“哎哟,您瞧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这些有的没有,忘了正事了。” 颜雪怀还挺喜欢这个妇人的,笑着问道:“还有什么事?” 全妇人一把扯过站在身边的小儿子,对颜雪怀说道:“你快把那年你看到的事情告诉太太,怎么和我说的,就怎么和太太说。” 男孩子只有十岁左右,身材瘦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五官随了母亲,很秀气的长相,小手揉着衣角,有些紧张, 颜雪怀让莳萝端来一只攒盒,指着攒盒里的糖果,笑着说道:“先吃块糖。” 男孩子看看母亲,又看看颜雪怀,咽咽口水,强迫自己不去看面前的糖果:“我说完再吃。” 颜雪怀对莳萝说道:“把这些糖果包起来,他们走的时候带上。” 全妇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又对儿子说:“还不快把你看到的事,告诉太太。” 男孩子点点头,站得笔直,努力让自己像个大人,哥哥说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那天是我的生日,阿娘给我煮了红鸡蛋,我想请小胖一起吃,就去了渡口找小胖。” 全妇人连忙解释:“小胖是我娘家堂哥的小儿子,渡口的两条船都是他家的,小胖平日里常在渡口玩。” 颜雪怀明白了,孩子说的是他们一家搬到外祖家以后的事。 全妇人娘家所在的村子便是叫渡口村,渡口在村西,平时来县城,不用坐船,从村口可以走官道,直达县城,但如果要到陈家村,还有另外几个村子,就要从村西先坐摆渡过河。 孩子继续说道:“我到了渡口,正想和小胖一起吃鸡蛋,看到二癞叔背着阿爹过来了,我怕被阿爹看到,就拉着小胖藏到大石头后面,这时候有条渡船靠岸,船上下来三个人,阿爹和二癞叔没有上船,和那三个人在大树底下说话,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堂舅就过去问,你们吵啥呢,二癞叔说没事没事,县城里来要帐的,堂舅就问,是谁欠的,二癞叔指着阿爹说是他欠的,欠赌坊的,堂舅骂了两句,就走开了,有个白胖子对二癞说,这儿没你的事,你一边去。二癞叔就上一边去了,白胖子和阿爹说话,对了,可是他们这次没有吵架,声音很小,我和小胖都没有听到,” 孩子说得有些含糊,颜雪怀问道:“你说的白胖子是谁?” 孩子说道:“就是从船上下来的人呀。” “哦,你和我说说他们的模样,还记得吗?”颜雪怀又问。 孩子点头:“我记得记得,一个白胖子,还有两个白瘦子,他们全都穿着绸子衣裳,和城里的有钱人一样。” 他去过江宁府,见过有钱人,有钱人穿的就是这样的。 颜雪怀心头一动,问道:“你爹有胡子吗?” 颜雪怀看过陈大铁的画像,她故意这样问。 “有啊,爹有胡子。” “二癞叔呢,他有胡子吗?”颜雪怀又问。 “二癞叔也有胡子。”孩子又说。 “白胖子和两个白瘦子呢,他们有胡子吗?”颜雪怀再问。 “没有。”孩子回答得很干脆,他虽然已经记不起白胖子和白瘦子的相貌,但是他现在能想起来,他们没有胡子。 颜雪怀点点头,她已经把孩子说的话理顺了,那天,焦文智背着陈大铁来到渡口,他们是来接人的,接的就是孩子口中的白胖子和另外两个人,其间发生了争执,小胖的爹,也就是全妇人的堂兄听到动静过来询问,想来陈大铁在全家亲戚眼中,早已是个混混了,因此,当焦文智说这三人是来讨要赌债后,堂兄便骂骂咧咧走开了,不再去管陈大铁的事。 之后,白胖子单独和陈大铁说话。 也就是说,白胖子此番前来,他要见的人是陈大铁,而不是焦文智。 而这三个人,让颜雪怀联想到了太监。 颜雪怀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听到我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爹叫二癞叔背他走,二癞叔背上我爹就朝村子的方向走了,那三个人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我和小胖把鸡蛋吃完了,他们才上了渡船离开。”孩子说道。 颜雪怀问全妇人:“孩子的生日是哪一天?” 全妇人说了一个日子,颜雪怀呼出一口气来,半个月后,陈大铁用拐杖打死了高太老爷的女婿,抓进了县衙,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颜雪怀笑着问那孩子。 孩子皱眉:“我没忘,一直都没忘,就是没人问我,我不知道这件事重要。” 原来,听说要去外祖家了,孩子很高兴,他想念小胖了,他和哥哥说起了小胖,接着便说起他和小胖躲在大石头后面吃鸡蛋的事,至于为何要躲在大石头后面吃,当然是看到阿爹了。 哥哥毕竟大了几岁,感觉到这件事很重要,便把这事告诉了阿娘。 颜雪怀笑着对那孩子说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你说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对了,以后如果你看到你阿爹,还有大癞子和二癞子,一定要藏起来,再把看到他们的事,告诉你阿娘你大哥,记住了吗?” 孩子郑重点头,昨天外公说了,阿爹抛妻弃子,还差点打死他们,阿爹不是好人,大癞叔和二癞叔也不是好人。 颜雪怀让两名王府侍卫送全氏母子回村,并且和全家庄的里正见了一面,这样一来,至少在全氏一家搬去江宁府之前,高老太爷一家不敢出手报复。 颜雪怀把那孩子说的事和柴晏说了:“还真让咱们猜对了,有人找过陈大铁,找他的人,十有八九还是太监。 三年之前,平城收复,福王那时应该已经在暗地里安排退路,来找陈大铁的人,你说会不会是福王的人?可是又有些说不通,他们为何单单找陈大铁,而不找焦文智呢?” 柴晏却有不同的意见:“那三个太监也有可能是柴姝的人,柴姝身边也有太监。” 柴姝只是郡主,按照规矩,郡主是不能用太监的,所以柴姝身边的太监,最初都是福王派到柴姝身边的人,但是这些人后来对柴姝忠心耿耿,柴姝颠沛流离时,身边也有太监。 次日,颜雪怀和柴晏便动身去了江宁府,柴晏既然已经露出身份,索性去一趟江宁府,看看先前派过去的人,在江宁府查得如何了。 他们刚到江宁府,便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焦家兄弟落网了!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焦家兄弟竟然是在京城落网的,将他们缉拿归案的既不是京衙,也不是刑部,而是定国公齐慰的贴身侍卫! 第五七一章 羽扇(两章合一) 柴晏和颜雪怀均是一头雾水,密报上写得非常简单,只说焦姓二犯已为定国公齐慰随从所擒,其他的一概没有。 按照以往的经验,字数越少,事情越严重。 不是不写,而是太复杂,牵扯太多,所以不能写。 柴晏和颜雪怀面面相觑,两人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小满。 该不会是小满的身份被识破,焦姓兄弟受人之托,要挟持小满兴风作浪? 颜雪怀想起她那个时空里学过的历史,但凡一个朝代灭亡,民间都会冒出真真假假的皇室后人,被或忠心耿耿或别有用心的力量扶持,打出匡复的旗号,苟延残喘。 据颜雪怀那有限的历史知识,但凡是这种情况,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复辟成功的,短则几天,长则几天,终是镜花水月。 颜雪怀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柴晏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或许是我们多想了。” 事实证明,还真是他们多想了,只是现在他们并不知道。 不过,三个人里抓到了两个,这毕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江宁知府姓彭,他是三年前上任的,三年来,他的风评还是不错的,这两年风调雨顺,民情安定,各项赋税完成也不错,最重要的,自从他上任开始,治下没有发生过冤假错案。 万万没想到,无事则已,有事便是大事。 福平县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彭知府无法推卸责任,无论他有没有与武知县同流合污,一个失查的名头是免不掉的。 柴晏知道,彭知府也知道,他的仕途完了。 就看福平县的案子,他有没有参与,参与了多少。 这一次,睿亲王进城了,没住官驿,而是住在了城东的一处宅子里。 彭知府让人打听了那宅子的主人,原来那处宅子竟然是漕帮周大当家名下的产业,周大当家到江宁时便会住在那里。 睿亲王妃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住在那宅子里,确实比住驿站更舒适,也更加安全。 彭知府想到自己那一眼望到头的仕途,双眉紧锁,唉声叹气。 太太左氏劝道:“昨天我已经给京城写信了,老爷不要着急,家里不会看着咱们不管的。” 左氏的娘家,虽然不能与孟家邬家这样的仕林大族相提并论,但是左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便有十几人,孟家那位嫁进左家的姑奶奶,但是左氏同一个房头的堂嫂。 而孟家,是今上的外家。 左氏又道:“听说睿王妃也来了,老爷,不如明天我递帖子过去,你看如何?” 彭知府皱眉,如果没有福平县的事,现在睿王妃来了江宁,他定然会让妻子带着女儿登门拜访,可是现在......他在睿王眼中,就是一个随时准备戴罪立功的人,即使妻女去了,睿王妃也不一定会见她们。 可是左氏不死心,她不想坐以待毙,老爷辛苦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化为乌有。 再说,福平县的事,罪在武知县,她家老爷顶多就是失查而已。 “老爷你听我说,这位睿王妃做着酒水生意,她那个酒水生意,当年是请的大伯父做的保山,这份情面,她应该能给。” 左氏口中的大伯父,便是这一代左氏一族的族长,左令渔! 颜雪怀与黎宝淮签合同的时候,为了让黎家的人不敢从中作梗,黎宝淮求到了孟家姑太太面前,由姑太太的夫君左礼出面,请了左令渔做了保山。 这件往事,在颜雪怀做了睿王妃之后,左家人便闭口不提了。 左氏还是前年回娘家时,听婶娘说起堂嫂和清江宴的女东家是亲戚时,无意中提起来的。 当时左氏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听说睿亲王来了江宁府,她便想起了这件事。 无论如何,左家也算是帮过睿王妃一个大忙的。 见彭知府默然不语,左氏以为丈夫没有听清,于是她便又重复了一遍,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彭知府便怒声喝道:“无知、愚昧!你可曾想过,睿亲王出京办差,睿王妃为何会一起出行?” 左氏被丈夫突如其来的喝斥弄得有点发懵,她怔了怔,道:“不就是年轻夫妻不想分开吧,还能是什么原因?” “浅见,浅见!”彭知府冷笑,“你整日与那些后宅妇人东家长西家短,怕是还不知道,睿王妃自己就是朝廷命官吧,她与睿亲王一同出京,是来办差的,懂吗?办差的。你以为她会念着昔日与左家的那一点过往,就对我往开一面吗?” 左氏怔住,什么?睿亲王妃是朝廷命官? 这怎么可能? 虽说也有女官,可是女官都是在后宫里的,睿亲王妃这种身份,自是不会再做女官,既然不是女官,那她这是哪门子的官? 其实朝廷对睿亲王妃的任命,当初是登在邸报下发各地,但是左氏从不看邸报,不知道而已。 她怔怔一刻,讷讷说道;“若是没有大伯做保山,她那生意,她那生意......” 左氏说不下去了,彭知府正在瞪着她,严厉得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下属。 “请左老太爷出面的是黎东家,不是睿王妃;且,即使睿王妃肯给左家面子,也是给左老太爷的,和咱们没有关系。你若是想给我留份体面,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左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丈夫,直到彭知府拂袖离去,左氏还在怔怔发呆。 可是第二天,左氏还是带着女儿登门了。 没错,她没有提前递帖子,而是直接去的。 听说来的是彭知府的家眷,颜雪怀直皱眉,彭知府脑袋里有包吧,这个时候让妻女过来做什么? 她想起之前查到的,彭知府的岳家姓左,他的岳父与左令渔是堂兄弟。 与岳家相比,彭知府的出身就不够看了,说得文绉绉是乡绅,通俗易懂就是小地主。 左氏生母早亡,她自幼长在外家,彭知府当时在县学读书,左氏的舅舅便是他的先生,对彭知府极是看重,后来彭知府考中秀才,左氏的舅舅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据说这门亲事当时并没有知会左家,因此,左氏的父亲很不满意,直到彭知府考中会员,左家才正式认下了这个女婿。 左家这两代里有不少争气的子孙,家族的资源尚且不够分的,更不用说彭知府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婿了。 彭知府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上,还真没有沾到岳家的光。 左令渔此人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在对待彭知府的态度上便能看得出来。 左家没有扶持过彭知府,因此,即使彭知府后来成为四品大员,左家对待彭知府的态度依然如故,不亲近,也不疏远,只当普通亲戚走着。 这些是从京城那边调查到的消息,因此,颜雪怀和柴晏全都认为,这件事上左家不会插手,彭知府也决不会求到左家头上。 这也是今天听说左氏过来之后,颜雪怀诧异的原因。 颜雪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见的好。 左氏见睿亲王妃果然如丈夫说的那样,连面都没有露,让个丫鬟就把她给打发了。 左氏带着女儿懊恼地走出府去,宅子虽然精致,却并非官宅,巷子狭窄,马车只能停到巷口,从宅子大门到巷子口的这段距离,只能步行。 左氏母女刚刚走出府门,便看到迎面有人骑马过来。 彭府的丫鬟连忙扶着各自的太太小姐亲到路边,贴着墙根站着,生怕撞上马匹。 来的是一前一后两匹马,前面马上的公子一袭轻袍,没有戴冠,发髻上插了根古玉簪子,眉目清秀,风姿颀然,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子书卷气,气质超然,不似真人一般。 到了府门口,陆锦行飞身下马,衣袂飘飘,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看到贴墙站着的女眷,陆锦行微微颔首,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小厮,抬步跨过门槛。 彭小姐的目光紧紧粘在那道如谪仙一般的背影上,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门洞里,她还在怔怔出神。 “这是哪家的女眷,为何在这里?”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彭小姐这才缓过神来,身边的丫鬟正欲开口,迎出来牵马的小厮已经率先说了:“回爷的话,这两位是彭知府的家眷。” “哦。”邬二公子冲着左氏抱了抱拳,便快步走了进去。 宅子的大门从里面关上,彭小姐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呼了出来。 “娘,刚刚那位公子,是睿亲王吗?” 左氏也不确定,道:“若是睿亲王,身边怎么只带了一个人?或许是跟着他一起来的官员?” “娘,哪个衙门里能有这样的官员,我看那就是睿亲王,您看那通身的贵气,除了睿亲王还能是谁?” 母女俩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向巷子口走去,原本因为没能见到睿王妃而引发的郁气反而消散了。 走到巷口时,彭小姐驻足,转身再次看向来时的方向,大门紧闭,看不到那道宛若惊鸿般的身影。 彭小姐心中怅然,忽然就伤心起来。 左氏刚刚静下心来,便察觉到女儿的情绪有异,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青年男子,连忙去看女儿,虽然低眉垂目,但脸上的潮红是瞒不了人的。 旁边有丫鬟,左氏强忍着没有开口,回到府里,老爷还在衙门没有回来,左氏屏退了身边服侍的,扯着女儿的胳膊,声音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爹都到了悬崖边上了,你却还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有你这样为人子女的吗?” 彭小姐的手腕被左氏抓得生疼,她知道自己的心事被母亲看出来了,但她并没有惧怕,母亲对她一向宠爱,有求必应,何况现在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娘,就是因为我要帮父亲,才会这样想的,娘,如果,如果睿亲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左氏打断:“你在说些什么?睿亲王已经大婚了,咱们家、左家,就连庶女也没有给人做妾的,你最好马上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咱们家、左家丢不起这个脸!” 彭小姐面红耳赤,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张美好如皎月般的容颜,她咬咬嘴唇,大着胆子说道:“给王爷做侧妃,这不算做妾,您看您看孝淑皇太后,谁敢说她是妾?” 孝淑皇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高宗皇帝的淑妃孟氏。 左氏在女儿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不许胡说,让人听到你的名声就完了,孝淑皇太后,那是你能比的吗?闭嘴!” 彭小姐忍着疼不再说话,嘴巴扁了扁,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左氏见女儿哭了,后悔自己下手重了,叹道:“这本就是你爹和我的事,同你没有关系,唉,今天娘的心情也不好,你回屋去吧,刚才的话不要再说,就当没有见过睿亲王这个人,那不是你能宵想的,以前或许还有机会,现在......” 现在彭大人能保住体面,自己找个理由致仕,便已是恩赐。 陆锦行全然不知道他被人惦记上了,他和邬二公子直奔书房,柴晏正在看昨天送来的卷宗,看到他们来了,说道:“京城那边可传过来具体的消息了?” 他说的消息,便是焦氏兄弟的事。 小厮捧上凉茶,邬二公子一饮而尽,陆锦行却连碰都没有碰。 柴晏冷哼一声,臭讲究,这茶哪里不好了,他家香菜最喜欢喝了。 陆锦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柄鹅毛扇子,自从颜雪怀说他的扇子掉毛以后,他便让人四处寻找不掉毛的扇子,终于找到了现在这柄,这不是普通的鹅毛,而是天鹅的鹅羽,又经过特殊处理,千真万确一根毛也不掉。 邬二却已经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对柴晏说道:“倒是有消息,不过是小道消息,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说来听听。”柴晏微笑,他挺欣赏邬二公子的,是个能办事的人。 邬二公子却看向陆锦行,陆锦行摇着他的不掉毛扇子,淡淡说道:“未经证实的消息,我是不会说的。” 邬二公子哈哈一笑:“那就由我这个无官无职的闲人来说吧,对了,此事与福生有关。” 柴晏知道邬二公子与福生是发小,既然提到了福生,那么这所谓的小道消息,还是有可信度的。 第五七二章 大事(两章合一) 邬二公子知道的消息,是他在京城的小兄弟们传给他的,正如陆锦行所说,缺少官方认证。 即便如此,邬二公子把他所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柴晏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 而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 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福生终于传回了消息。 他的信是由一名鞑剌商人带回来的。 依照相应的法规,鞑剌人可以来大魏经商,他们进境之后,要统一报备,且只能在指定的榫场内交易,并且要缴纳高额的税银。 即便如此, 每天都会有鞑剌商人入境, 鞑剌商人要用他们的特产换取汉人的丝绸、陶瓷和各种药材,无论是在鞑剌还是紧临鞑剌的安夏, 都是有价有市的硬通货,即使缴纳重税,他们仍然能赚得杯满钵溢。 一名经常在两国之间往返的鞑剌商人,在向负责此事的一名小旗做报备时,用流利的汉话说道:“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魏明政。” 那名小旗一怔,怒道:“魏大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他都没能见过几次。 鞑剌商人沉声说道:“这事你耽误不起。” 小旗皱眉:“你有事可以给我说,我想办法转告魏大将军。” 鞑剌商人紧闭双唇,只是瞪着这名小旗,不开口,却也不离开。 报备处设在一间简陋的棚子里,为了防止有细作混入,每一个来报备的鞑剌商人都要搜身, 确保没有携带武器,并且要一个一个的进去,前面的人出来,后面的人才能进去。 这名鞑剌商人已经在里面耽搁了一会儿,那名小旗觉得这个人就是来捣乱的, 喝令兵士将这人拖走,可这人的双脚却像是生了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你不让我魏大将军,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商人咬牙切齿。 那名小旗心里无端打个突,叫过一名亲信耳语几句,亲信飞奔而出,片刻回来,说道:“邹副将让把这人带过去。” 小旗松了口气,挥挥手,由那名亲信带了商人去见邹副将,同样的场景,在邹副将面前又发生了一遍,邹副将没有办法,只好让人送信给二十里外的魏明政。 夜半,魏明政出现在那名商人面前,沉声说道:“我是魏明政,你有什么事?” “我认识福生。”商人说了五个字。 魏明政嗯了一声,福生去鞑剌之前, 和他见过一面。 他知道福生是与飞鱼卫一同去的鞑剌, 但是他却不知道福生去鞑剌的目的,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保障福生一行顺利进入鞑剌。 “他让你来的?”魏明政上下打量着这名商人。 鞑剌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鞑剌人的相貌特征也不一样,大致能分成四种。 最有代表性的鞑剌人是被称为神鹰后代的三大部落,这三大部落有一位共同的祖先,便是有草原雄鹰之称的大可汗,如今的王室便是草原雄鹰的后代。 这三大部落,连由依附于他们的十几个小部落,无论男女,都是扁圆脸小眼睛。 说来也怪,做为草原领袖的三大部落,几百年来迎娶过数十位其他国家的公主和贵女,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异族女子所生的孩子,偶尔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可也仅一代而已,再下一代,便又变回祖先的那张脸。 而三大部落以及附属的十几个小部落之外的其他部落,容貌却各有特点。 靠近安夏的几个部落,相貌与安夏人很像,皮肤白皙,高鼻,棕目,身材高大。 紧挨着大沙漠的部落,却是肤色黧黑,骨节粗大,而靠近大魏边境的鞑剌人则与汉人没有明显差别,换上汉人服饰,很难区分他们是鞑剌人还是汉人。 鞑剌的细作探子,大多出自这些部落,因为他们长得太像汉人了,便于隐藏身份。 魏明政长年驻守边关,对于这些情况太了解了。 眼前的这个鞑剌商人,便有着一张酷似汉人的脸。 魏明政仅从这人的脸,就能看出他是哪几个部落的出身。 此人五官端正,若不是常年奔波,皮肤粗黑,再加上一蓬大胡子,这人甚至还有几分清秀。 不过,鞑剌人并没有蓄须的习惯,他们的胡子全凭喜好,大多数鞑剌人并不喜欢很密很长的胡子,魏明政见过无数鞑剌人,可是有大胡子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商人任由魏明政打量,见魏明政终于看够了,他才徐徐说道:“四王子软禁了阿木勒和大妃。” 魏明政怔了怔,瞬间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 阿木勒,阿木勒可汗!鞑剌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有收到消息?”魏明政在鞑剌也有细作,可是却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魏明政看向商人的目光更加锐利,恨不能在这人的脸上挖出一个洞来。 商人说道:“两个月前,我带着货物前往荣干部落,中途遇上马贼,抢走了我的货物,杀死了我的奴仆,我大病一场,用光了藏在靴子里的最后一点银钱,是一个名叫吉达的年轻人救了我,他给了我钱财,让我能够回到家乡。后来我去遇到吉达的地方找过他,可是没有他的踪影。 前不久,我去大都时,却在客栈里遇到了吉达,我要把借他的钱还给他,可他不收,他让我来大魏时,替他来求见魏大将军,把这句话告诉您。” 魏明政死死盯着商人的眼睛,问道:“他为何会相信你?” 魏明政知道吉达是谁,吉达是福生的化名! 商人闭了闭眼睛,声音里多了几分凄苦:“因为我的儿子和他在一起。” 魏明政明白了,福生那个小坏蛋,用儿子做威胁,逼迫商人就范。 鞑剌商人要花重金,办理关证之后,方能到榷场中交易。自从福王起兵之后,关证卡得更加严格,最近半年,经魏明政之手批办的关证,只有三张。 鞑剌商人只能在指定的榷场里交易,而没有关证,是不能进入榷场的,既然不能进入榷场,更不能在外面游荡,所以要么被强制驱逐出境,要么就会被当成细作关进大牢。 而有关证的鞑剌商人,再次入境时,带上关证在指定的地方报备,报备之后便可进榷场交易,离开榷场时交纳相应的税金,便可离境。 在过来之前,魏明政已经知道这名商人的姓名了,关证上的名字,是嘎鲁。 眼前的这个名叫嘎鲁的商人,目光哀伤。 “本将如何信你?”魏明政神情森然。 嘎鲁凄然一笑,从皮袍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纸展开,里面竟然是三块花生糖。 “这是他给我的,这是汉人才有的东西。” 可能是在怀里揣得久了,花生糖已经开始融化,粘乎乎沾在油纸上。 魏明政的心却揪了起来,福生这小子从小就爱吃零嘴儿,这次去鞑剌,他带了不少零嘴,为此,魏明政还取笑过他,说他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零嘴不离口。 “除了他让你转告的那句话,你还知道什么?”魏明政沉声问道。 嘎鲁摇头:“我只知道这个消息没有透露出去,鞑剌人都不知道。” 魏明政相信嘎鲁说的话,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了,那么他的探子肯定也会送回情报。 鞑剌王被软禁,生死未卜,这是一个足能震动鞑剌朝野的消息。 “嗯,来人,带他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他不能离开军营。” 带走嘎鲁,魏明政想了想,他写了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这封信送走,魏明政便整肃军马,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从边关到京城,两三千里的路程,八百里加急,也走了整整四天! 第四天,齐慰从御书房出来,没有回五军都督府,而是直接往国公府去。 魏明政在密信里详细写了嘎鲁遇到福生的过程,随信还有一张由探子画的舆图,嘎达第二次遇到福生时所在的客栈,距离王宫并不远。 鞑剌照猫画虎,虽然学汉人建了王宫,可却没有皇城,柴晏回来时便曾说过,王宫附近就有市集,因此,那个叫嘎鲁的商人,会住在王宫附近的客栈里,是很正常的。 齐慰太了解福生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福生已经潜进了鞑剌王宫。 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鞑剌人还不知道的消息,福生却能知晓了。 那么跟随福生一起去鞑剌的飞鱼卫呢? 刚刚在宫里时,韩峰也在,韩峰那里没有收到飞鱼卫传回的消息,自从这几人进入鞑剌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齐慰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街道,他想起柴晏曾经说过,楚怀对京城的很多事都了如指掌,柴晏怀疑京城有楚怀派来的细作。 飞鱼卫没有掉以轻心,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抓到过不少疑似细作的人,但是却没有确实的证据,当中也有在酷刑下招供的,可是仔细一查,他招供的那些事根本对不上,一派胡言。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一问才知是前面的路堵了,有两家的马车发生了碰撞,两家的公子哥谁也不肯相让,从推推搡搡到后来真的打了起来。 齐慰摇头,行了,御史们又有素材了,明天的早朝,一定很热闹。 看看时间还早,齐慰说道:“掉头,去白鹿山。” 暑假结束,小满已经开学了,齐慰去白鹿山,当然是接儿子放学。 估摸着他接上小满回来,那两家打架的也该散了。 到了书院门口,刚好赶上放学,小满正和一个比他高出两头的书生在说着什么。 大壮眼尖,老远便看到了国公府的马车,他提醒了小满一句,小满便向那书生告辞,背着书包,小跑着过来。 齐慰觉得那书生有些眼熟,在书院里见过,却叫不上名字,便问道:“刚刚那是谁?” “那是钟可风钟学兄,他是平城人,咱家的分店就是买的他家的铺子。”小满解释。 齐慰想起来了,这是平城童知府的女婿。 “他是要回平城参加乡试的吧,还没有动身?”齐慰问道。 乡试是八月进行,但是因为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乡试,前几年战乱,有很多读书人流落在外,为了能选拔出更多的人材,让那些流落在外的读书人可以参加科举,各地州县要为返乡科举的考生提供方便,比如免费住宿免费吃喝,这些都需要时间,因此,皇帝将例来定在八月的乡试,推迟到了九月。 小满笑着说道:“钟学兄这两日便要动身了,他是来问我可有需要带的,对了,钟学兄这次要在平城多待些日子,他要成亲了。” 齐慰点点头,又问了些书院里的事,马车便往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约莫走出两三里,马车忽然颠了一下,小满毫无准备,哎哟一声,脑袋磕在车壁上,齐慰正要喝问是怎么回事,马车外便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 齐慰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四名刺客正和他的四名侍卫打成一团,齐慰是从宫里出来的,他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另外两名则是平素里跟在小满身边的。 齐慰心中一动,问道:“皇长孙什么时候离开的?” 刚刚在书院门口,齐慰没有看到皇长孙的马车。 小满啊了一声,道:“今天小考的成绩出来了,大白和小陆都没有考好,被罚留堂了,皇长孙说要去帮他们求情。” 皇长孙亲自去求情,先生们想来不会再让周小白和陆小少爷留堂,即使他们出来得晚,也不会晚到哪里去,现在说不定马上就要到了。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齐慰一把抱住小满,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弥漫,齐慰对小满说道:“趴下,不要起来,我出去看看。” 小满点头:“爹爹小心。” 齐慰走出马车,小满听话地趴下身去,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与其跟出去添乱,不如留在马车里。 大路上,一驾马车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齐慰认识,这是柴浩的马车。 万幸柴浩没在马车上,马车里只有一名内侍,当场就死了。 柴浩的确去求情了,可是这次遇到的先生是整个白鹿山书院最倔的那位,周小白和陆小公子可以走,但是要把错题抄写一百遍,然后才能走。 柴浩当然要护着自己的人,于是他决定发动所有力量,帮那俩货一起抄。 没错,柴浩在书院里抄题,担心回去晚了李食记里没有位子了,便打发一名内侍到李食记去订位子,今天抄题抄得这么辛苦,当然要大吃大喝一通犒劳自己。 只是柴浩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两个不争气的小伙伴,他逃过一劫。 马车里藏了黑火药,行至这里时,树丛中忽然有人往马车上投掷火把,火把引燃火药,发生爆炸。 这便是第二件大事。 第五七三章 供词(两章合一) 韩峰亲自带着飞鱼卫去了出事现场,这里就没有齐慰的事了。 齐慰不放心,把柴浩连同他的小伙伴们送回东宫,下车的时候,柴浩拉着小满的手:“馒头,我受到了惊吓,你留在宫里陪陪我好吗?” 小满甩开他的爪子:“不要动手动脚。” 周小白翘着兰花指,捂着胸口,捏着嗓子:“人家受到了惊吓。” 陆小少爷摸着自己的脸蛋:“你留下陪陪我好吗?” 柴浩大怒,追打着这两个家伙往宫里跑去,随从们在后面小跑着跟上。 齐慰笑着摇摇头,这哪里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们让别人受到惊吓还差不多。 齐慰进宫,和太子说了今日之事,然后他便出来了。 小满一直在宫外等着,见齐慰出来,父子俩一起回府。 在路上,齐慰问小满:“今日之事,你是如何看的?” 刚刚小满一个人在马车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现在听齐慰问他,便道:“他们根本就没想致皇长孙于死地。” “嗯,继续说。”齐慰颔首,心中颇为自得,他的儿子才多大啊,已经有这般见地。 “首先,他们能提前知晓那驾马车是皇长孙乘坐的,难道不知道皇长孙出行不会只有一驾马车吗?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来不及传递消息,所以看到马车过来,负责扔火把的人,还是把火把扔了出去; 其次,暗算咱们的人,应该是和行刺皇长孙的人是一伙的,如果这是两伙人,那也太巧合了;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行刺皇长孙的目的是什么? 想要斩断皇嗣?若是几个月前或许说得通,可是如今,二皇孙已经出生,况且,太子和太子妃尚且年轻,身体康健,他们还能有更多的孩子,而皇长孙还是皇长孙,并非是太子。” 暗算齐慰的四名刺客,一名被杀,一名自尽,另外两名生擒,此时已被押送诏狱。 齐慰也认为,这四个人与谋害柴浩的是同一伙人,只是他们的目的,正如小满分析,并非是要致柴浩于死地。 当然,如果柴浩刚好在那驾马车上,死了也就死了,如果他没死,也不会影响整个计划。 可是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飞鱼卫仅用了一个时辰便确认了那两名刺客的身份。 他们便是被海捕捉拿的焦家兄弟,焦文智和焦文忠! 比起画像,焦文智的脸上多了一道疤,但是掀开他的头发,头皮上有好几处没有头发,这是小时候长瘌疮留下的疤痕。 焦文忠与画像上的人就更相像了,相比哥哥焦文智,焦文忠更被全家村的人熟悉,因此画像也更加传神。 这两人的出现,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这对兄弟竟然出现在京城。 他们的身份并非如海捕公文所写那么简单,韩峰尚未审讯,便将这件事禀给了太子。 太子连夜去了诏狱,坐在暗室里,隔着一道做了掩饰的小窗后,看韩峰审讯焦家兄弟。 先提审的是焦文智。 可能是知道大势已去,焦文智非常痛快地承认了。 他们就是人称大癞子和二癞子的焦文智、焦文忠。 他们之所以进京,就是为了刺杀柴浩和定国公齐慰。 皇城内的马车相撞是他们一伙人制造的,为的是不让齐慰进皇城。 皇城不文便行刺。 而远在城外的白鹿山,则是行刺的最佳地点。 当然,他们的目标有两个,齐慰和柴浩,一个不行,就行刺另一个,若是两个一起得手,那就是赚了。 至于他们有多少人,焦家兄弟说连同死了的两个,共有八人,除了他们兄弟以外,其余六人是他们在外面游荡时结交的武林高手,死掉的两个,一个人称草上飞,一个人称月夜斩,至于真名,他们也不知道。 至于另外四个还没有落网的,焦家兄弟招供,这四人分别是:鬼见愁、黑阎罗、玉面长虫、追风修罗。 嗯,都是可以写进江湖奸人谱的名字。 韩峰让把焦文智带出去,换了焦文忠进来。 焦文忠的口供与焦文智一般无二,就连说出另外四人外号的顺序都是一样的。 显然,兄弟二人已经排练过多次。 太子嘴角微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叫过一名飞鱼卫,让他把韩峰叫过来。 片刻之后,韩峰再次走进刑讯房,这一次,他没提此番行刺的事,开门见山:“王忠,当年你和王智、王刚一起从密道里逃出来,都去过什么地方?” 二癞子焦文忠一怔,王忠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他怔怔地瞪着韩峰,刚刚还有问必答的人,现在就像个傻子。 韩峰冷笑:“怎么,已经忘了吗?不可能啊,这二十多年来,你们三个时不时就会见一面,莫非你们私底下见面,也不叫本来的名字吗?” 王忠双唇紧抿,只是瞪着韩峰,不发一言。 韩峰挥手:“把他带到隔壁,好生伺候着,留口气,别让他死了。” 两名飞鱼卫将五花大绑的王忠带了出去,王忠被带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正被架起来的王智。 韩峰经验丰富,他是故意让兄弟二人碰面的。 只是一瞬,他看到王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是绝望,虽然一闪即逝,但是韩峰还是捕捉到了。 一个人还能感受到绝望,说明他还有对活着的渴求。 韩峰用同样的话试探王智,换来的是王智的一脸茫然:“什么王智,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这个在全家村村民眼中,早已不知去向的大癞子,远比一直留在村子里的二癞子更加狡猾,也更擅应变。 韩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想起来就有饭吃,想不起来就一直饿着吧。” 当然不是只饿着那么简单,更主要是不能睡觉,眼睛想要闭上都不行。 这叫熬鹰,熬到生不如死,熬到精神恍惚。 太子看了全场,知道一两天别想让这两人招供,他起身回宫,临行前叮嘱韩峰,万万不能让这两人死掉,除了让手下动刑时不要下死手,再有就是提防诏狱里的人。 韩峰虽然嘴里答应,但是对第二种可能不以为然。 能在诏狱里当差的,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对这些人十分放心。 此案与柴晏正在查的案子有关,太子非常重视,更不敢有丝毫轻视,他没有假手于人,这个案子由他亲自督办。 与此同时,焦家兄弟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也被找到,他们租住在外城的一户大杂院里,那院子里住了七八户人家,有卖艺的,有暗门子,还有走街串巷的磨刀匠,总之,那里住的都是京城里最底层的人。 虽然都是邻居,但是住在那里的住户隔三差五就会换人,京城是繁华鼎盛之地,在很多人眼中,京城遍地是黄金,走在街上摔个跤就能捡到金子,去趟茅厕就能遇上贵人,因此千里迢迢拖家带口的来了,却发现走在街上摔了跤万一磕坏了铺路的青砖,还要被五城司的人抓住赔钱;他们去的茅厕里是没有贵人的,贵人不屙屎,贵人只出恭。 更多的人来了,又走了,京城里没有留下他们的传说,连影子也留不下。 问起焦氏兄弟,大杂院里的人神情麻木,不知道,不认识。 至于焦氏兄弟平素里和什么人来往,更是一问三不知。 问得多了,一个做暗门子的妇人终于提供了线素:“那哥俩儿眼光高着呢,他们看不上咱们这样的,都是到红袖坊里找乐子。” 红袖坊,故名思议,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到了红袖坊,还真的有人记得这两个人。 提供线索的是一个叫春姨的妈妈,她经营一家花楼,在红袖坊里属于中等,没有特别出挑的姑娘,生意也是马马虎虎。 春姨之所以对这对兄弟有印像,是因为有一次,这两个人从隔壁翻墙出来,正好跳进了她家院子,她恰好看到,招呼龟奴来抓人,没想到刚刚开口,就被其中一个人捂住了嘴巴,然后,她的脑袋上挨了一记,就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了以后,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她怀疑这是隔壁的那群狐狸精招惹来的,还和那家的妈妈撕扯了一通,被扯掉一把头发。 春姨咬牙切齿,指着大癞子的画像,说道:“捂住我嘴的是另一个,打我脑袋的就是这个杀千刀的。” 隔壁的那家满池娇,生意比春姨的满园春色要好得多,妈妈姓白,年轻时是秦淮河上的一枝花,芳名便叫白莲花。 如今年纪大了,收了四个女儿,个个花容月貌。 前年调查细作案时,飞鱼卫查过红袖坊,也查过满池娇,当时没有查出什么疑点。 满池娇的白莲花,连同鸳鸯、鹭鸶、红菱和绿藻,她们的出身以及身边的熟客全都登记在册,韩峰重又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深挖的。 但是,满池娇的一干人等,还是被悄无声息带回了诏狱。 人被带走之后,飞鱼卫将满池娇搜了一遍,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有想到,飞鱼卫在满池娇的龟奴屋里,发现了一幅画像。 福生的画像! 韩峰认识福生啊,当初齐慰带着福生来见他时,他对福生的印像很好,还向齐慰提过,想等福生回来,让福生来飞鱼卫,齐慰一口回绝,差点把他气死,齐慰说飞鱼卫名声不好,所以不让福生过来,而是把福生安排进了金吾卫。 为了这件事,韩峰气得牙疼。 气归气,韩峰对福生的好感没有改变,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所以在韩峰心目中,福生就是他最看好的年轻人。 提供线索的是一个叫春姨的妈妈,她经营一家花楼,在红袖坊里属于中等,没有特别出挑的姑娘,生意也是马马虎虎。 春姨之所以对这对兄弟有印像,是因为有一次,这两个人从隔壁翻墙出来,正好跳进了她家院子,她恰好看到,招呼龟奴来抓人,没想到刚刚开口,就被其中一个人捂住了嘴巴,然后,她的脑袋上挨了一记,就人事不知了。 等她醒了以后,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她怀疑这是隔壁的那群狐狸精招惹来的,还和那家的妈妈撕扯了一通,被扯掉一把头发。 春姨咬牙切齿,指着大癞子的画像,说道:“捂住我嘴的是另一个,打我脑袋的就是这个杀千刀的。” 隔壁的那家满池娇,生意比春姨的满园春色要好得多,妈妈姓白,年轻时是秦淮河上的一枝花,芳名便叫白莲花。 如今年纪大了,收了四个女儿,个个花容月貌。 前年调查细作案时,飞鱼卫查过红袖坊,也查过满池娇,当时没有查出什么疑点。 满池娇的白莲花,连同鸳鸯、鹭鸶、红菱和绿藻,她们的出身以及身边的熟客全都登记在册,韩峰重又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深挖的。 但是,满池娇的一干人等,还是被悄无声息带回了诏狱。 人被带走之后,飞鱼卫将满池娇搜了一遍,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有想到,飞鱼卫在满池娇的龟奴屋里,发现了一幅画像。 福生的画像! 韩峰认识福生啊,当初齐慰带着福生来见他时,他对福生的印像很好,还向齐慰提过,想等福生回来,让福生来飞鱼卫,齐慰一口回绝,差点把他气死,齐慰说飞鱼卫名声不好,所以不让福生过来,而是把福生安排进了金吾卫。 为了这件事,韩峰气得牙疼。 气归气,韩峰对福生的好感没有改变,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所以在韩峰心目中,福生就是他最看好的年轻人。而是把福生安排进了金吾卫。 为了这件事,韩峰气得牙疼。 气归气,韩峰对福生的好感没有改变,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所以在韩峰心目中,福生就是他最看好的年轻人。而是把福生安排进了金吾卫。 为了这件事,韩峰气得牙疼。 气归气,韩峰对福生的好感没有改变,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所以在韩峰心目中,福生就是他最看好的年轻人。 第五七四章 有喜(两章合一) “老爷,睿王爷每日都会去衙门吗?还是都在那处宅子里?”左氏问道。 彭知府的眉头蹙成了“川”字,他不喜欢左氏打听这些事:“你问这个做甚?” 左氏听出丈夫语气里的嫌弃,她狠狠地揪着手里的帕子,看了吧,这就是自己相中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他,她又怎会与娘家隔阂,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当年,若是由左氏族里为她安排一门亲事,而不是相信舅舅的眼光,凭着她是左家嫡女的身份,那她现在已经是世家大族的掌家大妇,而不是嫁给在朝堂上没有背景的彭文秋,苦挨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坐到知府的位子,却一息之间便要化为泡影。 “我问这个做甚?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左氏感到委屈,她闭闭眼睛,眼泪便流了下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儿子,想想女儿,儿子马上就要乡试了,他若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他还怎么考,即使考上,又能有什么前途?还有女儿......” “闭嘴!”左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彭知府打断,他们的长子,已有秀才的功名,两个月前便带着妻儿回了祖籍,准备不久之后的乡试。 彭知府同样觉得对不起儿女,尤其是儿子,但是他不敢去想,更不想听到别人提起。 彭知府拂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左氏咬牙切齿,她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男人。 她想起年少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苏氏,同样都是生母早逝,父亲续弦,可无论相貌还是家世,苏氏全都比不上她。 当年她相信舅舅的眼光,应下了与彭家的亲事,父亲听闻后勃然大怒,因为那时左家正准备与邬家联姻,她认定父亲是想用她来换取利益,卖女求荣,她不惜与整个左家反目,也要嫁给彭文秋。 那时,左家除了她以外,没有适龄的嫡女,与邬家的亲事自是没有成,被苏家捡漏,苏氏嫁进了邬家嫡房。 后来,彭文秋高中举人,左氏扬眉吐气,悄悄打听苏氏的情况,苏氏的夫君落第了。 再后来,彭文秋中了进士,左家终于接受了这个女婿,而苏氏的丈夫,依然还是个秀才。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当年屡试不第的邬家少爷,摇身一变已是京中要员,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家族的助力。 而彭文秋呢,虽然同样是正四品,可是稍有风浪,便能把他打入谷底,家族背景太重要了,而彭文秋没有。 左氏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搏一搏。 好在想要打听府衙的消息并不困难,几天之后,左氏就得到了消息。 睿王爷已经启程回京,现在留在府衙里善后的是陆锦行陆二公子。 左氏大吃一惊,睿亲王就这么走了? 而且走得无声无息。 陆锦行?那是谁? 不过左氏很快就知道这是谁了。 出身陆家二房,自幼跟在睿亲王身边,是睿亲王的伴读,是睿亲王最信任的人。 更重要的,陆家虽然不是传承上百年的世家,但却是真真正正的清贵人家。 陆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材,是名符其实的芝兰玉树,人中龙凤,且,陆二公子尚未婚配。 左氏的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她看到了希望! 柴晏和颜雪怀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行装,颜雪怀自那日之后便神情恹恹,做什么都没有精神,柴晏知道,自家香菜担心福生,他也担心,虽然他和福生没什么交情,但是福生不但是周万千的未婚夫,同时还是齐慰和李绮娘当成干儿子一样,如今李绮娘有孕,如果福生有个三长两短...... 柴晏很有自知之明,在他家香菜心中,他只能排第二,李绮娘才是第一重要的人。 颜雪怀说过很多次,她说李绮娘是对她最好的人。 柴晏便问:“我对你不好吗?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好。” 颜雪怀说:“你对我好是有目的的,我如果不是女的,而是不男不女,或者是男的,你还能从一开始就对我好吗?可我娘会,无论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她都会拼了命对我好。” 柴晏无话可说,他对颜雪怀,颜雪怀对他,两人都是始于颜值,如果颜雪怀变成男的,或者不男不女的......算了,柴晏不想深想下去了。 所以,柴晏现在非常理解颜雪怀,京城的回信一到,他便带着颜雪怀悄无声息离开了江宁府。 柴晏原本以为,踏上归程,颜雪怀的心情会渐渐转好,可是柴晏很快就发现,颜雪怀的精神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没有精神,坐上马车便能睡着,白天睡了一路,晚上到了官驿,顾不上吃饭,倒头就睡。 柴晏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家香菜,最不缺的就是精神头,可现在哪里还有精神,像是一只贪睡的小猫。 “去请个大夫。”柴晏走出卧房,压低声音对珍珠说道。 珍珠也感觉到王妃好像有哪里不对了,他不敢耽搁,去问了驿丞,很快便请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郎中。 老郎中进了内室,见幔帐低垂,看不到里面的人,两个丫鬟站在床前,看到老郎中,一个丫鬟搬了锦杌让他坐下,另一个丫鬟则从从幔帐里掏出一只手,又在上面盖了丝帕。 老郎中因为上了年纪,经常被请来官驿给官员家眷看诊,看到垂了帐子,便猜到里面的定是年轻女眷,老郎中低眉垂目,专心诊脉,稍顷,他又示意丫鬟换一只手,两只手腕全都诊过,老郎中点点,起身退了出去。 柴晏一袭便服,坐在外间,见老郎中出来,便问道:“内子可还康健?” 老郎中满脸是笑,看柴晏年纪不大,又没穿官服,猜测这位可能是官宦家的公子,那里面的就是少奶奶了。 老郎中朝着柴晏施了一礼,笑着说道:“恭喜少爷,少奶奶这是有喜了,只是时日尚浅,脉像不显。” 柴晏怔住,有些不可置信:“有喜了?” “是啊是啊,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这喜脉还是能把出来的。”老郎中很得意,别说,换个年轻的郎中,怕是一时还诊不出来,可他不一样,他这辈子把过的喜脉没有二百个,也有一百八。 “有多久了?”柴晏还是不敢相信,在没听到福生的那件事之前,他家香菜还是生龙活虎的,怎么说怀就怀上了? “一个来月吧,你们找上小老儿我,算是找对人了,这么小的月份,可不容易诊出来。”老郎中越说越得意,看这位年轻公子,一定是头回当爹,瞧这一脸的傻样儿,嗯,这次的诊金一定少不了。 柴晏还在犯傻中,珍珠送了老郎中出去,临走时叫了一声“七爷”,柴晏这才如梦初醒,忙道:“三倍诊金,赏银五十两,不,一百两!” 他要当爹了,五十两哪行,至少也要一百两! 老郎中拿着三倍的诊金,外加十个沉甸甸的大元宝,晕晕乎乎地出了官驿。 看到等在路边的马车,老郎中狠狠地从头上拔下一把白头发,疼,真疼,没做梦,是真的。 珍珠亲自送老郎中回家,走到半路,老郎中问道:“小哥,你家老太爷,是个大官吧?” 珍珠嘿嘿一笑:“嗯,官不小。” “难怪呢,我就说嘛,出手这么大方,家里一准儿是个大官。”老郎中感慨万千,他当了一辈子郎中,还是头回遇到这么大的大头。 官驿里,柴晏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莳萝从里屋出来,眉头动了动,爷啥时候多了个搓手的毛病,这可不是好毛病,苍蝇才搓手呢,这是高兴傻了? 她听婆子们说过一孕傻三年,莫非还是不分男女,王妃怀孕傻在王爷身上了? “七爷,您看要不要找个懂行的婆子问问,看看七太太要注意哪些事。” 其实出京之前,皇后是要送两个上岁数的嬷嬷过来一起随行的,王爷和王妃全都不想要,于是王爷便直接拒绝了。 还有太医,也被王爷给打发走了。 现在可好,若不是王妃睡得昏天黑地,连王爷也不搭理了,王爷还想不起来要找郎中过来诊脉呢。 柴晏恍然大悟,对啊,当务之急要找个懂行的。 可是到哪里去找,在外面随便找一个,他也不放心。 次日早上,颜雪怀终于有那么一会儿的清醒时刻,柴晏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颜雪怀登时傻了,她怀孕了? 不对啊,她记得她前不久还来过小日子,她是啥时候来的,是哪天来着? 好吧,颜雪怀想起来了,平时记小日子的,是木香,这次出京,她没带木香。 她的小日子一向不太准,但从来不疼,因此,颜雪怀也没在意,前世她也是这样,二十岁前就没准过,二十岁后忽然就准了,所以,她让木香记这个只是应付差事,因为宫里的燕喜嬷嬷会定期查看。 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上一次的小日子,好像还是在马家集,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颜雪怀垂头丧气,最后的精气神儿也没了。 柴晏这才想起来,自家香菜不想这么早就要孩子,那时他也不想,所以他也的确很注意,当然,他正值血气方刚,不是说注意就能注意的,所以才会...... 对啊,他明明也不想要孩子的,可是听到香菜怀孕的消息,他为啥还会这么高兴? 柴晏后悔了,他不该在香菜面前表现得这么兴奋,他应该...... “怀姐儿,你要怪就怪我吧,把手给你,你使劲咬,消消气。” 柴晏递上自己的爪子。 颜雪怀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不吃生肉,你先烤熟了再让我咬。” 柴晏......媳妇,你够狠! 最后,还是颜雪怀一锤定音,让驿丞太太随行进京。 驿丞太太知书达礼,相貌端庄,更重要的,驿丞太太生了两子一女,三个孩子全都活下来,而且个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柴晏一行住在官驿里,没有表明身份,他用的是姐夫邹驸马的官帖,驿丞只以为他是邹驸马的弟弟。 邹驸马有两个亲弟弟,六个堂弟,驿丞听珍珠和琉璃称呼柴晏为“七爷”,便以为这位是邹七公子,却不知道真正的邹七公子今年才十四岁。 现在听说想请驿丞太太一起进京,驿丞吓了一跳。 他只是个小吏,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升官,平时路过的贵人们,手头松一松,给点赏赐,他就心满意足了。 却没想到,这位驸马爷的弟弟,竟然要借用他的老婆,不,应是驸马爷的弟媳,要请他老婆陪着进京。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驿丞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不行,这可不行。 听说驿丞不答应,颜雪怀松了口气,若是这位驿丞真的一口答应下来,她反而要好好想一想了。 她让珍珠去了一趟县衙,一个时辰后,县太爷亲自过来做了担保,保证什么?保证邹七公子和邹七奶奶不是骗子,驿丞太太没有遇到人贩子。 知县大人出面,驿丞若是再拒绝,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驿丞太太却舍不得三个孩子,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个月,她抱着最小的女儿亲了又亲。 次日,驿丞太太陪在颜雪怀身边,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驿丞姓陶,太太居然也姓陶,颜雪怀知道古代同姓不能成亲,一时好奇,没了睡意,问道:“你也姓陶,你们夫妻都姓陶?” 她让珍珠去了一趟县衙,一个时辰后,县太爷亲自过来做了担保,保证什么?保证邹七公子和邹七奶奶不是骗子,驿丞太太没有遇到人贩子。 知县大人出面,驿丞若是再拒绝,那就是不给面子了。 驿丞太太却舍不得三个孩子,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个月,她抱着最小的女儿亲了又亲。 次日,驿丞太太陪在颜雪怀身边,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驿丞姓陶,太太居然也姓陶,颜雪怀知道古代同姓不能成亲,一时好奇,没了睡意,问道:“你也姓陶,你们夫妻都姓陶?” 第五七五章 母女(两章合一) 颜雪怀眉头蹙了蹙,没有继续问下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种事她见过,也听过。 对于一些家庭而言,女子从出生的那一刻便被嫌弃,直到为了父亲兄弟卖掉一身的皮肉,榨去最后一滴骨血。 幸运的是,陶氏如今过得很好,也很知足。 颜雪怀不问,一旁的周扫尘却来了兴致。 马车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周扫尘是不放心的,她让莳萝赶去和识红她们一驾马车,颜雪怀这里有她和陶氏就够了。 “你是被你家里人卖的?那后来呢,你找他们算帐了没有?”周扫尘问道。 陶氏摇头:“没有。” 周扫尘叹气:“换做是我,我就......” 算了,发狠的话就不说了,王妃怀孕了,让小孩子听到不好。 颜雪怀没有什么精神,说了会儿话便靠在大迎枕上沉沉睡去。 陶氏不敢打扰,看到小几上放着一本书,她伸长脖子看过去,眉头微动,一脸茫然。 周扫尘看似假寐,其实眼睛眯成一条缝,监视着陶氏的一举一动。 见她想看书,便压低声音说道:“少奶奶看的书,你看不懂的。” 陶氏嗯了一声,重又低眉敛目,心里却在纳闷,那是书吗?她没见过那样的书。 快到晌午,马车停下来,颜雪怀还在睡着,柴晏下马走过来,对周扫尘和陶氏说道:“你们去用膳吧。” 陶氏跟在周扫尘身后下了马车,柴晏则上车陪在颜雪怀身边,也不过几日,颜雪怀又瘦了一圈儿,柴晏心疼极了,照着这样下去,等到孩子出生时,颜雪怀就要皮包骨头了。 柴晏忍不住低声叫她:“怀姐儿,醒醒,快用膳了。” 颜雪怀睡眼惺松,把脸扭到另一侧,嘴里含含糊糊:“不想吃。” “就吃两块点心,昨天你说好吃的那种。” 颜雪怀硬撑着睁开眼睛,就着柴晏的手,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傍晚时分,车队停在一处官驿前面,陶氏想要搀扶颜雪怀,柴晏快步过来,亲自扶着颜雪怀下了马车。 周扫尘紧跟在后面,莳萝指挥着几个丫鬟从马车上抬下箱笼,这里面是王妃日常用的物件,侍卫们碰不得,一向是丫鬟们自己搬抬。 出门在外,人手有限,也不分谁是大丫鬟,谁是小丫鬟,搬搬抬抬的事,大家一起动手。 陶氏下了马车,便看到丫鬟们在搬东西,见其中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正吃力地搬起一只一尺多长的朱漆大匣,陶氏连忙过去帮忙:“姑娘小心点,来,我帮你。” 识红一边说“谢谢,不用了,我能搬得动”,一边抬起头来,忽然怔住,手上一松,朱漆大匣掉到地上。 识红神情恍惚,忘了去看掉落地上的匣子,怔怔地瞪着面前的妇人。 王妃翻译番书时,她是负责打下手的,最近这些日子王妃精神不济,别说译书,就连话本子也不看了,王妃身边的丫鬟,各司其职,识红领的就是写字的差使,现在用不着她,她便也不往王妃身边凑,默默整理之前的文稿。 昨天她便听说驿丞太太会随行进京,识红没有在意,王妃身边目前除了周扫尘以外,都是小姑娘,偏偏周扫尘没有成亲,更没有生育过,所以请位有经验的太太很有必要。 早上出来时,识红看到一个妇人跟在周扫尘身后上了王妃的马车,她也只看到一个背影,中午大家下车吃饭,每驾车上要留一个人,识红留下没有下车,现在,识红还是第一次看到陶氏的正脸。 “姑娘,你......”陶氏也在看着识红,目光里却是深深的哀伤,“你......” 泪水夺眶而出,陶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识红也在哭,无声地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沿着光洁如玉的面颊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匣子摔了怎么不捡起来?” 莳萝埋怨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相对落泪的两个人这才缓过神来,莳萝从地上搬起匣子,仔细检查,松了口气:“还好这里面装的东西不怕摔,你下次小心点,搬不动就让人帮忙.....识红,你怎么哭了?” 柴晏陪着颜雪怀进了屋,却不见有丫鬟跟进来,他皱着眉头,不悦地吼道:“人呢,都哪里走了?” 周扫尘抱着胳膊站在门外,嗯,服侍人的事,她可不会。 莳萝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她是颜雪怀的陪嫁丫鬟,柴晏不会责罚她,板着脸说道:“还不快给少奶奶更衣。” 颜雪怀看了莳萝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莳萝这丫头若不是被什么事给绊住,是不会这样的。 莳萝看一眼柴晏,颜雪怀说道:“没事,说吧。” 莳萝低声把外面发生的事说了:“识红姐姐和陶太太谁也不说话,就是对着掉眼泪,奴婢问她们,她们也不肯说。” 颜雪怀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最近可能是睡觉太多,她记性不太好。 “嗯,晚些时候,你让识红过来见我。” 用过晚膳,颜雪怀又困了,她记着还要见识红,强打着精神,喝了一大杯浓茶提神,喝完又后悔了,孕妇能喝浓茶吗? 问陶氏? 算了,还是先把识红叫来问问吧。 识红进来的时候,显然重新梳洗过,还上了妆,只是眼睛红红的,却是脂粉遮不住的。 “和我说说吧,怎么回事?”颜雪怀半靠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识红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说,那我就问陶氏吧,她看着是个老实的,至少比你老实。”颜雪怀说道。 “别,别,王妃,不,少奶奶,您别叫她,奴婢说,奴婢都说。”识红忙道。 颜雪怀用手掩着嘴打个哈欠,催促道:“快说吧,我又困了。” 识红抿了抿嘴,一双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终于,她鼓足了勇气:“她,她是我娘,她看着我哭,她一定是我娘!” 颜雪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想起刚刚她脑子里那一闪即逝的是什么了。 当初苏夫人把识红送给她之后,她便让人去识红的祖籍查过了,识红没有说谎,识红的大伯回村以后,先是说弟媳和侄女逃难时死了,后来醉酒之后才说了实话,他把弟媳和侄女都给卖掉了。 陶氏说她是被家里人卖掉的,而识红的娘也是被卖掉的,所以颜雪怀是想到这件事的相似之处了。 “过了好几年了,你没有认错?”颜雪怀问道。 识红用力摇头:“少奶奶,她是奴婢的娘,奴婢怎会认错自己的娘。” “那你刚刚为何没有和她相认?”颜雪怀想起莳萝说她们只是对着哭,却谁也不说话。 “奴婢的娘是被拐来的,被当畜牲一样拴起来,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奴婢,奴婢的爹嫌她生了丫头,把她往死里打,爹死以后,奴婢的大伯又把她给卖了,她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日子,奴婢不能认她,不能认。” 有一件事,她没有告诉过王妃,她怕脏了王妃的耳朵。 有一次,她爹在外头欠了钱,带着五六个男人回来,说那是他的债主,他把娘用铁链子拴在柴房里,让那几个男人进了柴房...... 如果她是娘,这辈子最不愿意想起的,就是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家里渡过的十几年,爹死了,而她还在,她就是那些屈辱人生的标记。 颜雪怀强打着精神,说道:“我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你想找到你娘,我以为你想和她相认。” 识红苦笑:“那时奴婢不知娘是生是死,担心她在过苦日子,但想找到她,奉养她,可现在奴婢知道娘过得很好,有夫有子有了新的家,奴婢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奴婢不想让她现在的相公知道有奴婢这个人的存在。” 颜雪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识红退出去,柴晏从屏风后面出来,说道:“我记得你让人查过识红的身世。” “嗯,查过她的身世,也查过她母亲的身世,那是个苦命的女人,被庶妹所害,卖给了人牙子,又辗转卖给识红的爹,她知道自己家在何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去报官,衙门的人带着她的爹娘找到了村子里,她娘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她,一口咬定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呵呵,真是讽刺,她娘家还是书香门第,后来她亲娘又生了一个老来子,宝贝极了。那一家子现在还过着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柴晏拉过她的手,说道:“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的,我们何其幸运,有疼爱我们的父母。” 是啊,芸芸众生中,他们是最幸运的人。 “我还是想问问陶氏的意思,她若是不想认这个女儿,我也不会怪她,她若是认下女儿,陶驿丞得知她以前的事,因此嫌弃她,那就索性留在京城好了。” “嗯,今天你累了,明天再问她吧。”柴晏心疼自家香菜,怀着孕还要劳神。 官驿里房间有限,他们只是官眷的身份,丫鬟们挤在一间屋里,周扫尘和陶氏住了一间。 陶氏魂不守舍,晚饭也没吃,一个人怔怔发呆。 周扫尘懒得管闲事,拿了一本从颜雪怀那里借来的话本子,坐在灯下,翘着二郎腿看话本子。 没看几页,就有不认识的字了,她问陶氏:“对了,你识字的吧,看看这个字念啥?” 陶氏如梦方醒,坐了过来,看了看周扫尘手指的字,说道:“这是沛字,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周扫尘咧咧嘴,真酸! “对了,你和识红认识?巧了,那丫头也认字儿,不止是认字儿,她还会写字儿,会画画儿。” 陶氏怔了怔,问道:“识红?她叫识红吗?哪两个字?” “认识的识,红色的红,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你看着她哭啥?”周扫尘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日子太无聊了,总算有点意思了。 陶氏听她这么说,便知道马车前的事,周扫尘已经知道了。 她还没有开口,鼻子一酸,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周扫尘皱眉:“别和我哭哭泣泣,老娘最烦这个。” “不哭,我不哭,对不起”,陶氏抹开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位识红姑娘,也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吗?” 陶氏初来乍到,只知道莳萝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现在回想识红的衣著打扮,和莳萝穿的是一样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是啊,她俩都是一等丫鬟,莳萝要服侍少奶奶,识红不用,她只管给少奶奶写字就行了,丫头们不知道多羡慕她,羡慕也没用,谁让人家会写字呢。”周扫尘叹气,唉,真没天理,会写字的比会干活的混得还要好,太没天理了。 陶氏微笑,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教女儿写字的往事,女儿抑起干瘦的小脸,柔柔地叫着阿娘。 她恨那个男人,恨那一家子畜牲,连同她肚里的孩子一起恨。 那男人往死里打她,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被打下来,孩子生下来,却是个女儿,从此那个家里,多了一个陪着她挨打的人。 她没能保护好女儿,她连自己都护不住。 陶氏又哭了起来,周扫尘真的烦了:“再哭,再哭你出去睡,我都说了,我最烦这个。” 担心惹得周扫尘不高兴,陶氏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夜,次日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上了马车,颜雪怀假装没有看到,拿了那本没看完的番书翻了几页,睡意袭来,她又要打瞌睡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睛还没有阖上,陶氏就跪了下去。 “少奶奶,妾身的事,怕是您已经知晓了。” 陶氏看了一眼周扫尘,周扫尘摆手:“我可没说,我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 颜雪怀瞬间来了精神:“嗯,我听说了,不过,还真不是扫尘姑姑说的。” 陶氏苦苦一笑:“是谁说的无所谓,妾身原本昨天就应该和少奶奶说的,只是妾身不敢,妾身想了一晚,妾身想给识红赎身,她是妾身的女儿。” 第五七六章 八卦(两章合一) 颜雪怀心里紧绷着的弦松开了。 “你想给识红赎身,你自己的私房,还是你家里的钱,你在家里能做主吗?这事也能做主,不用和你婆婆、你夫君商量?他们能答应你吗?识红已经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这些年一直为奴为婢,不瞒你说,她是别人送给我的,也就是说,她已经被转了两手,你确定你夫君不会介意?” 十六岁,不是六岁。 驿丞虽然是未入流的小吏,但也并非平民,如果家境殷实,家中子弟有一两个读书人,在小县城里便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 识红是奴籍,即使赎了身,她也是做过奴婢通过买卖的,再加上拖油瓶继女的身份,议亲的时候难免被人垢病。 当然,如果识红是睿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那情况就不同了,不过,这个时候,颜雪怀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陶氏的。 她就要把最坏的可能摆在陶氏面前,她要让陶氏知道,想要护着一个人,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行,也不是花上二三十两银子赎身就完事大吉的。 如果做不到,那就免谈。 识红是王府的丫鬟,只要她自己不作死,以后无论是嫁人,还是年纪大了留在王府里做嬷嬷,王府都是她的依靠,颜雪怀就能给她撑腰。 昨天颜雪怀和识红谈过,那丫头说得明明白白,陶氏若是不想与她相认,识红就当没有这回事。 所以,颜雪怀不着急,她也不想编排什么寻亲,满怀深情地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被拐女人说:“这是你的孩子,母女亲情大过天。” 识红已经长大了,陶氏认不认识红,颜雪怀都能接受,识红也能接受。 不认也好,那就一别两宽,认了当然更好,但后续的事情不要一地鸡毛。 颜雪怀发现,她不但不困,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莫非肚子里的这个,不是一只懒猪,而是一只八卦猪? 后来的事实证明,颜雪怀猜对了。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颜雪怀还在看着陶氏。 陶氏闭了闭眼睛:“若是婆婆和夫君不愿意接纳,妾身......” 陶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昨天晚上她明明想好了,若是夫君不答应,那她就和离,她带着识红一起过,她会刺绣,会织布,还能给人抄书,她哪怕累死也要给女儿攒出嫁妆,给女儿挑个好人家。 可是现在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了,婆婆和丈夫有恩于她,她与他们早已血浓于水,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还不满周岁,如果不是县太爷亲自登门,担心影响到夫君的差事,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出来。 她舍不得与丈夫和离! 陶氏深深鄙视自己,她太没用了,她不是合格的母亲,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颜雪怀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她没有陶氏的经历,她不知道想要保护女儿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的榜样是李绮娘。 “你想给识红赎身,赎身以后你让她住在哪里,去陶家,还是你立马就找人接手,把她嫁出去,从此当亲戚走动?她好歹现在是有地方住,有小丫头伺候,总不能你把她认回去,却让她无家可归吧,你把这些全都想好,有了万无一失的打算,然后你再和我提给不给识红赎身的事,这也只是你和我提,识红答不答应那还要再问她。” 颜雪怀说完,就对周扫尘说道:“到了下个地方,让莳萝和识红过来,让你和陶太太去她们的车上。” 周扫尘原是不爱管闲事的人,可是这会儿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换过来也好,她对揪着陶氏问个清楚。 王妃这里是别指望了,识红也是个滴水不漏的,所以周扫尘只能去问陶氏,这陶氏挺爱哭的,吓一吓或许就说了,若是不说,那就多吓几下,看她说不说。 见到识红,颜雪怀只字没提陶氏,她这会儿有精神了,便问莳萝这两天有没有新鲜事,莳萝见王妃终于不睡觉了,忙把中午吃饭时的事说了:“给奴婢们送饭的那人穿了件花衣裳,梳着妇人的发髻,可奴婢们怎么看都觉得她像个男的,哪都像,太像了,少奶奶您是没看到,那大脚丫子有那么大,比珍珠的还要大,还有她的手指头,那么松,像小水萝卜一样粗。” 颜雪怀笑着问道:“那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莫非是男人穿了花衣裳假扮成女的?” “唉,女的,奴婢也担心她是假扮的,就盯着她的脖子看,她啊”,莳萝比了比自己的喉咙,“这里没有那块骨头,是个女的。” 颜雪怀哈哈大笑,柴晏在马车外听到久违的笑声,心情愉悦,晚上住进驿站,柴晏悄悄问莳萝,王妃为何这么高兴。 莳萝说她们给王妃说了些路上有趣的事,王妃可喜欢听了,整个下午也没有打瞌睡。 晚膳的时候,颜雪怀吃了两碗饭一碗汤,柴晏担心她会积食,让人拿了大山楂丸子给她吃,被陶氏拦下,柴晏和颜雪怀这才知道孕妇最好不要吃山楂。 柴晏索性让陶氏把忌口的东西全都写出来,陶氏现在巴不得讨好颜雪怀,写得很认真,次日把写得满满的一页纸交给了颜雪怀。 颜雪怀瞠目,看看指上列出来的那些东西,她顿觉天不蓝草不绿,就连阳光也变成灰色了。 “你怀第一胎时,也有这么多忌口的?”颜雪怀故意避开了识红的名字。 陶氏苦笑:“那时连五成饱也吃不上,我饿得极了,看到老鼠都想要抓来吃。” 颜雪怀抖着那张纸:“所以说这纸上的东西也不一定都不能吃,对吧。” “不能这样说,少奶奶身子娇贵,当然要小心谨慎。”陶氏说道。 “你后来怀的那三个,就是按照这纸上忌口的?谁教你的?”颜雪怀问道。 陶氏脸上一红:“那时妾身瘦弱,婆婆担心不能顺产,便重金请了一位嬷嬷来侍候妾身,那位嬷嬷以前是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做事的,极是讲究,妾身顺顺利利生下长子,婆婆心中欢喜,便又把那位嬷嬷多留了两年,这纸上的,就是妾身按照嬷嬷叮嘱的写下来的。” 颜雪怀以前就听说过,那些宫里放出来的,或者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婆子们,只要离开京城,便成了抢手货,看来那些传说没有夸张。 不过,陶家看来家底不薄倒是真的。 好在从这一天开始,颜雪怀睡觉的时间开始缩短,只要有人说八卦,她立刻就没有了睡意,精神十足。 每到一个地方,柴晏便让人到县衙里去打听些新鲜事,再让丫鬟们讲给颜雪怀听。 有户人家丢了狗,后来把偷狗的人抓住了,却原来那人偷狗给家里母狗配种,不料偷回来的也是母狗; 县衙里新判的案子,说是有位大师说他能趁着阎王不在家时去修改生死簿,骗了很多人,包括知县大人的老娘; 有户人家八岁的儿子丢了,去县衙报案,县衙派人全城搜查,最后在茅厕里找到,原来那孩子蹲坑腿麻了,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然后睡了大半日; 县衙的捕头抓到一个小偷,发现小偷身上带着一条绳子,问他带这个做什么,小偷答曰:他担心被抓住时用牛皮绳勒得太疼,所以自备绳索; 颜雪怀笑得前仰后合,她发现她的笑点变低了,随随便便一个笑话,她就能笑个不停,她担心这样一路笑下去,会笑出一脸褶子。 好在京城快要到了。 此时,京城。 焦文忠终于熬不住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闭眼,还要眼睁睁看着几个看守在他面前大吃大喝,第四天时,焦文忠终于承认,他就是王忠! 他是王忠,焦文智就是王智,和他们一样,被海捕捉拿的陈大铁,就是王太监五个干儿子当中年纪最小的王刚。 王大宝卖掉王培和王怀,王太监急血攻心,当场便晕厥过去。 他们那时都还是小孩子,误以为王太监死了,王忠和最小的王刚便跑去找老何,可是他们进了老何的房间,却看到屋里有一个陌生人,他们以为这人是和王大宝一伙的,正要叫喊,却被人从后面一手一个捂住了嘴。 捂住他们嘴巴的人,正是老何。 孩子们一直都知道,老何不仅是管事,更是侍卫,老何平时对他们都很尊敬,少爷长少爷短,而王刚因为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所以很受宠爱,老何对他尤其尊重,偶尔进城,都会给他带些好玩的好吃的。 可是这一次,老何的眼睛令两个孩子害怕。 老何忽然把王刚推到陌生人面前,说道:“就是他。” 陌生人打量着王刚,问道:“怎么长得不像?” 老何哼了一声:“外甥肖舅,他这张脸和他那个窝囊废的舅舅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人显然还有怀疑,又看了看王忠,王忠扭着身子,想从老何手里挣脱出来,无奈老何的手劲太大,他只能白费力气。 那个人看看王忠,又看看王刚,显然是觉得王刚更像一些。 他伸出手,一把拽过王刚,说道:“行了,这里的事你自己善后,我带他先走。” 老何忙道:“好好好,你放心吧,趁着这会儿村里人还不知道出事,你快点走。” 那人掏出块帕子塞进王刚嘴里,将王刚打横扛起来,转身要走。 老何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就在那人转身的时候,一刀刺进了那人的后心。 那人踉跄一步,王刚掉到地上。老何抽刀,冷笑道:“蠢货。” 他正想带着两个孩子退出这间屋子,可是那个原本已经趴在地上的人却站了起来,出手如风,竟然劈手夺了老何手里的刀,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刀刺进老何的胸膛。 可他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刺已经用尽他最后的力气,王忠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抄起一把椅子砸了过去,那人瞪着他,后退几步,终于倒地而亡。 这时,王智飞奔着跑了进来,后面是紧追不放的王大宝父子,三个孩子用力抵住屋门,不让他们进来。 他们听到王大宝对儿子说:“先别管这三个小兔崽子,反正他们也跑不了,先去找银子。” 知道王大宝父子走开,三个孩子悄悄把屋门打开一道缝,接着,他们听到王大宝的儿子兴奋地大叫:“这么多银子,我们发财了!” 王刚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银子上有毒。” 银子上的毒是王太监亲手涂上的,银子放在容易找到的地方,王太监说这是防贼用的。 果然,片刻之后,就响起王大宝父子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们又等了一会,声音没了,想来人已经死了。 他们大着胆子走进前厅,王大宝父子倒在地上,面容扭曲,而原本他们以为已经死了的王太监,却忽然坐了起来。 王太监冲着他们招手:“儿子们,过来,扶干爹起来。” 三个孩子走过来,搀扶王太监站了起来,王太监活动了几下腿脚,问道:“那个吃里扒外的呢?” 孩子们怔了怔,忽然明白王太监说的人是老何。 “死了。”王刚指了指那间屋子的方向。 王太监笑着说道:“去把他的尸体拖过来,和这些王八羔子放在一起。” 三个孩子按照王太监的命令,把老何的尸体拖到王大宝父子身边。 接着,王太监说道:“这里待不下去了,干爹给你们银子,你们到福平城里去。” “干爹,那您呢?”孩子们问道。 “王大宝那王八羔子把阿培和阿怀给卖了,老子要去把他们找回来,行了,我屋里的书架子后头有个暗道,你们把书架子挪开,就能看到了。”王太监说道。 “那儿子们以后到哪里找您?”王忠问道。 “你们不用找老子,老子去找你们,走,快点走吧,这地方一刻也不能留了。”王太监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递给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快点走。 三个孩子又惊又怕,却不敢停留,他们找到了那条密道,逃出了大宅。 第五七七章 回京(两章合一) 三个人不敢回头,闷着头向前跑,他们到了福平,没多久就被拐子盯上,好不容易甩脱了拐子,又被人抢了,他们身无分文,在福平做起了叫花子。 他们不敢离开福平,担心干爹会找不到他们。 直到半年之后,王智偷了一个商人的银袋子,他们有了钱,便决定回前台村看看。 他们怕干爹来了找不到人,不敢三个人一起离开,便让王智一个人去了前台村。 几天之后,王智回来,他们这才知道,前台村的大宅子早已化为灰烬,全村人都知道干爹死了,而且县衙的仵作还去验过尸,干爹是真的死了。 三个人彻底死心,他们为了生存,想办法博得了陈氏夫妇的好感,让王刚做了陈家的养子,摇身一变成了陈大铁。 王刚被陈氏夫妇带走之后,王智和王忠本来还想用相同的办法,再给自己找个去处,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见到了干爹的信物。 一只玉扳指。 玉扳指上雕着花纹,花纹的图案与王太监从不离手的玉扳指一模一样。 王忠和王智对这只玉扳指太熟悉了,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给他们看过玉扳指后,便带着他们走进一条巷子。 那个巷子里住着的,都是福平的有钱人。 他们在其中一座宅子里,见到了原本应该是个死人的王太监。 王忠和王智吓坏了:“干爹,您还活着?” 王太监轻蔑一笑:“障眼法而已,那帮孙子就信了,老子是那么容易就死掉的吗?” 王忠和王智又问:“阿培和阿怀呢,您老找到他们了吗?” 王太监脸上的笑容隐去:“有人替老子养着阿培,至于阿怀,哼,这帮王八羔子,毁了阿怀,毁了!” 王忠和王智连忙跪倒:“干爹,我们以为后会孝敬您的。” 王太监摸摸两人的头,说道:“你们给阿刚找的那一家,还不错,你们都是我儿子,以后要守望相助。”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他们二人便住在那所宅子里,王太监让两位师傅教导他们武功,那日见过的白胖男人,名叫金五,金五负责照顾他们。 而王太监自己却很少回来,一走几个月,最长的一次,他出去一年才回来。 王忠和王智十五岁的时候,王太监回来了,他交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在陈大铁所住的村子附近买处房子住下来。 他们选中了全家村,从此,他们成了全家村的大癞子和二癞子。 十日后,柴晏和颜雪怀到了京城,这当中还有一个小意外,就是他们在路过清水县的时候,颜雪怀想到清水镇看看酒坊,她能出京的机会不多,这次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出来。 颜雪怀月份还小,除了偶尔嗜睡和爱听八卦以外,与常人无异。 陶氏听说还要坐船,建议颜雪怀不要去,避免晕船或者上下船时磕碰到。 颜雪怀铁了心想去,柴晏也支持,陶氏说了也是白说。 周扫尘在一旁偷笑,若是这两人能听劝,又怎会轮到你跟在身边,皇后娘娘连太医和嬷嬷全都准备好了,不也没能跟过来? 好在一切顺利,颜雪怀不但没有晕船,还和柴晏站在船头,她伸着双臂,柴晏在后面抱住她的腰,又让柴晏照着这个场景画了一幅画。 还没到清水镇,河风里便飘来了酒香。 颜雪怀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有了想喝酒的冲动。 她再是不管不顾,也不会怀孕喝酒,而且,她虽然做着酒水的生意,但却不喜喝酒,尤其还是白酒,前世就不喜欢。 可是现在,她想喝得不成不成的。 “唉,肚子里的这个,不但是个八卦精,而且还是酒鬼。”颜雪怀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对柴晏抱怨。 柴晏也觉得神奇,莫非他们的孩子,还真是八卦精加酒鬼? 说来也巧,黎宝淮刚好在清水镇上,看到颜雪怀,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颜雪怀让她不要声张,她和柴晏就想看看传承几百年的酒窖是什么样的。 黎宝淮陪着他们参观了酒窖,又在清水镇上转了转,黎家酒坊里见过颜雪怀的不多,都是黎宝淮的心腹,因此,有人打听柴晏和颜雪怀身份,也只听说这是邹七公子和邹七奶奶。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待到柴晏和颜雪怀离开之后,黎家的长辈们才听到消息,白天来的年轻男女身边跟着的人,是漕帮周扫尘。 所以什么邹七公子邹七奶奶,能让周扫尘当保镖的年轻女子,只能是周大当家的外甥女,国公府的那位姑奶奶。 不过,这个时候,颜雪怀和柴晏早已经离开了清水县。 在镇上时,黎宝淮压低声音,告诉了颜雪怀一件事。 田珍珍的娘家知道那个被轰出家门的女儿,嫁了清水县主簿,于是便找了过来,他们收到消息太晚了,颜昭石和田珍珍已经离开清水大半年了。 大田氏见到自家大哥,担心牵扯出张秀才,便没敢说实话,只说田珍珍做了官太太,过得很好。 可是打脸打得太快,田家大哥回到村里,便听人讲在邻镇遇到了田珍珍。 之所以能遇上田珍珍,说来也巧,有一家的正头娘子带了七八个粗壮妇人,手持扁担上门打狐狸精。 那狐狸精被从小院子里拽出来,裙子都给拉下来了,巷子口围满看热闹的人。 后来衙门里来人,让人把那狐狸精抬去医馆看伤,被刚好来这里走亲戚的同村人看到。 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村里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后来一打听,那户人家的男人在镇上开了好几家铺子,常常到外地进货,田珍珍,现在不叫田珍珍,而是叫珍娘子,珍娘子是他花银子买回来的。 自家娘子厉害,男人不敢把珍娘子带回去,便把她安置在小院子里,可是镇子小,消息传得也快,还不到一个月,正头娘子就打上门来了。 村里人告诉田大哥,那正头娘子已经叫了人牙子,只等珍娘子养好伤,就让人牙子领走。 这会儿人还在邻镇,田家如果要赎人,十有八九是能赎回来的。 田大哥一听就急了,当年田珍珍勾引了他的小舅子,现在他在岳家还抬不起头来,原来听说田珍珍嫁给当官的,他想着终于能要点好处,却没想到,当官的没见到,却又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田家自是不肯去赎田珍珍,而是一大家子找来了清水镇。 当年田珍珍是被大田氏夫妻带走的,现在田珍珍被人卖来卖去,丢尽田家脸面,这事不找大田氏和张秀才还能找谁? 因此,田家大闹一场,甚至把张秀才拽到了衙门口,好在张家下人飞奔着送来了二百两银子,田家这才罢休,没有闹到公堂上。 打发走了田家人,张秀才认为这事都怪大田氏,当年若不是大田氏把田珍珍接过来,又怎会有今天的事? 张秀才担心田家以后还会找麻烦,便写了休书,要把大田氏休掉,大田氏拿了休书告到衙门,她曾服侍过翁姑,也曾为翁姑守孝长达三年,在“三不去”之内,张秀才无权休她。 最终,衙门判了和离,张秀才明知“三不去”却仍然写了休书,判杖五十,以财相抵,张秀才又花了一笔银子,算是逃过一劫。 张秀才在清水也算是名人,因此,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黎宝淮这种偶尔才回来的人也听说了。 黎宝淮低声问道:“小田氏的事你之前可听说了?” 颜雪怀神色如常:“她就被颜二老爷给休了,和颜家没有关系。” 黎宝淮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小田氏会影响到颜雪怀,现在得到准消息,知道小田氏早就被颜家休了,黎宝淮便放下心来。 “我近日要北上去平城,李夫人若是有东西带过去,可是先准备着,我从京城码头上船,到时可以一起带上。” “好啊,我替我娘先谢啦,她一定有东西要你带上。” 颜雪怀告辞,与柴晏一起回了京城。 他们这一路隐姓埋名,非常低调,总算一路安稳,距离城闹十里,便看到了前来接他们的内侍。 他们返京的消息,只有皇帝和太子知晓,就连国公府也没有通知。 睿王爷的性命太宝贵了,万一在某个环节上露了口风,被人识破了行藏,能不能顺利返京都是未知。 来接他们的是皇帝身边的宝公公,宝公公从小就跟着皇帝,可以说是看着这些皇子们长大的。 看到柴晏,宝公公眼眶都红了,七殿下总算是全须全尾回来了。 前阵子皇长孙遇袭,其中有两名刺客正是七殿下查案子查出来的,皇帝和皇后都在担心还在外面的七殿下,最近几日,皇帝的胃口都差了许多。 柴晏和颜雪怀让丫鬟和一部分侍卫们先回府,他们则跟着宝公公一起进宫。 颜雪怀一个人去了朝阳宫,柴晏则去了御书房。 颜雪怀没想到,公主和端王妃居然都在朝阳宫。 颜雪怀瘦了一圈儿,她本来就不胖,现在更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倒是精神还很好,除了瘦一点没有不妥。 皇后问了问他们在路上的事,便让人去传太医,颜雪怀其实是想等到柴晏过来,再把怀孕的事告诉皇后的,可是没想到,柴晏还没来,太医先来了。 太医诊了好一会儿,闪闪烁烁说了一大通,颜雪怀听着着急,开口问道:“你没有诊出滑脉吗?”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安静了。 皇后迟疑着问道:“睿王妃,你刚刚说了什么?” 颜雪怀......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儿媳在路上时请郎中诊过脉,那位郎中诊出了滑脉,可刚刚太医却没有提及,因此儿媳才有此一问。” 皇后瞬间瞪大了眼睛,颜雪怀感觉她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了:“滑脉?那民间的郎中当中诊出了滑脉?” “嗯,儿媳嗜睡,郎中诊脉时也还在睡着,王爷的确是说郎中诊出了滑脉,只是月份尚浅而已。”颜雪怀说道。 话音刚落,太医便跪了下去:“还请皇后娘娘和睿王妃恕罪,臣的确诊出了滑脉,只是尚不太明显,臣想过上一两个月......” 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后便打断了他:“行了,你们那点子心思,本宫能不知道吗?你们在宫里久了,越发谨小慎微,不到四个月,你们就紧咬着不说,你给本宫出去,来人,请江院判亲自来诊。” 把太医打发出去,还没等江院判过来,皇后便招手让颜雪怀坐到自己身边,颜雪怀起身,正要走过去,欧阳尚宫过来,笑着说道:“小皇孙一看就是个淘气的,老奴扶您过去。” 公主和端王妃全都笑了起来,皇后指着笑道:“你个老货,怎就知道本宫的小孙儿淘气了?” 欧阳尚宫佯装顶嘴:“老奴没说错,小皇孙一准儿是随了七殿下,不淘气才怪。” 颜雪怀已经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仔仔细细把颜雪怀从脸到肚子看了一遍,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待到江院判亲自确诊了喜脉,皇后的笑容便掩也掩不住了,让内侍捧了一大托盘玉石首饰出来,给儿媳和女儿分了,还往东宫和邬家也各送了几件。 公主笑着打趣:“看来我以后要经常进宫,说不定哪天就能再得几件首饰呢。” 众人又笑,皇帝带着太子和柴晏来了,皇帝没让通传,本来是想给皇后突然看到小儿子惊喜一下的,没想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声。 尤其是,皇帝还听到了皇后的笑声,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皇后开怀大笑了。 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了? 柴晏却是心领神会,母后定然是知道自己又要做祖母了。 果然,皇后看到皇帝,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大喜,大喜啊,皇室又要添丁了!” 皇帝怔了怔,却扭头看向柴晏,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朕不信你不知道,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从御书房走到朝阳宫,你居然忍了一路。 太子哈哈大笑,拍拍柴晏的肩膀:“我们家小七也要当爹了!” 时间过得真快,小七被他拎在手上四蹄乱蹬,好像就是前不久的事啊。 第五七八章 夜行(两章合一) 皇后赏了两位有经验的嬷嬷,又赏了两车东西,柴晏和颜雪怀出了宫。 两人回到王府,只是换了衣裳,便去了国公府。 叶老太太在京城置办了宅子。 叶老太太原本想买个小宅子,可是很快又改了主意,叶老太太一辈子住的都是大宅子,当然也要置大宅。 大宅子多是大户人家留着分家用的,因此放在牙行里出售的并不多。 这两三年李绮娘买进买出,前前后后倒腾了不少房子,绝对是牙行里的金牌客户,别人找不到的房源她能找到。 李绮娘帮叶老太太找到的这处宅子在内城,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宅子,后来那户人家外派出京,便也没能回来,一来二去,宅子外空置下来,后来老太爷过世分家,这处宅子分给了一个孙子,那个孙子远在外地,索性就把这宅子借给一名好友住了,没想到那位好友住进去便不肯搬出来,一住十几年,娶媳嫁女,呼朋唤友,人人都以为那宅子是他的。 房主无奈,派了管事进京,原是想要劝友人搬走,这事被牙行知晓,居然让那位管事说服了房主,把宅子卖了出去。 大武和二武去收房那日,那位友人死活不肯搬走,扬言他在此处住了多年,他不能白住,卖房子的钱要分他一半。 牙行的人没有办法,大武二武一手一个,把那家的男丁直接扔出大门,那家人叫嚣着要到衙门告状,大牛去叫了五城司的人过来,那家人又怂了,扛着大包小包,灰溜溜地走了。 宅子只是略做修整,叶老夫人便搬进去了,这几日都在那边,又以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为由,把采买下人,布置宅子的事,全都交给了周万千。 周万千从未做过这些,新鲜极了,忙得热火朝天。 李绮娘非常欣慰,叶老夫人是准备等福生成亲以后,就把管家权交给孙媳妇了,叶老夫人是真的通透。 李绮娘派了一名管事给周万千使唤,周万千嫌在国公府出出进进太麻烦,这几天暂时住到了青萍巷。 满池娇发生福生画像的事,总共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齐慰更是瞒得死死的,没有对李绮娘透露半分。 看到李绮娘和周万千为了叶老夫人的新宅子忙活,齐慰挺高兴,她们忙起来,也就不会催问福生为何还不回来了。 今天柴晏和颜雪怀进宫时,珍珠便派人到国公府报信了,李绮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听说女儿女婿已经回到京城,她便起身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这两个孩子,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她怀孕以后,便很少进厨房了,可是今天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给女儿和女婿各做了一个喜欢吃的菜。 李绮娘这个当娘的太了解女儿了,果然,颜雪怀和柴晏一进门。便喊着肚子饿了。 看到女儿消瘦的模样,李绮娘吃了一惊,这一路上定是没有吃好喝好,怀姐儿自从当年刚到平城那会儿比较瘦以外,就从没有这么瘦过。 叶老夫人和周万千不在,今天的家宴便只有五口人。 其他府里家宴还要分成几张桌子,有的人家还要在中间隔着帘子,可是国公府的家宴却连一张桌子也坐不满。 饭桌上都是颜雪怀和柴晏喜欢的菜,可是李绮娘很快就发现,女儿的胃口不好,李绮娘亲手做的红烧狮子头,颜雪怀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颜雪怀察觉到李绮娘脸上的忧色,她几次想把自己怀孕的事说出来,可是看到齐慰,便没好意思开口。 直到用膳之后,李绮娘拉着她问长问短,颜雪怀这才告诉李绮娘,自己有了身孕。 李绮娘先是高兴,又是难过,女儿是在路上诊出喜脉的,身边没有有经验的婆子照顾着,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难怪瘦成这样。 颜雪怀便把陶氏的事说了出来,听说陶氏竟然是识红的生母,李绮娘也吃了一惊,问道:“识红自己是什么意思?” 颜雪怀道:“我后来没有问过她,等我休息两天,再问她吧,不过这会儿,陶氏已经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陶氏从看到前来迎接的内侍时,便惊讶不已。 待到后来看到睿王府三个金色大字,陶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爷和王妃为了安全起见,一直隐藏身份,借用了邹七公子的名头。 难怪识红在一起的丫鬟们,规矩那么好,王府里的丫鬟,规矩能不好吗? 进了王府,陶氏被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子,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来侍候她,陶氏知道,这是王妃提前就叮嘱过的,心中越发忐忑。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进宫去了,又听说王爷和王妃平时很少在府里用膳,小丫鬟从大厨房里领了饭菜,菜色精致,但陶氏却没有胃口。 她鼓足勇气,向两个小丫鬟打听识红的事。 “识红姐姐啊,她平时只写字儿,不管别的事。” 陶氏忙问:“是给王妃侍候笔墨吗?” 小丫鬟摇头:“不是不是,书房里侍候笔墨的是素笺姐姐和红笺姐姐,识红姐姐是写字的,对了,太太一定不知道,我们王妃是有官身的吧。” 陶氏还真的不知道,周扫尘没和她说这个,为什么没说,因为周扫尘对官场上的事不清楚,她至今没弄明白,颜雪怀究竟是个什么官儿。 “王妃有官身?”陶氏惊讶地问道。 “是啊,我们王妃是翰林编修,王妃懂番语,鸿胪寺的通译都比不上王妃,王妃翻译番书的时候,就是识红姐姐给她打下手,识红姐姐的字写得又快又好,我们家舅爷也夸过她。” 陶氏想起在马车上看到的那本莫名其妙的书,她终于明白原来那是番书。 她从周扫尘那里只是听说识红这个一等大丫鬟只管写字,便以为是侍候笔墨的,现在才知道,这哪里是侍候笔墨,这做的是文吏的差使。 陶氏以为颜雪怀会叫她过去,没想到王爷王妃很晚才回府,想来今天是不会叫她了,陶氏只好睡下。 颜雪怀又从国公府带回两车东西,自从李绮娘有孕,国公府便囤了很多孕妇能用到的补品药材,除了这些,李绮娘又给颜雪怀挑了几匹衣料,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原先的衣裳穿不下,都要缝新的。 回京的第一天,柴晏和颜雪怀便捞了四车东西。 因为即将荣升爹娘,这几日柴晏和颜雪怀感慨良多。 柴晏说:“为人父母真不容易,操心了儿女,还要操心孙子孙女,从刚刚怀孕就要操心,以后还要很多年。” 颜雪怀笑问:“你今天才知道的?以前不知道吗?” 柴晏摇头:“以前我没有留意过。” 他含玉匙出生,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什么也不缺,他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无论是爹娘,还是兄姐,亦或是服侍他的那些人,甚至陆锦行,都会在第一时间,把他需要的一切捧到面前。 即使他后来想娶颜雪怀,也只是写信说一声而已。 而颜雪怀和他不同,她太珍惜得来不易的亲情了,尤其是李绮娘给予她的母爱,是她前世不敢去想,今世不想放手的珍宝。 颜雪怀笑眯眯地说道:“以后我们要多回国公府。” 她本来还想说要多进宫,后来一想,还是不要说了。 哪怕亲如父母兄弟,皇室就是皇室。 颜雪怀胸无大志,她想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帝后健在,柴晏是父母膝下受宠的小儿子,帝后若是不在了,柴晏便只是臣子! 新帝认他是兄弟,他便是兄弟,若是不认,那还是臣子。 颜雪怀前世虽然是学法语的,可她也学过历史,看过无数位皇子皇孙的兴衰史,她心里明镜一样。 今天是真累了,颜雪怀一挨枕头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就连柴晏半夜时被内侍叫出去,她也不知道。 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 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柴晏披衣来到书房,琥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什么事?”柴晏沉声问道。 “韩指挥使派人来了,这会儿在中路,焦家兄弟里的老大,刚刚死了。” 焦家兄弟里的老大,便是焦文智,也就是王智。 “死了?”柴晏微微眯起眼睛,原本那点起床气荡然无存。 “嗯,韩指挥使派来的人问,王爷是这会过去,还是明天过去。”琥珀低声说道。 今天在御书房时,皇帝便叫了韩峰进宫,向他详细讲了最近发生的事,原本柴晏是想明天去诏狱的,却没想到,他刚刚回京,王智竟然死了。 “现在去吧。”柴晏说道。 琥珀答应着,便出去集结人手,现在是半夜,虽然京城治安很好,可是身为皇帝的儿子,无时无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正如颜雪怀所说,皇室的人是最惜命的。 诏狱的位置,一直以后便是秘密。 被抓进诏狱的人,都是蒙着眼睛进去,再蒙着眼睛出来。 不过,柴晏是知道的。 柴晏一到诏狱,便看到面沉如水的韩峰。 “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人呢?在哪儿?”柴晏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气,他根本不用去问,也知道王智不是病死的,肯定是死于意外。 人在诏狱,却出意外死了,此事若是追责,第一个就是韩峰。 第五七九章 碰瓷(两章合一) 颜雪怀瞪大了眼睛,配合着周万千的语气,惊恐地说道;“小白把那位姑娘扶起来了?你有弟媳我有表弟媳,我娘要有侄媳妇了?我和你说啊,男人年纪太小成亲也不好,对身体有损。” 周万千沉默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颜雪怀:“颜坏水,这么嘴碎,真的是你吗?你该不会是哪里来的妖怪附身了吧。” 颜雪怀拍拍自己的嘴巴,又摸摸尚未隆起的肚子,她也想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可是嘴巴被肚子控制,她也没有办法啊。 “你说,你接着说,这次我保证不打断你。”颜雪怀举手发誓。 周万千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失望了,小白没有去扶,可那姑娘不死心,倒在地上还伸手去拉小白的袍子,小白不高兴了,提腿把那姑娘踹到水里去了。” 颜雪怀张大了嘴巴,周小白没白做皇孙伴读,这行事做风清奇诡异,推陈出新啊。 “后来呢?那姑娘赖上她了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哈哈大笑:“我就是这会儿到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看到有人落水,我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把人救上来了。” “然后呢?”颜雪怀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能笑,她不能笑。 “然后?然后那姑娘的丫鬟就鬼哭狼嚎地跑过来,我告诉她人没死,又告诉她若要道谢,把谢礼送去千味居就行了。 对了,对了,精彩的还在后面。 我跳水救人,身上的衣裳全都湿透了,小白就解下他的袍子给我披上,我们正要走的时候,那姑娘的丫鬟居然追上来,对小白说,我家小姐衣裳湿透了,公子您看怎么办才好?” 周万千掐着嗓子学那丫鬟说话,颜雪怀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小白沉着脸,拽着我就走了,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周万千得意极了,她没白疼那兔崽子,关键时刻太给她长脸了。 “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吗?她是偶遇突发奇想,还是早有预谋?这事查了吗?”颜雪怀问道。 周万千一拍大腿,道:“叶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小白便让人去查,这一查才知道,那姑娘是祝家三小姐,祝大人曾经旁敲侧击向我爹提过亲事,我爹没同意,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祝三小姐来了这么一招。 鱼味斋要提着两日订位子,叶老夫人让人去订位子那日,祝家的人恰好也在鱼味斋,小白哪天休沐哪天出宫这又不是秘密,祝三小姐虽然不确定小白会不会去,可她还是想要来碰碰运气,她也真是运气好,小白不但去了,而且还落单,只可惜小白最烦她这种类型的。” 颜雪怀不用多问,也能猜到周小白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 肯定不是这种弱不禁风动不动就摔倒的。 颜雪怀笑道:“小白在宫里这么久,看来学了不少东西。” 皇宫太磨练人了,自从周小白进宫,颜雪怀每次见到他,都会感觉他的变化。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说,全都以为这事笑过了也就过去了。 颜雪怀没有想到,次日,她坐在府里闲不住,去酒铺子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祝三小姐。 千味居的总店便是开在清江宴酒铺子旁边,自从上次去过清水镇,颜雪怀只要想起酒来,便想得流口水。 可她再是不在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喝酒,不能喝,闻闻总行吧。 没错,睿王妃是闻酒香去了,一路上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别急别急,马上就要到了,阿娘让你闻个够。” 千味居的总店和这家酒铺子都是在外城,颜雪怀特意换了一驾没有标志的马车,赶车的是珍珠,颜雪怀身边也只带了周扫尘一人,连莳萝也没带。 皇城和内城皆对车马有限制,但是外城没有,因此,外城车水马龙,比起内城还要热闹。 到了酒铺子,颜雪怀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铺子里的伙计看到她吓了一跳,忙要施礼,颜雪怀见铺子里有客人,对伙计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她和周扫尘进了里间。 吕大掌柜没在,铺子里只有二掌柜,颜雪怀深深地呼吸着酒香,完了,她更馋了。 如果只喝一点,应该没事吧。 颜雪怀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她毅然决定去隔壁的千味居,她后悔了,她不该来酒铺子。 周扫尘压根不知道颜雪怀为何要来酒铺子,还以为她是来看生意的,见颜雪怀要去千味居,便也跟着一起走。 两人走出酒铺子,刚好有两个姑娘迎面过来,两人低着头,只看脚下的路,丝毫不知道对面有人过来。 穿着绿衣的姑娘眼看就要撞到颜雪怀身上,周扫尘反应迅速,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那姑娘和颜雪怀隔开。 颜雪怀眼明脚快,周扫尘飞身上前的时候,她已经往旁边避让了一下,于是那位绿衣姑娘便撞到了周扫尘身上。 周扫尘可不是寻常女子,一身钢筋铁骨,七八个壮汉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周扫尘站稳没动,那姑娘撞到她身上,只是被撞得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京城不比外面,大户人家的女子上街,都要戴上幂篱,颜雪怀没戴,是因为她自从怀孕以后,戴上幂篱便觉得透不过气来,周扫尘当然也不戴,她从来没戴过这东西。 可是这两个姑娘居然也没有戴幂篱,两张有些相似的脸蛋俏生生露在外面。 两个姑娘身上的衣裳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和料子,价格不菲,首饰虽然不多,可也很名贵,这两位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别说,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的年轻姑娘,连丫鬟也不带,自己结伴来逛酒铺子的。 她开的是酒铺子,卖酒的,不是卖胭脂或者卖绸缎的。 不过,打开门做生意,人家想来就来吧。 只是你们走路不长眼,差点撞我身上,就说不过去了。 颜雪怀下意识地摸摸肚子,神情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对周扫尘说道:“扫尘姑姑去看看。” 说完,她便向千味居走去。 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唤:“夫人留步。” 声音娇滴滴的,显然是刚才的两位姑娘中的一位。 颜雪怀没有回头,她从来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是她不回头,后面的人却追上来了。 追上来的是另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姑娘,颜雪怀只好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粉衣姑娘。 “有事?”颜雪怀问道。 粉衣姑娘凄凄艾艾地说道:“我妹妹脚扭了,不知这位夫人......” 没等粉衣姑娘说完,颜雪怀大手一挥,对周扫尘说道:“姑姑,你去看看。” 明明是那姑娘自己撞得她,她长得像是能碰瓷的? 颜雪怀一刻不留,转身便去了千味居。 片刻之后,周扫尘甩着手进来,颜雪怀问道:“那姑娘的脚如何了?” 周扫尘道:“我给她捏了两下,她就说全好了,没事了,现在人已经走了。” 颜雪怀哈哈大笑:“你没把她骨头捏碎吧?” “怎么会?我有分寸的,没让她受伤,顶多就是疼上两天而已。”周扫尘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过一会儿,珍珠便进来了:“王妃,打听清楚了,刚刚那两位是祝家的三小姐和表小姐。” “穿粉色衣裳的是表小姐,绿色衣裳扭到脚的那个是祝三小姐?”颜雪怀问道。 珍珠点头,虽然前天才回京城,但是珍珠耳聪目明,已经知道祝三姑娘在鱼味斋落水,险些讹上周小白的事了。 这祝家的胆子也太大了,碰瓷周小白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主意打到王妃身上了。 王妃肚子里怀着小世子呢,真若是被那祝三姑娘给撞出事来,打死她也赔不起。 颜雪怀问道:“她这是一路跟过来的?” 她来酒铺子是突发奇想,并没有提前准备,想来就来了。 所以她怀疑祝家在监视她。 珍珠往外面指了指:“那倒不是,这祝家的姑娘已经在对面的茶楼里等了五天了,就是临街的那个包间,从那里能看到咱们这两家铺子。” 颜雪怀轻笑,她平时很少过来,所以那祝三姑娘来这里等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周万千。 谁让周万千说了,让祝家把谢礼送到千味居呢。 偏偏这几天周万千给叶老夫人帮忙,没空过来,所以祝三姑娘白等了五天,实在是等得心急了,看到她来,知道她和周家姐弟的关系,便过来偶遇了。 可惜对祝三小姐有救命之恩的是周万千,祝三小姐与堂堂睿王妃可没有交情,这姑娘显然脑子也不是灵光的,否则也不会想出碰瓷这个昏招。 颜雪怀对珍珠说道:“把我有孕的消息放出去。” 周扫尘这会儿想起来了,对颜雪怀说道:“不是说要满了四个月再把消息放出去吗?” 颜雪怀笑着说道:“也是啊,那么晚上回府请太医过来给我诊个脉吧。” 次日,睿王妃有孕的消息便传到了祝三小姐耳中。 昨天,她的骨头差点被周扫尘捏断,请大夫看过,明明她疼得不成,可大夫偏说她没有受伤,见她疼得直掉眼泪,大夫给她开了一剂膏药,让她贴贴看。 可那膏药显然不对症,她的脚脖子依然很疼,连带着整条腿全都疼。 就在这时,表姐急匆匆跑了进来:“三表妹,你昨天究竟有没有撞到睿王妃身上?” 祝三小姐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没有,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那个,那个凶女人撞到的。” “你再好好想一想,真的没有撞到睿王妃吗?”表姐继续问道。 “怎么了,你为何想起要问这个?”祝三小姐不解。 “你知道吗?睿王妃怀孕了!”表姐的声音越来越大。 祝三小姐也很意外,昨天看到的睿王妃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怀孕的妇人啊。 “那关我何事?”祝三小姐的脚脖子又疼了。 “可是睿王妃从外面回到王府以后,就叫了太医,叫了太医!你闯了大祸,她肚子里的是皇孙,是皇孙啊!” 表姐大声吼道,她就不该跟着表妹一起疯,这下好了,表妹闯祸,把她也给波及了。 祝三小姐怔住,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撞到她,我撞的是......” “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当时是不是撞到她了,然后才被那个凶女人挡了一下的。”表姐问道。 祝三小姐仔细回想昨天的事,可当时她也心慌,对面的毕竟是睿王妃,不是周大姑娘,她连头都不敢抬,便朝着睿王妃撞过去了,至于当时有没有撞到,她也不敢肯定了。 莫非她真的撞到了? 有些事就怕去想,越想便越觉得是真的。 祝三小姐被表姐这么一说,心里便打起了鼓,她带着哭腔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如果我知道,打死也不会去撞她。” 表姐妹商量之后,两人全都害怕了,没办法只好把这件事告诉了祝太太。 最初想和周家结亲的是祝大人,他有三个女儿,前面两个都是发妻所出,相貌平平,又是丧母之女,自是不能高嫁。 唯独这个小女儿,是他的续弦太太所出,遗传了母亲的花容月貌,人也聪明伶俐,祝大人铁了心想把女儿高嫁。 他也动过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无奈太子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而且即使太子要纳良娣,前面早有一大堆等着排队的,再说,太子妃已有两位嫡子,加之太子妃的娘家虽然低调,但却极受皇帝信任,即使太子纳了良娣,太子妃和两位皇孙的地位也不会动摇。 祝大人又把心思转移到皇长孙柴浩身上,可是后来出了吴家的事,祝大人不敢了。 偶然的机会,祝大人认识了周弘,看那周弘只是个粗俗汉子,一看就是没有多少心眼的,于是祝大人便决定与周家结亲。 周弘虽然官职低,可是周弘有两个有本事的妹妹,还有一个有本事的妹夫和一位做亲王的外甥女婿,就连周弘的儿子,也是皇太孙的伴读。 第五八零章 龟奴(两章合一) 祝大人让人打听了周弘的事。 周弘当过土匪,妻子是商户女,据说身体不好,从不出门,但周弘官职是用两座矿山换来的。 虽说矿山上交了,可是瘦子的骆驼比马大,周弘家底很厚。 一般来说,像周弘这种情况,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是很难的,不过,周弘虽然前途渺茫,可一双子女的前程却都很好。 儿子周昀就不用说了,皇长孙的伴读;女儿周万千许配给了欧阳文韬。 欧阳家虽然没落,但是欧阳文韬却是自幼养在定国公齐慰身边,听说已经得了金吾卫的差使。 祝大人多方权衡后,认为这门亲事可行。 祝大人宠爱小女儿,自是要先征得女儿的同意。 因此,祝大人曾经带着女儿守在梨花山书院外面,见到过周昀。 不仅相看了周昀,连同皇长孙身边的几位伴读全都看了。 周昀虽然尚未长成,但是因为长年练武,身材修长结实,在一众青涩少年当中格外显眼。 祝大人连同祝三小姐都很满意,尤其是祝三小姐,她清楚看到周昀和皇长孙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祝大人说道:“这种打小在一起的情谊是最难得的,即使日后为君为臣,也不同于其他的君臣。” 就如太子和陆大公子陆锦朝。 陆家这一代又有一个孩子做了皇长孙的伴读。 祝大人羡慕不已,他是没有本事把家中子弟送到皇长孙身边做伴读,但是他能让皇长孙的伴读给祝家做女婿。 至于祝三小姐,或许是看多了文弱苍白的斯文少年,乍见到生机勃勃宛若初升太阳的周昀,祝三小姐顿觉眼前一亮,加之父亲又有此意,祝三小姐便芳心暗许了。 祝太太听完女儿的哭诉,埋怨地看了外甥女一眼。 女儿一向乖巧懂事,岂会做出冲撞睿王妃的蠢事? 这一准儿是被外甥女怂恿的。 想当年,她是家中姐妹中相貌最出众的,议亲时自是要挑挑拣拣的,一来二去,便到了二十岁,只好嫁进祝家做了填房。 她那位好姐姐,可没少在背后嘲笑她。 现在她已经是淑人了,她那位姐姐却还只是个举人娘子。 以前,祝太太非常享受被自家姐妹嫉妒却又不得不奉承她的感觉,可现在她愤怒了,这是拿她没有办法,却又暗地里祸害她女儿啊。 祝太太不动声色,一边安抚女儿,一边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消息很快就传回来,昨天去睿王府的不是普通太医,而是江院判! 若只是去诊平安脉,又岂会动用江院判? 祝太太只好让人留意着睿王府,又觉得只留意睿王府还不够,连带着国公府和青萍巷也一并派人去盯着。 睿王妃一连三天没有出过国公府,反倒是国公夫人去过王府。 国公夫人也怀着孕呢。 其实这三天里,颜雪怀之所以没有离开睿王府,是因为王智死在诏狱,背后真凶尚未抓获,柴晏不放心颜雪怀出去,便叮嘱她留在府里。 给王智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但是严格说来,找到的只是尸体,并非活人。 这并不难查,那天在诏狱的人全部查了一遍,便查到其中一个人身上,他已经交班回家,尸体也是在家里发现的。 死于悬梁。 看是自尽,但是仵作验出,此人是被掐死之后又挂到房梁上的,做案手法并不高明,要么是匆忙,要么便是不在乎。 死者不但是孤儿,而且还是那家的养子,他能到诏狱当差,是接替伯父的职籍,虽然诏狱的狱吏隶属飞鱼卫,但是伯父的儿子考上了秀才,日后还想继续科举,但把这个名额给了侄儿,条件是十年之内,要将薪俸的一半给伯父的儿子。 因此,死者的生活很拮据,二十八岁还没有娶妻,独自一人住在养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 他没有朋友,与伯父家也不亲近,只是每个月发了薪俸去送银子时才会去伯父家里,每次也是放下钱便走,从不会多坐。 或许因为手头太紧巴,他从不与诏狱的伙伴们饮茶喝酒,但他人缘很好,那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没有牵挂,只要有人提出换班,他便会答应。 这一次便是换班,他原本不应当值。 柴晏想起颜雪怀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又是养子。 这人的身世与严培、陈大铁、焦家兄弟一样,都是养子。 只是他比那几人的年龄小了几岁,但是他的伯父说当年弟弟弟媳从善堂里带回这个孩子时,善堂的人不知道孩子多大,孩子自己也不知道,有很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那孩子长得瘦小,还没有换牙,因此在衙门上户籍时报的六岁。 这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听说他有中意的女子,柴晏让人拿了他的画像去了红袖坊。 这一查还真查到线索了,有一家的小丫鬟见过这个人。 和其他地方一样,住在红袖坊里的各家小丫鬟彼此全都认识,有个叫春芳的小丫鬟说,有一次她和红袖坊的阿香躲在屋后分吃客人赏的点心时,看到这人鬼鬼祟祟从红袖坊后门出来。 阿香告诉春芳,这人是鹭鸶的相好,明明是个穿官靴的,可是却很小气,每次来找鹭鸶都是偷偷摸摸,为的就是不给钱。 春芳说那人身上虽然是普通衣裳,可是脚上穿的确实是官靴,因此她便记住了那个人。 而飞鱼卫之前掌握的满池娇客人名单里,并没有这个人。 柴晏再次提审满池娇众人,因为都是单独提审,所以画像拿出来,那个叫阿香的小丫鬟便认出来了。 她是侍候鹭鸶姑娘的,这个人来找过鹭鸶几次,但是每次都是上午,那时坊里的姑娘们都还没有起床,妈妈也还睡着,因此他来过几次,妈妈都不知道。 鹭鸶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妈妈。 鹭鸶说她和这人是同乡,从小就认识。 阿香便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相好,但是那人太抠,从来也没有给过她赏钱,阿香才会对春芳报怨。 柴晏再提审鹭鸶,没想到却遇到麻烦。 鹭鸶哭得梨花带雨,只说自己从小被卖入风尘,不知家乡何处,哪里来的同乡,都是阿香污陷她。 柴晏越听越烦,便把鹭鸶交给了韩峰。 飞鱼卫的手段,素来以阴损毒辣著称。 次日,鹭鸶就招供了。 鹭鸶尚未记事时,便被卖掉了,后来又被人牙子辗转卖进一处大宅子里,那个大宅子里有很多孩子,各种年龄的都有,她是最小的,而那个后来在诏狱当差的人,便是其中年龄比较大的。 那时,鹭鸶叫二十一妹,而那人叫六郎。 后来六郎被人从大宅子里带走,鹭鸶却在那里又住了三年。 三年后,她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像她这样长得漂亮的小女娃。 她在那里学唱歌跳舞琴棋书画,那里的女孩子长到十三岁时,便会被送去平城。 四年前,鹭鸶也被送去平城,可是还没到平城,带她来的人忽然接到消息,让她们先不要进城。 那天晚上,她们住在城外的客栈里,可是睡到半夜,有人进了鹭鸶的房间,她认识那个人,是当年在大院子时负责照顾他们的金五。 金五说主人有令,让她南下进京,红袖坊满池娇的白莲花,正在采买姑娘。 直到离开客栈时,鹭鸶才知道,带她来这里的人已经死了,是金五杀的。 她终于知道,原来她在大院子的主人,和后来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的主人要送她去平城,而最初的主人派了金五带她去京城。 在来京城的路上,她忽然腹痛如绞,金五拿出一颗丸药让她服下,她下丸药肚子便不痛了,当时她以为自己是真的腹痛,而金五给她的便是治疗腹痛的药。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皇帝已经登基,京城里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繁华,二十一娘也变成了满池娇的鹭鸶姑娘。 可是这腹痛的毛病却又复发了,那天她正想让阿香去请郎中,六郎忽然来了。 六郎是算准了日子给她送解药来的。 的确是解药,她中了毒,这毒每月都会发作,若无解药,便会毒发而死。 鹭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发作是在来京城的路上,可想而知,这毒是金五趁她不备给她下的。 阿香每次看到六郎过来,并非是六郎来与鹭鸶幽会,而是送解药来的。 六郎每个月来一次,除了第一次以外,后来都是提前几天过来。 几个月前,王忠和王智也出现在红袖坊,鹭鸶认识他们,他们是当年大院子里的大郎和二郎! 但是鹭鸶假装不认识他们,甚至不做他们的生意。 后来,满池娇的龟奴偷了白莲花的银子,被白莲花发现后赶了出去。 六郎便让鹭鸶帮忙介绍了现在的这个龟奴过来做事。 至于龟奴房里搜出的福生画像,鹭鸶说她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鹭鸶还说,她到京城之后,接到过的命令便只有推荐龟奴这一件,她之前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体内有毒,她不敢说,担心六郎不给她解药。 直到现在,无论是韩峰,还是柴晏,都没有告诉鹭鸶,六郎已死的消息。 因此,柴晏再次提审龟奴时,首先把六郎的死讯说了出来。 龟奴怔了怔,嚎啕大哭。 六郎死了,没有人给他解药,他招不招供,都是死。 柴晏和韩峰都很吃惊,两人全都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居然在六郎身上。 龟奴招供,他小时候家贫,被卖去做内侍,原以为是要被带去净身,可是却被带去了另一处地方。 但那里的人也是内侍,就是金五。 后来又被金五送去了鹭鸶说过的大宅子,只是龟奴没有跟着一起排行叫几郎,他还是叫原先的名字,小明。 再后来,那里有排行的孩子接二连三全都走了,只有小明和另外几个没有排行的,他们一直住在那个大宅子里,学认字,学武功,小明有一项特殊的本事,他擅画人像,他画出的人像惟妙惟肖,宛若真人。 直到今年,金五让小明来京城,接待他的便是六郎,小明在京城待了半年,才被六郎带到红袖坊,把他交给鹭鸶,很快,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满池娇的龟奴,蜇伏下来。 他来了之后,接到过两次任务,向他传达任务的都是六郎。 小明与鹭鸶不同,他是可以经常出去的。 福生的画像是他亲手所绘,而他来京城画的第一幅画像,是吏部尚书的画像。 吏部尚书每天三点一线,除了上朝,便是去衙门和回家,小明悄悄跟踪多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到了吏部尚书的正脸。 他把这幅画像交给六郎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六郎便接到命令,让他到红袖坊做龟奴。 福生的画像则是他后来画的,在跟踪吏部尚书的时候,他曾经见到过福生,他把事告诉过六郎,后来六郎说接到任务,让他画福生的画像,他便画了,可是却发生了皇长孙遇袭,焦家兄弟落网,六郎可能是怕露馅,一连多日没来找他,那幅画像便藏到了他屋内的暗格里。 与鹭鸶一样,小明同样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他只见过金五。 而这个金五,便是当年替王太监照顾王智和王忠的人,也是在码头上找过陈大铁的人。 因此,这三天里,柴晏忙得不可开交,也让颜雪怀先不要出门。 他当然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颜雪怀没有出门,却把祝家吓了一跳。 祝太太的确慌了,她不得不把闺女办的破事告诉了祝大人。 祝大人一听就急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及时告诉我?” 祝太太不悦:“因此,这三天里,柴晏忙得不可开交,也让颜雪怀先不要出门。 他当然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颜雪怀没有出门,却把祝家吓了一跳。 祝太太的确慌了,她不得不把闺女办的破事告诉了祝大人。 祝大人一听就急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及时告诉我?” 祝太太不悦:“ 第五八一章 招供 颜雪怀觉得祝太太的脑回路挺有意思。 她对莳萝道:“你去请英嬷嬷,让她去接待。” 英嬷嬷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还不到四十岁,她原是裕王府的丫鬟,后来嫁给了王府的一名管事,做了管事娘子,随皇后进京后,在朝阳宫待了一阵子,柴晏开府后,英嬷嬷做过来做了管事嬷嬷。 王府里的嬷嬷不止英嬷嬷一位,加上前几天皇后又给送过来的两位,如今共有八位,全部都是宫里出来的。 颜雪怀之所以请英嬷嬷过去,是有原因的。 一个时辰后,祝府的婆子回来了。 这位婆子是祝太太的陪房,牙尖嘴利,上至祝大人前妻生的两个女儿,下至府里的丫鬟小厮,就没有不怵头这位的。 可是今天,这嬷嬷眼睛红彤彤的,如同兔子一样,见到祝太太便一个劲地磕头:“太太,奴婢差一点就不能回来见您了......” 祝太太听完婆子的陈述,脸色也变了。 自家婆子带着厚礼登门赔罪,不但没有见到王妃的影子,而且还让一个嬷嬷给训斥了? 那位嬷嬷可不是普通的训斥,又是大魏律,又是宫规,就连王府的规矩也摆出来了,声色俱厉,把祝家的婆子吓个半死,平时的巧舌如簧不见了,舌头已经不会打弯了。 “礼物呢,给扔出来了?”祝太太问道。 “没扔,压根没让抬进去。”婆子凄凄惶惶。 也是,如果把礼物收下,那就意味着睿王妃原谅祝家了,这件事也就翻篇了,至于训斥,只是训斥了一个婆子而已,丢脸也没有丢到别人。 可是礼物没让抬进去,这脸可就丢大了。 果然,次日京城里便纷纷传言,祝家往睿王府送了重礼赔罪,可是睿王府连门都没让进去。 这下好了,整个京城都在猜测,祝家如何会得罪睿王府? 这个猜测很快便有了答案。 鱼味斋的生意好客人多,那日有漂亮姑娘落水,又被另一个姑娘救上来的事,很多人亲眼目睹。 其实当时便有人打听出了这两位姑娘的身份,一位是祝家三小姐,另一位是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周大姑娘。 因为是落水的和救人的都是女子,鱼味斋的老板不想惹麻烦,当时便请求在场的人嘴下留情,将此事压了下来。 于是现在,便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周大姑娘是睿王妃的亲表姐,据说姐妹俩关系很好,周大姑娘的弟弟便是皇长孙的伴读。 紧接着,周昀当时也在场的事,便被翻了出来。 这就有意思了,祝三小姐好端端为何会落水的? 若是救人的不是周大姑娘,而是周小少爷,那这件事的后续会如何? 一时之间,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在宫里也听说了,颜雪怀有了身孕,皇后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召她进宫,派了欧阳嬷嬷前来询问。 颜雪怀便叫了英嬷嬷过来,原原本本把那日的事说了一遍。 皇后听到实情很生气,难怪祝家上门赔不是,原来祝三小姐碰瓷碰到了睿王妃头上,若不是睿王妃身边有周大当家给的人,那一撞之下,本宫的孙儿说不定就给撞没了。 待到再听说睿王妃怀孕馋酒馋得不成,是到酒铺子里闻味解馋的,皇后怔了怔,接着便给逗笑了。 欧阳嬷嬷见皇后笑了,松了口气,难道临回来之前,睿王妃特意把这事告诉她,看来就是想博皇后一笑的。 “她真的是馋酒喝?”皇后问道。 欧阳嬷嬷笑着说道:“睿王妃本是不喜喝酒的人,可自打有了身孕,这喜好就变了,只要想起酒来,便嘴馋得不成,奴婢寻思着,睿王妃这胎八成是位小皇孙。” 皇后笑道:“是皇孙自是最好,若是先开花后结果,那也好。” 虽然皇后高高兴兴地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在心里却是把祝家女眷嫌弃上了。 祝大人得知祝太太居然只是让一个婆子去睿王府,他便又把祝太太训斥了一通。 女儿冲撞的是睿王妃,让婆子去赔罪,是没把睿王妃放在眼里吗? 祝大人非常生气,难怪女儿会做出那样的蠢事,有其母便有其女,都是做母亲的没有好好教导。 祝太太当然不服,这些年她在祝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丈夫从未斥责过她,再说,想和周家议亲的,不是丈夫吗?若是他不说,她和女儿怎会知道有个周昀? 祝太太大吵大闹,抓破了祝大人的脸,长长的指甲差一点伸进祝大人的眼睛里,祝大人勃然大怒,把祝太太打得鼻青脸肿。 祝太太则把满腔怒火发泄到外甥女身上,她觉得女儿做出的事,都是外甥女教唆的。 于是没过几天,那位表姑娘出门的时候,被一个醉汉当众扯下帷帽,还在脸蛋上摸了一把。 因为是在街上,被很多人看到,祝太太便给姐姐出主意,把外甥女远嫁出京,嫁了个小户人家。 当然,这是后话。 关于祝三小姐的事,京城里狠狠地议论了几天,颜雪怀没再理会,一来,她毫发未损,二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祝家的脸皮再厚,也不会再去招惹周家了。 这件事上,她不会推波助澜,她只是要让祝家知道,以后看到她,看到周家的人,最好躲得远远的。 很快,祝三小姐的事便没人提了,因为京城里有了更大的新闻。 飞鱼卫一夜之间查抄了三座官员府邸,其中有一位四品,两位从四品。 京城里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三位官员犯了什么事,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做。 查抄官员宅子的是韩峰和他手下的飞鱼卫,柴晏没有露面,而实际上,这都是他查出来的。 六郎没有朋友,也很少与同僚来往,他住的是养父母留下的独门独院,周围住的是多年的老邻居,邻居都说,他是一个脾气很好,但是沉默寡言的人。 这人的生活圈子太简单也太干净,但是柴晏认为,一个在京城里生活的人,不可能完全不与人接触,他只要还活着,就要接触到人。 六郎要拿出一半薪水给堂兄,因此,即使是假装,也要让人感觉到他生活拮据,所以他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己煮的,当值的时候也是从家里带饭。 要煮饭,就要买米买面,还要买菜。 六郎住的巷子外面,便有一家杂货店,可是据杂货店的老板说,六郎从不在他这里买东西。 飞鱼卫用了五天时间,终于查到六郎买米面的米铺,常买菜的菜摊,以及买盐买油的杂货店。 而此次飞鱼卫抓走的三位官员当中,其中一位官员家里的管事,便是米铺的东家;另有一位官员的乳兄,便是那菜贩子的姐夫;而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则是另一位官员身边小厮的亲舅舅。 皇帝和太子非常重视这个案子,太子亲自去过诏狱听审。 韩峰是刑讯高手,且,他够狠,刑部和大理寺不会动用的酷刑,在韩峰这里都是随时可以动用的。 短短三日,那位家中管事是米铺东家的官员便撑不住了,他是文官,科举入仕,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身,哪里扛得住诏狱的酷刑。 他是第一个招供的,为此,韩峰还狠狠地夸奖了一番。 原来,这位四品大员曾经有一位姨娘,是福王给他的。 那时,他还是一地知州,后来站位正确,皇帝登基后,他官运顺畅,连升两级,如今已是六部里响当当的人物,只要他不出差错,再过几年,很可能会入阁。 那位姨娘很受他的宠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正室膝下无子,其他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儿,他膝下只有这两个儿子,早就记在正室名下,是当嫡子教养的。 早在柴荟出事之后,他便将那位姨娘远远送走了,且,那位姨娘的来历,也只有他和夫人知道。 可是两年前,那位远在乡下的姨娘忽然让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他打开信,才知道里面的内容并非姨娘所写,而是一个叫金五的人。 金五说若想他与福王的关系不被人知道,就要办几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金五在信上没有说。 但是没过几天,他的长子便病了,孩子腹痛如绞,请大夫看过,用药之后不疼了,可是过上两个时辰,便再次疼痛难忍。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以管事的名义开的那家米铺里,来了一位客人,那人便是六郎。 六郎是给他送药来的。 从那以后,六郎每个月都会来送药,如果没有药,他的长子便会痛不欲生。 金五每次给他的信,都是以那位姨娘的名义送过来的,信上的字是姨娘的笔迹,但是落款却是金五。 他也悄悄让人去看过,姨娘已经不在庄子里了。 他给金五办过三件事,他在户部,虽然不是户部的堂官,可也手握重权。 他按照金五的指示,批过一笔五万的银子;他利用他的关系,将两名官员安排进了六部; 除了这两件事以外,金五还送过一个女子进京。命他想办法将这名女子送给端王。 可惜他一直没能将此事达成。 他不是没有抓住机会,可是端王妃太厉害了,管得很严,那女子还没有靠近,就被端王妃的人给赶跑了。 飞鱼卫连夜行动,将口供中涉及到的官员全部抓捕归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女子已经逃跑了。 柴晏听出一头冷汗,不用深思,也能猜到金五让往端王身边送美人是要做什么。 那名美人,肯定也是和鹭鸶一样,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她的任务肯定不是在端王府里刺探情报,而是要挑拨端王与太子的关系! 如果端王有了夺嫡之心,柴晏只要想一想,就后背冰凉。 为什么会选中端王,而不是庄王或者他自己,原因很简单,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太子,端王是唯一熟读兵书,能带兵打仗的。 柴晏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父皇和太子大哥知道这件事后会做何想,大哥会不会从此对三哥生出戒心。 柴晏回到王府时,眉头深锁,没精打彩。 初时颜雪怀还以为他是累坏了,后来发现不对,柴晏有心事。 这阵子柴晏太忙,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谈心了。 颜雪怀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轻声问他:“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我们一起商量,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柴晏忽然想哭,他的确是有心事,而且还是不能对人言的心事。 好在他还有香菜。 “怀姐儿,以前你让我要谨慎,让我事事都要向大哥禀告,我虽然照你说的去做了,可是却从未想过,我们兄弟或许也会有离心的那一天。”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大哥会从此防备着三哥,担心有朝一日,三哥会向父亲当年一样,被迫远离京城。” “我更担心大哥会寒了三哥的心,三哥会走父皇的老路。” “怀姐儿,我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人的口供交给大哥。” 为什么会选中端王,而不是庄王或者他自己,原因很简单,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太子,端王是唯一熟读兵书,能带兵打仗的。 柴晏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父皇和太子大哥知道这件事后会做何想,大哥会不会从此对三哥生出戒心。 柴晏回到王府时,眉头深锁,没精打彩。 初时颜雪怀还以为他是累坏了,后来发现不对,柴晏有心事。 这阵子柴晏太忙,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谈心了。 颜雪怀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轻声问他:“是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我们一起商量,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柴晏忽然想哭,他的确是有心事,而且还是不能对人言的心事。 好在他还有香菜。 “怀姐儿,以前你让我要谨慎,让我事事都要向大哥禀告,我虽然照你说的去做了,可是却从未想过,我们兄弟或许也会有离心的那一天。”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大哥会从此防备着三哥,担心有朝一日,三哥会向父亲当年一样,被迫远离京城。” “我更担心大哥会寒了三哥的心,三哥会走父皇的老路。” “怀姐儿,我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人的口供交给大哥。” 第五八二章 情份(两章合一) 柴晏怔了怔,金五背后的势力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事,真的是认为端王才是未来的明君,他们想要扶持端王上位吗? 不可能! 四位皇子之中,端王是军功最高,也是最容易冲动暴躁的。 他不适合坐龙椅,但他却是一柄合适的刀,兄弟相残的刀,搅乱时局的刀。 柴晏坐起身来,对颜雪怀说道:“对不起,怀姐儿,今晚我还是不能陪你,我现在要进宫。” 颜雪怀伸手环住他的腰,用她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你不睡觉等你回来。” 柴晏感动,亲亲她的樱唇:“乖,你早点休息,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不嘛,人家要等。”颜雪怀捏着嗓子说道。 柴晏紧绷一晚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他给逗笑了,用手指捏捏颜雪怀的鼻子,道:“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你快走吧,孩子他爹。”颜雪怀笑着推他。 柴晏把颜雪怀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走出府门,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吹散了柴晏胸中的浓情蜜意,他抬头看向漫天星斗,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送走柴晏,颜雪怀倒头就睡,什么不睡觉等他回来,渣媳妇哄美人相公而已。 次日颜雪怀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王爷回来没有。 莳萝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黄莺,令人心情愉悦:“王爷还在宫里,但是王爷让御膳房给王妃做了早食,玛瑙给送回来的,这会儿在灶上焐着呢。” 颜雪怀心里甜滋滋的,她想起初到京城的那年除夕,宫里有刺客,京城里人心惶惶,柴晏却一连几天没有露面。 相比于那个时候,现在的柴晏更有担当,也更懂得顾及身边至亲的感受了。 颜雪怀的舌头和胃早就被李绮娘养刁了,加之这些日子她的胃口不好,吃得也很少,可是今天的早食却是她多日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她把宫里送来的食物几乎全都吃光了。 倒是把宫里派来的嬷嬷吓了一跳,忙让丫鬟扶着王妃到园子里走一圈。 颜雪怀没有拒绝,她让莳萝陪着她去了园子。 远远的,就听到小丫头的欢声笑语,是暖暖和另一个叫冬儿的小丫头在踢毽子。 颜雪怀没有惊动她们,坐在石凳上看小丫头踢毽子,正在这时,木香小跑着过来,惊动了暖暖和冬儿,两人吓了一跳,收了毽子,过来给王妃见礼。 颜雪怀挥挥手,示意她们到别处玩去,对木香说道:“跑得这么急,怎么了?” 木香四下看看,见两个小丫头已经跑开,王妃身边只有莳萝,这才说道:“王妃,舅少爷让唐隆来给您报信,边关开战了。” 颜雪怀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问道:“唐隆走了吗?” 木香点头:“已经走了,他是专程过来送信的,还要再去书院。” 颜雪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要打仗了,大魏和鞑剌的关系,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柴晏是晌午的时候回来的,年轻就是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依然神采奕奕。 颜雪怀笑着打趣他:“看来谈得不错?” 柴晏捏了捏颜雪怀的手:“进屋再说。” 回到屋里,屏退了服侍的人,柴晏说道:“我进宫之后,大哥看完那份供词,便让人连夜把三哥叫进了东宫。三哥连供词都没看,只听我说了,他气得不成,也要参与这个案子,大哥让他去好好想一想,那些人为何挑上他,而不是别人。” “他回府了?”颜雪怀问道。 “没有,他就蹲在廊子以才会被人欺负......哈哈哈!” 颜雪怀...... 谁说端王蠢了,端王的确冲动易怒,但是他绝对不蠢。 后面的事,颜雪怀没有问,太子心里若是有根刺,无论端王做什么说什么,高调还是低调,那根刺都会存在,而且会越来越尖利,直至刺破一母同胞的骨血之情。 今天柴晏没有再去诏狱,他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去了刑部。 颜雪怀放下心来,想起了识红和陶氏的事,她把识红叫过来,说道:“陶太太和我说,她想给你赎身,以后她想照顾你,你是怎么想的。” 识红面色平静,道:“她没有钱,她的钱都是陶家的,她是陶家媳妇,而我却不是陶家的女儿,我更不想做她的累赘。 再说,奴婢有手有脚,不用别人照顾,而且奴婢也想侍候王妃译书,奴婢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 颜雪怀明白识红的意思,她不是不想赎身,而是不想让陶氏给她赎身。 哪怕陶家可以接受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儿,允许她住在陶家,她在陶家的处境也是很尴尬的。 她是十五六岁,而不是五六岁。 她去了陶家就只能依赖着陶家,最好在一两年之内,找到一户不在乎她曾经做过奴婢的人家嫁过去,从依赖陶家变成依赖另一户人家,运气好能像陶氏这样,多生几个孩子在夫家站稳脚跟。 而她如果留在睿王府,在颜雪怀看来,她是有工作的人,这份工作她能做到十八、九岁,也能如那些嬷嬷们一样干到荣休。 如她这般没有娘家的丫鬟,即使将来出嫁,王妃也是她的靠山,而且这门亲事很可能就是王妃替她做主的,她的夫君要么是府里的管事小厮,要么就是庄子或者铺子上的人,总之,都会是知根知底的人。 “王妃,奴婢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奴婢能够去争取的,什么是奴婢不能去争取的,奴婢能够遇到苏夫人,又能被王妃看中,现在又知道亲娘生活安稳,奴婢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一辈子的好运,奴婢知足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母女一场,你去看看她吧。”颜雪怀语气淡淡,心里却无限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很是奇妙,哪怕亲如母女,却依然缘薄,就如前世,她和她的母亲。 宫里派来专门侍候孕事的嬷嬷,王府里用不上陶氏了,陶氏一直在等,她是在等识红的答复。 当识红告诉她,不想赎身,也不想跟着她一起生活时,陶氏一度很伤心,她在床上躺了一天,也想了一天,傍晚时,识红送来了亲手做的饭菜。 识红做饭的手艺还是小时候的水平,但是陶氏吃得很香,眼泪混着饭菜一起吃,她吃得一粒不剩。 她想起很多事,想起当年发现自己怀孕时,自己的绝望和痛苦,她从高处往下跳,甚至故意激怒那个男人,想借着他的手,把肚子里的那块肉打下来。 可是最后,她还是生下了那男人的孩子。 孩子的鼻子嘴巴都随了那家恶魔,除了眼睛哪里都不像她。 她生下孩子才几天,婆婆便让她去干活,她怀着满腹怨气,看到哇哇大哭的女儿,她忽然伸出手去,死死捂住女儿的口鼻......最终,她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女儿一天天长大,会拽着她的衣角叫阿娘,会在她挨打时跪着求男人不要打,她心情好的时候,会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教女儿写字认字,女儿的聪慧令她吃惊,也令她更加痛苦。 直到那一天,男人把她关进柴房,让几个债主污辱了她...... 男人和几个债主勾肩搭背地出去喝酒,她昏昏噩噩地躺在地上,身无寸缕。 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悄悄进来,把一张破棉被盖在她身上...... 她能忍受畜牲们的凌辱,可她却无法面对女儿的眼睛。 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映在小小女孩的眼里、心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但没有忘却,反而刻在了记忆深处。 陶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想通了。 识红不想面对她,而她也不想面对识红。 她们母女之间,有太多的屈辱与不堪。 陶氏伸手轻抚着女儿梳得一丝不乱的秀发,尽可能地用欢悦的声音说道:“有空时写信给我,要成亲时也要告诉我,王妃虽然年轻,但是非常通透,你跟在王妃身边,要多听多看多学本事,无论到什么时候,有本事的人都是不同的,女人也一样。” 识红轻轻握住陶氏的另一只手:“谢谢阿娘,是您当年教会我写字认字。” “你比阿娘有本事,阿娘的书都白读了。”陶氏感慨。 “阿娘教了我,就没有白读。”识红宽慰。 陶氏笑了,这一次是真的笑,笑容直达眼底。 次日,陶氏来向颜雪怀辞行,颜雪怀见她的神情里已经没有了郁色,便知道横亘在母女心中的纠结已经没有了。 “你再多留一人,我安排人送你回去。”颜雪怀笑着说道。 陶氏没有推辞,若是没有人送她,她还真的回不去。 颜雪怀挑了暖暖的爹娘,也就是宋二和宋二媳妇,连同两名护卫一起送陶氏回去。 听说识红的娘要回去,王府里的丫鬟婆子,但凡和识红有点交情的,全都送了礼物,就连那几位有身份的嬷嬷,也打发小丫头送礼物过来。 大家送的礼物并不贵重,有的是一包茶叶,有的是一块布料,还有的是自己做的荷包帕子,陶氏很感动,担心识红不肯收,她拿了十两银子交给周扫尘,等她走了以后,把这银子拿给识红,让识红请大家伙儿吃酒聚一聚。 周扫尘听说有酒可吃,自是愿意帮忙,她也给陶氏送了礼物,只是她的礼物没花钱,是找小满要的几本书,书上有小满亲笔加的注解。 周扫尘说:“我们小舅爷是文曲星转世,街上有人出高价要买他写的废稿子呢,你说厉不厉害,我寻思着你家儿子将来也是要读书的,这几本书你给他们留着,沾沾文曲星的仙气也是好的。” 陶氏年少时是读过书的,她只是翻了翻便如获至宝,书上的注释显然出自名师指导,她以前就听周扫尘说过,王妃的弟弟在梨花书院的甲等班,师从闻名天下的陆二先生。 陶氏把这几本书当宝贝一样仔细收起来,一起收着的还有识红亲手做的一双鞋。 这双鞋显然不是一两日就做出来的,识红应是早在回到京城就开始做了,她的针线不好,鞋子做得并不精致,但是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的,对于陶氏来说,这是最珍贵的礼物。 送走了陶氏,那件案子终于又有了新的突破。 更外两位官员也全都招供,他们的情况和户部的那位相似,却也有不同。 他们都有把柄被金五握在手中。 一位贪墨,收受贿赂,另一位就有意思了,居然和自己的寡嫂有染,并且还生下一子,先是养在外面,孩子长到三四岁时,他又以继承亡兄香火的名头,将那孩子领养回来,请了族中长辈开了祠堂,正大光明将那孩子记在亡兄名下,由寡嫂养育。 族中上下都赞他这个做弟弟的仁义,如今那孩子已经十一岁了,时常被他带在身边。 这件事连他的夫人都不知道,可是金五说出来时却如数家珍,且有人证! 这两位一个贪墨,一个有悖人伦,全都不是好人。 他们家中也有人中毒,需要六郎每个月的解药方能苟活,一个是贪官本人,另一个就是被当侄子养大的亲儿子。 可想而知,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更为了那每月一次的解药,这两人按照金五的命令做过不少事,甚至包括刺探太子行踪。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太子遇袭三次,这三次都是在京城以外,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是幕后指使却也一直没有抓到,派来袭击的都是死士,一击未中的便自尽了。 这也是最近这一两年,太子不再离开京城的原因,就连视查军营这样的事,也交给了端王和柴晏。 但是这三个人,与王忠和鹭鸶一样,他们对金五并不熟悉。 他们当中与金五接触最多的,就是外号二癞子的王忠。 金五在他面前,还多了一个身份。 他是王太监的手下! 第五八三章 小鼓(两章合一) 关于这个案子,柴晏没有瞒着颜雪怀,毕竟这个案子就是他和颜雪怀一起发现的。 颜雪怀听完,笑着说道:“你说那位王太监真是在替福王做事吗?” 柴晏和太子也讨论过这件事,他对颜雪怀说道:“开始的时候,王太监应是真的替福王做事,给他照顾那个外室子,但是之后他做的那些事,肯定不是福王的授意。” 这与颜雪怀想的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 柴晏笑着握住颜雪怀拍过来的爪子:“好好好,女英雄,你困了吧,早点睡好不好?” 寻常的家常理短已经无法满足她了,现在颜雪怀最喜欢听的就是柴晏讲案情。 她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小柴禾说他还没有听够。” 柴晏摸摸耳朵:“你刚说的啥?什么小柴禾?” “我给咱们孩子取的名字,小柴禾,好听吧?”颜雪怀一脸得意。 哪里就好听了? 柴是国姓,不是柴禾! “不好听,换一个,如果是个女儿,她知道我们叫她柴禾,她会生气的。”柴晏强烈反对,总之,他的孩子不能是柴禾。 颜雪怀忽然想起前世学过的课文,里面有个可怜的女孩子,就叫芦柴棒,就是柴禾的意思。 这个名字还真不太好。 “那叫什么?小柴犬?柴鸡蛋?” 柴晏抚额,这是乳名吗?分明是绰号,而且还是不好听的绰号。 颜雪怀眼睛一亮:“叫小鼓,好听吧,无论男女,乳名都叫小鼓。” 其实她想给孩子叫波浪鼓的,可是那样柴晏肯定会骄傲,所以还是叫小鼓。 “为什么叫小鼓?而不是小锣?”柴晏不解。 颜雪怀看着他,笑得阴风阵阵:“因为你这个当爹的就像一面鼓,要经常敲打,你是大鼓,他当然就是小鼓了。” 柴晏想反驳,被颜雪怀瞪了回去。 好吧,小鼓总比小柴禾好听,再说,皇祖父的乳名,据说是叫狸奴,父皇的乳名叫阿雉,相比起来,还是小鼓更朗朗上口。 因为此案事关福生,所以太子没有瞒着齐慰,在三名高官招供之后,便把详情告诉了齐慰。 齐慰根据龟奴小明的口供,仔细算了日子,小明接到命令,让他画出福生画像,是在福生失联之后。 也就是说,福生离开京城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怀疑。 他和飞鱼卫的人到达鞑剌之后,也没有引起怀疑。 一切都是他们失联之后发生的。 齐慰心中万马奔腾,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回到国公府,见李绮娘午睡还没有醒来,虽然这阵子不害喜了,但是李绮娘的精神还是没有缓过来,从以前中午不睡觉,到现在要睡两个时辰,临近傍晚才起床。 齐慰心疼妻子,不想吵醒她,便独自去了书房。 他很担心福生,他甚至想过要去前线亲自领兵,但是他压下了心头的想法。 如果睿王不是他的女婿,他一定会向皇帝请缨亲自领兵。 但他是睿王的岳父,很多事情上,为了睿王,他必须要避嫌。 齐慰想了想,连夜写了一份奏折,次日便将奏折呈了上去。 皇帝看完奏折,便递给了太子:“你看看吧。” 太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皇帝说道:“让定国公在五军都督府养老,太可惜了。” 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太子:“定国公好像不太满意小七。” 皇帝又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也是你的事。” 太子...... 太子将齐慰的奏折摘抄了一份,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 而齐慰,依然如往常那样,下了早朝就去衙门,下衙以后要么去书院接小满,要么就回家陪着李绮娘,隔三差五,还会陪着李绮娘出去走李食记或者一起去看望叶老夫人,偶尔也会带着吃的喝的去睿王府看女儿,李绮娘还让人偷偷摸摸给齐缨送了些银子过去,银子不多,仅够偶尔到军营附近的农户家里买只鸡改善伙食。 齐慰假装不知道李绮娘这种行为,倒是远在军营被孙二壮操练到怀疑人生的齐缨,从一位袍泽手里接过那一包碎银子时,怔了怔。 袍泽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家里托人送来的,你快点藏好,让长官发现就麻烦了。” 齐缨呆呆地问道:“怎么藏?” 在这个军营里,他们没有秘密,营帐每天都有专人检查。 每个月休息的那两天,他们不能进城,但是可以到附近的集市和村子里买些生活必需品,这里连皂豆和青盐也买不到,可想而知,每个月微薄的军饷足够用了。 因此,如果被长官发现,他们有超出军饷很多的银子,就会被没收,老兵可以说是自己存的,而像齐缨这样当兵没多久的,连争辩的机会也没有。 那名袍泽冲齐缨眨眨眼睛,说道:“你家送来的都是碎银子,想要藏起来那还不容易,不要放在一起,分开藏,你只要别把藏银子的地方忘记了就行。” 齐缨似懂非懂,袍泽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羡慕:“你家里条件不错吧,这一包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两,你家里人可真疼你。” 齐缨怔怔一刻,良久,才打开那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都是三分五分的碎银子,加在一起不到二十两,若是以前,齐缨不会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他甚至还会认为,齐慰是在羞辱他,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一包碎银,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感觉。 京城,颜雪怀也有了别样的感觉。 她害喜越来越严重了。 初时只是没有胃口,现在是只靠水果度日。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几乎买不到水果,但这对于睿王府来说不算什么,听说小儿媳喜欢吃水果,宫里每隔两三天便往睿王府送一批水果过来,李绮娘又过来教给丫鬟们用水果做了几样吃食,哄着闺女能多吃点就多吃点。 李云珠带着巧姐儿来向颜雪怀道别,李云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只要按照太医开的方子自己调养就行了,她准备回去,重新掌管帮中事务。 “趁着冬天帮里不忙,我正好可以归整归整,为明年开春做准备,对了。” 李云珠笑声朗朗,又变回了当年那位杀伐果断的李大娘子。 颜雪怀为李云珠高兴,她拉着巧姐儿软绵绵的小手,说道:“江阴离京城不算远,大姑姑有空时就带着巧姐儿过来。” “肯定,我想好了,以后要让巧姐儿多见世面,不能像我,半辈子都在船上,除了帮里的那点子事,什么都不懂。让人说骗就给骗了。”李云珠笑着说道,当年,她错信了一个人,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 颜雪怀问道:“云盼姑姑呢,我回到京城就没有见过她,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看哪个戏班子了。” 她还不知道戏班子的八卦了呢,以前李云盼没少和她讲那些戏子们的风流韵事。 李云珠笑道:“她啊,怕是一时半刻不回京城了。” “啊?前阵子她带来的那个戏班子呢,也不管了?” 颜雪怀记得,当时李云盼被那个戏班子里的一个小生迷得五迷三道,那小生在台上唱戏,李云盼把那指肚大小的珍珠一把一把往戏台上扔,颜雪怀都担心那小生一不小心踩在珍珠上摔个狗吃屎。 李云珠压低声音说道:“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她这次遇上克星了。” 颜雪怀好奇极了,可是李云珠却不是背后说八卦的人,送走李云珠,颜雪怀便让周扫尘去打听,原本以为要过上几天才能打听出来,没想到周扫尘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有消息了。 李云盼有了相好,是相好,不是她捧的戏子。 颜雪怀觉得,这还不如不让她知道呢,她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小鼓,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云盼姑姑和她相好的故事?” “是啊,小鼓想听。” “那阿娘再让人去打听,讲给小鼓听好不好?” “好啊,小鼓好想知道啊。” 丫鬟们用帕子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打扰了王妃与肚子的灵魂问答。 柴晏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颜雪怀正在自问自答,他很无奈,屏退了丫鬟,对颜雪怀说道:“不用再去打听了,你问我就行了。” “问你?”颜雪怀闪着星星眼,你不是天天在诏狱吗? “嗯,你应该还记得李云盼和陆林一起做生意吧。”柴晏问道。 李云盼和陆二爷做生意的事,颜雪怀当然知道。 李云盼投了一笔钱外加几条船,然后便做了甩手掌柜,由陆二爷全权负责,她只管分红。 当时颜雪怀也动心了,若不是那时她正在备嫁,说不定也入股了。 “云盼姑姑是和陆,陆二叔?”颜雪怀不可置信,“陆二叔长得那么丑,云盼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柴晏纠正:“陆林怎么就丑了?” “那他好看吗?”颜雪怀反问。 陆林虽然不丑,可也不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众脸,放到人堆里找不到的那一种。 “在你眼里,不好看就是丑吗?”柴晏无可奈何。 “当然了,谁让我每天早上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顶顶好看的呢。”颜雪怀笑嘻嘻地说道,话音刚落,脸上便被亲了一口。 柴晏把他得到的消息详细说了。 原来,李云盼最初和陆林确实是单纯的生意关系,可是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李云盼就和陆林好上了。李云盼从小就长在江湖上,仇家不少,有一次她落单,让仇家活捉,陆林得知后,烧了仇家八条船,将李云盼救了出来。 江湖事江湖了,这事虽然惊动了官府,可是没有原告,也没有被告,更没有殃及无辜,便不了了之了,但事关陆林,柴晏还是知道了。 “他们现在呢?”颜雪怀问道。 “李云盼和陆林全都受伤了,两人住在苏州附近的一个庄子里。”柴晏说道。 把这件事告诉柴晏,并非是飞鱼卫,而是陆锦朝。 自从得知陆林便是当年的卫国公府世孙之后,陆锦朝便一直让人悄悄留意陆林的行踪,得知蛰伏多年的陆林冲冠一怒为红颜,陆锦朝一边动用当地的关系平息,一边将这件事告诉了柴晏。 谁让那位红颜知己是李云盼呢,也算是睿亲王的亲戚。 颜雪怀还是不明白,陆林相貌平平,就是因为救了李云盼,李云盼就以身相许,不对,李云盼就把陆林收入后宫了? 柴晏捏了捏颜雪怀的鼻子,冲着她的肚子说道:“小鼓,等你出来以后,让你娘带着你,当面去问他们,好不好?” 颜雪怀立刻嗲声嗲气地说道:“好,他们全都有钱。” 那俩都是有钱人,不但有钱,而且能干,不像她和柴晏都是啃老的。 柴晏哈哈大笑,他家香菜太可爱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可他家香菜却傻得可爱。 不过,颜雪怀心里也难免叹息,这件事她是从李云珠和柴晏口中知道的,周万千却没有告诉她。 显然,周万千也不知道。 陆林显然已经和周家姐弟没有联系了。 他是刻意的吧,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影响到他们。 见到李绮娘时,颜雪怀把陆林和李云盼的事告诉了李绮娘。 李绮娘对陆二爷的印像非常好,她并不知道陆二爷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就是一位不小心落入土匪窝的读书人。 李绮娘很高兴:“云盼年纪不小了,陆二爷也有三十多了,等到他们回来,也该成亲了,唉,你姨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京城,我要和她商量商量,云盼的亲事该如何办。” 颜雪怀忍不住泼冷水:“娘,您先别高兴,我觉得他们不会成亲。” “什么话,已经在一起了,为何不成亲?”李绮娘说道。 颜雪怀叹气:“在一起就要成亲啊,云盼姑姑自由自在不是更好?” “你只会说别人,你和姑爷成亲以后,不是很好吗?”李绮娘现在对柴晏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个女婿就是老天爷专门为闺女准备的。 颜雪怀不想争辩了,这是代沟,无法沟通的代沟。 事实上,还真让颜雪怀说对了,李云盼与陆林一直没有成亲,两人在一起腻了两年,虽然一起做生意,却各忙各的,天南地北地到处跑,偶尔遇上,便会停下来相亲相爱些日子,然后继续各自的生活。 ------题外话------ 最后十几章了,有点卡,更新不太隐定,想攒文的也可以等到月底完本再看 第五八四章 闺蜜(两章合一) 一转眼便是五日,李绮娘收到了一张拜帖,送拜帖的是平城知府的女儿童珊珊。 钟可风回平城参加乡试,乡试结束便成亲了,现在已经是一位举人老爷。 钟家早就在京城置办了宅院,钟家的长辈开明大度,祭祖之后,便催着小两口一起来了京城。 在平城时,童珊珊跟随母亲曾经拜访过李绮娘,因此,她来京城后便往国公府递了帖子。 李绮娘马上让人写了回帖,约童珊珊次日过府。 次日,童珊珊便来了,比起昔日在平城的时候,童珊珊几乎没有变化,依然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笑起来眉眼弯弯,一看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孩。 李绮娘笑着说道:“王妃若是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童珊珊一到京城就听人说起睿王妃有孕的事,没办法,睿王妃为了给祝家添堵,把这消息传遍了京城,童珊珊想不知道都难。 童珊珊为颜雪怀高兴,她不羡慕颜雪怀做王妃,她只羡慕颜雪怀成亲不久就有了身孕,钟家人丁单薄,公婆盼着抱孙子,否则也不会让她跟着夫君一起进京。 童珊珊带来了很多礼物,礼物并不名贵,都是平城的土特产,送走童珊珊,颜雪怀挑了一些礼物,让人送去给叶老夫人,又挑了几样给温绣母女,她还让人给睿王府送了信,把童珊珊来京城的消息告诉了颜雪怀。 王府有太多禁忌,童珊珊能往国公府递帖子,却不能贸然求见颜雪怀。 所以颜雪怀听说童珊珊来了京城,马上派了杨家媳妇去了钟府,请钟家大娘子两日后来睿王府。 两天后,颜雪怀终于在王府里见到了童珊珊,小姐妹见面,分外亲热。 童珊珊看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惊喜地说道:“已经显怀了?” 颜雪怀摸摸肚子,无可奈何:“前几天还是平的,说显就显了,你若是再晚来些日子,我就要大腹便便了。” 童珊珊听她说话的语气还似当年那样,心里原有的那点儿胆怯全都没有了。 “对了”,童珊珊下意识地四下看看,颜雪怀使个眼色,莳萝带着五六个丫鬟后鱼贯而出,童珊珊的丫鬟也跟着退了出去,童珊珊这才说道,“我临来时听说,太皇太后病得不轻。” 颜雪怀算算日子,从平城到京城,路上要走一个月,童珊珊是临走时听说的,而京城至今没有传来太皇太后的死讯,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已经挺了一个月。 现在距离庄王大婚还有二十多天,即使太皇太后现在死了,消息也不会传出来。 不过,很可能庄王大婚一过,太皇太后就该崩了。 可怜的邬九姑娘,脱下大红就要挂白,太皇太后已经出家,出家人断六亲,以僧人的身份下葬,还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下葬,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颜雪怀又问起平城的新鲜事,她现在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童珊珊说了些她听说的事,无非是大户人家后宅的那些事,忽然,她拍拍脑袋,笑着说道:“你看我这记性,有件事,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啊?”颜雪怀来了兴趣。 “颜家有一房回到平城了,我娘还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国公夫人,我寻思着不告诉国公夫人,但是可以告诉王妃你啊。”童珊珊说道。 “颜家的?”颜雪怀略一思忖,颜昭山那一房除了留在清水县的颜景光,便是被卖掉的颜景文,其他人全都死了,没错,颜昭山死在了去服劳役的路上,颜昭石那一房不用提了,那就只有三房颜昭林了。 颜雪怀想起,那一年她从平城回京城时,在码头上看到过颜雪平和曾氏。 她问道:“三房的?全家都搬回去了?” “对对,就是三房”,童珊珊肯定地说,“他们以前在平城时,没有固定居所,户籍便落在板子大场,现在平城没有那么多的流民,板子大场早就拆了,他们回去就只能到衙门重新登记,他家在平城也算是名人了,于是这事就被报到了我爹那里。” 颜雪怀暗忖,寻常百姓在衙门里做登记,怎会传到堂堂知府耳中,肯定是因为她和李绮娘的原因吧。 颜雪怀没有猜错,现任知县是后来上任的,他上任之后便把平城的事情打听了一遍,李食记在平城有两家铺子,李食记的东家是定国公夫人,再打听得详细一些,便把当年颜昭石与李绮娘和离的事情也打听出来了。 知县不知道颜昭林,但是谁让他和颜昭石只差一个字呢,而颜昭林一家的户籍确实是在平城,知县不能把他们赶出平城,担心会因此得罪定国公,便把这件事传到了童知府耳中。 “他们在平城何以为生?”颜雪怀记得上次在码头上看到颜雪平好像是在卖吃食。 “他们家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居然学李食记卖盖浇饭,不过,李食记有铺子,他们家却是推着小车在街上叫卖,照猫画虎而已。”童珊珊一脸不屑,她是官家小姐,自是看不上沿街叫卖的小贩。 颜雪怀却不会这样认为,当年若不是李食记的生意不错,她说不定也会推着小车去叫卖。 只要是干干净净赚来的辛苦钱,就不丢脸。 “盖浇饭而已,这个没有难度,再说,也不是我们家发明的,他们想卖就卖吧,只卖盖浇饭,卖包子和烧饼吗?”颜雪怀笑着问道。 “你放心,李食记的包子味道,是平城里独一份,想学也学不出来,若不是我想着京城也有李食记,为了那包子,我说不定舍不得来京城呢,还有你家的桂花烧饼,又酥又脆了,也是一绝。” 童珊珊咽咽口水,她来京城以后就打发人去过李食记,可惜只有包子,没有桂花烧饼,问过国公夫人才知道,想买桂花烧饼,要到千味居,回头她就让人去千味居买烧饼。 “那他们只卖盖浇饭?”颜雪怀问道。 “那倒不是,他们还卖大馒头,对了,他们家出来做生意的是一男一女,应是他家的儿子和女儿,那个姑娘很泼辣,在街上和人吵架,还惊动了保安局。”童珊珊说道。 看来那是颜雪平和颜景隆了,颜雪怀已经想不起来颜景隆的模样了,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把他一脚踢出去。 柴晏回来后,颜雪怀和他说起太皇太后生病的事,柴晏说道:“杜氏已经病了一年,刚开始是装的,装着装着就变成真的了,你放心,父皇是不会让她入皇陵的,所以小鼓抓周时,你只管穿上大红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 颜雪怀松了口气,看来皇帝是不会让杜氏以太皇太后之尊下葬了,否则是要百日缟素,二十七月素服,她当然不能穿大红衣裳给小鼓办周岁礼。 于是,颜雪怀就把太皇太后的事抛去了九霄云外,又过几日,陆锦行和邬二公子返回了京城。 随行的还有彭知府,彭知府一到京城,便进了大理寺,至今没有出来。 陆四姑娘来找颜雪怀,和她说了彭家的事。 原来彭知府的家眷也跟着来了京城,却并非随彭知府一同押解进京,彭知府罪不及家人,所以封存财物,没有抄没,也没有将家眷一起关押。 “王妃,你定然猜不到彭家女眷为何来进京。”陆四姑娘小鼻孔张开,气鼓鼓的模样很可爱。 颜雪怀对彭家的女眷没有好印象,想起上次去见她的事,便问道:“该不会是想来托人为彭知府求情的吧。” 陆四姑娘一声冷笑,只是这声冷笑和她的形像不相符,听着有些滑稽。 “她们若是来京城托关系求情的,我才懒得理,王妃你一定想不到,她们在江宁算计我二哥,没有成功,居然一路跟到京城来了。” 陆四姑娘很生气,小拳头砸在自己腿上,疼得她哎哟一声,甩着手直呵气。 丫鬟连忙给她揉手揉膝盖,颜雪怀捧腹大笑,笑够了这才问道:“彭家母女算计了陆二公子,只算计他,没有算计邬九公子?” “邬九公子诡计多端,是她们想算计就能算计的吗?她们是看准了我二哥忠厚老实,这才咬死不松口。” 颜雪怀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你那位忠厚老实的二哥,是陆锦行?” “当然,除了他,我还有另一个二哥吗?”陆四姑娘反问。 颜雪怀沉默,她已经不认识“忠厚老实”这四个字了。 原来,柴晏和颜雪怀走后,彭小姐便千方百计与陆锦行偶遇,什么马车坏了,什么被贼匪抢劫,但凡是话本子里常用的那些招数,彭小姐在陆锦行身上用了一遍,当然,只靠她一个小姑娘自是办不到,但她有左氏这位亲娘做后盾,那便事半功倍。 最初,陆锦行没有提防,险些中计,好在他身边有邬二公子,邬二公子从小到大,只有他算计别人,就没有别人能算计到他的。 在这方面,陆锦行自叹弗如。 和陆四姑娘一样,陆锦行觉得,他和邬二公子相比,是真的忠厚,真的老实,于是接下来,他每天都和邬二公子在一起,果然,彭家母女的招数虽然多,可是却没有作用,甚至有两次还被恶汉缠上,若不是邬二公子不想把事情闹大,彭小姐怕是以后也不能出来见人了。 后来,彭知府要来京城,彭家的财物都被封存,左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女儿也一同来了京城。 大理寺还没有定罪,这一路上,陆锦行等人对彭知府都很客气,没有难为他,发现彭家女眷在后面跟着,也假装没有看到。 没想到这反而让左氏又起了心思,居然认为陆锦行八成是对女儿有意思,于是彭小姐隔三差五给父亲送东西,每次都要给陆锦行也送一份。 陆锦行把东西退回去,彭小姐下次依然如故。 直到来了京城,陆锦行好不容易把这对母女摆脱掉,却没想到,左氏求到左礼家里,左礼的太太是孟家姑太太,孟氏与陆锦行的母亲是手帕交,左氏上门,把陆锦行和彭小姐说成天造地设,让孟氏误以为两人相互心悦,却也不敢带左氏去陆家,把左氏打发走,孟氏请了女说书,约陆二夫人过来听说书。 两个手帕交自是无话不谈,陆二夫人回到家,便把陆锦行交过来,先是旁敲侧击,后来威逼利诱,陆锦行老实交待了,陆二夫人还是不相信,最后陆锦行不得不把邬二公子请过来以证清白,陆二夫人这才信了。 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问道:“你二哥没有事吧?” 陆四姑娘呼出口气:“他是没事,我有事了。” 颜雪怀好奇起来:“你有什么事?” “还不是邬二,他那人贼精贼精,不但讨好我二叔二婶,还讨好我爹和我娘”,陆四姑娘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捂住脸蛋,“我们两家要议亲了!” 颜雪怀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她指着陆四姑娘,不可置信:“你,你要嫁给邬九她哥?你要给邬九当嫂子了?” “拜托,他们不是亲兄妹,只是同一个房头的堂兄妹而已。”陆四姑娘纠正。 “你和陆锦行也是堂兄妹啊,和他们一样,你还是邬九的嫂子啊,邬二嫂,哈哈哈!” 颜雪怀忽然想起,她大婚的时候,陆四姑娘说起她姐姐成亲时,新郎倌一口气做了五首诗才能进门,当时邬九姑娘好像还特意问过,这是不是陆家的规矩。 哈,看来邬家早有预谋,或者邬家的长辈不知道,这都是邬二和邬九的奸计。 “在这之前,你见过邬二公子吗?”颜雪怀问道。 “当然见过,见过好几次,那个坏蛋,大坏蛋!”陆四姑娘咬牙切齿,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发狠,更像是在赌气。 颜雪怀心里有数了,什么去给陆锦行当证人,分明就是邬二公子想要趁机在陆家人面前刷好评,看看,这好评没有白刷,两家已经开始议亲了。 “真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居然成了亲戚”,颜雪怀笑着说道,“邬九是我嫂子,你又是邬九的嫂子。” 陆四姑娘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我们三个,我竟是最大的,不对,罪过罪过,王妃最大,王妃最大。” 颜雪怀笑得不成,但又很遗憾:“可惜,你们两个给我送嫁,我却不能给你们送嫁,唉,你们若是能晚嫁一两年,还能让我家小鼓去给你们滚床。” 第五八五章 突变(两章合一) 次日,柴晏还没有回府,颜雪怀便听说了一件事。 早朝上,有御史弹劾端王,端王大怒,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明,抡起拳头打了那位御史,陆锦朝仗着自己与端王是打小的交情,想要出手阻挡,却被端王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众所周知,陆锦朝是太子的人! 太子当即变色,喝令金吾卫将端王拿下,端王勇武,在大殿之上与金吾卫交手,竟然没有落败,最后太子抢过弓箭,一箭射在端王手臂上,金吾卫趁机一哄而上,将端王制住。 这边闹哄哄的刚把端王带下去,就听到太监尖声叫道:“陛下,陛下!” 皇帝急火攻心,昏倒在龙椅上。 好在今天不是朔望朝,早朝的大臣并不多,太子下令关了宫门,所有大臣皆不得出宫。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据说龙体大安了,宫门才重新开启,惊魂未定的官员们才从宫里出来。 珍珠飞奔着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颜雪怀。 “王爷呢?”颜雪怀声音平静。 “庄王爷和咱家王爷,全都留在宫里了,对了,刚刚在路上遇到端王府的马车,正急匆匆往宫里去,想来是端王妃和世子他们。”珍珠心有余悸,往常端王府的马车一出来,路边的人无论认不认识,都会停下来冲着马车施礼,待到马车在面前走过去,才抬起身来。 可是今天,端王府的马车走过去时,路边的人避之不及,就像是隔着车厢,端王府的霉运也要沾到他们身上一般。 颜雪怀哦了一声,道:“端王妃和世子想来是进宫求情的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求情,他们现在进宫,就是在外面跪着。 “来人,去问问府里的食材还够吃用几日。”颜雪怀吩咐。 片刻之后,木香便回来,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去问过了,这会儿天气凉了,府里的粮食至少够吃一个月,菜蔬和鱼肉够吃五日,就是山泉水不够了,顶多能坚持到明天。” 颜雪怀道:“山泉水没有就没有吧,井水也不是不能喝。” 木香垂道:“是。” 颜雪怀又道:“既然够吃够喝,从现在开始,把各个府门全都关了,所有人等不得出府。” 她又对珍珠说道:“你去请长史大人过来。” 朝堂上发生的事,长史自是也已经听说了,他正在庆幸,自家王爷没有卷进去,听说王妃有请,长史怔了怔,猜到可能也是因为今日之事,他连忙跟着珍珠去了东路。 这位长史以前是国子监的,据说皇帝之所以让他来睿王府做长史,是因为他在国子监时,素以脾气好著称,所以皇帝觉得,他来给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做长史最合适不过。 现在,这位脾气好的长史,站在颜雪怀面前,眼底眉梢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颜雪怀有些同情这些做长史的了,皇子们犯错,皇帝不会认为是自己教子无方,反而会迁怒于长史们,认为是他们没有尽责,甚至还会认为皇子是受了他们的挑唆。 现在这个时候,最恐惶的长史,应该就是端王府长史,而自己府里的,自是最觉佼幸的那一位。 “不知王妃叫下官过来,所为何事?”长史恭敬地说道。 颜雪怀微笑:“宫里的事,长史大人想来已经知晓了,我让你过来,是想请长史大人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睿王府官吏与清客,无论有无品级,皆不得出府。” 长史一怔,忙问:“回家也不行吗?” 颜雪怀道:“不行。” “这......睿王爷还没有回府,不如等睿王爷回府,再做定夺,王妃,您看呢?”长史抹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颜雪怀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睿王爷尚未出宫,宫里的事便已经传了出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会子想来全都知道了。 长史大人,你为官多年,瞬息万变的事,难道还少吗?” 长史怔了怔,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今天的事,哪里只是端王府一家的事,王爷们同气连枝,一个出事,其他的哪一个也别想把自己择干净。 长史又抹一把头上的汗珠子,躬身道:“是下官目光短浅,下官马上去通知,王妃放心,睿王府一干人等,绝不会离开王府半步。” 颜雪怀微笑颔首:“辛苦长史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下官份内之事,份内之事。”长史告辞,片刻之后,睿王府大门紧闭,就连伸到墙外的树枝子也被拽了回来。 李绮娘也听到外面的消息了,其他官员全都从宫里出来了,齐慰和柴晏却没有出宫。 李绮娘让大牛到睿王府看看,大牛回来告诉李绮娘,睿王府关了府门,他没能进去。 李绮娘想了想,道:“传我的话,把府门关上,你和大壮多带几个人去书院,接小满回来,顺便给他请假,这几天就不要去上学了。” 至于周小白,李绮娘不担心,有皇长孙呢,周小白是最安全的。 果然,大壮和大牛把小满接回来,一问才知道,皇长孙从昨天就没去上学,据说是书院里有几个学生患了风寒,虽然已经告假了,可是东宫担心会过了病气,昨天便给皇长孙告假了,连带着皇长孙的伴读们也没来上学。 小满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若是齐慰,肯定会告诉他的,但是李绮娘不会,李绮娘认为,小孩子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 虽然没人告诉小满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两天柴浩没来上学,加上今天大壮和大牛一起来接他,而且还给他请假,小满便猜到定是宫里出事了。 到了晚上,齐慰依然没有回来,也没见睿王府派人过来,小满便安慰李绮娘:“您不必担心,爹爹和姐夫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绮娘笑道:“你个鬼灵精,娘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你。” 小满抿嘴笑,让唐隆把他的书箱拿过来,他在李绮娘屋里做功课。 “今晚我陪着娘,我来值夜。”小满甜甜地说道。 李绮娘心中温暖,让丫鬟去把小满用的被褥搬过来,铺到外间的小床上。 别的女子嫌来无事做做针线,或者抄抄佛经,李绮娘打发时间与众不同,她拿着小刀雕刻萝卜,小满写完一篇功课,见李绮娘面前的水盘里,已经摆了几朵用萝卜雕成的牡丹花。 牡丹花雕工细致,每一刀都恰到好处,雕刻的人不但要有熟练的技法,还要沉心静气。 此时的李绮娘,心很静。 颜雪怀的心也很平静,她从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便没有片刻的惊慌。 她译了几页书,让识红下去整理,打个哈欠,有点后悔在关府门之前,应该先去请个说书的过来。 现在也太无聊了。 好在,三更时分,柴晏便回来了。 他带进来一阵寒意,他周身的气场,也如同刚从冰窟窿里钻出来,寒气逼人。 见颜雪怀已经睡了,柴晏在外间梳洗了,又喝了两杯热茶,身上没有了寒气,这才进了里间,撩起帐子。 颜雪怀这会儿已经醒了,她伸手把柴晏拉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柴晏见她虽然睡眼惺忪,但是气色很好,知道她没有受到惊吓,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看,我连根头发都没少,当然没事了。” 他又补充道:“岳父大人也没事,我是先送他老人家回府,然后才回来的。” “我听说父皇晕倒了,现在呢,可无恙了?”颜雪怀问道。 “没事,不过这几日是不会上朝了。”柴晏说道。 颜雪怀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柴晏,可是看柴晏只是有问有答,但却一句没有多说,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端王......还好吧?”颜雪怀避重就轻。 “三嫂和牧儿在外面跪着,父皇心疼孙子,便放了三哥回府,让他闭门思过”,柴晏又补充了一句,“母后担心三哥把火气发到孩子们身上,让人去端王府,接了三个孩子进宫,这阵子,三个孩子会住在朝阳宫里。”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蹙眉,拍着肚子说道:“母后就不担心咱们小鼓吗?万一咱们小鼓给吓着了怎么办?” 柴晏失笑,捏捏颜雪怀的鼻子,说道:“你不是早早就把府门关了吗?府门都关了,小鼓还能吓到?” 颜雪怀扬起一条眉毛:“你在宫里,也知道咱们关门闭府了?” “嗯,我知道。”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会放下心来,出宫以后没有马上往家跑,而是先送了齐慰回国公府。 “那你呢,明天还去上朝吗?”颜雪怀问道。 “不去,我要在府里休息几日,好好陪陪宝贝媳妇。”柴晏说着,伸手把颜雪怀揽进怀里。 他家香菜是双身子的人,本来怀孕就已经很辛苦了,现在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他心里有愧。 接下来的两天,柴晏没有去刑部,也没去诏狱,每天都在后宅,刚开始,两人还是你侬我侬,恨不能粘在一起,可是没过两天,颜雪怀就烦他了。 再好看的脸,也不能从早看到晚吧,审美疲劳。 再说,柴晏在后宅,丫鬟婆子们也没有机会和她说些家常里短,现在烤府了,京城里的八卦,她已经被落下至少两轮了,如果连丫鬟婆子们老家的那点事,她也听不到,那她的人生就彻底灰暗了。 没错,自从有了小鼓,颜雪怀已经知道哪个婆子老家村子里闹过鬼,哪个丫鬟家里邻居偷过人,哪个小厮的亲爹脸上的那个坑是被女人咬的大牙印。 王府里有几百号人,颜雪怀足不出户,也能天天听八卦。 可惜,自从柴晏留在后宅,她就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了。 到了第三天,颜雪怀便说她要译书,这是正事,她还是朝廷命官,当然要办正事。 译书也是做学问,做学问必须要安静,于是她硬是把柴晏赶去了中路。 柴晏很无奈,他是真心想要陪着老婆孩子的,谁能想到,只是短短两天,他就失宠了。 果然,以色侍人,是难以长久的。 柴晏难过了,好在一众官吏,连同清客们也都留在府里,柴晏便挑了几个会玩的,在中路投壶射箭,他还设了彩头,就这么着玩了两天,柴晏寻思着颜雪怀应该不嫌弃自己了,这才笑眯眯地回了后宅。 虽然只被驱逐了两天,可是两天也能算是小别胜新婚吧,只要想到自家香菜那俏生生的笑脸,柴晏便恨不得飞过去。 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屋,内侍便急匆匆追了上来:“王爷,王爷,韩大人来了,在中路候着您呐。” 内侍口中的韩大人,便是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柴晏暗骂,本王投壶射箭时你不来,现在本王要回来陪老婆孩子,你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他咬着牙,还是转身回了中路。 韩峰急得来回踱步,听到外面传来内侍尖利的声音:“睿王爷到!” 那个“到”字拉得长长的,韩峰松了口气,这次七阎王是真能沉得住气,五天没有出门,难为他了。 “王府已经关上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柴晏打量着韩峰,眉头拧了起来,堂堂飞鱼卫指挥使,身上穿的居然是夜行衣! 柴晏很无奈,他是真心想要陪着老婆孩子的,谁能想到,只是短短两天,他就失宠了。 果然,以色侍人,是难以长久的。 柴晏难过了,好在一众官吏,连同清客们也都留在府里,柴晏便挑了几个会玩的,在中路投壶射箭,他还设了彩头,就这么着玩了两天,柴晏寻思着颜雪怀应该不嫌弃自己了,这才笑眯眯地回了后宅。 虽然只被驱逐了两天,可是两天也能算是小别胜新婚吧,只要想到自家香菜那俏生生的笑脸,柴晏便恨不得飞过去。 没想到,他还没有进屋,内侍便急匆匆追了上来:“王爷,王爷,韩大人来了,在中路候着您呐。” 内侍口中的韩大人,便是飞鱼卫指挥使韩峰。 柴晏暗骂,本王投壶射箭时你不来,现在本王要回来陪老婆孩子,你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他咬着牙,还是转身回了中路。 第五八六章 匡复(两章合一) 三天之前,一位名叫汪盛的幕僚,在端王书房外长跪不起,哭诉太子专权,圣上已成傀儡,请端王清君侧,除奸佞,还朝堂清明。 端王大怒,用砚台将汪盛砸得头破血流,却也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太医说端王的那条手臂怕是废了。 端王大骂庸医,用他没有受伤的手臂将太医打得人事不知,并且将屋里的摆设全都砸得粉碎,其中有好几样都是御赐的宝物,包括一件当年孝淑皇后的珍藏。 端王妃劝说不听,索性拂袖而去。 端王的贴身内侍小培子去请冯唐过来,冯唐也是端王的幕僚,端王还是裕王府三公子时,冯唐便跟在端王身边。 端王虽然油盐不进,但却给了冯唐几分薄面,冯唐进了满地狼籍的书房,两个时辰后,冯唐全须全尾从书房里出来。 小培子听到书房里有声音,他不放心,进书房一看,却见端王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端王哭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去找端王妃。 一个时辰后,小培子乔装出府,去了白山大营。 白山大营有五千人马,主将甘威是兴平侯次子,同时他也是邹驸马的妹婿,端王与他从小就认识,端王十二岁时被当今送进行伍,他与甘威同在一个军营喂马。 据说,端王还替甘威挨过板子,甘威迎娶邹二姑娘时,端王是娶亲老爷。 两人之间的故事不仅这些,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提的,比如甘威为了帮端王抢端王妃,把那位差点娶了端王妃的大好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 归根结底,端王和甘威是过命的交情,是能彼此托付的人。 小培子见过甘威,之后便回了端王府。 端王府里,端王重新召见了冯唐,连同那位头上绑着白布的汪盛。 又一个时辰后,端王府长史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关了起来,一起被关的,还有十几个王府官员与侍卫。 端王妃提着大刀过来,大骂端王不顾儿女死活,端王说:“本王今日之举便是要救他们出水火,无知妇人,休得阻拦!” 端王素来以惧内闻名,这一次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端王妃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对端王妃质问的目光,端王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忙道:“我,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冯唐显然是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王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果断啊。” 端王如梦方醒,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快,把王妃带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 王妃身边的红蕊欲护住王妃,被侍卫打晕,拖了下去,可惜端王妃一身武功,却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 端王望着王妃的背影,怔怔一刻,对冯唐说道:“现在就去?” 冯唐撩衣跪倒:“天子有危,奸佞当道,端王爷威略广树,心昭日月,匡复魏室朝堂者,非端王爷莫属,学生等剖心尝胆,泣血枕戈,愿为天下百姓请命,感怀学生跪请王爷承太祖之威,应天下之心,匡复皇祚,芟夷奸逆!” 汪盛连同跟着他们来的几名清客也一起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等愿与王爷同往,清君侧,除奸佞,愿为王爷马首是瞻!” 端王闭上眼睛,良久不语。 正在此时,小培子大声喊道:“王爷,快看,甘将军的信号!” 端王魁梧的身躯猛的一阵,他蓦的睁开眼睛,只见暗蓝的天幕上,一道焰火升起,在夜空中碎烈成点点光亮。 “端王爷,甘将军为您两肋插刀,您不可辜负啊!”汪盛嘶声高喊,声泪俱下。 端王如梦方醒,甘威起兵了,是甘威,他真的起兵了。 端王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好,尔等随本王即刻进宫!” ...... 睿王府里,已经睡下的颜雪怀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来,幔帐低垂,床头小小的八角宫灯,枕畔空空,柴晏没有回来。 颜雪怀坐起身来,值夜的丁香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还在府里吗?”颜雪怀低声问道。 她原本不想睡的,可是怀孕以后精神头大打折扣,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丁香忙道:“王爷跟着韩大人走了,王爷让王妃放心,王爷还说等忙过这几天,就带王妃去钟灵山泡温泉。”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钟灵山已经是庄王府的了,我们过去,那是借住。” 庄王惦记钟灵山惦记了好几年,如今大婚在即,皇帝终于舍得把钟灵山赐给他了,不过前提是不能在钟灵山修建寺庙,就连土地庙山神庙也不行。 想到钟灵山,颜雪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丁香连忙笑着说道:“庄王爷在咱们府上借住了一年,在国公府也借住过,王爷和您到庄王爷的山上借住些日子,这是礼尚往来。” 颜雪怀笑道:“你会说就多说点,对了,我听说老钱媳妇要给他儿子说亲,跑去找你娘,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丁香脸上一红,道:“没有,老钱嫂子是托我娘帮着去给说项,她看上的是纫织房青叶的堂姐。” “青叶的堂姐?也在咱们府里吗?”颜雪怀一下子来了精神。 “没有没有,早前王爷刚开府的时候,青叶的娘找刘嬷嬷提过,想要让青叶堂姐进府,可是刘嬷嬷一问,她堂姐都十六了,刘嬷嬷觉得年纪不小,在府里顶多做个两三年,就要放出去,便给拒绝了,她堂姐做的一手好针线,这两年给绣坊里做活,存了不少嫁妆。” 颜雪怀道:“这么能干,还嫁人做什么,自己过不是挺好?” 丁香觉得和王妃没法说下去了,千万别让府里的姐妹们听到。 和丁香闲扯了几句,颜雪怀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虽然柴晏没有把详情告诉她,但是颜雪怀早就猜到了几分。 她不了解皇帝和太子,也不了解端王,但是她了解柴晏。 颜雪怀让丁香下去,她拍拍肚子,自言自语:“小鼓,这会儿宫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们不能跟着你爹去见证历史,唉,你娘如果会隐身术该有多好,藏在你爹的袖子里,带着你一起进宫看热闹。 唉,别人穿越,又是金手指,又是随身空间,可你娘啥都没有,你娘炒鸡蛋都能炒成糊渣渣。 你娘以为穿越一场是来吃瓜的,可惜到头来,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你爹回来讲给我听。 小鼓,我们娘俩真可怜。”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脸懵逼,我明明是个赢在起跑线上的皇三代,怎么就可怜了? 颜雪怀怔怔地看着厚重的窗帘,想像着此时此刻宫里的刀光剑影。 而此时,宫里也确实热闹,刀光剑影也是真的,但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宫清君侧的端王,却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冯唐,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真的能被你们当成傻子傀儡吧?” 冯唐一惊,端王气势如虹,带领端王府二百多名侍卫,闯了宫门,一路杀进东宫,他们正要去搜拿太子,端王却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冯唐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冷笑:“字面上的意思。”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向冯唐抓了过来。 端王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气,在他看来,冯唐只不过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弱书生,可是端王想错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 颜雪怀道:“这么能干,还嫁人做什么,自己过不是挺好?” 丁香觉得和王妃没法说下去了,千万别让府里的姐妹们听到。 和丁香闲扯了几句,颜雪怀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虽然柴晏没有把详情告诉她,但是颜雪怀早就猜到了几分。 她不了解皇帝和太子,也不了解端王,但是她了解柴晏。 颜雪怀让丁香下去,她拍拍肚子,自言自语:“小鼓,这会儿宫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们不能跟着你爹去见证历史,唉,你娘如果会隐身术该有多好,藏在你爹的袖子里,带着你一起进宫看热闹。 唉,别人穿越,又是金手指,又是随身空间,可你娘啥都没有,你娘炒鸡蛋都能炒成糊渣渣。 你娘以为穿越一场是来吃瓜的,可惜到头来,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你爹回来讲给我听。 小鼓,我们娘俩真可怜。”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脸懵逼,我明明是个赢在起跑线上的皇三代,怎么就可怜了? 颜雪怀怔怔地看着厚重的窗帘,想像着此时此刻宫里的刀光剑影。 而此时,宫里也确实热闹,刀光剑影也是真的,但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宫清君侧的端王,却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冯唐,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真的能被你们当成傻子傀儡吧?” 冯唐一惊,端王气势如虹,带领端王府二百多名侍卫,闯了宫门,一路杀进东宫,他们正要去搜拿太子,端王却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冯唐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冷笑:“字面上的意思。”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向冯唐抓了过来。 端王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气,在他看来,冯唐只不过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弱书生,可是端王想错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颜雪怀道:“这么能干,还嫁人做什么,自己过不是挺好?” 丁香觉得和王妃没法说下去了,千万别让府里的姐妹们听到。 和丁香闲扯了几句,颜雪怀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虽然柴晏没有把详情告诉她,但是颜雪怀早就猜到了几分。 她不了解皇帝和太子,也不了解端王,但是她了解柴晏。 颜雪怀让丁香下去,她拍拍肚子,自言自语:“小鼓,这会儿宫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们不能跟着你爹去见证历史,唉,你娘如果会隐身术该有多好,藏在你爹的袖子里,带着你一起进宫看热闹。 唉,别人穿越,又是金手指,又是随身空间,可你娘啥都没有,你娘炒鸡蛋都能炒成糊渣渣。 你娘以为穿越一场是来吃瓜的,可惜到头来,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你爹回来讲给我听。 小鼓,我们娘俩真可怜。”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脸懵逼,我明明是个赢在起跑线上的皇三代,怎么就可怜了? 颜雪怀怔怔地看着厚重的窗帘,想像着此时此刻宫里的刀光剑影。 而此时,宫里也确实热闹,刀光剑影也是真的,但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宫清君侧的端王,却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冯唐,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真的能被你们当成傻子傀儡吧?” 冯唐一惊,端王气势如虹,带领端王府二百多名侍卫,闯了宫门,一路杀进东宫,他们正要去搜拿太子,端王却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冯唐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冷笑:“字面上的意思。”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向冯唐抓了过来。 端王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气,在他看来,冯唐只不过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弱书生,可是端王想错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 第五八七章 落网 “不好,有变!”老人神情冷肃,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甘,他咬了咬牙,毅然道,“先撤!”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三十年。 这些年来,他坐山观虎斗,冷眼旁观,有那么几次,时机就在眼前,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力,但是他犹豫了。 他的谨慎为他避开了危机,他得以置身事外,保存实力。 而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机会。 蓝色焰火消失在暗沉的夜幕中,就如今夜的他,来过,但不留痕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沉闷低沉。 男子没有说话,依然仰着头,看着火焰消失的方向。 “走吧!”老人转身欲走,半边身子却如同被铁链缚住,动弹不得。 老人目光下移,落在扶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上。 月光下,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老人勐的一惊,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瞪视着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子。 “你不是他,你是谁?”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男人的脸,清秀苍白,如果年轻几岁,一定是一位能令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的美男子。 即使如今,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纹路,但是岁月依然善待他,他的目光依然清澈澄明,时光是他的丰碑,令他更加儒雅睿智。 老人想要挣脱开男人的挟制,可那双苍白纤细的手,却如鹰爪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你究竟是谁?”老人嘶声说道。 男人终于开口:“你不是想要进宫吗?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说的是“最好的时候”,而不是“最好的时机”。 老人蓦然转头,身后空空如也,那些原本应该跟随他们去皇宫的人,竟然全都不知去向。 “你在找他们吗?”男人问道,却不等老人回答,自顾说道,“他们去皇宫了,只不过和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那些人,那些从宅子、铺子里走出来的人,他们不会出错,唯一出错的,是老人自己,他在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便已经错了。 “放开!”老人低声吼道。 “晚了。”男人微笑,他侧耳倾听,无数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打碎了黑夜的寂静,紧接着,他听到了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夜风中夹带着血腥,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男人终于松开手,他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老人颓然地站在那里,腰背再次句偻下去,这一次不是装的,他知道他败了,彻底败了。 原本跟在男人身边的两名随从,迅速将老人制住,老人没有挣扎,他原就是没有武功的人,他原本身边有众多高手,可是今天,那些人都没有跟在他身边。 老人自嘲地笑了,这一刻,他忽然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他被这个人给耍了! 两个时辰后,老人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忽然笑了。 他进宫了,他终于进宫了,此时此刻,他被两名金吾卫按跪在金砖上,如同一只被打断腿的丧家犬,毫无尊严。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回到皇宫的情景,但是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这种方式回到皇宫,回到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皇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索性起身走了过来,柴晏上前一步,护在皇帝身边,皇帝摆摆手,道:“无妨,他伤不到朕,朕想看看他的脸。” 是啊,面前的人怎么这般苍老,明明他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 柴晏在看到这个老人的那一刻,也有几分吃惊,这个老人,看模样足有六七十岁了,而这人真正的年龄,应该只有五十岁。 “他这是人皮面具吧。” 柴晏是戴过人皮面具的,他去鞑剌时戴的就是人皮面具,做工精良,全程没有被人发现破绽。 一名金吾卫闻言,伸手在老人耳朵抠了抠,老人冷笑:“揭不下来的,本王的脸是真的。” 皇帝在老人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狐疑地打量着老人:“五弟,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朕上次派人去宣旨时,听说你面色红润,身体康健。” 眼前的老人,便是高宗第五子,庆王柴允! 这些年,庆王虽然没有回过京城,各亲王府之间为了避嫌,也没有走动,但是婚丧嫁娶,两府之间还是会互派内侍去送贺礼丧仪,皇帝登基之后,也派天使去过庆王封地,庆王的模样,皇帝从内侍的口中是知晓的。 庆王冷笑:“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是吧?你不相信我会变成这副样子?” 柴晏心中一动,他惊愕地看着庆王,皇帝也同样想到了什么,问到:“庆王府里的是你的替身?” “不愧是我的兄弟,果然一猜就猜到了”,庆王惨然一笑,苍老的面容因为这一笑而变得扭曲,多了几分狰狞,“你知道我被暗杀过多少次吗?八次!我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可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回到京城,如果没有替身,我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皇帝默然,他也同样遭遇过刺杀与无数的算计,那些年,他们一家过得战战兢兢,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起了反心。 “可是朕没有害过你,朕也从未想过要害你。”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的生母淑妃与惠妃不和,加之又有杜后在中间推波助澜,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是从小并不亲厚。 长大以后,两人全都出京就藩,太皇太后惟恐他们与京中官员有交集,自从他们就藩之后,便没有让他们回过京城。 他们兄弟,也有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庆王咧开干涩的嘴唇,无声地笑了:“你的确没有害过我,可是谁让你坐上这个位子了呢?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同样全都不是皇后所出,我们也同样被放逐,可是你为何要坐上这个位子,凭什么会是你? 明明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卧薪尝胆,我精心谋划,明明应该是我,是我!” 庆王忽然挣扎着要站起来,被金吾卫重新按倒在地。 他挥动着拳头,捶打着地上的金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太子走过来,对皇帝说道:“父皇,您回去休息,儿子来审吧。” 皇帝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现在又要经历兄弟相残,太子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柴晏也道:“是啊,父皇,这里交给大哥吧。” 皇帝叹了口气,他挥挥手,道:“把庄王找来,朕想听他念经了。” 柴晏撇嘴,父皇这不是想不开吗?找二哥念经,这代价一定很大。 果然,柴晏没有猜错,皇帝让庄王念了一段经,准许他邀请高僧,在永定寺办一场大法会,所花银两,都从皇帝的小金库里出。 当然,皇帝心绪平静下来之后,便后悔了,但君无戏言,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王从小金库里支了银子,兴高采烈去筹备法会了。 因此,庄王大婚之后,皇帝便找了个由头,罚了庄王半年俸禄,那半年里,庄王全靠庄王妃的嫁妆养活着,据说荷包里连十两银子也没有。 当然,这是后话。 皇帝走后,由太子主审,柴晏原本以为皇帝会留下宝公公听审,却没想到,皇帝走得干脆俐落,一个人也没留,而且,直到第二天的傍晚,皇帝才向太子问起审讯的事。 而在皇帝走后,庆王并没有闭口不言,他一口气全都说了,而令柴晏好奇的是,庆王没有为他的几个儿子求情,就像偌大的庆王府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走出审讯房,柴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太子也觉得奇怪,不过,庆王的身体的确很差,太子叫了太医去给庆王诊治,他不能让庆王就这么死了。 兄弟二人回到东宫,远远地就听到了争吵声,太子叫过一名内侍,内侍一脸的为难:“回殿下,端王妃来了,正在和端王爷吵架。” 太子忙问:“太子妃呢?” “太子妃劝了几句,便回寝宫歇着了。”内侍说道。 太子松了口气,对柴晏说道:“走吧,咱们去别处。” 太子和柴晏全都累了,今日没有早朝,两人找了一处清静的宫殿睡了一觉,醒来时才知道太医在外面候着。 太子召了太医进来,太医详细说了庆王的病情,道:“庆王爷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庆王已是罪臣,太医不会隐瞒,实话实说。 太子也猜到会是这个情况,否则庆王等了这么多年,不会在最后关头草率行事,除了时日无多,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庆王想在最后的日子,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因此,他铤而走险。 “还有一时,下官不知该不该说。”太医嘴角翕翕,鼓足了勇气说道。 太子眉头微凝,道:“只要事关庆王,但说无妨。” 太医说道:“庆王爷乃无根之人。” 太子怔了怔,柴晏张大了嘴巴,他摸摸耳朵,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无根之人,那岂不是太监? “当真?”太子顿了顿,又问道,“是天生,还是后天而成?” 太子虽是这样问,但心里却明白,绝不可能是天生的。 庆王是皇五子,皇子出生是大事,若有残缺,当时便会知道,又岂会隐瞒这么多年。 “回殿下,庆王爷的残疾乃是后天所为,就与......”太医看了看一旁的内侍,“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庆王的那处地方,和内侍们是一样的。 是被人为阉割的。 柴晏忽然想起庆王的决绝,他还和太子说,庆王连儿子也不管。 莫非庆王的那些儿子们,全都不是亲生的? 太医走后,柴晏问太子:“庆王的儿女,有没有在京城出生的?” 如果是在京城出生的,从怀孕开始,便会有太医跟诊,待到生产时,也会有宫里派去的稳婆接生,就连孩子的乳娘,也会由宫里指派。 `但若是在封地出生的,那么便没有这么严格,想钻空子弄出个假孩子并不困难。 庆王有四子,活下来的仅有两个,一个是世子柴申,还有一个就是曾经给柴晏做过娶亲老爷的柴韦。 女儿倒是不少,有郡主封号的便有八个,另外还有四个年纪小的尚未册封。 太子想了想:“庆王的嫡长子就是在京城出生的,比我小两岁,未出满月便夭折了,之后便没有孩子出生,他的其他子女,都是去了封地之后才有的。” 这时,内侍进来禀告,韩峰求见。 昨天晚上,柴晏和韩峰扫荡了庆王藏在京城的那些人,之后柴晏便押了庆王进宫,城内的事全权交给了韩峰,城外则由甘威善后。 韩峰快步进来,施礼之后说道:“金五已经抓到,他们的手笔真大,居然在城墙便带着心腹逃进暗道,今天早上被甘威的人发现,这才落网,下官让王忠辨认了,他就是金五。” 当年,金五曾经代替王太监,照看过王忠和王智兄弟,王智虽然死了,但是王忠还活着,他是现在唯一能够指认金五的人。 “王太监呢?”柴晏话一出口,忽然怔了怔,他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也在看着他,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好在韩峰来时已经审过金五了,他道:“王太监死了,王太监是福王的人,但是福王不信任他,又派了老何去监视他,后来,王太监发现老何与外面的人偷偷联系,王太监对金五有救命之恩,金五从福王府出来后,一直与王太监有联系。 恰好那时,王大宝卖了王培和王怀,王太监被气晕是真的,但是他没死,他用了替身,来了一招金蝉脱壳,他借着假死,悄悄寻找丢失的王培和王怀,他按照福王的命令,让金五找了很多孩子,又把一部分女孩子送去柴姝的封地,培养成细作。” 这便是后来柴晏破获的细作桉,因为柴晏破了这个桉子,因此,鹭鸶才没能像花五娘和颜雪娇那样,变成给细作打掩护的风尘女子,她被派来了京城。 “那王太监现在何处?”太子和柴晏齐齐松了口气,好在王太监不是庆王,否则,柴家老祖宗的棺材板怕是盖不住了。 第五八八章 柴晏 “王太监死了,死在陈大铁,也就是王刚手里。” 柴晏和颜雪怀出京后调查案宗,韩峰详细看过,他记得有一个孩子,曾经在全家村码头上看到陈大铁与一名白胖男人起过口角,那个男人便是金五,而在当时,被称做二癞子的王忠也在场。 王忠虽然说出很多事,但是关于那日码头上发生的事,他却闭口不言。 此次金五落网,他的口供与那个孩子所说的事情刚好对上,面对金五这个人证,王忠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王忠、王智,连同陈大铁,他们三人早就从一些线索中推断出来,金五另投新主。 就和当年的老何一样,老何在王太监身边,名义上是管家,实际上他是来监视王太监的。 在前台村的最后一晚,王忠王智和陈大铁,亲眼目睹老何叛主,想将他们交给另外一个人。 那时他们还是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后来他们离开了前台村,做过乞丐,做过混混,又替武知县做了很多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见惯生死,有了心机,他们渐渐猜出,在他们五人当中,王太监真正要保护的只是其中一个,而其余的四个人,不但用来混淆视听,关键时刻,还能做为替死的那一个。 至于那个孩子是谁,不是王培就是王怀,反正不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否则就不会有那一晚的事。 他们信任的干爹,不过是把他们当成替死鬼而已。 而后来那个孩子不见了,他们连替死鬼都不配,变成了杀人的工具。 感激渐渐被仇恩代替,他们也曾想要逃离,但是没有成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越来越认清自已的处境。 他们能做的,只有鱼死网破! 后来,他们发现了金五的秘密,金五和老何一样背叛了主人。 三个人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 三人当中唯一成家立业的是陈大铁,陈大铁要做的,便是与自己割舍。 他打骂妻儿,被整个村子嫌弃,后来他又招惹了里正,终于被村里人赶去了全家村。 而全家村,就是王忠和王智居住的地方。 他们不再装做素不相识,可以正大光明出出进进。 不久,金五找到了陈大铁和王忠,带来了主人的命令,主人让他们去杀一个人,那天,陈大铁与金五发生口角,陈大铁说他在这里已无立足之地,他要离开,否则他不参加这次的行动。 陈大铁和王忠不同。他有妻有儿,还有岳父一大家子,金五躇踌后答应了他的条件。 很快,陈大铁打死了来村里串亲的高家女婿,被投入天牢,后来又因越狱,当场毙命。 此案不了了之,从此世上没有了陈大铁,却多了一位行商陈汉。 全妇人状告陈大铁抛妻弃子的案子,是一个意外,他们没有料到全妇人会带着孩子来江宁府,更加没有想到,全妇人不屈不挠,竟将一个“小案子”捅到了睿王面前,将福平县官商勾结的黑幕揭开了一角。 此时远在江宁府,带着孩子们做小生意的全妇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一纸状书引发的反应,不但将江宁府治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位官员吏员拉下马,而且还让庆王多年的布置在仓促之间浮出水面。 陈大铁消失之后,他们在江阴渡,剿杀了一名富贵老爷。 那名富贵老爷便是消失已久的王太监。 这便是金五的命令,来自主人的命令。 那时,他们已经确定,金五背叛了王太监,同时也背叛了以前的主人福王。 因为那次的案子发生在江阴渡,他们躲过了官府,却没能避开严培。 那时的严培,已经接管了属于李云珠的码头,敢在漕帮的地盘上杀人,官府可以不管,但是漕帮绝不答应。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们三人认出了严培,严培便是与他们一起长大的王培。 严培也认出了他们。 三人看中严培在漕帮的地位,希望严培与他们合作,脱离金五的掌控。 但是严培没有答应。 王忠三人自是不想放过严培,他们悄悄跟踪严培,发现严培与柴姝的人有来往,他管辖的几个码头油水很足,严培抽成很狠,但是王忠三人经过调查,发现严培得来的银子,除了用来添加自己的人手以外,只留了一小部分给自己,余下的全部交给了住在桂花巷的一名中年嬷嬷。 而那名嬷嬷,在福王起兵之后,便离开了桂花巷。 她是柴姝的人。 柴姝利用自己的封地,一直在给福王培养细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柴姝得知,以前福王身边的王太监,躲到南方,养了几个儿子。 柴姝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她立刻推断出,能让王太监隐姓埋名抚养的小孩,只能是福王的儿子。 她是奸生子,那个孩子是外室子。 谁也不比谁高贵,凭什么她被福王当成草,利用了再利用,变成草木灰还要去做肥料。 而那个孩子,则被当成宝贝一样养在了外面,哪怕福王一脉被灭门,那个孩子也能全须全尾保存下来。 柴姝非常生气,她用了很长时间去寻找王太监和那个孩子,她找到了前台村,刚好王大宝偷了两个孩子,柴姝便让人介绍王大宝认识了给老公行供货的刘二娘。 柴姝并不知道哪一个孩子是福王的儿子,所以索性全都送去做内侍。 福王不是想要给自己留下一条血脉吗? 那她就将这条血脉斩断。 她不会杀死那个孩子,她要剁了那孩子的子孙根,她要让福王的心肝宝贝变成一条阉狗。 活着时没有机会,到了消息时痛心疾首的可笑模样。 所以,柴姝一手促成王大宝将两个孩子卖给了刘二娘。 得知刘二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白秋,柴姝满意极了,带人离开了黄县,回了封地。 但是柴姝还是低估了小人物的贪婪,刘二娘得知江阴的那户人家开价高过老公行,便二话不说,将王培卖去了江阴。 王培摇身一变,变成了严培。 而这件事,直到多年以后,柴姝才知道。 柴姝的人找到了王培,在她的帮助下,王培被漕帮大娘子看中,做了赘婿,并且,严培顺利得到李云珠的信任,陆续接管了几个码头。 但是严培的野心越来越大,他养了外室,又有了儿子,柴姝担心有朝一日严培脱离她的掌控,于是在她南下的时候,她掳走了严培的外室和儿子。 可惜走到半路,她便收到了严培的死讯,那位半死不活的李大娘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派出手下杀手,用帮规处死了严培,重新接管了那几个码头。 柴姝可以替齐慰养儿子,却不会抚养严培的儿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严培也有可能是福王的后代,柴姝宁可养头猪,也不会帮福王绵延香火。 于是她把那个孩子以低得不能再低的价钱,卖给了一对靠乞讨行骗的夫妻,从此以后,那个孩子只是骗子手中的工具。 王太监死后,王忠和王智忽然发现,已经改名陈汉的王刚,身体有了异样,这些年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发现不对之后,立刻便猜到陈汉中毒了。 果然,金五送来了解药,并且告诉王刚,主人对他上次提出的条件很不满意,所以才对他施以小惩。 他们只是工具,他们不配提出条件。 虽然上一次,主人答应了他的条件,把他从陈大铁变成了陈汉,但是主人不会允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王刚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他要假扮行商,在外面吃吃喝喝的时候很多,想要给他下毒,也很容易。 陈汉生不如死,如果没有解药,陈汉便痛不欲生。 他求两个兄弟杀了他,这辈子他活够了,他不想活了。 王忠和王智亲手杀死了他们最好的兄弟,这些年,三个人一条命,早已血浓于水。 王忠和王智下定决心,哪怕他们不能亲手杀死那个背后的主人,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将这一切全部毁掉。 再后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王忠、王智最后一次接到金五的命令,便是让他们进京,在半路上伏击定国公齐慰! 没错,那一次的伏击,真正的目标不是皇长孙柴浩,而是齐慰。 然而王忠和王智一心想要鱼死网破,他们故意在齐慰接小满回来的路上出手,就是为了能与皇长孙的车驾遇上。 皇长孙的马车里被安放了黑火药,马车爆炸,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刺杀的目标是皇长孙,而齐慰父子只是刚好遇上。 王忠和王智被俘,他们知道,就在他们被带进诏狱那一刻开始,他们彻底脱离了金五和他背后主人的掌控。 王刚死了,他们也不想活了,现在他们要做的事,就是与主人一起沉沦。 庆王要杀齐慰,并不是只行刺那么简单,根据原定的计划,王忠和王智以及和他们一起的人,一旦有人被俘,便能从他们身上查到太子身边的人。 而皇帝肯定会派睿王柴晏来调查此案,柴晏抽丝剥茧发现暗杀他岳父的人,竟然是太子,可想而知,睿王会做何想。 齐慰不仅是睿王的岳父,而且他在军中地位尊崇,自从他回京以后,并没有被皇帝委以重用,可以说,他已经提前养老了,朝堂之中有很多人为齐慰不甘。 齐慰遇袭,无论他是生还是死,都会让人怀疑到皇帝和太子头上,而现在把持朝政的,就是太子。 王智和王忠想得并没有这么多,他们与齐慰素不相识,对朝堂上的事也没有兴趣,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这件事搞砸。 因此,所有人都认为那场刺杀是为皇长孙而来,睿王没有怀疑,太子当然也没有怀疑。 王忠在诏狱里胡说八道,越发引起柴晏等人的怀疑,因此展开了更为深入的调查,王忠的目的终于达到,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即使被关进了诏狱,王智还是死了,死在了诏狱里。 柴晏一头冷汗,他看向太子:“他们最先选中的人不是三哥,而是我。” 太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柴晏心里难受,问道:“他们为什么会选中我,而不是二哥和三哥?” 太子想说,那是因为当年的细作案,现在的福平案,全都是你查出来的,你已经是庆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今天的人不是庆王,而是福王,恐怕也会把矛头指向你,想当年,是谁把福王气得半死,又是谁抓了福王唯一的孙子,这些都是你干的啊,我的好弟弟。 但是太子不能这样说,他若是这样说了,柴晏定然袖子一甩,从此什么也不管,所以太子只能继续安慰:“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韩峰摸摸自己的耳朵,他一定是听错了,沉稳如磐石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一定是听错了,对,他听错了。 柴晏的心情果然好了一点,他知道因为端王要配合演戏的事,父皇和大哥,赏给端王很多好东西,所以现在,他是不是也能以这个理由,去找父皇卖惨呢? 他要当爹了,以后的花用会多出许多,他很缺银子。 柴晏心情好了,脑子转得也更快了,他问道:“庆王的身体,金五怎么说的?” 韩峰一脸茫然,柴晏一看就知道金五没说,或许,金五也不知道。 把韩峰打发走了,太子又叫了太医,现在有三名太医守着庆王,很快,太医过来,太子问道:“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昨天太医只是初步检查,今天三名太医一起会诊,诊断的病情自是更加精准。 太医说道:“若是病人能够配合,加上下官们的治疗,当可支撑三月有余,但是现在,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怕是挺不过一个月了。” 庆王选中的人是柴晏,可惜阴差阳错,柴晏没有卷进来,齐慰是什么人,那是身经百战的定国公,一击不中,想要二次行刺已经不可能了,因此,庆王才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端王。 在他看来,端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实在没有利用的价值,唯一可以拿出来说的,便是端王曾经立过的军功,以及他那镇守边关的岳家。 第五八九章 嘎鲁(两章合一) 柴晏终于回府,颜雪怀几乎是雀跃着扑了过来,柴晏受宠若惊,伸出手臂,将冲到面前的人紧紧抱住。 “轻点轻点。”柴晏柔声叮嘱,香菜是太想念他了,原来他在香菜心里的位置这么重要。 颜雪怀迫不及待地抓着他前胸的衣裳:“快进屋,快点。” 柴晏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虽说他们是夫妻,可现在是大白天,丫鬟内侍一大堆,白日宣淫......他倒是无妨,就是香菜还怀着小鼓,不知道行不行。 自从颜雪怀被诊出有孕,柴晏便没敢造次,再说,最近几天,他被颜雪怀轰去了中路,后来又去了宫里,这几天,他连颜雪怀的小手都没有摸过。 虽然从庑廊进屋只有七八步,可是柴晏的脑海里却闪现出十七八种香香艳艳的画面,香菜想他,他更想香菜啊,是那种恨不能生吞活剥的想。 待到进了屋,颜雪怀立刻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亲手为柴晏宽衣......只是宽衣,没有解带,然后便把柴晏推到炕上。 柴晏心潮澎湃,却又有些矛盾,如同有小虫子轻轻啃咬着他的心,痒痒麻麻,带起无数的渴望,可香菜肚子里还有一个小鼓呢。 “怀......” 他刚刚开口,就被颜雪怀打断:“快说,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柴晏心里的火苗子,噗的一声就灭了。 颜雪怀肉眼可见,柴晏的脸颊由红变白,颜雪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 “你没事吧?”颜雪怀问道。 “没事没事”,柴晏摆摆手,往旁边靠了靠,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与颜雪怀保持距离,“你不要过来。”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男人! 待到柴晏把这两天的事详详细细讲述一遍,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自家香菜自从怀了小鼓,她的喜好变得越发清奇,因此,柴晏讲得格外仔细,生怕漏下任何细节,即便如此,颜雪怀还嫌他讲得不够通俗易懂,小鼓还是学龄前儿童,太过高深的,小鼓听不懂。 没错,颜雪怀是不会承认,爱听八卦的人是她,明明是她家小鼓。 背锅侠小鼓无声叹息,没出生就背锅,可怜他的小小肩膀。 柴晏终于讲完,颜雪怀非但没有发出感慨,反而蹙起了眉头:“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何一带而过?” 柴晏轻声笑了,果然,他就知道,他家香菜一定会有疑问。 “他为何一定要是谁,他是飞鱼卫的人,不行吗?”柴晏说道。 颜雪怀瞪着他,忽然抓过他的手,恶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惨叫!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齐齐看向紧闭的雕花木门,是进去还是不进? 莳萝大着胆子朝里面喊道:“王爷,您还好吗?” 刚刚那声惨叫,是王爷发出来的。 里面传出柴晏沉闷隐忍的声音:“没事,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莫名。 屋内,颜雪怀紧紧咬住柴晏的手,眼睛里满满的挑衅。 柴晏压低声音:“乖,快松口,咬住不松口的都是小狗。” 颜雪怀:我咬! 柴晏:“我皮糙肉厚,口感不好,硌牙。” 颜雪怀:我还咬! 柴晏彻底没有办法了,只好投降:“我说,我都说,你快松开,小鼓看着呢。” 颜雪怀终于松口了,柴晏看着手背上的牙印,有一瞬间的欢喜。 香菜还是爱他的,咬了这么久,也没有咬出一滴血。 颜雪怀拿起帕子,给柴晏擦去沾在手上的口水,指着上面的牙印,得意洋洋:“给你盖个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柴晏哭笑不得:“我以为洞房花烛时,我就是你的人了。” 颜雪怀媚笑,笑得柴晏心惊肉跳,夹紧双腿,又往旁边靠了靠。 小鼓一日不出来,他的日子就别想安宁。 “你问,我答。”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问道:“之前只知道福王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子,这个外室子十有八、九就是许怀义,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庆王在外面也有一个儿子的?” 柴晏老实回答:“因为一封信,从边关带回来的信。” 颜雪怀眯起双眼,她清楚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动了动,高潮来了,高潮来了! 她摸摸肚子,柔声说道:“小鼓,别闹,你爹正说着呢。” “谁写的信?”颜雪怀问道。 柴晏回答:“楚怀,这封信是楚怀写的,托了一名叫做嘎鲁的商人带回大魏。” 颜雪怀心头一动,她想起边关还在打仗,沉声说道:“别卖关子,快点说吧。” 现在边关的战事未平,柴晏原是不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无奈自家媳妇咬人啊,他也没有办法。 那日,那名叫嘎鲁的商人给魏明政的,是四王子囚禁鞑剌汗王和大妃的消息,之后魏明政便将嘎鲁软禁起来。 一天后,几名鞑剌黑松部落的散兵抢夺百姓粮草,被边防兵抓住,魏明政以鞑剌扰境为由,趁机下令开战,一面加大兵力吸引鞑剌主力,另一面则派出一支精锐部队,从当初柴晏回来时的那条路,进入鞑剌。 而就在此时,那名叫做嘎鲁的商人再次求见魏明政。 这一次,他要求进京,求见定国公齐慰。 他说,他在临来之前,见过鞑剌大将军楚怀。 魏明政知道齐慰回京以后便过着闲散的日子,嘎鲁指名道姓要求见齐慰,这是要给齐慰惹祸的。 魏明政正在犹豫时,太子的密信到了。 太子在密信里,抄录了齐慰的那份折子,这当中有对这场战役的看法,太子在密信里特意注明,这是定国公的提议。 魏明政看得热泪盈眶。 他做出了决定,派了亲信,护送嘎鲁进京。 与此同时,魏明政也给太子写了密信,告知了此事。 信比人到得更快,太子看过信后,便召见了齐慰,那时太子和魏明政的想法是一样的,定国公守卫边境多年,鞑剌人知道定国公,这是一件正常的事。 太子与齐慰对于这件事非常重视,除了楚怀在鞑剌的地位,还因为柴晏曾经告诉过他们,关于对楚怀的猜测。 猜测之一,那一次柴晏从鞑剌回来所走的那条路,是楚怀故意让人告诉他的,后来五王子也是从那条路入境,落入柴晏等人的手中。因此,柴晏一直怀疑,那一切都是楚怀的安排,包括五王子被俘。 猜测之二,便是王怀、许怀义,以及楚怀三人的关系。 许怀义失踪得太过蹊跷,楚怀出现得也太过离奇,楚怀自称是楚家唯一的后人,然而飞鱼卫的调查结果,楚氏一族早已死于大漠之中,没有后人留下。 因此,柴晏和颜雪怀曾经大胆怀疑,楚怀就是许怀义,许怀义就是王怀。 柴晏和颜雪怀回到京城,便将这些猜测全都禀告给太子,因此,现在太子听说有楚怀的消息,便迫不及待想要亲眼见见这个名叫嘎鲁的商人。 齐慰行事非常谨慎,嘎鲁进京之后,齐慰见了他,但是他请太子坐在屏风后面。 原本,齐慰以为楚怀是让嘎鲁带信过来,可是没有想到,信的确是有,但却是在嘎鲁的心里。 嘎鲁入境,边关查得很严,所有人都要搜身,如果当时真的有信,可能早就被搜走了。 可见,楚怀对于此事的慎重,他不信任边关的将士,但是他却信任嘎鲁,他将这封信口述给嘎鲁,嘎鲁见到齐慰之后,当场要了笔墨纸砚,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将楚怀的那封信默写了出来。 柴晏终于回府,颜雪怀几乎是雀跃着扑了过来,柴晏受宠若惊,伸出手臂,将冲到面前的人紧紧抱住。 “轻点轻点。”柴晏柔声叮嘱,香菜是太想念他了,原来他在香菜心里的位置这么重要。 颜雪怀迫不及待地抓着他前胸的衣裳:“快进屋,快点。” 柴晏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虽说他们是夫妻,可现在是大白天,丫鬟内侍一大堆,白日宣淫......他倒是无妨,就是香菜还怀着小鼓,不知道行不行。 自从颜雪怀被诊出有孕,柴晏便没敢造次,再说,最近几天,他被颜雪怀轰去了中路,后来又去了宫里,这几天,他连颜雪怀的小手都没有摸过。 虽然从庑廊进屋只有七八步,可是柴晏的脑海里却闪现出十七八种香香艳艳的画面,香菜想他,他更想香菜啊,是那种恨不能生吞活剥的想。 待到进了屋,颜雪怀立刻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亲手为柴晏宽衣......只是宽衣,没有解带,然后便把柴晏推到炕上。 柴晏心潮澎湃,却又有些矛盾,如同有小虫子轻轻啃咬着他的心,痒痒麻麻,带起无数的渴望,可香菜肚子里还有一个小鼓呢。 “怀......” 他刚刚开口,就被颜雪怀打断:“快说,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柴晏心里的火苗子,噗的一声就灭了。 颜雪怀肉眼可见,柴晏的脸颊由红变白,颜雪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 “你没事吧?”颜雪怀问道。 “没事没事”,柴晏摆摆手,往旁边靠了靠,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与颜雪怀保持距离,“你不要过来。” 颜雪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男人! 待到柴晏把这两天的事详详细细讲述一遍,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自家香菜自从怀了小鼓,她的喜好变得越发清奇,因此,柴晏讲得格外仔细,生怕漏下任何细节,即便如此,颜雪怀还嫌他讲得不够通俗易懂,小鼓还是学龄前儿童,太过高深的,小鼓听不懂。 没错,颜雪怀是不会承认,爱听八卦的人是她,明明是她家小鼓。 背锅侠小鼓无声叹息,没出生就背锅,可怜他的小小肩膀。 柴晏终于讲完,颜雪怀非但没有发出感慨,反而蹙起了眉头:“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何一带而过?” 柴晏轻声笑了,果然,他就知道,他家香菜一定会有疑问。 “他为何一定要是谁,他是飞鱼卫的人,不行吗?”柴晏说道。 颜雪怀瞪着他,忽然抓过他的手,恶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惨叫!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齐齐看向紧闭的雕花木门,是进去还是不进? 莳萝大着胆子朝里面喊道:“王爷,您还好吗?” 刚刚那声惨叫,是王爷发出来的。 里面传出柴晏沉闷隐忍的声音:“没事,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莫名。 屋内,颜雪怀紧紧咬住柴晏的手,眼睛里满满的挑衅。 柴晏压低声音:“乖,快松口,咬住不松口的都是小狗。” 颜雪怀:我咬! 柴晏:“我皮糙肉厚,口感不好,硌牙。” 颜雪怀:我还咬! 柴晏彻底没有办法了,只好投降:“我说,我都说,你快松开,小鼓看着呢。” 颜雪怀终于松口了,柴晏看着手背上的牙印,有一瞬间的欢喜。 香菜还是爱他的,咬了这么久,也没有咬出一滴血。 颜雪怀拿起帕子,给柴晏擦去沾在手上的口水,指着上面的牙印,得意洋洋:“给你盖个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柴晏哭笑不得:“我以为洞房花烛时,我就是你的人了。” 颜雪怀媚笑,笑得柴晏心惊肉跳,夹紧双腿,又往旁边靠了靠。 小鼓一日不出来,他的日子就别想安宁。 “你问,我答。”柴晏说道。 颜雪怀略一思忖,问道:“之前只知道福王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子,这个外室子十有八、九就是许怀义,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庆王在外面也有一个儿子的?” 柴晏老实回答:“因为一封信,从边关带回来的信。” 颜雪怀眯起双眼,她清楚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好像动了动,高潮来了,高潮来了! 她摸摸肚子,柔声说道:“小鼓,别闹,你爹正说着呢。” “谁写的信?”颜雪怀问道。 柴晏回答:“楚怀,这封信是楚怀写的,托了一名叫做嘎鲁的商人带回大魏。” 颜雪怀心头一动,她想起边关还在打仗,沉声说道:“别卖关子,快点说吧。” 第五九零章 滴血(两章合一) 王太监告诉许怀义,福王是他的父亲,怀安郡王是他的长兄,而他的长姐便是鞑剌大妃金环公主柴婧! 这看似花团锦簇,高贵之极的身世,对于许怀义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讽刺! 他的父亲是福王,那又如何,他隐姓埋名,如同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苟且偷生; 他的兄姐是郡王是公主,那又如何,他只是一个被世人不齿的阉人! 许怀义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世上竟有这般可笑这般荒唐的事,王太监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是要让他以自己的身世为荣吗? 笑罢,许怀义恢复平静,他又是宫里那位温和有礼的小内侍。 他问王太监:“我已是不全之人,无法传宗接代,更无力为父王所用,干爹就当没有找到我,不要让父王伤心。” 话虽如此,可是他知道,他那位所谓的父王是不会伤心的。 一个外室子而已,废了就废了,再生一个就是了,不想记入玉牒,那就像他一样,找个府外的女人,一个不行,就多找几个,直到生出令福王满意的儿子为止。 王太监心下戚然,许怀义是他养大的,他对许怀义的感情,远远超过福王这位父亲。 除了感情,王太监对许怀义心存愧疚。 他知道,一旦福王知晓许怀义已是废人,即使许怀义躲进皇宫,也难逃一死。 没错,许怀义会死。 许怀义活着,就是隐患。 福王的儿子不但是个太监,而且还躲进宫里。 太皇太后不会相信许怀义是阴差阳错下进宫的,她只会认为,福王有所图谋,所以才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净身为奴。 而事实上,福王的确有所图谋。 他的图谋在高宗驾崩,幼帝登基那一日便开始了。 如果当年登基的是二十多岁的裕王,而非幼帝,福王可能早就认命,从此安下心来,在平城做他的土皇帝。 可是登基的只是一个小孩子,福王心动了,他也是太祖子孙,他和高宗是亲兄弟。 王太监从小就跟在福王身边,他了解福王,因此,他决定瞒下了许怀义的事。 但这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王太监于心不忍。因此,许怀义回宫之后便发现,他在宫里的日子顺风顺水,他知道王太监在利用自己的人脉帮他。 许怀义接受了这些帮助,他本就是精明能干的人,他很快就在宫中展露头角,并且得到了卫明的赏识。 许怀义渐渐有了一些权利,身边也有了可用之人。 许怀义网络了一批人,这些人当中,有宫里放出去的老太监,也有退役后找不到生计的伤兵,除此以外,还有好勇斗狠的混混。 那时他人在京城,却让人在平城置下了几处宅子,将这些人安置在那里。 这当中的许多年,他与王太监没有联系,直至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一名老内侍带进来的消息。 王太监约他在宫外见面。 那时的许怀义,已经有很多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出宫。 他按照约定,找到了那家偏僻的小酒馆,他见到了永违的王太监。 王太监告诉许怀义,他手下出了叛徒,他很可能命不久矣。王太监交给许怀义半枚印章,王太监告诉许怀义,在得知许怀义做了太监之后,他便给许怀义找了一名替身,并且告诉福王,说已经找回了失踪的王怀,福王还曾派人南下,与那名替身见过一面。 而这半枚印章,便是福王让人交给那名替身的。 凭着印章上的花纹,王太监后来查过,这是金宝银号的印章。 半枚印章当然不能支取银子,所以还有半枚印章在福王手中。 王太监对许怀义说:“我豢养出两头狼,前有老何,后有金五,好在金五并不知道你的事,他也不知道那名替身的事,今日我来找你,除了把这半枚印章交于你,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那名替身的身世,王太监找到的这个替身,长相与高宗有四五分相像。 王太监是有私心的,在王怀失踪之后,王太监多番查找,查到的结果便是王怀死于净身。 他没敢把这个结果告诉福王,而是在无数孤儿当中,找了一个与王怀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一旦福王派人过来,他便让那个孩子冒充王怀。 之所以选上这个孩子,就是因为他长得像高宗,高宗和福王是亲兄弟,长相也有相似之处,只是这个孩子,比福王更像高宗。 当然,这也只有像王太监这种见过高宗和福王的人会发现,普通百姓想都想不到,因此,那孩子的长相从未引起注意,直至他被王太监发现。 当时老何已死,真正见过王怀的,只有他的另外四个养子。 王培和王刚做了正经人家的养子,他们有了牵挂,自是不敢有所动作,而王忠和王智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金五从未见过真正的王怀,因此,王太监便将那个孩子当做了王怀的替身。 后来,王太监在杭城与许怀义相认,在知道许怀义已是阉人之后,王太监便做了决定,把那个孩子变成了王怀。 那孩子在流浪的时候,脑袋受过伤,虽然没傻,但是对于他被送到善堂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 王太监告诉他,他是王怀,是自己的干儿子,假王怀便信以为真。 福王派人看过假王怀,来人还将假王怀的画像带回去,福王看到画像上的那张脸,没有半分怀疑,不久,便让人送来半枚印章。 王太监真正告诉许怀义的秘密,不仅是假王怀的存在,还有他做的一件事。 王太监在寻找王怀的那些年里,曾经遇到过一件事。 有一次,他得知有一个孩子,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逃跑了,虽然那时,王太监已经知道王怀在净身后死了,可是听说有孩子逃走,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了那孩子的家乡。 他去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拨人,那一拨人也在寻找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王太监在宫里待过,在王府也待过,见多识广,他看到这拨人里领头的那个,便猜出这个人的身份,虽然不是太监,但也肯定是在宫里或者王府里待过的。 王太监暗中盯着这拨人,不久便发现,他们来自庆王封地。 这些人是在替庆王找孩子。 王太监领养假王怀之后,便收到消息,就在他带走假王怀不久,那拨人也找到了那个善堂,据说,他们当中有人见过那个孩子一面,觉得那孩子像极了他们丢的小少爷,因为不敢确定,所以才带人过来,没想到来晚一步。 那个孩子虽然长得不像庆王,但是他像高宗,孩子长得像祖父,也是很正常的。 因此,那拨人要找的,一定是庆王的儿子。 王太监原本是想,即使这孩子真是庆王的儿子,他也会一口咬定,这是福王之子。 可是当他发现金五背叛之后,又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便决定将那孩子的身世告诉金五。 他故意让金五发现端倪,让金五以为,庆王的儿子还活着。 王太监恨透了金五,但又愧对福王,同时也愧对许怀义,他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福王,便将这一切告诉了许怀义,他不知道假王怀是不是庆王的儿子,但是他要在临死之前,给金五挖个坑。 那一次见面,便是许怀义最后一次见到王太监。 王太监离开京城不久,便死于自己亲手养大的三个孩子之手。 王忠、王智和王刚,联手杀了他。 许怀义让人找到了假王怀的住处,那时的假王怀已经和他差不多大,是个年轻人,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全然不知,相信了王太监的话,一直认为,自己是干爹收养的孤儿,只是有一次淘气跑了出去,被拐子拐走,干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找回来。 可能是小时候脑袋受伤的原因,假王怀性情单纯,二十多岁,笑容依然纯净。 许怀义借着出宫办差的机会,见了假王怀一面。 回来之后,他悄悄哭了。 如果他没有被王大宝卖给刘二娘,那他会不会也能像假王怀一样,过得单纯的生活。 再后来,许怀义放出消息,故意让金五知道了假王怀就是庆王之子的消息,因为王太监提到过柴姝,王太监查到当年王大宝之所以会将两个孩子卖给刘二娘,是柴姝从中捣鬼。 因此,许怀义又将假王怀是福王之子的消息又透露给了柴姝。 王太监的死讯秘密送到福王府,福王便准备派人南下照顾假王怀。 柴姝便在此时,悄悄收买了照顾假王怀的人,而那时的假王怀已经是个青年人,他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被关在府里,他喜欢读书,喜欢参与读书人的诗会书会,他的才学虽然很一般,但他手头宽裕,古道热肠,遇到那些穷困的读书人,他常常会一掷千金买下他们的画作书法,因此,假王怀很受当地读书人的欢迎。 庆王远远见过他一面,对这个儿子非常满意。 得知这个儿子竟然是被福王当成亲生儿子养大的,庆王还有几分得意。 当年那个酷似高宗的孩子,被人抢先一步寻走的事,庆王是知道的,却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是被福王的手下带走的。 而福王真正的儿子,其实已经死了,所以那个姓王的阉人,才会找来一个长得像高宗和福王的孩子来冒充。 为了确定假王怀就是自己的骨肉,庆王还让金五想办法弄了王怀的血,与自己做了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的结果,两人血液相融,他们是真正的父子。 说到这里,柴晏顿了顿,说道:“这里其实是说不通的,如果这个假王怀不是庆王的儿子,他们的血为何能够相融,我听说以后一直没有想明白。” 颜雪怀鄙夷地啧啧两声,道:“要不我把珍珠叫进来,你和他滴血验亲试一试?” 其实原本她想说,我和你滴血验亲,可是扎破手指也挺疼,颜雪怀觉得,还是让珍珠来吧。 柴晏不解:“我为何要和珍珠滴血验亲?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颜雪怀道:“滴血验亲之后,你和他就有血缘关系了,而且还是血浓于水的那种关系。” 柴晏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颜雪怀觉得,柴晏以后恐怕还要在刑部待上一阵子,有些基本常识最好还是要知道,免得在这种事上出了差错。 她清清嗓子,道:“只要是把人的血,滴到水里,哪怕不是亲人,血液也能融在一起,我说的是人啊,我也只知道人和人,如果你要问我,人和猪的血融不融,人和狗的血融不融,我还真的不知道。” 柴晏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滴血验亲是假的?” 颜雪怀点头:“我也不知道滴血验亲的事,为何会被认为是真的,据说还写进了刑狱典册里。” 柴晏头大如斗,次日,便叫了十几个小厮一想滴血验亲,事实证明,这些小厮都是亲人,而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睿亲王,当然和那些小厮也是一家子。 柴晏大受打击,因为他在刑部,所以对于刑狱方面的典籍全都熟读,一直以来,他对滴血验亲一事深信不疑,这一次,他的认知被颠覆,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在怀疑自我。 当然,平静之后,他便认认真真写了折子递送进宫,不久之后,刑部下发了文书,各地刑狱在办案时,不得再以滴血验亲做为依据。 当然,这是后话。 而那一日,柴晏告诉颜雪怀的事情还有下文。 当今天子起兵,太皇太后迁都,许怀义做了飞鱼卫抚监,再后来,大势已去,太皇太后去了白鹿山,新帝登基当然,平静之后,他便认认真真写了折子递送进宫,不久之后,刑部下发了文书,各地刑狱在办案时,不得再以滴血验亲做为依据。 当然,这是后话。 而那一日,柴晏告诉颜雪怀的事情还有下文。 当今天子起兵,太皇太后迁都,许怀义做了飞鱼卫抚监,再后来,大势已去,太皇太后去了白鹿山,新帝登基 第五九一章 归来 听到有半枚印章在柴姝手中,颜雪怀心中一动。 当初,周扫尘把柴姝里里外外搜过一遍,没有找到什么藏宝图,莫非根本就没有藏宝图,柴姝所说的福王财宝,其实就是半枚印章? 颜雪怀脑子转得飞快,柴姝是在睡觉的时候离开庵堂的,除了一身中衣,便只有一对耳坠和一对镯子。 周扫尘买了里外的衣裳,换下了柴姝的中衣,那对耳坠和镯子也一并带回了京城。 因是死人的东西,颜雪怀碰都没碰,只是看了一眼,便让柴晏带去了刑部。 “柴姝的耳坠和镯子,现在刑部的库房里吗?还能不能找到?”颜雪怀不知道这年代对于已经了结的案子,是否还会保留证物,她希望那几样东西还在。 柴晏说道:“的确在刑部,但是没在库房,在我的箱笼里。” 原来,柴姝虽然已经被贬为庶人,但毕竟出身宗室,再说,她的案子牵连甚多,太子没让柴晏将此案报给刑部,而柴姝留下的证物,便被柴晏随手扔进箱笼里了。 现在听颜雪怀问起,柴晏连忙吩咐玛瑙,天亮之后便去刑部,把他屋里的几个箱笼全部搬回府里。 安排完了,柴晏继续说起许怀义的那封信,许怀义在信里说,他离开平城之后,曾经南下想要还假王怀自由,可是他见到假王怀之后,却发现假王怀身边是福王的人,而庆王的人也在暗中保护他。 许怀义悄悄找了机会,将整件事告诉了假王怀,他希望假王怀能够脱身出来,不要被人利用。 不久,柴荟进京为质的消息,传到许怀义耳中,他知道大势已去,而他在大魏已无立足之地,一旦被人认出他是许怀义,他只有死路一条。 许怀义带着他的人,分成几批去了大漠。 这便是许怀义信中的内容,如今,他已经是鞑剌大将军楚怀。 飞鱼卫立刻展开调查,结果发现假王怀已经跟随金五往京城来了,为了不引起庆王的怀疑,飞鱼卫设了一个局,让金五为了安全起见,与王怀分头行动。 因此,那天晚上,庆王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儿子,而这个儿子,却并非假王怀,而是另外一个人。 颜雪怀眨着眼睛,她总觉得这件事上好像缺少了一个环节,想了想,她问道:“那个叫嘎鲁的商人,真实身份是什么?” 柴晏抚额,问道:“你为何会怀疑他的身份?” 颜雪怀笑道:“能让许怀义信任的人,我不信他只是一个商人,对了,他的记忆力超群,能在短时间内将许怀义的书信默写下来,鞑剌人对汉语这般精通,这是通译的水平了吧。” 话锋一转,颜雪怀正色:“什么鞑剌商人,他是读书人,还是大魏读书人。” 许怀义是个人精,能让许怀义放心将这封信交付的人,而且还是流落在鞑剌的读书人。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颜雪怀问道:“什么时候放他回家?” 柴晏苦笑:“飞鱼卫还在核实,核实无误自会放他回家。” 颜雪怀白他一眼,问道:“什么核实,不就是等着边关那边的消息吗?说得好像飞鱼卫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 柴晏无奈,自家媳妇太聪明,他能怎么办? 颜雪怀不用再问,也能猜出那天晚上,假扮王怀与庆王相认的人是谁。 嘎鲁! 不,他真正的名字,叫欧阳赞! 四王子囚禁了鞑剌王和大妃,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楚怀找到了欧阳赞。 当然,现在这一切只是欧阳赞的单方面证词,并没有得到证实,做为从鞑剌回来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飞鱼卫,都不会贸然相信。 次日,庆王谋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而在昨天半夜,缇骑便已经出京,去了庆王封地。 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庆王谋反的事,端王府里却还在吵架,夫妻俩从宫里吵到宫外,回到王府继续吵,原因是端王事先没有告诉端王妃,他是演戏,端王妃却是真的。 尤其是他还让人把端王妃拖了出去。 论打架,端王没输过,可是论吵架,端王根本不是端王妃的对手。 端王 世子柴牧抬起小短腿,爬到椅子上,凑到端王耳边小声说道:“阿爹,阿娘没穿绣鞋,穿的是靴子。” 端王还真没有留意端王妃穿的是绣鞋还是靴子,他一脸茫然,问道:“她想穿靴子就穿靴子吧。” 柴牧四下看看,声音压得更低:“阿娘在靴子里藏了一把短刀。” 端王一怔,这好好的又不是去打猎,在靴子里藏短刀做什么? 柴牧拍拍他的肩膀:“阿爹,你还是出去避避吧。” 就像那次,他打碎了阿娘喜欢的摆设,刚巧皇祖母派人来送水果,他吵着要进宫见皇祖母,硬是跟着一起回宫了,完美避开阿娘的大发雷霆,等他在宫里住了几天回府时,阿娘早就消气了。 端王还有啥不明白的,也就是说,他如果还留在府里,端王妃盛怒之下,说不定就要对他动刀子了。 端王去了庄王府避难,庄王府里乱糟糟,正在为庄王大婚做准备。 庄王没在府里,皇帝准许他办法会,他去筹备法会,这几天吃住都在寺里,暂时不会回府。 无奈之下,端王只好去投奔柴晏,看在他的皇庄里三天两头就会死牛的份上,柴晏收留了他。 玛瑙从刑部搬回几只大箱笼,柴晏在其中一个箱笼里找出一包东西,看也没看便交给了颜雪怀。 柴姝虽然是他的长辈,但毕竟是女子,睿亲王当然不会当着王妃的面,去碰其他女子的贴身之物。 颜雪怀把手镯和耳坠一样一样检查,忽然用手在耳坠子的底部抠了抠,眼睛亮了起来,她对柴晏说道:“能不能请银作局的人来给看看。” 银作局的人很快就来了,颜雪怀把那对耳坠子交给他们,并且把自己用指甲抠过的地方给他们看。 片刻之后,两个刻着花纹和字的小方块,便从耳坠子里剥离出来。 将这两个小方块合并起来,是半枚印章。 看着这得来不易的半枚印章,颜雪怀忽然感到可笑。 这就是柴姝口中的福王财宝,这个女人,临死之前还在卖关子,可惜,到头来只是一场虚空。 她得到了半枚印章,可却拿不到一两银子,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另外半枚印章是在许怀义手中,而许怀义远在鞑剌。 想想柴姝这些年做过的事,颜雪怀很有感悟,报应迟早会来,只是早晚的区别。 原本,颜雪怀还曾想过从柴姝身上找到藏宝图,从此发家致富,可是现在,别说只有半枚印章,即使这印章凑齐了,整枚印章摆在她面前,颜雪怀也不敢动了。 她让柴晏立刻把这半枚印章送进宫去。 至于皇帝和太子接下来怎么做,与她和柴晏没有关系。 印章送走,睿王府继续关门闭户,柴晏和端王闲来无事,天天带着一群小厮在花园里蹴鞠,花园里被糟蹋得一片狼籍。 颜雪怀放任不管,却让人做了统计,登记造册,只等着府门大开之后,送到端王府,让端王府赔钱。 十五日后,边关传来捷报,鞑剌军大败! 鞑剌大将军楚怀一举粉碎了四王子的政变,救出身负重伤的鞑剌汗王阿木勒。 而此时,魏明政大军距离鞑剌大都不足三百里! 鞑剌内乱刚平,鞑剌王重伤未愈,无论国力还是兵力,都无法与大魏军队抗衡。 楚怀提议与大魏议和,此举得到几位鞑剌重臣的支持。 因鞑剌王无法主持朝政,楚怀在与朝臣商议之后,推举年仅八岁的十二王子监国。 十二王子的母亲曾是大妃身边的宫女,深受大妃教诲,虽无家族支持,但是德才兼备,深明大义, 而十二王子虽然只有八岁,但却是几位年幼王子当中,唯一一个出过天花的。 出过天花却未死,是被神灵护佑之人。 十二王子监国的第三天,鞑剌王阿木勒重伤不治驾崩,这位弑父弑兄的汗王,最终死在亲生儿子手中。 新汗王登基,封大将军楚怀为摄政王,护国大将军。 新汗王效仿安夏忠义王,向大魏天子请封。 皇帝派定国公齐慰前往边关,一个月后,齐慰返京,同行的还有鞑剌新汗王,八岁的赛罕。 大魏皇帝封赛罕为忠勇王,从此鞑剌向大魏纳贡,也可选送贵族子弟前往京城读书,也可参加科举选仕。 忠勇王进京是一件盛事,上一次这样的盛事,还是太宗年间,安夏忠义王进京的时候。 从忠义王到忠勇王,已相隔百余年。 而当今天子,登基还不足五年。 定国公齐慰进宫时,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人,这是福生。 皇帝和太子亲自召见了福生,福生详细叙述了他和飞鱼卫到达鞑剌之后的事。 他们到了鞑剌,没过多久,鞑剌便乱了起来,当时时局很乱,福生却想趁乱进入王宫。 他混进王宫那日,便是四王子发动政变的时候。 四王子从西域寻来了慢性毒药,他让人将这种药加入鞑剌王的食物里,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鞑剌王的身体越来越差,四王子侍疾的时候,趁机刺伤挟持了病体虚弱的鞑剌王。 他让人抓了大妃,大妃身边的一名叫阿喜的宫女藏了起来,见大妃被抓走,她便启动机关,想要躲进密道,而福生便在那个时候忽然现身,逼着阿喜打开密道,他在密道里见到了欧阳赞! 可那个时候,整座王宫已被四王子控制,密封得连只鸟也飞不出去,福生带着欧阳赞也只能暂时藏身密道,等候时机。 三天后,福生在密道里听到外面有动静,那时的大妃寝宫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动静,他悄悄出去察看,发现竟然有人在四处翻找,寻找机关密道! 一个月后,定国公齐慰返京,带回 后来,他们在大漠中遇到马贼,马贼在发现他们是汉人之后,没有伤害他们,而那伙马贼的首领,便是欧阳赞的随从三武。 三武为了寻找欧阳赞,误打误撞发现了福王藏匿兵马的村子,逃出来后,被人一路追杀,九死一生。 因为他跟着欧阳赞时学会了一些安夏话,在边关时偶遇一位安夏商人,为了躲避追杀,他便做了那名商人的随从,并且跟着商人到了安夏。 后来,他进了大漠,为了活命,他做了马贼。 三武告诉许怀义,他在福王藏兵的村子里,除了发现兵马,还听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金环公主身份的秘密。 三武怀疑,欧阳赞便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引来杀人之祸。 可那个时候,整座王宫已被四王子控制,密封得连只鸟也飞不出去,福生带着欧阳赞也只能暂时藏身密道,等候时机。 三天后,福生在密道里听到外面有动静,那时的大妃寝宫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动静,他悄悄出去察看,发现竟然有人在四处翻找,寻找机关密道! 一个月后,定国公齐慰返京,带回 后来,他们在大漠中遇到马贼,马贼在发现他们是汉人之后,没有伤害他们,而那伙马贼的首领,便是欧阳赞的随从三武。 三武为了寻找欧阳赞,误打误撞发现了福王藏匿兵马的村子,逃出来后,被人一路追杀,九死一生。 因为他跟着欧阳赞时学会了一些安夏话,在边关时偶遇一位安夏商人,为了躲避追杀,他便做了那名商人的随从,并且跟着商人到了安夏。 后来,他进了大漠,为了活命,他做了马贼。 三武告诉许怀义,他在福王藏兵的村子里,除了发现兵马,还听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金环公主身份的秘密。 三武怀来,他进了大漠,为了活命,他做了马贼。 三武告诉许怀义,他在福王藏兵的村子里,除了发现兵马,还听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金环公主身份的秘密。 三武怀疑,欧阳赞便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引来杀人之祸。 疑,欧阳赞便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引来杀人之祸。 第五九二章 归来(二) 三武看到忽然冒出来的福生,却是一怔,下意识地说了一声:“赞公子。” 福生的相貌与欧阳赞有四五分相像,但毕竟是两个人,熟悉与不熟悉的人都不会认错。 这二十年来,三武都在寻找欧阳赞,执念太深,甫一看到与欧阳赞有几分相似的福生,一时恍惚,误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家公子。 但是三武很快便平静下来,二十年了,公子人到中年,不可能还是这般年轻。 三武再仔细去看,便发现眼前的少年并非欧阳赞,他不禁失望。 而福生在听到那一声“赞公子”时,立刻猜到,这人应是认识父亲的。 大武二武提起欧阳赞时,称“大老爷”。 但是福生曾经听莫语说起过,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家里人称呼父亲为“赞公子”,后来有了福生这个小公子,欧阳赞也荣升为“大老爷”。 赞公子,是昔年家里下人们对欧阳赞的称呼。 看着面前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福生想到了一个人。 “三武,你是三武!” 这场相认在措不及防下发生了,三武几番生死,终于找到了欧阳赞,并且还见到了福生。 三武找来侍卫的衣裳,将欧阳赞父子混在侍卫队里,趁着换防的机会出宫,三人出宫之后,福生按照飞鱼卫留下的暗号,去了接应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立刻发现有些不对,可是已经晚了,三人被俘。 楚怀曾经做过飞鱼卫抚监,他对飞鱼卫的行事风格以及各种暗号非常熟悉,早在数日之前,他便发现了飞鱼卫的踪迹,一路追踪到此,布下暗防,等待鱼儿上钩。 那日,楚怀见到了欧阳赞父子,他们谈了很久。 三武是四王子的侍卫,他现在不能走,楚怀答应放欧阳赞离开,但是他要欧阳赞帮他办一件事,送一封信。 楚怀并非是信任欧阳赞,而是他把福生留下做了人质! 他让欧阳赞回到大魏之后,想办法将这封信交给大魏皇帝。 这封信是楚怀的投名状,同样,他也在用这封信来试探大魏皇帝。 欧阳赞已经知道他失踪之后发生的事,儿子被拐,妻子早亡,老母被欺,若不是有定国公齐慰,即使他苟活到被救出去的那一日,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虽然与定国公齐慰素不相识,但是欧阳赞却已经对齐慰无比信任。 他到了大魏之后,假扮成商人嘎鲁,小心翼翼,不敢表露身份,他进京见到齐慰,发现屏风后面似是有人,欧阳赞才彻底放下心来。 屏风后面的人,要么是皇帝,要么就是太子。 那晚,欧阳赞假扮成王怀,与庆王相见,庆王被擒,欧阳赞功不可没。 而在鞑剌,四王子以鞑剌王的性命,要挟各大部落拥立他,正当他得意忘形时,楚怀与三武里应外和,一举粉碎了四王子的政变。 齐慰带着圣旨前来,带回了小汗王,也带回了福生。 皇宫。 太子将忠勇王的折子呈给皇帝,笑着说道:“这次跟随忠勇王进京的,除了鞑剌的贵族子弟,还有忠勇王的三个弟弟,以及他的姐姐八公主。” 皇帝把折子看完,眉头轻蹙:“忠勇王让朕给他的姐姐赐婚?” 什么赐婚,就是要送那什么八公主过来和亲。 忠勇王年纪小,他不敢求娶大魏贵女,便把他的姐姐送来和亲。 皇帝冷哼:“这是楚怀给他出的主意?” 太子微笑:“想来是吧。忠勇王带来的兄弟,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只有五岁,那些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们,死的死,囚的囚,幸运的一两个,据说也称病不出,不敢造次了。” 皇帝叹道:“阿木勒弑父弑兄的时候,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太子说道:“对了,小七见过忠勇王,也见过那位八公主,还和他们打过架。” “哦?小七赢了?”皇帝问道。 太子......父皇,您不是应该问问,他们为何会打架? “小七没有吃亏,当时忠勇王还是十二王子,年幼无知,被大王子利用,八公主刁蛮任性,出手伤人,用鞭子抽打小七,不过小七武功了得,八公主没能得手。”太子解释。 皇帝不悦,打他儿子,还想和亲? 不用想也能知道,忠勇王一定非常嫌弃这位八公主,所以索性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送到京城和亲。 太子笑着说道:“想来直到现在,忠勇王也不知道当年他遇到的人是大魏亲王。” 两天后,忠勇王呈上的折子有了回音,他的三位兄弟分别被封分寿平伯、寿安伯和寿康伯。 从封号就能看出,皇帝是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安享福寿。 随行的十几位鞑剌贵族子弟,免试进入京城书院读书,在书院读满三年,可参加科举,或由书院优先推荐进入国子监。 八公主正式册封为遂平郡主,赐居京城。 无论是三位伯爷,还是遂平郡主,都是只有封号,没有俸禄,遂平郡主也没有封地,但是每年宫里会有赏赐,皇帝还给遂平郡主在京城赐了一处宅子做为郡主府。 这已经是给足了忠勇王的体面,遂平郡主却很不高兴。 她才不想给老皇帝做妃子,她是冲着太子来的,可现在大魏皇帝却迟迟没有将她赐婚给太子,反而封她做了郡主。 可是小十二这个窝囊废,却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已经准备在宫宴之后便带着三个弟弟动身回鞑剌了。 遂平郡主让人去请忠勇王过来,可是忠勇王却很忙,忙着听曲,忙着看戏,忙着品尝美食,忙着逛街买买买。 大魏帝都太繁华了,忠勇王觉得过去的十年全都白活了,如果不是家里还有王位要继承,他也想长居京城了。 皇长孙柴浩和他的小伙伴们去二郎庙,这地方他们常来,不过今天却是奔着看倭人来的。 那些倭人剃光头,只在头顶留一撮头发,大晴天也穿木屐,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表演角抵时却非常灵活,柴浩的巴掌都拍红了,索性把陆小少爷的大腿拍得啪啪响。 这是,周小白挤了过来:“那边有个人傻钱多的,胸口碎大石,他给了一锭金子,足有十两重,把那王老二吓得差点泄了真气,被一捶砸死。” 王老二就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算是二郎庙的名人。 柴浩的竖起一根眉毛,十两金子,这么大方? 皇长孙最近手头有点紧,最想遇到的就是有钱人。 他大手一挥,小伙伴们呼啦啦地跟着一起去看胸口碎大石,小满原本还想看倭人角抵,可是大家都去,他也只好一起去了。 那位人傻钱多的,就是忠勇王。 忠勇王远远地见过柴浩,可是在他看来,大魏的人长得全都差不多,都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还是他身边的随从悄悄告诉他,这位便是大魏的皇长孙,太子的嫡长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柴浩和他的小伙伴们,每天吃最贵的,喝最贵的,玩最贵的,买最贵的,柴浩得了几块成色很好的宝石,周小白得了一柄宝剑,小满得了几本古书,陆小少爷得了一张名画,陶小少爷得了一对雪白的长毛哈叭狗。 当然,他们也送给忠勇王很多礼物,柴浩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周小白送的是一对胖墩墩的无锡大阿福,小满送的则是他姐和他最新刻印出版的新书,送了十本,陆小少爷送的是亲手做的风筝,陶小少爷送的是两只拿在手里把玩的核桃。 忠勇王对这些礼物爱不释手,尤其是周小白送他的无锡大阿福,别看是泥捏的,可是脖子上弹簧,脑袋摇摇晃晃,好玩极了。还有那只风筝,陆小少爷教给忠勇王怎么放风筝,忠勇王的三个弟弟看到后,跑到街下把一个摊子的风筝全都买了下来。 除了风筝,忠勇王和他的三个伯爷弟弟还买了很多玩具,足足装满两大车,另外还有绫罗绸缎、精美瓷器,驿馆里像过年一样,到处都是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遂平郡主气得咬牙切齿,她终于找到机会,把忠勇王拽到她的屋里,质问道:“我听说你整天都和皇长孙在一起玩,那我进宫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忠勇王现在满脑子都是玩玩玩、吃吃吃、买买买,早就把遂平郡主要进东宫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进东宫好像也不太好吧,太子很宠爱皇长孙的额娘。”这是小满告诉忠勇王的,小满还说,皇后也很喜欢太子妃,太子妃在宫中的地位很高。 见遂平郡主冲自己瞪眼睛,忠勇王忙道:“你若是嫁到宫里,太子妃一定会欺负你,汉人宫里的规矩非常严格,我听说经常会有人被活活打死。” 遂平郡主拍拍缠在腰上的鞭子,冷笑道:“那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汉人女子,她敢欺负我,我用鞭子抽死她。” 忠勇王还想劝她,可是遂平郡主却冲他横眉怒目,一副要揍他的样子。 忠勇王缩缩脖子,以前八姐只对六哥一个人好,后来六哥废了,八姐很生气,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她身边的侍婢,已经被她抽死两个了。 楚怀提议让遂平郡主来大魏和亲的时候,忠勇王还有些舍不得,他只有这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姐姐了,他不想让姐姐嫁得这么远。 可是现在,忠勇王忽然庆幸把遂平郡主留在京城了,他现在已经是汗王了,可是姐姐对他还是过去的态度,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姐姐心里还是只有六哥,哪怕六哥已是残废。 忠勇王嘟嘟嘴,他已经决定了,无论遂平郡主能不能嫁出去,嫁人后过得好不好,他都不会允许她再回到鞑剌。 与忠勇王同来的那十几位贵族子弟,因为要留在京城读书,所以现在正在置办宅子,他们都是一掷千金的有钱人,连带着他们看上的宅子,也跟着水涨船高,李绮娘趁机出手了几处宅子,狠赚了一笔。 齐慰对自家夫人赚钱的本事佩服不已,李绮娘现在身子越发沉重,连李食记也不去了,坐在家里还能赚得杯满钵溢。 福生只是回去见了祖母一面,便去了千味居,告诉周万千,他要过几天再回家,然后便去了诏狱。 欧阳赞在诏狱里待了几天,福生便陪了几天,还带来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这些天陪着父亲读书练字,韩峰看得心里酸溜溜的,他儿子若是有福生一半的孝心,他也心甘情愿在诏狱里住着。 柴晏奉岳母之命,来给欧阳赞父子送吃食,韩峰便趁机把他拉到一边,笑容猥琐:“王爷,您这位连襟是个人材,如果放到金吾卫,那就是大材小用。” 柴晏:好在岳父之前就和我说过你对福生不安好心,否则,看你这副贱样,本王还以为你要对我图谋不轨。 “岳家的事情,本王插不上嘴。”柴晏拂袖而去。 韩峰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磨牙,他就是想让福生来飞鱼卫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要拐卖人口一样? 又过了几日,飞鱼卫针对欧阳赞的审查终于结束,欧阳赞所说一切属实,这些年他在鞑剌是被囚禁,他没有叛国的行为。 得知欧阳赞可以回家的消息,小满和周小白早早就到了飞鱼卫抚司衙门外面,欧阳赞和福生是先被送到抚司衙门,从抚司衙门办了手续才能出来。 父子二人走出衙门大门,迎面便看到两个小少年飞奔着跑过来。 “福生哥哥!” “姐夫!” 听到这一声姐夫,福生脸上微红,连忙向欧阳赞介绍小满和周小白。 小满静静地打量欧阳赞,父亲说得没错,欧阳赞果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更难得是这通身的气度,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却依然从容磊落,卓而不凡。 二人给欧阳赞行礼,小满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道:“欧阳世伯、福生哥哥,老夫人也来了,就在马车上。” 听到老母亲亲自来接他,欧阳赞鼻头酸楚,一股泪意涌了上来,他如同一个孩子,飞奔着冲向马车,莫语和大武、二武,连同闻讯从平城赶过来的武杰武瑞,齐齐湿了双目,哽咽着说不出说来。 第五九三章 归来(三) 车帘撩起,叶老夫人探出身子,她努力挺直背脊,想要看清跑过来的人。 那是她的儿子吗? 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儿子离开时还是风华正茂的探花郎,如今相见,已是人到中年。 但这就是她的儿子,她摆着茶摊,等待二十年的儿子。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外表如何变化,母亲还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她的儿子。 “阿赞......”叶老夫人颤抖地叫出这个在心里呼唤过千百次的名字。 欧阳赞踉跄地扑到车前,跪倒在地:“是我,是儿子回来了,阿娘,儿子不孝,让您吃苦受委屈了,儿子回来晚了!” 母亲被欧阳惠欺负时,他不在身边;母亲顶着族里的压力,守住家业时,他没在身边;卫明派飞鱼卫来抓人时,他也没在身边。 这些年来,他亏欠母亲亏欠儿子的太多太多,同样亏欠的,还有他那早已长埋地下的妻子。 福生追过来,与莫语一起,把叶老夫人搀扶下车。 “祖母,阿爹回来了,咱们苦尽甘来了。” 叶老夫人泪哭满面,视线已经模糊了,看不清儿子,也看不清孙子。 但是她知道,她的儿孙都在身边,这一次是真的,不是做梦,她的亲人,全都回来了。 掉眼泪的不只是祖孙三人,还有大武二武他们。 福生回家报平安时,大武和二武刚好不在,他们是从齐慰口中得知三武下落的,三武暂时还没有回来,他在鞑剌政变中牵扯太多,一时半刻还不能回归大魏,但是齐慰已经做了安排,不久之后,三武就会以全新的身份回来。 大武和二武感激齐慰出手相助,若是没有齐慰,以三武身份的敏感,怕是后半辈子都要留在鞑剌了。 难怕三武的消息查到那座山寺便断了,原来三武无意中发现了福王和金环公主的秘密,受到追杀,逃到了大漠。 看到面前的欧阳赞,想起九死一生的三武,大武和二武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小白和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幕,也看得热泪盈眶。 唐隆连忙提醒:“两位少爷,咱们带来的炮仗,还放吗?” 周小白猛的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呢:“放,当然要放了!” 被京城百姓视为阎罗殿的抚司衙门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抚司衙门办喜事。 飞鱼卫们闻声出来,见那放鞭炮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是皇长孙的伴读,还有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少爷,算了吧,假装没看到。 韩峰也听到了鞭炮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跑到飞鱼卫门前放鞭炮? 听说是睿亲王的两个小舅子,韩峰决定抓住一个找睿亲王好好念叨念叨,他气势汹汹出来,门口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地红彤彤的碎纸屑。 韩峰气得鼻孔冒烟,可偏偏大魏律里没有不许到飞鱼卫门口放鞭炮这一条,随从出主意,这事可以找五城司,乱扔垃圾,最多能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还是最多? 韩峰朝那随从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让老子为了一两银子去找睿亲王?” ...... 马车还没有拐进巷子,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这阵势相比,飞鱼卫门前那只是小打小闹。 周万千正在指挥着下人们放鞭炮,看到马车,周万千立刻朝着里面大声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欧阳赞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姿矫健的姑娘,他看向福生,福生笑着说道:“那是周大姑娘。”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子。 齐慰带着李绮娘也来了,看着大腹便便的李绮娘,叶老夫人责备道:“你不在家里养着,出来做甚?” 李绮娘笑着说道:“太医也让我每天多走一走,再说,我是坐着马车来的,不会累到。” 又道:“王爷和怀姐儿进宫去了,稍后也会过来。” 正说话间,柴晏和颜雪怀也到了,李绮娘现在在外面尽量不和颜雪怀同时出现,和女儿同时怀孕这件事,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不过,叶老夫人不是外人,所以今天颜雪怀说她要来,李绮娘便答应了。 欧阳赞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绮娘母女,他早就听福生说了,若不是遇到了李绮娘母女,欧阳惠和整个欧阳家族,说不定还在欺负自已的母亲,而福生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认祖归宗。 就连他可能还在鞑剌的消息,也是睿亲王带回来的,而睿亲王,便是李绮娘的女婿。 所以,无论是定国公齐慰,还是李绮娘母女和睿亲王,都是他们欧阳家的大恩人。 欧阳赞向李绮娘深施一礼:“欧阳赞多谢夫人,夫人的大恩,欧阳赞永生不忘。” 说着又要谢颜雪怀,颜雪怀连忙侧过身子避开,摆着手说道:“不用谢我,我是收了报酬的。” 欧阳赞当然知道老母亲给颜雪怀的谢礼,不过就是平城的一间小铺子,外加一箱旧书而已。 欧阳赞太了解母亲了,母亲绝不会让人用她来要挟福生,若是没有颜雪怀临危不惧,与飞鱼卫拼死一战,母亲恐怕已经自尽了! 欧阳赞感激颜雪怀,尽管颜雪怀喊着不用谢,欧阳赞还是给颜雪怀郑重施了一礼。 齐慰和李绮娘、柴晏和颜雪怀,加上小满和周小白,没有留下用饭便告辞了,他们要把今天这个难忘的日子留给叶老夫人一家人。 不过,他们把周万千留下来了,李绮娘很开明,自家侄女和福生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就让他们在一起说说话吧。 况且,周万千虽然不靠谱,可福生是个好孩子,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果然,两个时辰后,福生便把周万千送回了国公府。 周万千收了礼物,欧阳赞虽然刚从诏狱里出来两袖清风,但是叶老夫人却替儿子准备好了,是一套红蓝宝石的头面。 颜雪怀看到这套头面便怪叫起来,抱着李绮娘的胳膊撒娇:“娘,你看叶老夫人的眼光多好啊,这头面的款式既雍容又大方,正式场合能戴,平时也能戴。” 第五九四章 喜宴(一) 李绮娘横了闺女一眼,心里却打定主意,问问叶老夫人是请的哪位首饰师傅,回头也给这臭丫头镶一套。 回来的路上,柴晏对颜雪怀说道:“你有喜欢的首饰告诉我,我买给你,不要总向岳母要了。” 颜雪怀笑道:“你不懂,我若是不找我娘要,我娘就该患得患失了。没关系的,明天我就让莳萝过去问问叶老夫人,那套头面是哪位师傅的手笔,我存了些上好的宝石,镶一套头面,给我娘做生辰礼。” 柴晏的确是不懂颜雪怀与李绮娘的相处方式,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份血浓于水的感情是相互的。 柴晏忽然也想有个女儿了,一个像颜雪怀一样,娇娇软软讨人喜欢的小女儿。 这时,就见颜雪怀忽然凑到柴晏身上,贪婪地吸着鼻子,一脸陶醉,就像一个馋酒喝的老酒鬼:“这不是清江宴,是陆家酒坊的御酒,对吧?” 柴晏无奈,今天在宫里,他只喝了一小杯,而且他用茶水漱过口了,没想到还能被颜雪怀闻出来。 “说了多少遍了,馋酒喝的不是我,是小鼓。” 颜雪怀摸着肚子,怀了个酒鬼,她有什么办法。 柴晏忽然想起,就在刚刚,他还想要个女儿呢。 他的女儿,是个天生的酒鬼? 柴晏打个激凌,算了,下次再生女儿吧,这一次还是生个儿子吧。 因为庆王谋反的事,庄王大婚推迟了三个月,现在已是来年的春暖花开。 庆幸的是,早就病重的太皇太后,居然也神奇地挺了三个月,现在还坚强地活着,前不久皇帝又让人往白鹿山送去十支五十年的老参。 庄王的喜宴,李绮娘没有参加,她临盆在即,已经半个月没有出门,周大当家算着日子,已经往京城赶了,叶老夫人则在两天前,便不听劝阻,住进了国公府。 李绮娘的亲娘和婆婆都不在了,嫂子有病,常年不出门,唯一的姐姐又是从未生育过的,虽然府里有上了年纪的婆子,齐慰也请了两位有经验的稳婆,可是叶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老人家虽然整日板着脸,可是在心里,却早就把李绮娘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她放心不下,李绮娘生产,她一定要坐镇国公府。 虽然大家都觉得李绮娘是高龄产妇,这一胎恐怕不会容易,可是颜雪怀在心里却不认同,李绮娘也只有三十三岁,前世这个年龄,没结婚的一大把。 不过,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前世是不能相比的,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犹如鬼门关上走一圈,多少女人都折在生孩子上面。 颜雪怀想起李云盼曾经给李云珠寻到过一位千金圣手,她便打发珍珠出京,把那位老大夫请到了京城,老大夫虽然不懂接生,但是颜雪怀打听过,这位老大夫不但精通千金科,而且还擅长给小儿看病,这两天老大夫也住进了国公府。 颜雪怀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虽然嘴里馋得要命,可是她在喜宴上坚持滴酒不沾,杯子里早就换成了水,别人知道那里面是水,也不会多说什么,她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孙,金贵无比,再说,太子妃也不饮酒,她生完二皇孙后一直在调养身子,今天过来的时候,皇后还叮嘱过,让她不要饮酒,皇后希望太子妃能早日将身子调养妥当,趁着年轻再多生一两个儿子或者女儿。 可偏偏就有愣头青,居然让丫鬟捧着整酒坛子来敬酒了。 能来喝庄王喜酒的女眷,要么是有诰封的夫人,要么就是京城里数得着的贵女,看着捧着酒坛子来敬酒的少女,全都有点发懵。 颜雪怀有些好奇,她悄悄问一旁的公主:“皇姐,我好久不出来应酬,这位是哪家的小姐?” 公主悄声说道:“这位是遂平郡主。” 颜雪怀想起来了,她听柴晏说起过,当初鞑剌大王子为了杀死自己的兄弟,便是利用的这位遂平郡主。 遂平郡主,那是朝柴晏挥过鞭子的人。 也就是说,这是个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的。 女眷们本来以为遂平郡主是要挨个桌子敬酒,却没想到,人家目不斜视,直接奔着颜雪怀所在的这一桌来了。 原本喧闹的喜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这一桌上,坐在上首的是太子妃,太子妃下首坐的分别是公主和端王妃,颜雪怀坐在公主旁边,端王妃身边则是从中原过来的孟家和江家的两位夫人,这两位一个是皇后的侄媳,另一个则是皇帝的表嫂,都是有封号的超品大妆。 大魏朝年轻一辈当中,最尊贵的女人,都在这里了。 宫里的女官看到遂平郡主带着酒坛子过来,立刻上前相拦,遂平郡主蹙眉:“怎么,本郡主连给太子妃敬酒都不行吗?” 四周安静,遂平郡主又故意抬高了声音,她的汉话是来到京城后现学的,并不流利,听上去怪怪的,但是太子妃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妃微微一笑,说道:“遂平郡主一番心意,本宫心领,然本宫不胜酒力,钱女官,你代本官饮了吧。” 众人松了口气,太子妃已经给足了面子,遂平郡主应该见好就收了吧。 但是遂平郡主却不领情,眉头拧了起来,尖声说道:“这个奴才哪里配喝本郡主的酒?” 众人无语,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会这样说的,宫里的女官,不但是良家子,而且娘家都是有功名的,何况这位还是东宫的女官,太子妃的心腹。 钱女官早已修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眼里的光芒还是黯了黯,后背却挺得更直。 遂平郡主不屑地冷哼一声,一双眼睛火光熊熊,直视得坐在席上的太子妃。 太子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敬酒,这就是来找茬的。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来和她找茬儿。 这个时候,颜雪怀肚子里的小人儿忽然动了动,颜雪怀心道,这臭小孩莫非是有超能力,隔着肚皮就能知道又有热闹可看了? 第五九五章 喜宴(二) 颜雪怀立刻来了精神,太子妃端庄沉稳,颜雪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太子妃手撕二货。 没错,这位遂平郡主段位太低,连白莲花也算不上,顶多就是个二货。 只听太子妃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今日是庄王大喜的日子,本宫自是要让郡主喝得满意,来人,赐喜酒十坛,请遂平郡主饮。” 众女眷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遂平郡主若是不把这十坛酒喝完,今日之事便不能罢休。 遂平郡主却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名宫女飞奔着出去,很快,十名内侍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抱着一坛酒。 是抱着,而不是像遂平郡主的丫鬟那样捧着,因为这酒坛子足足比丫鬟捧的那个大了两倍! 懂行的一眼就能认出,这不是今日宴席上用的御酒,而是在官榷和酒铺里才能买到的清江宴! 颜雪怀偷笑,得,从她酒铺子里搬过来的一百坛清江宴,一下子被太子妃赐出去十坛。 一百坛清江宴,是给办事的内侍,差役,以及宾客们带来的小厮和车夫、轿夫们用的,之后还要给皇庄里送些过去,让皇庄里的人也跟着沾沾喜气。 庄王府买了八十坛,酒铺子搭送了二十坛,合计一百坛,原本觉得绰绰有余,现在看太子妃这手笔,恐怕酒水不够,还要让铺子里再送些过来。 遂平郡主有些傻眼,这些酒都是给她的? 她再去看太子妃,正在听公主和端王妃说着什么,专心致志,嘴角含笑,像是已经忘了她还站在这里。 遂平郡主大怒,虽然她有很多兄弟,但是鞑剌历来都有用联姻来促进部落之间势力结盟的习惯,因此贵女们在没有出嫁之前,在娘家都很受重视,因此,很多贵女都被养成了娇纵的性子,遂平郡主身为王女,更是比其他贵女都要任性。 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怒火冲头,她甚至忘记这里是大魏京城,而不是鞑剌大都。 “你让你喝酒,你为何不喝?” 这一声冲口而出,太子妃嘴边的笑意荡然无存,她的声音不高,但不怒自威:“本宫听说鞑剌有饮烈酒的习俗,看来今天的酒不合郡主口味,郡主没有喝好啊,来人,带上本宫赐的酒,送郡主回府喝上够。” 遂平郡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名婆子扶住的了胳膊,架着她向厅外走去。她要挣脱,可是那两名婆子力气极大,她竟是动弹不得。 直到连人带酒消失在门口,女眷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郡主以后要长居京城,在座的夫人们都在心里默念,回府以后就吩咐下去,日后府里请客,万万不可给这个二货送帖子。 端王妃冲着颜雪怀眨眨眼:“想不想跟过去看看热闹?” 太子妃看她一眼,道:“七弟媳是双身子的人,你可别拉上她。” 端王妃想想也是,她和颜雪怀还是很投脾气的,虽说颜雪怀给她送来一张长长的帐单,全都是这些日子端王在睿王府里弄坏的东西,端王妃虽然心疼,可也认赔,谁让自家男人不省心呢。 不过,帐单收下,端王终于获准回府了,若是再不让他回去,下一次睿王府送过来的帐单,恐怕就要是现在的两倍了。 找不到做伴一起去的,端王妃也不能自己跑去看热闹,她打发了一名内侍过去帮忙,晚上颜雪怀回到府里,端王府的人便过来报信了。 送遂平郡主回府的两个婆子,是太子妃从娘家带来的武婆子,身手都很好,遂平郡主虽然动辄就抡鞭子,可也只是因为没有人敢反抗而已,遇到有武功的人,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便用不上了。 那两名武婆子看着遂平郡主喝酒,鞑剌人虽然酒量不错,可是也喝不下十坛酒,遂平郡主刚刚喝了一坛,便吐了起来,那两名武婆子硬生生给她强灌了半坛子,遂平郡主眼睛翻白了,两名武婆子才罢手,让内侍在酒坛子上贴上封条,说等遂平郡主酒醒以后再喝,到时她们会过来。 来传话的婆子讲得绘声绘色,颜雪怀只觉得小鼓在她肚子伸胳膊瞪腿,八成是想去帮着遂平郡主喝酒。 送走传话的婆子,颜雪怀笑着对柴晏说道:“真看不出,太子妃这么厉害。” 柴晏正色:“当年我大哥说要娶大嫂时,母后当场便同意了,你猜是为什么,母后说大嫂日后是能撑起王府后宅的。” 那时皇后娘娘还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太子妃要撑起整个后宫。 颜雪怀不知道太子妃将来能否将后宫管好,但是她知道,遂平郡主这辈子恐怕也不想再喝酒了。 事实如此,遂平郡主病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忠勇王离京,她也没能去送行。 忠勇王喝了庄王的喜酒,原本还想在京城多玩几天,可是却出了遂平郡主的事,忠勇王见到柴浩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太子妃是柴浩的额娘啊。 于是忠勇王和他的三个弟弟,带着三十多辆马车,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魏京城。 忠勇王一行还没有回到鞑剌,便接到了大妃的死讯。 大妃死了,在完成了王朝的再一次交替之后,终于可以死了。 皇帝也接到了大妃的死讯,大妃临死有遗言,想要魂归故土,她名义上还是大魏的金环公主,因此临死前的奏折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叹息,对太子说道:“她虽是公主,可也是鞑剌的王后,就让她长眠鞑剌吧。” 真是荒唐,孟婷这个女人,处心积虑算计了一辈子,临死却想魂归故土,她心里怎么想的,皇帝怎能不知道。 忠勇王对她满怀仇怨,她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即使她是以阿木勒大妃的身份下葬,忠勇王也不会厚葬她,再说,鞑剌人对墓葬没有那么多讲究,据说就连墓碑也不会有,而如果死后被送回大魏,是要以公主的仪制下葬的,墓室多大,陪葬多少,都有规矩,自是与葬在鞑剌不能相比。 第五九六章 新生 孟婷的死讯也传到了国公府,叶老夫人啪啪地拍着桌子:“这个毒妇,居然这么快就死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孟婷活着,就要被楚怀和忠勇王捏在手心里,活着就是受罪,叶老夫人巴不得她能像欧阳赞一样,生不如死二十年。 欧阳赞笑着安慰母亲,他已经回来了,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都不想再去回想了。 他被关在密室里太久了,看似无恙,其实身体亏损得厉害,这些日子都在按太医的叮嘱调养身体,而且他还想亲自为儿子筹备婚事。 欧阳赞是来给叶老夫人送信的,现在准备回去了,国公夫人临盆在即,他一个外男,不方便留在这里。 他去见了齐慰,两人寒暄了几句,欧阳赞便要告辞,正在这时,一个小厮飞奔着进来:“国公爷,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刚刚送过话来,王妃发动了!” 齐慰脸色大变,顾不上身边还有欧阳赞,夺门而出。 欧阳赞想了想,他还是先不走了,就留在前面等消息吧。 明天庆王府的人就要押解进京了,今天柴晏一大早就去了飞鱼卫,估摸着这几天又要忙起来了,毕竟庆王身上还有很多谜团,而庆王也已油烬灯枯,太医说也就是这几天了,一直在用人参吊着,就是想等庆王府的人进京。 陆四姑娘跑过来,和颜雪怀商量,哪天去庄王府,两人正在说说笑笑,国公府的消息便到了,国公夫人发作了。 颜雪怀大急,霍的站起身来,起来的太猛,把正在听八卦的小锁吓了一跳,立刻不高兴起来,不知道拽了哪里,颜雪怀疼得按着肚子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去请了宫里来的嬷嬷,那两位嬷嬷擅长侍候怀孕妇人,又是一番折腾,颜雪怀和陆四姑娘到了国公府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妇人生产,两位嬷嬷也跟着一起来了,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再有闪失。 看着沉稳如山的齐慰,颜雪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她把中国的外国的她所知道的佛啊神啊全都念叨了一遍,求满天神佛保佑李绮娘母子平安。 产房内,疼痛一阵阵袭来,李绮娘咬牙忍着,嘴唇咬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李绮娘的意识越来越飘忽,恍惚之间,她看到床前站着两个人,他们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努力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可是眼前模糊,她只能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真可怜啊,她这样子,即使她女儿能过来,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另一个声音:“听说司机逃逸,那小姑娘才二十出头,花样年华,太可惜了,当场就殒命了,唉。” 又是一阵痛楚袭来,李绮娘觉得从里到外,哪里都痛,尤其是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想喊,可是嘴巴大张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说的是她的女儿吗?不是,一定不是! 她的女儿是高材生,风华正茂,她的女儿不会死,不会死! 他们在骗她,一定在骗她,江律师呢,她要找江律师,江律师一直在帮她照顾女儿,江律师是她最信任的人,一定不会欺骗她。 李绮娘想喊,可是喉咙像是被粘住,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阵一阵揪心的疼,五脏六腑也像是错了位,她急于要摆脱这一切,她要听江律师亲口告诉她,她的女儿还活着。 疼,还是疼,疼痛渗进每一个毛孔,李绮娘全身痉挛着,嘴里像是被塞进了什么,她紧紧咬住,如同咬住一个希望,她的女儿不能死,不能死!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李绮娘拼起全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 “啊——” 齐慰打了个激凌,快步冲上庑廊,正要敲门,一声宏亮的儿啼传了出来,接着,门从里面打开,稳婆探出头来,看到站在门外的齐慰,怔了一下,满脸堆笑:“恭喜国公爷,是位小少爷。” 稳婆说完,便又把房门关上,齐慰怔在那里,推门不是,踹门也不是,这稳婆,怎么不说阿绮如何了? 待到屋门再次打开时,叶老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疲惫,但是脸上难得地挂着笑容。 稳婆笑着跟出来,再次向齐慰道喜:“恭喜国公爷,母子平安,小少爷五斤重呢,白白胖胖。” 齐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颜雪怀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心里还在换算,一斤十六两,五斤就是八十两,若是在现代,就是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天呐,八斤啊! 李绮娘还在睡着,双目紧闭,但是呼吸顺畅平稳,齐慰没有那么多顾忌,请大夫进来给李绮娘诊了脉,知道之所以还没有苏醒,是生产时太累的原因,他便放下心来。 颜雪怀想在这里陪着李绮娘,可是看到齐慰在一旁,只好找个借口退了出来,行吧,她好像是个多余的。 小婴儿脸蛋红彤彤的,头发黑亮,看不出长得随谁,颜雪怀想伸手捏一捏,手刚伸过去,就被小满给拉住了:“姐,弟弟还小。” 颜雪怀瞪他一眼,把他一起拖了出去。 柴晏也已经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岳母生产,他不方便去后宅,这会儿正在小厅里,和欧阳赞下棋。 小厮过来报喜,听说是位小少爷,柴晏在心里叹息,他又多了一个小舅子。 欧阳赞也很高兴,定国公一家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他希望定国公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又想到几个月后,福生也要成亲了,后年的这个时候,他说不定也要添个孙子或者孙女,欧阳赞便哈哈大笑。 “好,太好了!” 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封红,柴晏从身上摸出颗金豆子赏给来报喜的小厮,小厮大喜过望,兴高彩烈地跑了。 李绮娘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上午,她睁开眼,便看到坐在一旁的齐慰,李绮娘目光呆滞地看着齐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怀姐儿呢?” 齐慰见她醒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柔声说道:“你睡了一天一夜,怀姐儿这会儿在海棠院里歇着,我让人去叫她过来。” 第五九七章 气消(两章合一) 因为李绮娘一直没有苏醒,颜雪怀放心不下,昨天晚上,她便留宿在国公府,柴晏也没有回去,颜雪怀睡在出嫁前住的海棠院,柴晏则住在小满的院子。 颜雪怀紧张了整整一天,夜里睡得也不踏实,做了很多梦,醒来却又记不起。 丫鬟来报信,说国公夫人醒过来了,颜雪怀这才有了精神,连忙去了李绮娘的院子。 李绮娘已经离开产房,回到寝间,这会儿拥着锦被靠在迎枕上,看到颜雪怀进来,李绮娘蹙起的眉头终于展开,她的女儿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握住女儿伸过来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李绮娘长长地呼了口气,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娘,小弟弟是双眼皮,随了您,长得真好看。” 小满听说母亲醒了,也跑了过来,和姐姐一起逗弄小弟弟,可惜小弟弟太小了,吃了奶就沉沉睡去,根本不理他们。 李绮娘看看三个孩子,抬起头,便对上齐慰温暖的笑容。 李绮娘笑了,眼前的一切真好啊。 皇宫。 柴晏匆匆进宫,因为来得太急,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太子从内侍手里按过帕子扔了过去:“擦擦汗,这么大了,还是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柴晏胡乱抹了把脸,自己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在太子下首坐了,又接过内侍捧上来的凉茶喝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 “庆王妃的陪嫁嬷嬷招了,柴申并非庆王的亲生骨肉,当年庆王的嫡长子在京城时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一家离京时,庆王妃又有了身孕,担心被人算计,庆王妃瞒下了怀孕的事,连庆王也没有告诉,却告诉了自己的姐姐。” 庆王妃的姐姐丈夫早亡,她膝下无子,便大归回了娘家,后来妹妹做了王妃,而她在母亲后在娘家过得也不顺心,好在母亲临终前把私房全都给了她,她便搬到京城,在离庆王府不远的地方租了宅子,姐妹俩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庆王就藩,这位大姨姐便也跟着一起去往封地。 庆王妃很信任姐姐,尤其是在庆王接连纳了两位侧妃之后。 长子夭折,庆王认为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可是庆王妃却认定是那两位侧妃中的陈侧妃。 因此,她连丈夫也不信任,只把再次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姐姐。 庆王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姐姐早就有了私心,她嫉妒妹妹嫁得比她好,她故意挑拨庆王和庆王妃的关系,庆王妃渐渐与庆王离心。 果然,当庆王发现庆王妃有怀孕后勃然大怒,生气庆王妃没有告诉他,而庆王妃则趁机又说陈侧妃害死了她的长子,而庆王那时已经确定那个孩子的死因,自是认为庆王妃无理取闹,为了和庆王妃呕气,他索性夜夜宿在陈侧妃屋里。 庆王妃太生气了,姐姐帮她请来的稳婆则告诉她,她这胎一定是个女儿,庆王妃几乎崩溃,她急于用儿子来稳固她的地位。 姐姐悄悄告诉她,可以从外面抱一个男孩,在生产时换走她生下的女儿。 庆王妃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为了能够方法替换孩子,庆王妃在姐姐的教唆下提前两个月做准备,将生产时会出现在她院子里的人,全部替换。 到了生产那日,庆王妃痛得晕死过去,等到她醒来时,孩子已经生下来,她看着襁褓里的男孩,知道孩子已经替换了,姐姐告诉她,有一个有钱的寡妇,因为儿子被族里抱走抚养,她膝下空虚,想收养一个孩子,担心族里不答应,但想收养一个女儿,承欢膝下,现在孩子已经抱给了那个寡妇。 庆王妃信以为真,从此一门心思抚养这个儿子。 庆王也很喜欢这个嫡长子,连带着也原谅了庆王妃当初的所做所为,甚至有些后悔,这几个月来不该冷落了庆王妃。 恰好这时,陈侧妃小产了,陈侧妃非常伤心,如同被霜打了一般,一蹶不振。 有一天,陈侧妃听到了小世子的哭声,她想起自己失去的孩子,像着魔一样,求庆王让她看看小世子,庆王觉得这是小事,便自作主张,未经庆王妃同意,把小世子抱过来给陈侧妃看了。 庆王妃听说之后,发疯一样冲了过来,把孩子抢了回去。 庆王后知后觉,也觉得自己太过草率,那晚,他为了哄庆王妃高兴,便去了庆王妃的屋子。 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位嬷嬷不知道,她们是听到惨叫声冲进来的,庆王妃割了庆王的子孙根,庆王妃冲动之后,六神无主,府里的大夫原本是太医,有些经验,庆王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子孙根断了就是断了,接不上了。 这件事情在府里府外都被瞒得死死的,只说庆王初来封地水土不服,庆王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好在那时还很年轻,至少表面看来,他是挺过来了。 庆王因为担心此事败露,没有处置庆王妃,却让人暗中调查,认定这是庆王妃的姐姐从中挑唆,没过几日,庆王妃的姐姐被土匪“掳”走,受尽凌辱后,弃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然而,这位大姨姐到死也没有说出替换孩子的事,姐姐死了之后,庆王妃便大病一场,庆王在她病重时的梦呓中得知现在的世子是假的。 庆王找到了当年的稳婆,稳婆承认,庆王妃生的是一个男婴,大姨姐抱来的也是男婴,至于庆王妃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稳婆不知道,这是大姨姐一手操办的。 庆王已经不能人道,唯一的儿子却下落不明,他像发疯一样殴打庆王妃,庆王妃却不相信,她认定姐姐不会骗她,认定这是丈夫与陈侧妃的阴谋,她知道庆王活得小心翼翼,如果这个时候她死了,太皇太后定然会以母后的名义给庆王指婚,再娶的王妃也肯定是太皇太后的人,所以庆王不敢让她死,即使恨她,也只能让她活着。 庆王妃更是悄悄安排下去,一旦她死了,就把庆王是阉人的事传扬出去。 庆王恨极了庆王妃,他的确不能让庆王妃死,而在这时,他发现他的身体有了变化,他的举止也越发像阉人了。 他让人找来了两个与他相像的人,加以训练之后,再加上化妆,让他们做了自己的替身。 他又采办了歌舞女伎,别人送来的美人也却之不恭,让太皇太后和当时的皇帝,全都认为庆王迷恋女色,不会再有所作为,从此对他掉以轻心,反而把矛头全部集中到了裕王身上。 庆王府里没有名份的女人有二三十人,庆王放任替身宠幸这些女子,生下儿子便“夭折”,生下女儿就留着。 庆王府里,除了世子柴申以外,包括给柴晏做过娶亲老爷的柴韦同样也是舞伎所生,但是庆王把这些孩子全部记在庆王妃和两名侧妃名下,堂而皇之上了玉牒。 而庆王在启用替身之后,担心会被人识破,将王府里的人从上到下全部替换,就连长史也“因病去世”,后来的长史是京城重新委派过来的。 李绮娘的养父李老爷子,但是那个时候离开的庆王府。 老爷子是主动离开,倒不是他发现了庆王的秘密,而是当时庆王妃和两位侧妃斗得乌眼鸡一眼,就连厨房也被波及,老爷子觉得心累,生怕哪天做了炮灰,他在进庆王府之前便已是名厨,离开庆王府也不会没有出路,于是他便带着妻儿老小回了祖籍。 那位说出一切的嬷嬷,因为是庆王妃的陪嫁嬷嬷,所以得以留在了王府。 两位侧妃都已上了年纪,陈侧妃前年去世,另一位孙侧妃吃斋念佛,若不是庆王妃不让她出家,她可能早就搬进庵堂里了。 而庆王妃这些年的精神越来越差,一时明白一时糊涂,飞鱼卫来抄家,她的精神便彻底崩溃,看到谁都说是她的儿子,反倒是不认识世子柴申了。 柴申,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太子听完柴晏的这番话,问道:“庆王如何了?” 柴晏道:“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要见柴申。”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带柴申去见他。” 皇帝没有夺去庆王的封号,他现在仍然是亲王,他也没有被关在大牢,而是一直住在一座偏僻的宫殿,那里早年是冷宫,如今那里的宫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那里便空置下来。 庆王是皇帝唯一的兄弟了,在得知他是阉人,并且时日无多,皇帝便没想过要苛待他,因此,这些日子,为了维持他的生命,各种补品从未中断。即使现在,也是高床软枕,身边守着三位太医。 庆王府被抄没时,柴申是懵的,飞鱼卫只说庆王谋反,其他的没有多说一个字。 柴申眼睁睁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从父王的院子里押出来,而那两个人,全都是他的父王。 他去问庆王妃,可庆王妃只是看着他呵呵冷笑,他疑惑了一路,直到现在,睿亲王说要带他去见他的父王,柴申忙问:“父王不是就在隔壁的牢房吗,为何要来宫里?” 柴晏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在这件事上,他也是无辜的。 阉人身体与常人有异,因此,即使屋里点了薰香,依然遮不住尿骚味道。 柴申嫌弃地捂住鼻子,却又好奇地看向锦榻上的老人。 那老人有些面熟,可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柴晏说道:“那是庆王爷,世子去陪王爷说说话吧。” 柴申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柴晏:“你说那是父王?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父王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体康健,仪表堂堂,看上去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而锦榻上的老人,瘦小,枯干,腐朽如尸体。 听到他的声音,老人笑了,声音尖细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柴申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他不由自主走到床榻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你来了,呵呵,来了好,来了好。” 庆王咧开嘴,他的牙齿脱落,露出紫黑的牙床,一股腐烂的味道从他的口腔里喷出来,柴申作呕,后退一步,没有站稳,坐到了地上。 “你是谁?你是谁?”柴申的身体簌簌发抖,如同即将被暴风骤雨折断的树枝。 “我是庆王,高宗第七子,真真正正的庆亲王。”庆王尖声说道。 柴申面色如纸,他有很多不明白,但是他不敢问,他担心这个老人还会说出更可怕的事。 可是庆王不等他问,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儿子含玉匙出生,芝兰玉树,富贵天成,但是你不是他,你只是一个野种,呵呵,野种,知道我为何还要留着这口气吗,我就是要亲口告诉你,你是个野种,有你这个野种真好啊,真好,可以替我的儿子去死,还有那个贱妇,也要去死,你们这些野种,一个也不剩,都会死,死得干干净净,为我的儿子去死,哈哈哈——” 笑声嘎然而止,柴晏凝眉,走过去察看,却见庆王嘴巴张着,已经没有了呼吸。 柴申瘫软在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庆王的死讯传到皇帝面前,皇帝叹了口气,对柴晏说道:“让他们母子团聚吧。” 柴晏领命而去,将柴申与庆王妃关到同一间牢房。 当天晚上,柴申亲手掐死了庆王妃。 庆王以庶人的身份下葬,埋在城外的一处山脚下。 柴申和他的妻儿,连同庆王府里替身与女伎所出子女,全部赐了毒酒。皇帝恨庆王妃践踏宗室,庆王妃死后被鞭尸,弃尸荒野,庆王妃的娘家家产抄没,贬为奴籍,徒三千里。 庆王的两名替身都被暗中处死。 此事之后,皇帝也病倒了。 四月,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李绮娘出了满月,大病初愈的皇帝给齐慰的小儿子赐名齐霄,名字一出,颜雪怀就给逗乐了,对李绮娘说道:“这下子气消了,以后没有能生气的事了。” 齐霄,气消。 第五九八章 安好(大结局) 五月,颜雪怀和小满又有一本新书问世,这本书与前面的两本不同,这是一本讲航海的游记。 皇帝和太子都看了这本书,也全都动了心思。 皇帝有些感慨,睿王妃是女子,而睿王妃的弟弟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全都不是能够委以重任的。 好在,这些烦心的事,可以交给太子。 颜雪怀可不管这些,陆四姑娘和邬二公子正式订亲,邬二公子已经二十了,婚事不能再拖,成亲的日子订在明年三月,比周万千晚了几个月。 陆锦行的亲事依旧没有着落,但烦心的事却没有断过,他的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京城里看上他的不少,就连遂平郡主也动了芳心。 上次在庄王的喜宴上,遂平郡主一酒成名,京城的贵女们对她避如蛇蝎,生怕和她搭上关系也被太子妃厌憎,遂平郡主收不到各府的邀约,也彻底断了进宫的心思,闲来无事,便在街上遛达,于是遇到了同样独自遛达的陆锦行。 看到陆锦行,遂平郡主惊为天人,鞑剌女子敢爱敢恨,遂平郡主直接找到陆锦行,让陆锦行做她的仪宾,前前后后缠了半个月,陆锦行不厌其扰。 恰好此时,平城传来太皇太后崩逝的消息,太皇太后虽然已经出家为尼,但毕竟是仁宗生母,即使不能葬入皇陵,也要风光大葬。 陆锦行便趁机讨了差事,去平城给太皇太后治丧去了。 遂平郡主听到消息骑马去追,到了外城便被拦下来,她是郡主,没有圣旨不能出京。 遂平郡主一怒之下用马鞭打伤了一名旗手卫,偏偏那名旗手卫还是勋贵子弟,一纸状书告到圣前,最终,遂平郡主赔了一万两银子,此事才算了结。 忠勇王在遂平郡主身边留了耳目,远在鞑剌的忠勇王得知遂平郡主在京城所做之事,大为恼火,再次写折子,请皇帝给遂平郡主赐婚,这一次降低了要求,只要身家清白就行。 不久之后,皇帝将遂平郡主指婚给一名新科进士,那名进士的母亲出名的凶悍蛮横,娘家是开镖局的,她自己也是一身武功,身边的丫鬟婆子清一色也是会武功的,几番交手,遂平郡主完败,但她不气馁,从此后便过上了与婆婆对抗到底的生活,把陆锦行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太皇太后的丧事,皇帝和众皇子服丧二十七日,百姓禁止宴乐婚嫁百日,以示哀悼。 听到消息的那日,小满下学后没有回府,他连唐隆也没带,只是路过千味居时叫上了阿莺,两人买了香烛纸钱去了城外,找到一个十字路口,小满冲着平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太皇太后是疼爱他的,只是这份疼爱里夹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算计,小满对太皇太后也是有感情的。 那晚,小满回来得很晚,因为太皇太后是出家人,她的丧事没有按照国丧操办,除了皇帝和皇子皇子妃以外,官员和百姓皆不用戴孝,因此国公府也只是把红灯笼换成了素色的灯笼。 李绮娘见到小满,也只是如往常一样,让他快去洗手吃饭,又叮嘱他的小厮,不要让少爷贪凉,夜里睡觉也要盖上薄被。 小满知道,一定是父亲帮他瞒住了母亲,让母亲误以为他只是和同窗们一起去玩了。 小满用了晚膳,消了食便回到书房,一如往常,但是他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与那座皇宫,彻彻底底没有了关系。 他是李满,定国公的养子,睿亲王的小舅子,李老太爷的孙儿。 转眼便是二十七天,颜雪怀终于脱下孝服,正想要松快松快,养精蓄锐的小鼓,却要出来了。 颜雪怀是头胎,折腾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早晨,小鼓才在千呼万唤中出来,听到性别,柴晏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个小酒鬼不是女儿。 小酒鬼名不虚传,抓周的时候,满床的好东西全都不要,却抓了一只玉葫芦不松手,那只玉葫芦上贴了张红纸,上面写了个“酒”字。 小鼓的抓周礼刚过,皇帝便下了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他做了太上皇。 太后已有多年没有回过中原的娘家,太上皇陪着太后回去省亲,三位王妃带着孩子随行。 小鼓是第一次坐船,兴奋极了,小人儿迈着两条小短腿在跑来跑去,吓得乳娘和丫鬟们跟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颜雪怀要把小鼓抱回船舱,小鼓拧着身子小腿乱蹬,被强行带走,气得嚎啕大哭。 颜雪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太后说:“小鼓真是太淘气了。” 太后笑着说道:“这还淘气,比睿王小时候乖多了。” 不过,几天之后,小鼓的新鲜劲便过去了,哭着要找爹爹,颜雪怀没办法,只能把酒葫芦的盖子打开,让他闻味。 颜雪怀再次许偌,只要他不哭,长大以后就让他喝酒,这一招百试不爽,小鼓咽着口水,抽噎着点头,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一叶小舟从大船旁边驶过,大船上的侍卫,举起长矛示意小舟让避让,小舟上的僧人抬起头来,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船,深情淡淡。 “师傅,起风了,进舱吧。”摆船的舟子善意提醒。 僧人微笑:“你可知道你是谁?你爹是谁?” 舟子怔了怔:“怎么不知道?俺当然知道,俺爹叫张大水,俺排行第三,就叫张三郎。” 见僧人笑而不语,舟子奇怪:“师傅难道不知道?” 大船已经远去,僧人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我曾经以为自己知道,后来才知自己不知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江风吹过,僧人抖了抖身上单薄的袍子,转身进了船舱。 太上皇和太后在中原住了三个月,从中原回来的路上,太上皇还绕路去看了新建的官船厂,颜雪怀在官船厂见到了周大当家,原来这几个月来,周大当家都在这里,这座船厂是她的心血,也是太上皇和皇帝的希望。 随着各大码头的开放,不断有番国人来到大魏,礼部增设了新的部门,由欧阳赞掌管,专门负责番人事务。 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睿王妃做了梨花书院的教授! 教授就是教书先生,大魏朝也有过女师,但是也只限于教导女学生,教些女诫女则而已。 而颜雪怀则是在梨花书院里开堂授课,学生无论男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朝臣们争议的便是女子不应做教授,再说,睿王妃的弟弟李满也精通番语,而且,李满也有学生,鸿胪寺的郜先生以前就是梨花书院的教授,现在改教番语,他也能够胜任。 但是郜先生自己不是这样认为的,他每次见到睿王妃,便会对睿王妃又佩服几分,睿王妃懂的,不仅是番语,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比如番船到了码头,便是睿王妃提议,番船上的所有人必须先由大夫检查身体,确认没有病症之后,再统一隔离十四天,十四天后,再次由大夫诊脉确认无恙,方可自由行动。 类似的提议还有很多,这些虽然都是经由睿亲王提出来的,但是郜先生知道,这都是睿王妃的见解。 他自愧不如。 在一片商议声中,颜雪怀在梨花书院开课了,课程安排得不紧,三天一堂课,每次半个时辰,她不来的时候,学生们可以请教小满。 不过,很快大家便发现,只要睿王妃来讲课,第一排的座位肯定被人提前占去,坐在那里的,是睿亲王,后来,太子柴浩带着他的伴读们也来了。 柴晏对学习番语没有兴趣,他就是觉得讲台上的颜雪怀很迷人,太迷人了,所以他必须过来盯着。 颜雪怀的教授生涯只有一年,因为她又有了怀孕,接替她的是小满,郜先生的水平也长进不少,可以协助小满教导学生。 颜雪怀对此没有遗憾,即使在前世,她也没有憧憬过做老师,小满比她更适合教书育人。 她养胎的这段时间,又翻译了几本书,而在这两三年里,又有几件喜事。 先是福生和周万千成亲,接着邬二公子迎娶陆四姑娘,再然后,大壮娶了唐茹,唐茹的身契满了,她开了一家豆腐作坊,这是家传的手艺,李食记用的豆腐,都是出自唐家豆腐坊。 大牛回平城提亲,田桂花欣然应允,翠翠是带着手艺嫁过来的,桂花烧饼正式落地京城。 只有可怜的珍珠,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吕英儿表白,却伤心地发现,吕英儿对他半点心思也没有,反倒是有个写食经的蔡秀才,得了吕英儿的青眼。 蔡秀才家境殷实,无意科举,生平最爱的就是美食,他的文采全都用在写食经上了,他是李食记的常客,李食记里有几样美食都被他写入食经。 他和吕英儿,一个会吃,一个会做,李绮娘悄悄观察了一年,觉得蔡秀才虽然贪吃了一点,但是人品正直,是能托付终身之人,这才决定让吕英儿嫁给他。 吕英儿成亲以后,依然在李食记掌勺,后来生了宝宝,李食记常能看到蔡秀才抱着孩子与人大谈食经的画面。 珍珠再接再力,在吕英儿拒绝他之后,立刻把目光转向四面八方,最后锁定了识红。 识红斯文秀气,外柔内刚,珍珠觉得自己的春天真的来了。 不过,直到玛瑙不声不响地求娶了莳萝,珍珠和识红的亲事才定了下来。 莳萝和识红全都不想离开睿王府,她们成亲以后,依然留在颜雪怀身边,一个负责起居,一个还是写写画画。 两年后,官船厂改进后的第一艘战船试航成功,几个月后,便在海上派上了用场。 三年后,皇帝决定派官员出使番国,颜雪怀很想去,柴晏没有答应,又三年,第一批出使的官员们回来了,柴晏这才放下心来,他上书皇帝,要随第二批官员一起出使。 这一年,小鼓十岁,妹妹小酒八岁。 没错,睿王府的小郡主乳名叫小酒,这是哥哥给她取的名字,当年小郡主刚刚出生,哥哥凑上来闻了闻,然后居然指着妹妹说:“妹妹,酒酒,香香。” 太上皇和太后原本是舍不得两个孩子跟着一起出使的,可是两个孩子离不开父母,柴晏和颜雪怀也想带着孩子们去见见世面,最终,太上皇和太后只好同意,准备了很多东西让他们带上。 这一次旅程同样历时三年,柴晏和颜雪怀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先后到达四个国家,在其中一个国家,他们一家四口还见到了女王和她的丈夫。 三年之后,一家四口与出使官员们一起,在镇江港登陆,站在祖国的土地上,柴晏百感交集,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任性的皇子了,他神态雍容,举止从容,颜雪怀每每端详他,都要佩服自己的眼光,男人过了三十还不油腻,这就是宝贝啊宝贝。 而颜雪怀,同样是柴晏眼里的宝贝,时光善待着这个女子,她依然漂亮,依然苗条,依然光彩照人。 小鼓和小酒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相亲相爱的父母,两人觉得没意思透了,小鼓无聊地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人头攒动,他立刻来了精神,对妹妹说道:“走,咱们去看热闹。” 柴晏和颜雪怀来到驿馆,才发现儿女们没有跟着一起来,问了随从,知道那俩熊孩子去看热闹了,便懒得管了,那么多的侍卫,这两个小东西不会有事。 晚上,小鼓带着妹妹回到驿馆,颜雪怀吸吸鼻子,吼道:“你带着妹妹去喝酒了?” 小酒连忙捂住嘴,小鼓把妹妹护到身后:“我喝了,小酒只是尝了一口,一小口。” 颜雪怀瞪着他们:“小孩子喝酒伤脑子,你们变成傻子,我就不要你们了。” 两人缩缩脖子,好可怕啊,每次都是这样说,已经说了好几年。 小鼓连忙岔开话题:“娘,有个摆字画摊的老人家,看上去很可怜,可是他的儿子却跑来找他要钱,他不给,他儿子就抢了他的荷包,还把他推倒在地,他儿子也只有十三四岁,围观的人说,他儿子经常来找他要钱,不给钱就打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颜雪怀叹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这儿子长成这样,做父亲的也不是全无责任。” 见母亲不提他们喝酒的事了,小鼓忙讨好地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像我爹,就特别会教导孩子,我和妹妹永远也不会变坏,娘,儿子说的对吧?” 颜雪怀横了他一眼,问道:“你们给那位老人家银子了?” 小酒见危险解险,从哥哥背后探出小脑袋,细声细气地说:“是我给的,我有钱。” 颜雪怀想了想,他们刚刚登岸,孩子们身上哪来的银子? “金子,你们给出去的是金子?”黄金在番国也是通用的,两个孩子身上有番国的金币,颜雪怀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现在看来,已经赏出去了。 颜雪怀猜得没错,小酒用来赏给那位可怜老汉的,就是一杯金光闪闪的金币。 只是颜雪怀做梦也想不到,那位拿到金币的老人,不是别人,而是颜昭石。 当年颜昭石扶灵返回家乡,安葬了郭老太太,当年郭老太太几乎把全村人都给得罪了,现在颜昭石给母亲治丧,也是冷冷清清。 他是丁忧的官员,家里有丧事,当地县衙的县丞前来吊唁。 临走的时候,县丞把颜昭石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颜昭山早前犯了案子,被判流放柴沟堡,路途遥远死在了路上。 颜昭石这才知道,为何家里治丧,原先那些和他交好的同窗们也没有露面,却原来颜昭山出了这种事。 颜昭石失魂落魄,从那以后便闭门不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宝贝儿子身上。 丁忧三年期满,颜昭石托人去打听起复的事,却听说颜雪怀在梨花书院开馆授课的事,他恍恍惚惚回到家里,想起去吃茶时,昔日同窗们看到他时鄙夷的眼神,下定决心,带着儿子离开故土,去了镇江。 因为丁忧期满,颜昭石未能起复,俸禄便停了,他来的时候,变卖了村中的田地和房产,手里略有积蓄,可是坐吃山空,很快就没有了。 这些年来,颜昭石靠着代写书信,售卖字画为生,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是渐渐的他失望了。 儿子非但不是读书种子,而且顽劣不堪。儿子八岁那年,颜昭石竟然遇到了张秀才,张秀才因为大小田氏的事,在清水县名誉扫地,看到在街头摆摊的颜昭石,便出言讥讽,说着说着便将田珍珍早在嫁给颜昭石之前,便珠胎暗结的事情说了出来。 颜昭石大受打击,回家看到连一篇简单的文章都念不通顺的儿子,越看越不像是他的种,是啊,颜雪怀能在梨花书院开馆授徒,他的儿女就应是这样的,如果眼前这个是他的儿子,为何无论相貌还是读书的本事,都没有半分遗传到他? 从那天开始,颜昭石对儿子不闻不问,那孩子年纪不大便混迹市井,偷鸡摸狗什么都干,最近这一年,他又迷上了赌钱,赌输了就去偷,偷不到就去抢,实在抢不到了,就来找颜昭石要钱,颜昭石不给,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今天听说有大船靠岸,颜昭石便赶过来摆摊,那些坐船来的番人,很喜欢收藏字画。 可是他的摊子刚刚支起来,便宜儿子就找了过来,若不是被几个穿官衣的人驱赶开,他又要被打得鼻青脸肿。 围观的人里有一对衣著华丽的小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仅有十岁左右,妹妹见他可怜,给了他一块金子。 他以为是块金饼子,当时只顾着谢恩,待到那对兄妹离开,他才发现,那不是金饼子,上面刻着花纹,有些像铜钱,只不过这是金的,不是铜的。 他连忙去问刚刚那几个官兵:“官爷,刚刚那两位少爷小姐是哪家的?” 官兵是看到小姑娘给这老头打赏的,黄澄澄的一块,八成是金子。 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老儿交了狗屎运,刚刚那两位是睿王府的世子和郡主。” 颜昭石一惊,伸长脖子望向那对兄妹离去的方向,码头上人头攒动,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颜昭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那是他的外孙和外孙女,长相漂亮,气质高贵,可惜不是孙子孙女,若是颜雪怀是个儿子,那该有多好。 颜昭石掏出那枚金币,仔细端详,嘴里不住地念叨:“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啊,太可惜了。” “老东西,你还藏着金子!” 他那个曾经的宝贝儿子忽然回来了,颜昭石来不及把金币藏起来,被儿子劈手夺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转身便要走。 颜昭石急了,不顾一切追上去:“还给我,还给我,那是郡主给的,快还给我!” 儿子大怒,这老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他转过身去,朝着颜昭石当胸就是一脚,一脚不解气,又是一脚,直到颜昭石发不出声音,不再喊叫,他才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待到邻居闻声赶过来时,颜昭石已经咽气了。 ...... 颜昭石的死讯,不久之后,柴晏便知道了。 他没有告诉颜雪怀,更不会告诉李绮娘,没有必要让过去的那些不开心的事,再来影响她们现在的生活。 在他们出使的这三年里,岳父岳母过得安好,就连那个最不省心的齐缨也懂事了,他自请改姓,现在他叫史缨,他要为外祖父承继香火,他去了边关守护疆土,如今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常有家书寄回,前不久还让人给齐慰和李绮娘送了很多皮子回来。 耳边传来颜雪怀的埋怨:“你看你啊,鼻子上有黑头了。” 柴晏一惊,连忙去照镜子,睿亲王以色侍人,他可不能被自家香菜嫌弃了。 看他手忙脚乱,颜雪怀哈哈大笑,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全文终) ------题外话------ 亲爱的们,当你们看到这里时,我已经在前往青海的路上了,终于有一场不带电脑的旅行了,感谢你们一路跟随,让我休息几天,7月下旬新书开坑,等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